长安灯火

　　“母后这几日还在念叨着你呢，有功夫就去陪陪她。别成天的在深山老林里荒废时日。”苏逾拉着我坐到塌上，目光停留在苏衡的身上，面色并不大好看。
　　他们兄弟俩的感情其实并不好，太后酷爱幼子，甚至曾起过以幼代长的心思。若不是先帝走得早，由着太后再折腾两年，这龙椅上还指不定坐的是谁？至于苏衡是否有过这样的心思，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母后成日里念叨的就是让臣早些成家的事情，听得耳朵都起茧了——”苏衡的目光十分专注的看着苏逾，认真的像是生怕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金迪不适合你。”苏逾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哪里不适合？”听了苏逾的话，原本还端坐着装个样子的苏衡霍的站了起来，倒是原形毕露了。
　　苏逾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苏衡，高大的身影投射下的一大片阴影，面上神情纹丝不动，“她配不上你。”
　　我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反应到苏逾的理由。原以为他会说些让人信服的理由或者是随便编几个至少能够看上去有说服力一些，可他给出的理由却是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一个。
　　配不上？
　　一个王爷，一个公主，不应当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受到惊吓的不只是我，还有原本气势凌人的苏衡。坐在椅子上的苏逾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起身，走到了苏衡的面前，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此番和亲，西戎打的什么主意，北宁存的什么心思，朕想你应当明白。”
　　明白什么？他俩这样打哑谜倒是让我有些困惑了。
　　许久，苏衡才伸手拂开苏逾的手，嘴角一弯，那笑中带了丝若隐若现的嘲讽：“臣遵旨。”语毕头也不回的便转身离开了。
　　“玉成小产的事情你真不知道？”苏逾转身，面色忽然凝重起来，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娃娃，上头用线绣了三个字——高玉成。
　　这是——
　　“布料用麝香浸过，缝在被褥里。”他的目光带着寒意，周身犹如被冰层覆盖一般，锐利的目光犹如一道利箭，似乎要刺破些什么。
　　巫蛊之术！
　　曾经发生的一切，已经说明了这四个字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我想我此刻的面色一定苍白如洗，交互垂于身前的手，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即便我竭力地使自己镇静，心绪却始终无法平复。
　　“陛下，找到了。”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而后整齐在门前停住，数十道目光齐齐望着苏逾，等待着他的命令。
　　我竭力想要迈动步子，可是堆放在门槛前的那一堆娃娃，以及惊颤不已跪在两侧的宫人，我清楚的知道，此刻不管我再开口说些什么，都不过是狡辩而已。
　　“陛下刚刚来，为的就是此事吧。为何不在衡王面前直言？”
　　“朕想听你的解释。”话语中的信任和行为上的猜疑，还真是将讽刺二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解释？若真的想听我的解释，怎么会等到搜出的证据之后才来听呢？怎么会连一声告知都没有？
　　我走到莫廷芳的面前，他有些吃惊，往后退了一步，恭敬地行礼：“夫人。”我俯下身子去捡地上放着的娃娃，意识到我的举动，他几步上前抢在我之前捡了起来：“夫人有孕在身，还是——”上头浸了麝香，我确实不适合去碰。
　　淡妍秀雅，一寸千金。
　　能用得起这云锦的只有巨贾之家，我的姑父上官德。
　　不巧的是，一月前，他确实送了我几匹这云锦。
　　“陛下想听什么样的解释？”我瞥向被押在门边，浑身颤抖的宫人，地上倒映出他们充满恐惧的面容，像是已经被死神掐住了脖子，连呼吸都忘记了一般。
　　伸手拉了他们起身，眸子里映出他们惊惧交加的模样，倒是惹得我发笑，“起来吧。你们有什么错呢？不过是听了我这个主子的命令行事而已！”我话音才落，就听到砰砰几声，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奴婢有罪，奴婢有罪——”话中带着颤音，已然是要哭出声了——
　　“安安——”
　　“陛下还是唤妾兰亭吧。安安这个名字旧时情分太多，妾已然担不起了。”
　　“都退下！”他丝毫没有被我激怒，语调平静的像是一湖秋水，只等着一颗偶落湖心的石子将这片宁静打破。
　　没有转身，望着那扇渐渐关起的门，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觉得坦荡了。
　　“陛下想说什么？”
　　“朕会试着去信你。”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手心的温度从肩头传来，可是还是让人忍不住寒意丛生。
　　“陛下想信我，可是并不信——”并不信我身后的韦家。祖父对我肚子里的孩子寄予了多大的希望，不止是我，苏逾也清楚的很。若我真的知道高玉成有孕，或许也会选择这样做。只不过会更聪明些，更不留把柄些，而不是此刻在这些无法辩驳的证据面前俯首认罪。
　　温度渐渐冷却，他的手慢慢从我的肩头移开，“漪澜殿，朕已吩咐了人去收拾，这几日，你在那儿好好休息吧。”
　　对于戴罪之身的人而言，这中宫居所的桂宫确实不合适了。
　　“夫人，夫人——”苏逾走后，才合上的门很快被推开，腿上还绑着厚重的纱布的韦娘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那云锦——”
　　我伸手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扶着她坐下，“慢些来，腿上的伤才好了些的。”
　　“夫人，您究竟是怎么想的？早前，几个官差来搜查，还搜出了那些——那些——不祥之物，陛下没有把您怎么着吧？”
　　“一会收拾一下东西，搬去漪澜殿。”
　　“漪澜殿！？”她猛地站起身子：“那是昭颜皇后的居所——陛下他——”
　　我拉着她坐下：“趁着他改变主意之前，还是快些搬过去吧。”
　　庆安十年，登基十年的苏逾，废了自己的结发妻子昭颜，将其贬入漪澜殿。缘由便是那四个字——巫蛊之术。昭颜在漪澜殿等了苏逾三年，直到疯了死了都不曾等到想等的那个人。
　　“夫人怎么不向陛下解释清楚呢？怎么能由着这莫须有的罪名落到自己的头上？奴婢去，奴婢去求陛下，去求——”她说着说着，忽然就落了泪。
　　我不觉得自己的境况有多么的可怜，再坏不过是走一遭前人走过的路而已。幸运的是，我不会等，不会等一个根本不懂得回头的人。
　　苏逾想听我的解释，可他已经将所有的证据摆在我的面前，他所做的不过让我所说的一切变成狡辩而已。
　　而今能靠的并不是他的信任，而是——
　　“你去将所有的宫人都叫过来，一个都不要少。”
　　“夫人——”她的目光里有疑惑。
　　“去吧。”
　　“我已命人出宫去找丞相大人——”她犹豫了会，还是开了口。
　　“糟了！”我心下一沉：“快，派人去追回来。”此事决不能拖祖父下水。若韦家完了，那一切都完了。
　　“快！”
　　“是！”她被我惊吓道，已几步跑出去，交代宫人去追了。
　　没过一会儿，她便跑了回来。
　　“截住了吗？”
　　她点了点头，慢慢移开步子，现出后头站着的人影，那是——彭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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