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宫门的守卫，见了我的车驾，双戟合上，挡住了我的去路。
　　“皇后娘娘的车驾在此，还不让开！”替我驾车的宫人厉声质问，可他们却无动于衷。
　　我掀开车帘，将令牌递了过去，“王守将，是本宫。大长公主身体不适，本宫出宫探望——”“娘娘，请您不要为难我们。”他面上有些为难，可依旧挡在车马前，没有半点松动的意思。
　　“放肆！娘娘要出宫，凭你们也想拦着——”宫人开口——
　　“退下！”
　　“娘娘！”
　　“回宫！”
　　看来这回苏逾真的是动怒了，前些日子我肆无忌惮的举动，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在隐忍。
　　“娘娘，您为什么——让奴才直接一马鞭打发了那守将，竟然还爬到主子的头上——”替我驾车的叫八元，是当年我在宜州认识的小乞儿。我进宫后却意外的见到了他，说来也算是缘分。后来一直替我打理车马。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不必说旁的话，回宫吧。”我忽然能够体会卫子君的心情，即便我从未爱过苏逾，此刻也不得不对他心生怨怼。这确实是个可以无情到令人害怕的男人。
　　周围越来越安静，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有些奇怪：“八元——”
　　可并没有人应答，这是怎么回事？
　　掀开车帘，“你——”
　　他拉紧缰绳，举手对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娘娘勿惊。”他掏出随身令牌，“奴才是衡王身边的。”
　　“八元人呢？”
　　离着宫门越来越近，他歪着头，指了指马车座椅：“委屈娘娘先躲避一下。出去之后，奴才再同娘娘细禀。”
　　“这——”伸手碰了碰，发出一声回声，这座椅竟然是空的。用手用力一按，果然——
　　见我藏好，他挥了挥马鞭，加快了动作，很快便到了宫门。
　　只听得他开口：“陈将军，大公主出事，太后过于忧心病倒，衡王这几日留守宫中照料太后，命我驾车马返回驿站拿些换洗衣物。”
　　那陈将军并为多言什么，十分爽快的放了性，透过马车的缝隙可以看得出来，他连车帘都没让人掀开，甚至还出言阻止了一旁打算搜查马车的守卫，想来苏衡是同他打过招呼了。
　　马车走的不快，甚至比之前的速度还慢了些。我知道他是为了不让人生疑，索性在车座下躺了下来。
　　一阵剧烈的晃动之后，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亮光透过帘子的缝隙透了进来，我挪动车子从车座下爬了出来。
　　“委屈娘娘在此下车，王爷安排了人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奴才要将驾着马车回驿站拿衣物，一会来接娘娘。”他下车，伸手去拿车凳，我冲他摇了摇头，纵身跳下马车：“有劳。”
　　环顾四周，周边景致有些陌生。这儿并不是秋原围场，这是——
　　那宫人替我指了路，便反身上了马车。
　　林子不大，是片果林。红彤彤的果实挂满树梢，按照那宫人所说，拐过小树林，便看到了一处瀑布，直走便入一片花海，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韦娘！”
　　人影渐渐清晰，跑过去，还没有来得及抱住她，就被谢渊一把推开，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
　　“别没事搂搂抱抱的，碰到伤口怎么办？”
　　伤口？
　　“韦娘，你受伤了？”我上下打量她，见她脖颈处被纱布缠着，这是——
　　“死小子这回是真恼了，你究竟干了什么事情，惹得他发这样的脾气，前几日，要是我晚了一步，你眼前见着的这人早迈进棺材里了！”他白我一眼，见韦娘好脾气的安慰我，竟然完全无视他，差点咬碎一口牙。
　　“谢太医的恩情，韦安记在心里，日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韦娘没事，真是太好，即便谢渊让我以一命换一命，我也不会有丝毫怨言。自小，因为韦珏身体不好，母亲便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她的身上。我跟着祖父长大，日常由韦娘照顾，她于我，便如母亲。父母有难，身为子女，即便以身相抵，也无怨言。
　　“老实呆着吧，即便你想死，那死小子不想要你的命，谁能拿得走？”他对苏逾，也并非全无忌惮。
　　这次，能够化险为夷，也多亏了苏衡。
　　若不是他及时派人通知了苏榭和苏颜，离开秋原围场别院，后果不堪设想。
　　也多亏了谢渊，他及时找到了韦娘，躲过了陛下的缉拿。
　　“这儿是什么地方？”我久居长安，可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美得像个人间仙境，若非他们俩人站在这儿，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入了一副山水画中。
　　“云陀山。”谢渊冷冷地扔下三个字，似乎在等着看好戏。
　　“云——云陀山？”我确实是吃惊的：“这不是——不是——”
　　韦娘冲我点了点头。
　　先祖立朝时，与项氏对决于云陀山，项氏族率领残部困守云陀山七天七夜，弹尽粮绝，手下大将为求生路，斩下项氏头颅，可是头颅被斩，项氏却未死去，反而是那大将握着那头颅犹如烈焰烧心，自焚而死。而后那头颅犹如火球，滚落之处，红焰遍起，云陀山笼罩于一片赤焰之中，那些准备归降的兵士，纷纷丧生火海，哀嚎之声，四野皆闻。大火七天而灭，草木尽毁，山林尽摧，水断流，鸟迁移，鱼绝迹，人无还。原本山林水秀，几成人间枯塚。
　　此后，入此山者，皆难生还。
　　先祖下令封山，除守山人不得入内，否则格杀勿论。
　　这么会是——这一番情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守山一族姓谢。”韦娘见我受了惊吓，连忙开口解释。
　　“你——你是——”
　　“你什么你——看完了就走，别磨磨唧唧的。引来了那死小子，我决计不会为你说半句话的。”他虽话说的硬邦邦的，可却只是撇过头，转过身子，到了另一处，留了时间，让我与韦娘单独说话。
　　“谢太医言语冲撞娘娘之处，奴婢带他赔罪。”她收回追随着谢渊的目光，拉住我的手。
　　“韦娘何须如此？谢太医心直口快，心中如何做想，便如何开口，我不会记挂于心，况且——”况且他还是我的父亲——
　　说是头颅引火，山林染血。其实不过是项氏手下谢大将军为千百将士性命所虑，背负叛徒之名，杀主求生。他领着头颅去见了开朝先祖，让先祖答应了这样替他编这样一个故事。让这千百兵士在此静静生活，而后举剑自刎，以谢旧主。而他的儿子则成为了守山之人，护佑这一方人的生死平安。谢渊是他的后人，而我——也是。
　　“衡王将济世安顿在哪里？”他身份特殊，不宜表露，又身有残疾，在人群中，过于引人注目，行踪怕是不好隐藏。
　　“那日，我在秋原围场，才出了门口，还没有来得及上马车，便有兵士奉陛下之命追捕，而后谢渊蒙面出现，我才躲过一劫。至于济世先生，等到我寻机再回秋原别院时，他已不见了踪影。就不知是衡王所为还是宜江王爷想法子了。”
　　济世应当不会有事。苏榭虽然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但是小聪明却有不少。若他真的出了事，苏逾那儿不会没有一点动静。即便真落到了苏逾的手里，应当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至少在医术上，即便谢渊也难敌得上济世。他不会放任自己的女儿出事。
　　“看到你无事，我便放心了。这儿可有马匹，我想回一趟相府。”我确实松了一口气。这几日，紧绷着精神，现在一下子松懈下来，眼前都有些发黑。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
　　“娘娘。”她冲我摇摇头：“衡王交代了，让奴婢转告娘娘，切勿在此时回相府。”
　　“这回的事情，是我牵连了你。回相府，让祖父同陛下开口，或许事情会容易些。”祖父在朝中有威望，说的话在苏逾那儿应当还有些分量。
　　这几日静下心来，想了许多事情，有很多我无法弄明白。
　　比如，那个温毓林，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苏逾的模样，好像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她？
　　她长得同谁相似？
　　可叫我疑惑的是，即便我查遍了所有的地方，可丝毫也不能证明她的可疑。即便，我觉出她的眼生，却也丝毫不能证明她的身份。
　　“我进宫那年，家中可有一个叫毓林的丫鬟同我一同进宫？她长得比较白皙，右眼下有一颗泪痣。”
　　韦娘一头雾水，摇了摇头：“入宫的丫鬟不多，奴婢都记得名字。没有这个人。”
　　没有？可名帖上明明写着她是由相府入宫的？
　　“等等。”韦娘似乎想起了什么，打断我的思绪：“毓林？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似乎听相爷提起过。”
　　“祖父？”
　　“那丫鬟姓什么？”
　　“姓——”脑海中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她姓——温。”
　　“温姓——温——”
　　“温庭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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