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苏颜看上去有些出神，我打量了她许久，她才怔怔地转过头来看我：“怎么了？”
　　“郡主气色看起来不错——”
　　“你有话便直言。”她打断我的话，目光一直停留在外头，望着的方向是——
　　“离宫离着桂宫甚远，望不到什么，即便是不远，宫门口守卫森严，一般人也进不得——”她对顾长月的一片痴心，或许连我都只能说自愧不如。
　　“你找我进宫，为的不是这个吧？”她收回目光，起身往门口走去：“既然娘娘无事，容我先行告退。”
　　“你可还记得苏桓？”
　　她停住脚步，回头，不解地望着我。
　　“你什么意思？”
　　“你二哥，苏桓，十七岁前，是什么样子。”我如此说，她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苏桓死去时，十七岁，那之后，顾长月顶着他的容貌生活了十年。
　　“左右已经屏退，你不必担心。”我知道她的顾虑。
　　“博古通今，谦逊有礼，进退有度。”她用简简单单的十二个字，轻易勾勒出一个轮廓，我却慢慢同脑海中的那个人影相重叠。
　　“他若是还在，宜州比之如今，会繁盛数十倍，大哥和父王，也不至于落到这般下场。”提起苏桓，她显得有些伤感：“你若是还觉得我错把他当成了二哥，便错了。二哥同他，我分的比谁都清楚。即便他们刻意模仿学习彼此行事动作，甚至是笔迹口吻——”
　　“同我去见一个人。”很好，这便已经足够了。
　　想见到他其实并不难，苏逾给了他时间，允许他每日在固定的时刻到花园里散步。
　　见到之前几次躲着他的我，拉着苏颜的手走了出去，他的眼里流露出些许的惊讶，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
　　“参见娘娘，参见郡主。”
　　苏颜已经不自觉的想要靠近他，被我一把拉了回来。周边的守卫上前，被我瞪了一眼，乖乖退到了身后。
　　“徐兼大人本是宜州州牧，与郡主还险些成亲，郡主难得入宫，本宫让他们叙叙旧，说说家常。你们暂且到一旁去。”开口打发那些守卫，可他们却纹丝不动。
　　“若对本宫不放心，大可去将陛下请来！”放下了脸，他们才稍稍拉开了距离。
　　“徐大人，这边请。”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
　　他却踌躇不前。
　　“徐大人——”在我的再三催促之下，他才迈开了脚步。
　　确定了周围没有旁人，我才将那令牌取了出来，递了过去。他有些震惊，很快将令牌推了过来。
　　“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大概猜到了你是谁。这令牌是他交给我的，我想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今日找郡主来，不过是想验证我的想法。也借此机会同公子说些话。”
　　他犹豫许久，才慢慢点头。
　　“娘娘请说。”
　　“得知这个消息，我有些震惊，惭愧的是，有些欣喜。平静下来，想的更多的是助你脱困。无论是你还是他，皆不该困锁在深宫囚笼。他应当也是如此想的。”
　　“娘娘不必多言，我不会走。”
　　“你若是担心陛下，我会想法子——”
　　“娘娘，恕在下直言。能凭借蛛丝马迹，猜出我的身份，并敢做出这样的推断。娘娘确实聪慧。可从所作所为来看，娘娘却称不上明智。”
　　“公子——”
　　“娘娘虽出权门，却是长房嫡女。上有权倾朝野的丞相御史庇护，下有陛下亲姑母大长公主打点，即便是行走四方之时，怕也未曾吃过亏？权谋算计，并非那般简单。你未曾体会过步步为营的辛苦，不会懂得如履薄冰是什么样的感觉，总有一日，会吃得大亏。”
　　“公子这番话，韦安心领。亏是已经吃过了。”惹了苏逾不快，差点搭上韦娘一条性命，可是有些事情，即便明知道有危险，却也不得不去做。正如我不能放任韦娘出事，哪怕赔上我自己。
　　“伴君如伴虎。韦安知道自己有多少能耐，也懂得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公子放心，若为有十足把握。韦安不会轻举妄动。”他让大哥转告给我的四个字我记下了。
　　希望我没有领会错他的意思。
　　虽然只是一瞬，可却还是能够捕捉到的，他眼里的那一抹温柔。
　　“需要我叫她过来吗？”我指了指远处站着的温庭玉。
　　他摇摇头，“不必。”
　　“公子不愿走，其中是否也有她的缘故——”美人泪断英雄肠，温柔乡是英雄冢。
　　“你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苏颜一头雾水来回打量着我们。
　　我冲她微微一笑：“公主可还记得，我问过你，苏桓二公子十七岁前是什么样子的吗？”
　　她不解。
　　“博古通今，谦逊有礼，进退有度。”我回头望着他，一字一句念出声，眼见他露出一抹苦笑。
　　“公主可知道，苏桓二公子十七岁之后的样子如何？”
　　“你——”她有些恼怒起来，起身打算离去。
　　却被握住了手腕。
　　我起身，走到她的面前：“记得郡主爱吃芙蓉饺的并不仅仅是顾长月。”
　　“你——”
　　她试图从我脸上的表情里找到答案，眼神中带着些不可思议和惊恐，似乎也被自己的推测吓到，见我点头，才一点点的转回身子，顺着握住她手腕的那双过于清瘦的手臂，试探性地开了口，似喉头含了砂砾一般，艰难晦涩：“二——二哥——？”
　　他缓缓起身，虽没有言语，却冲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少有的笑容，冲我行礼告辞。
　　苏颜想要追上去，我闪身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是怎么回事？他是——他真的是——”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不过现在看来确实如你我所想的那样。”
　　“他没有死，他真的没有死，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拉着她到偏僻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郡主言行请注意些，莫平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虽这处凉亭偏僻，远居水上，四处无人，但还是小心些好。
　　“那——那他呢？”她压低了声音：“他在哪里？”
　　“这个他没有同我说，只让我等待时机，他会想法子联系我们。”我不清楚他的打算，但是我愿意相信他，相信他能妥善处理好此事：“我叫你来，便是想告诉你，让你将此事告知宜江王，稍安勿躁，待机而动。莫要因一时冲动，无端惹来灾祸。”这话不仅仅是告诫他，同时也是告诫我自己。
　　我虽对旁的事尚且能够做到平心静气，但是事涉己身，往往方寸大乱，手足无措。
　　“我会让三哥稍安勿躁。这事还是暂且先瞒着他，若知晓他还活着的消息，他怕是要杀进宫来，举兵造反怕也要救他出宫的。”平静下来的她，已经能够冷静思考。其实宜江王的四个孩子中，苏颜的聪慧冷静并不输给任何一个儿子。
　　“也好。”
　　怕惹猜忌，未敢久聊，她很快便告辞了。
　　那之后的第七天，长安城中，有传言起，有美于街，宛转蛾眉，青山远黛，白衣出尘，艳如桃李，倾国倾城，自成一景，其名——顾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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