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他显然是被骗过来的，远远看见我坐在亭子中，转身便想要离开。我起身跑过去，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躲闪着，始终不与我对视。周身散发出的疏离冷淡，比起这秋衣天凉还要寒人心魄。
　　“真的这么不想见到我？当真这样恨我——”话音才落，不知不觉便哭出声来。这几日强装的坚强淡定，在他面前忽然变得不堪一击。
　　他走过我身边，始终没有看我一眼，衣袖相叠，擦身而过。
　　“你是连话都不愿意同我说了吗？”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那样冲过去，从后头紧紧抱住了他。
　　可以感觉到他喉头动了动，可沉默像是点墨落入清水中，刹那间晕染而去，久久不散，始终未能等到他的只言片语。
　　他伸手，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娘娘，自重。”
　　“你在怨我下不了决心同你走吗？是不是？”我反手握住他的手，冰冷的，一点温热的气息很快便在寒风中消散。
　　瘦了，原本纤细的手指变得有些干瘪，骨节分明，有些咯人。
　　“你别走。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他不再有动作，亦没有半分回应，我慢慢松开揽住了他腰的手：“你在秋原围场同济世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娘娘——”他肩膀略微有些颤抖，却始终没有回头：“不过是些病后的胡言乱语——”
　　“你对我说此后不入长安时，可是真心的？”用力眨了眨眼睛，不让眼泪落下来，深呼吸，让自己的语调平复下来。
　　他轻轻点了点头：“是。”
　　“那现在我要你实现对我的承诺。永不再入长安，永不再出现在我面前。”那些字句就像是一把利刃，一笔一划在我心头刻下，自己给了他多少痛处，我用余生铭记偿还。
　　他没有答话，只是原本僵直的身子慢慢有了动作，缓缓转身。
　　“这是你的心愿？”
　　他的眼睛略微有些泛红。
　　“嗯。”我拼命点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怕抑制不住自己的哭声。
　　“离了宫，我还能去哪？”那一抹笑容，如艳阳下迎风初展的梨花，洁白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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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了，谈得怎么样了？大哥同意了吗？”屏退了左右，苏衡一屁股坐到了我的身旁。
　　“我这样做真的对吗？”那样落寞的背影，好像被所有人抛弃，我是不是也成为了插在他胸口的一把剑。
　　“劝他离开，总比在宫中碌碌无为的老死的好。苏榭若愿意帮忙，瞒过陛下应当还有一些把握。”他靠在椅子上，望着没有合上的大门，远远地眺望着未央宫：“陛下一生要强，不会容许自己的身上有污点。大哥留在宫中，最后怕也免不了一死。左右都是哥哥，帮着一个骗另一个，做起来倒是有些心虚。”
　　“我十四出外游历，走遍北宁，五年时间，访能人，寻异士，所做为韦家，也为陛下。可纵然我一身所学，却也不能为他求来半点平安，我精心所护的，却成为伤他害他的利刃？这一生，可笑可笑。”我不能为他报仇，甚至不能为他去指责那些害他的人，那些我接下来的日子要守护要保护的人。
　　“身处其位，尽其责，行其事，无愧于心便是。”他伸开双臂，舒展了一下筋骨，收回流连在未央宫方向的目光，转头对上我的目光：“你也无需怨恨陛下。在其位，谋其政——”我知道他是想开解我，不想我接下来的日子在怀疑自己和怨怼不满中度过。
　　“王爷想过要这江山吗？”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其实并不应当在宫里说，最好是连提都不要提。
　　他却不甚在意：“一朝权在手，生杀予夺，全凭心意。俯瞰众生，睥睨天下，怎么会不想要？”
　　“王爷——”
　　他莞尔一笑，顺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瞧你，脸都吓白了。”
　　“王爷真的——”我并不想日后与他为敌。
　　“可比起这一切来，逍遥山水，畅游天下，更吸引我，寄情于山水之间，忘却凡尘俗世，乐的逍遥自在！”他歪着头看着我，弯了弯嘴角。
　　“王爷志向高洁——”
　　“别费劲夸我了，我自己明白，我只是懒得动弹。一个徐州已经让我日夜操心，殚精竭虑到害怕自己英年早逝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这肩膀头也就抗抗苏询那小家伙，真要什么重责大任，也难了。”
　　见我犹自出神，在想事情，他喝了手边的茶，起身要走：“大哥的事情，你放心，我会想法子。这次不会再骗你，我以性命做保。”对上次于食言，他也心怀有愧。
　　我点头：“有劳。”如果可以，我并不想把顾长月的生死交托到任何人的身上。可如今，我深深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除去韦家和陛下，我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双拳微张，慢慢回旋握紧。
　　左手是对祖父的孝义，是身为韦家人的责任，右手是对陛下的敬忠，是身为皇后的义务。除却这两样，我一无所有，两手空空。
　　“谁在那儿？”我屏住呼吸，加快脚步，一把揪出屏风后的人影：“大——大公主？”
　　“你背叛父皇，我要去告诉他！”她一把推开我，扭头就跑，跑的飞快，我只拉住她衣袖一角，被她轻易逃脱。
　　“公主——”
　　不能让苏逾知道我和苏衡的打算，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闪过。
　　“拦住她！”让门口的宫人抓住她，可她身子小，那些宫人又投鼠忌器，不敢真动手，反倒是被她推倒了几个。
　　她停下动作，扭头见我已经跑了过来，回头冲我做了个鬼脸。
　　“公主，别跑了，停下来，停下！”
　　轰！
　　兰亭新建，遗留一块巨石，藏于桂宫，上有祥云纹络，陛下见了欢喜，有心让石匠做成石桌，却不想——
　　百斤巨石，当头落下——
　　血色蔓延，犹如一朵朵血色红花开出一片焚园。
　　“娘——娘娘——”宫人缓缓起身，颤抖的收回手指：“公——公主——，没有呼吸了——”
　　苏雪，死了？！
　　“谁——”假山后一晃而过的一抹白色，谁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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