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苏雪依旧没有醒来，已经过去了七天，除了原本微弱的气息越来越难以探寻到。温毓林和明太医奉命日夜照料苏雪。期间苏逾来过两次，并没有多说什么。他虽不让我出宫，却并没有阻止我宣召旁人入宫。
　　祖父在我从云陀山回来的第二日，便来了桂宫。
　　“韦娘的事情，你不要插手，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你只需听任便是，我亦不会开口。”我其实十分明白祖父的顾虑，知道即便是同他说了此事，他也未必会答应。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应承下这件事情，苏逾也未必会卖他这个面子。
　　攻打黑水寨的事情已经快要结束，高都云也即将领兵返朝。正如苏衡所说，苏逾有心同南燕开战，也派了墨谦前去南燕和北宁边境查看，只要消息属实，一场大战只怕在所难免。
　　高都云此次立此大功，陛下已准备加封他为车骑将军。祖父听闻此事，勃然大怒。当年我的父亲，或许该说曾经算是我的父亲的韦国公府长子捐躯沙场，也才堪堪得了个车骑将军的头衔，还是死后追封。大哥戍边多年，至今也只算得上是个卫将军。为此封号的事情，祖父和陛下在朝上争执不下，闹得并不好看。
　　祖父知晓陛下不是龙游浅滩只是一时，必定有九天遨游的时候。这些年，若非必要，这些年已经尽量避免同陛下正面冲突，不愿意去拂逆他。
　　我能理解他的心思。事情涉及到了死去的人，那些他埋藏在心头多年的遗憾，那个没来得及为他尽孝，那个死在了他乡别国土地上尸骨无存的孩子。
　　我没有立场说什么，也不打算说些什么。
　　“祖父的意思，安安明白。不会勉强祖父。今日请祖父入宫，为的是温毓林的事情。”她与温庭玉没有半分相像的地方，平凡无奇的长相，没有任何的惊艳，也不会给人留下特别的印象。若不是那日在苏逾面前所说的那番话，我也只当她是个看着眼生的宫女，不会起任何的疑心。
　　可是——
　　名册上写着，她是由相府入的后宫，可我的记忆中，由相府入后宫的宫人，除了我进宫时，母亲所挑选的那几个之外，便是上次兰亭出事后，母亲安排进宫的那些人。她不在这两批人当中，进宫的日子也显得有些奇怪。
　　在我从宜州回来之后，也就是温庭玉逃离了宜州之后。
　　回想那日她救治苏雪时的手法，这些日子来照顾苏雪时流露出来的对医术的一些见解以及一些细小的动作，我有十成的把握，她是温庭玉。
　　让我疑惑的是，她好像并不介意让我知道这件事情，甚至可以感觉到，她是有意让我察觉到这些的。
　　这究竟是她借用了相府的身份还是祖父——亲自安排的？
　　“她只是个宫女，你不必理会她。”他没有让我知道的打算，可这回答，看起来是默认了安排的意思。
　　“她的身份，祖父可知晓？”温将军的后人，视相府，视陛下如仇人的人，将这样的人安排进宫，祖父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不过是颗棋子，掀不起大波浪。韦娘出了事情，你身旁正需要个帮手，留着她也好。”
　　“祖父！”
　　“不必多说。府中还有事，我先行离开。”他不想纠缠这个问题，我却不能就此放下心来。
　　温庭玉和祖父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没有回到南燕，进宫又究竟为了什么目的？
　　那日假山后头分明有人，那人会是谁？谁想杀苏雪？又是为了什么？
　　疑惑太多，在脑中乱成一团。
　　“想些什么呢？”她笑脸盈盈，看起来和善可亲。
　　“娘娘，奴婢已经——”宫人为难的跟在她的后头，手足无措的看着我。
　　“退下吧。”拂手让他们到门口守着。
　　起身倒了杯茶递给她：“玉成夫人来桂宫可是为了看望公主？”
　　她抬手接过我手中的茶杯，正对上我的目光，久久注视，才慢慢移开，摇了摇头：“公主伤重昏迷，我看或不看，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玉成来此，是为了见皇后。”
　　“就不知夫人所来为何事？”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不是那种会闲到来和我互相挤兑的人。
　　“我知道你在找害公主的凶手。我可以帮你。”
　　“有什么条件？”这话倒是有点意思。
　　“娘娘的样子，似乎不信？”她的手指在茶几上轻点着，玩笑的口吻确实让人信不起来。
　　我点头：“即便不信，韦安也愿洗耳恭听，也不枉费夫人专程来此一趟。”
　　“你——”
　　能惹得一向镇定自若的高玉成跳脚，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我的本事？
　　“我知道你待韦娘亲厚，想要救她，就必须找到凶手——”
　　“夫人当真认为，陛下查办韦娘，为的是公主受伤一事？”我心里比谁都要明白，也比谁都要了解，他这样做的意图。我防心重，不轻易相信旁人，韦娘是我在宫中少有的能亲近的人。他惩治韦娘，不过是杀鸡儆猴，想让我明白，自己的立场和位置，让我懂得安分守己。
　　我也承认，这些日子，他对我的宽厚，让我忘记了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忘记了自己早已不是能够肆意妄为的年纪和身份——
　　“你不想救她？”
　　“不想！”她不会做于自己没有利益的事情。想来凶手落网，于她也是好事。我何苦凑这个热闹，同她抢功劳，还白搭上一个好处？
　　“夫人若还想说些旁的，本宫洗耳恭听。若无话可说，本宫也不便挽留了。”
　　起身打算回内殿，询儿这会该醒了吧，韦娘不在，我不放心，将他交给别人照管。
　　“慢着！”
　　“夫人还有话？”
　　“陛下可给过娘娘一支金钗——”
　　“你——”说不吃惊是假的，毕竟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我和苏逾，当时他给我这物件的时候，除了李海，也没有旁的人在场。
　　“看娘娘的反应，这事应是真的了。”她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少了那层淡淡的疏离，多了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难以言说。
　　她将手伸向我，拉起我的手，搭在自己的脉搏上，“娘娘精通医理，应当明白。”
　　“你——”这脉象是——
　　“两个月了。”
　　“陛下可知晓？”
　　她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戚戚然的神情，她一向活的鲜明亮丽，少有这样的表情，我一时愣神，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不该告诉我这些的。”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我们的丈夫不是普通人，我们手上握着的也不仅仅是自己一人的祸福得失。
　　“我十二岁入未央宫，陪伴陛下，至今十五年，才求得这一脉——”
　　“夫人——”不能再听下去了，接下来的话决计是能够让人动容的话，可我如今自身难保，不是能替别人操心的时候。苏逾的手段我已经看到，忤逆他的下场决计不会好到哪里去。
　　“玉兰簪子悠在，即便本宫知晓你的难处，也束手无策。”
　　尉迟家是否真的对我下药？还是有人借刀杀人？而这人是谁，我已经不想去探究了。这答案只会让我心头的恐惧更加蔓延开去。
　　比起接受丑陋的真相，我宁愿选择难得糊涂一回。
　　他一直都没有改变，只是我们无法认清罢了。
　　“金钗许诺。陛下曾经说过，他以此金钗，允你一诺。若娘娘愿意交出金钗，玉成承诺会竭力帮助韦娘脱困，让她重新回到娘娘身边。”
　　回到我的身边？
　　我扪心自问，离开了我，她过得或许远远比留在我身边要好上千百倍。若谢渊能承诺保护她，我又何必强求她回到我身边？
　　云陀山的那一面，算是最后一面。日后能偶尔得到一些她的消息，我便已经心满意足。
　　“夫人，不必说了。此事，本宫无能为力。”
　　“娘娘——”
　　“我知夫人此脉来之不易，可答应夫人今日所谈，出你口，入我耳，不传第三人。也请夫人体谅我的难处。”韦安从来不是个大度之人，也未曾胸怀过兼济天下的念头。在自己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实在很难再去关心旁人家的菜粥里有没有肉虫子？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拉住我的手，在上头轻轻的写下三个字。
　　原来是她！
　　竟然是她！
　　慢慢收回手，她抬头冲我微微颔首，而后转身告辞。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