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分家而治，从长安开始，从高门显贵开始，陛下有心推恩，让分家之后的各家主事在朝中有一席之地。我知道他的意图应当不仅仅如此。
　　他即位以来，朝中虽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内忧外患不绝。外患尚可奋力一战，拼个鱼死网破。可内患却不能如法炮制，否则只是遗祸百姓，自伤其身，让旁人捡了便宜。
　　藩王做大，这是他最大的心病。
　　不管是铸币、太学还是收归盐铁，其实都是在为削藩做准备。如今这推恩令自然也不例外。
　　自古家中长子继承一切，其余人处于附属地位，不止是世家，藩王也是如此，世子承继藩王大权，其余诸子为臣，三世两代下来，庶子的子弟便不会再抱有爵位。
　　如今他从长安开始，从世家开始，看来是想要借此来试探试探诸王对此的反应。
　　“你怎么不着急啊？陛下都有这样的念头了？祖父若知晓了这事——”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绣样，丢到一旁，就差直接按住我的肩膀，逼我给出反应了。想来我漫不经心的样子是真的惹恼他了。
　　“他或许已经知道了。”莫说旁的，单就崔玲就不可能对这件事情隐而不报。
　　“应当不会，若知道了，怎么还会这样平静？”他有些狐疑。
　　“祖父历经三朝，自陛下即位以来便居相位，深知朝中局势，对陛下的心思想法怎么会猜不到？”他之所以选择沉默，不过是自有旁人会替他表态。他何苦让韦家当这个出头鸟，惹陛下猜疑？莫说那些藩王，就是高王两家，怕是都坐不住。苏逾让我劝祖父，并不是想担心他会违抗圣旨，而是想让祖父心甘情愿的接受并且说服其他人。
　　“与其担心此事，不如好好准备准备，陛下命你回徐州镇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高都云回朝，受封车骑将军，同时，苏逾下旨，让大哥领兵，与南燕对峙。
　　“你不必操心我的事情。领兵打仗，我已经习惯了——”
　　“这次的对手可是南燕——”他好歹算是半个南燕人，并且还不是普通的南燕人，母亲是南燕公主，如今的南燕君王，算是他的舅舅。
　　“南燕又如何？他们举刀与北宁开战时，可丝毫没有顾及到身处北宁的南燕人的安危？”我知道他是想起了他母亲的事情。
　　见我沉默，不开口，反倒是他来开解我：“你不必担心我，横竖不过一死，手起刀落，马革裹尸，也是军人的荣耀。”
　　“有件事情，你大概还不知道吧？”看得出来，他有些迟疑，似乎在挣扎着要不要开这个口。
　　“何事？”
　　“此次提出推恩令的是何人，你可知晓？”
　　朝中有此胆略的人，除了彭怀，我想不到其他人。
　　“是徐兼——”
　　“他——”
　　怎么会是他？
　　“这是他进宫前的事情了，那份折子他给了彭怀，让他转给陛下。”
　　可——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苏衡也属藩王，这推恩令于藩王可并不是好事。太后有心让他帮助苏衡，他为什么还要做这样本末倒置的事情。
　　而且，
　　“你怎么知道？”
　　“彭怀亲口所言。他倒是没黑了这功劳，借此同陛下求情，让顾长月入内朝，为国效力。”他龇牙咧嘴的看着我，“手——我的手——”
　　我慢慢松开手，他的手背上头因为过重已经多了五个鲜明的手指印：“陛下是如何答复的？”
　　“陛下当场就驳了，还责骂了彭怀一顿。都是些你要多管闲事之类的话吧。我原本以为他会连着这意见也一并驳斥，没想到居然接受了，还着手去做。”
　　苏衡说会帮顾长月脱困，可前提是顾长月自己愿意配合。可那日我同他说了那番话之后，他的态度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他，
　　并不愿意就此离开皇宫。
　　“这些都是崔玲告诉你的？”这些日子，倒是少见到崔玲。
　　“倒也不能算全是。在他说之前，我便已经知道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凑过身子，示意我附耳过去。
　　他的声音很轻，可我却听得很清楚，那一字一句，犹如鼓点，打在我的心上。
　　“对了，还有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给我。
　　我握紧这令牌，轻抚上头的字，手因为激动而颤抖，心跳的很快，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真的是他：“他在哪里？”
　　他伸手按住我前倾的身体：“安安，收敛一下你那隐藏不住的喜悦，别坏了事。”指了指我挂在脸上肆无忌惮的笑容，他有些无奈。
　　“他很好，很平安，没有你料想的那些事情。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不要操之过急，在妥当的时候，他会想办法与你见面。”
　　“大哥，你不怪我——”
　　“没有什么好怪罪不怪罪的事情？我信你的分寸。”他看上去有些伤感：“尉迟姑娘的事情，我一直心怀有愧，见她嫁了韦烨，我好歹算是放下些心来。说实话，感情这笔糊涂账，再精明的人也算不清。我自己尚且是个糊涂掌柜，怎么好对你的感情帐来糊弄拨弄算盘珠子？”我知道尉迟小姐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
　　这事同韦家有关，祖父护短，大哥不愿意违逆祖父，也选择了沉默，没有说破道明，也没有还尉迟家一个该有的交代。
　　让尉迟小姐受伤，也让她名节因此受损，是韦家对她不住。
　　盼只盼，韦烨能好好疼惜她，也算是弥补一些韦家对她的亏欠。
　　“他的事情还有谁知道？”苏衡那儿可是一点都没有？况且如果他在大哥那儿，那我那日见的那人会是谁？
　　“此事我也不清楚，应当没有几人。他来见我，是在前几日，只给了我这令牌，托我交给你。若不是我先前见过他的相貌，也忍不出。”
　　“大哥吓到了？”
　　他点头。
　　“他可还有旁的话带给我？”
　　“待时而动。”他笑着应了四个字，慢慢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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