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秋意袭人，天才蒙蒙亮，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开，早秋的微凉寒意和着风丝丝入骨。
　　鸟鸣婉转，轻声悠长。
　　掌灯宫女手中的宫灯还没有来得及熄灭烛火，烛光微弱，透过纱窗，在墙上留下隐约的影子。
　　“日头还没有升起来呢，娘娘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韦娘见我起身，掀了床帘，伸手卷起帘子，挂在双侧的钩环上。
　　“去离宫的人有消息了吗？”我见不到他，他或许也并不想见我，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离宫的太监宫女都是陛下亲自安排的，嘴严实的很，套不出什么话。”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扶了我起身：“奴婢先替您梳洗吧。”
　　握住她的手：“李海和崔玲那儿可有消息——”我只是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她没有回答，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连一个守宫的宫女都无法说动，更何况是李海了？他虽平素待韦家亲近，可到底陛下才是他的正经主子。而崔玲，祖父本就想要顾长月的性命，哪里还会关心他的死活？
　　“娘娘，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您还是安心下来过自个的日子吧。有些事，并非是您能够插手的。徐大人的事情，犯了陛下的忌讳，能留得一条性命，已属万幸。”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我一心求得并不是这样的结局。即便无法相守，可也希望至少能看到他过得平安幸福——
　　“安排一下吧，我要出宫。”
　　“娘娘！”她却站着一动不动，只是看着我。
　　我知道她在顾虑什么。
　　“你若是不愿意去，我自己去。”太后是陛下的母亲，她要顾及陛下的想法，衡王是陛下的臣子，他不能违逆陛下的意思。可这些他们不能做到的事情总有人能够做到，也总应该有人去做。
　　韦娘还是备好了马车，让她挑了几个嘴巴严实的宫人跟着。
　　秋原围场很近，他在这儿养伤多日，我一直不敢再来，怕见了伤心，也怕见了动摇，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门前的秋千上，坐着一个白衣女子，望着门口出神。游离的目光慢慢聚集到我的身上，缓缓起身。
　　“郡主！”
　　啪！
　　“你做什么？”一旁的韦娘已经冲过来一把推开了她，取了腰间的帕子替我擦嘴角的血渍。
　　“对不起。”我能做的只有开口说出这无济于事的三个字。
　　她高高举起的手慢慢放了下来，面上泪痕满布。
　　“若知有如今的结果，即便是死，我也不会让他离开宜州的。”她的哭声渐大，压抑已久的悲伤一朝决堤，再也停止不住。我掏出帕子递给她：“擦擦吧。”谁都有资格哭，谁都有资格为他哭，可我没有，没有资格，害了他的人是我的夫婿。
　　苏榭推着济世的轮椅慢慢靠近，在槐花树下停了下来。
　　“王爷。”
　　“本王来迟了吗？”平日里嬉笑怒骂，放荡不羁的苏榭收起了那份玩世不恭：“我来迟了？”喃喃重复，竟也红了眼眶。
　　韦娘泡好了茶，除了济世之外，苏榭、苏颜、明泽的眼睛都红红的。
　　死一般的沉寂，似乎像是要持续到时间的尽头。
　　“安安，你身份特殊，还是不要搅合进这事了，长月的事情。我和王爷会想办法的。”因为顾长月，这两个原本相视如仇人的人打算暂时冰释前嫌。
　　“我可以想办法安排他出宫，请王爷想办法带他出长安，回宜州。此后，不再——不再入长安。”我不想他做囚笼里的金丝鸟，供人把玩。他应当是辽阔天地里自由翱翔的苍鹰，哪怕被折断了翅膀，也不该困死在一方小城中。
　　“你若是想根据卫子君的事情依样画葫芦，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念头吧。”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却是——
　　“衡王。”济世冲他点了点头，苏颜和苏榭的神情则显得有些紧张僵硬，倒是一旁的明泽安抚住了他们俩。
　　“我一猜就知道你来了这里，果不其然。”他自觉搬了椅子坐到了我的身边，接过韦娘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往旁边一放。
　　“都别这样看着我。我来这儿，并无恶意。比起你们毫无关系的人，他毕竟是我的亲大哥。”
　　“亲大哥？”苏榭冷哼一声：“对自己嫡亲的大哥下这样的狠手，确实不愧是你皇家的人。”
　　他与顾长月一向亲厚，当初顾长月死后，他是变着法的整死了害死顾长月的大公子苏尹，也因此让宜江王郁郁而终。
　　“我皇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置喙！他五年前在烈火中被烧得面目全非，险些丧命，难道不是你们宜江王府所为吗？你们宜江王府所谓的手足亲情也未必比皇家好到哪里——”
　　“好啦，都给我闭嘴！”不由就提高了音量，倒是吓得其他人当场愣神。苏榭和苏衡悻悻闭上嘴巴，互相瞪了一眼，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你能想办法让我和长月单独见上一面吗？”陛下派人看着他，吃穿行走都有人看管着，就连出外散步都有固定的时辰，说是封侯，其实不过是顶着个好听的名头的囚犯。倒还让陛下得了个待人宽厚，容人雅量的好名声。
　　“你能救得了卫子君，是因为陛下想让你救，你的一举一动，他看在眼里，不是不知道，而是选择了不去在意。这法子在大哥身上可行不通。”见我不为所动，他有些着急：“安安——”
　　“海云庵时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徐兼差点和金迪——”
　　点头。
　　“那是陛下安排的。母后虽也想过动手脚，不过迟了一步。”见我不解，他开口解释：“比起彭怀而言，毫无背景的徐兼更好控制。那时，他大概还不知道徐兼的身份，也确实有那么点欣赏他的。”
　　他叹了口气，“我索性与你说开了此事。陛下心思缜密，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你当他真的是从莫廷芳那儿得知了大哥的身份吗？在姑母出事之时，或许更早，他便应当已经知道了这事。之所以隐而不发，是想看看我与母后能够为他做到什么样的地步。他是个睿智君王，杀伐果断，从来不会瞻前顾后，拖泥带水，你看他对卫家所为就该知道。不管他如何喜欢卫子君，只要她危害到了他的江山，他照样可以手起刀落，不留一点余地。高玉成入宫十余年没有子嗣，与母后并无关系，全看陛下想不想让她有。这回执意处置尉迟家也并非单单因为你的缘故。韦烨心系尉迟静，而尉迟静却选择在你大哥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陛下想要拉拢韦烨，便只能让尉迟静走投无路，卖了个面子个韦烨，放过尉迟一家，成就一段姻缘。将尉迟家在军中威望收归己有——”
　　“别说了——”心乱如麻，不知该从何处理起。
　　“安安——”
　　“陛下不是这样的人——”那个会记得我在钟楼许下的心愿的人不会算计我到这样的田地——
　　“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陛下对太子仁厚，对卫姐姐情深，对太后孝义，对兄弟仁爱——”可脑海中闪过的那一幕幕，却让我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他若真的对卫子君有情，就不会任她在荒山孤苦无依，不会让他们母子分离，若真对太子仁厚，不会任凭一个失去了外戚支援的孩子在太子位上承受明枪暗箭，若对母后孝义，这几年不会极力打压王氏一族，若对兄弟仁爱，就不会强令金迪改嫁他人，不会对大哥下这样的狠手！”
　　我无言以对，只能选择沉默。
　　“安安，他的这些作为，我没有半点心怀怨怼，坐在那样的位置上，须得做出那样的选择，无可厚非。若换做是我，或许也会选择这样做。”他句句话意在打破我对苏逾的期望，让我认清自己一直选择忽视的事实。
　　“皇后，这事你还是置身事外的好，若是长月在此，定然也不愿意见你牵扯进来的。”明泽的话打破了这片刻的沉默和尴尬。
　　“替我安排吧。我想单独见他一面。”有很多话，想同他说，说清楚，想好好的见他——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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