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昧旦

　　陆思昭在W大声名远播，人称“色艺双绝”——当然，谁要是当他的面说这四个字，挨一顿暴打是无疑。

　　本科毕业之前，班教授就和另外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就为陆思昭的硕士研究方向展开了争徒大赛。二人不是同一专业，班教授主攻中国古代文字学，另一位却是外国文学。偏生陆思昭对两个专业都很感兴趣，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于是俩老头成天把整个文院整得鸡飞狗跳，上下不宁，任谁看见他俩在一块儿都远远避开。

　　当年文院院长吴德章老先生在众位老师的簇拥之下，捧起刚沏的铁观音，望着远处硝烟滚滚中那两位把形象抛到九天之外的老头：“幸亏咱院盖楼的时候地方不小，这俩就算不在一层楼也能天天吵得不亦乐乎，你们说要是他俩关屋里是什么情形？”众人望着那快要升级到问候彼此祖宗的学术界泰斗们，不由得擦擦冷汗，心里想着盖一栋楼把他俩分开都未必管用啊，罪魁祸首是那小陆子。这话谁也不敢说，要是被酣战正热的俩人听到，肯定“安内必先攘外”。

　　最终班教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和成天在化院实验室埋头做研究的小陆子他爹套上了近乎，光荣获得争霸赛冠军，抱得爱徒归。那个老教授一气之下北上跳槽，彻底和W大断了关系。

　　以上只是流传最为广泛的传说版本之一，并且到了陆思昭的办公室，居然当即就产生了足可乱真的效果。

　　几个副教授和年轻讲师把新出炉的陆博士围在当中，挑骡子拣马品头论足一番，不得不承认男人还是得长一张讨喜的好脸蛋。

　　小周讲师抖动着八字眉，满脸的笑却挡不住天生一脸苦相：“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我们不受宠还是有道理的。”

　　众人不客气地啐他：“你说你的，别扯上我们！院长收你进来已经是挑战审美极限了！”

　　周讲师眼神哀怨如小倩，幽幽飘走。

　　杨副教授老学究捻着他那撮小胡子：“你们瞎猜做什么，男人长一张好脸除了诱拐二八妙龄女，还顶什么用？咱没小陆那……哎哟喂，长得真是不错，以前怎么没注意呢。”

　　众人等他高见却等来这么一句，一哄而散，留下杨副教授和陆思昭大眼瞪小眼。

　　“咳……咳咳……”门开了。

　　在座的众人立刻作奋笔疾书苦翻典籍状，杨副教授来不及回自己的办公室，，不尴不尬地站在那儿，顺手拿起一本书拉着陆思昭看得津津有味。

　　“小杨啊，这书……诶，你想改研究方向？”

　　杨副教授一脸冷汗地眨巴眨巴小眼睛，立刻把《中国甲骨文研究》塞进陆思昭手里：“不不不……甲骨文果然深奥，晚生怎敢亵渎此绝学？”说完立刻躬身告退，等班教授反应过来，连背影都找不着了。

　　“切，这孩子！不过……他要是想改研究方向，老头我也是很乐意的呀！”老爷子意味深长地拖着嗓子什么都没交代就一溜小跑出去了，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众人恍然，叹道：“小陆子也失宠了啊！果然男人不能靠脸。”

　　正说着，班教授却又折回嘱咐：“别忘了今天来家吃饭！”也不管陆思昭听没听见，自顾自走了。

　　恍然了的众人继续哀怨。

　　当然，说了这么多，事实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小陆同志如此香饽饽呢？

　　插播：

　　班老爷子捧着紫砂壶快乐似神仙：“小陆子长得好？要我说啊，长得好不如长得讨喜，你看汉朝那董贤长得好吧，虽然得汉成帝的宠，可是不讨别人的喜啊，死了还没拖出来鞭尸，惨哟。小陆子就不一样了，不过他的模样肯定没他的字好……”

　　“老师，你把我和董贤比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人还没进门，声音一字一句极为清晰地传过来。

　　老爷子慌忙搁下心爱的茶壶，忙不迭把汉史翻了出来，嗯嗯啊啊似颇有心得，陆思昭站他身后沉痛道：“您翻的是汉景帝啊，这都能弄错，师母岂不心寒！要她老人家亲自给你补上一课？”

　　据说被班老头气走，跳槽到北京的老教授仰头道：“思昭这孩子极有灵性，那气度简直就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灵魂附体，生在中国就是盛唐的大气象可窥一斑……”云云。

　　我们终于发现，陆思昭同志明显跟错了师父。扑地哀叹！

　　进了班教授家门，熟门熟路绕到厨房和师母打个招呼。师母正往快炒好的菜里添水淀粉。班教授拧了块毛巾忙前忙后给夫人擦汗，这形象明显和学校里那个一本正经的教授形象相去甚远，陆博士要是第一次来，肯定会以为恩师灵魂穿越或者忠犬附体。

　　班教授的夫人姓阮，是当年W大公认的校花，历史系高才，最难得的是性子恬静，学问也好。陆思昭看过师母早年的黑白相片，从此常常疑惑，如今秃了半边的恩师当年要长成怎么个玉树临风的俊俏书生样才能把这么个美人娶回去啊。

　　这倒不是羡慕，主要咱陆博士也不喜欢女人不是？

　　“你师母今天六点多就起来拾掇肘子了，我在家过年才有这待遇……”老爷子小声抱怨。

　　师母嗔怪着一指点点老头子的脑袋：“真是越老越小，一点吃饭的小事还和孩子争。”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就算是讽刺嗔怪也如春日和风。

　　老爷子看着夫人忙碌的背影一脸陶醉。陆思昭知趣地坐回客厅，不打扰尊师的二人世界。

　　“小昭啊，饭好了！”师母张罗了一桌子的菜，陆思昭见桌上还缺碗筷，便眼疾手快地去厨房拿齐了于桌上摆放好。

　　“瞧瞧，这么大个人还没孩子贴心。”师母一手招呼二人坐下。

　　班老爷子恨不得把小徒弟搁嘴边狠狠咬几口出气，一眼瞪过去。岂知抬头却见陆思昭正满心欢喜端个碗接师母夹的菜，顿时心中更加不爽。故意把自己碗里的菜吃光，又拿筷子敲了敲碗边。

　　夫人听见了，直接无视。

　　小徒弟则喜滋滋地徜徉在美食的海洋中不可自拔。

　　总之没人理他。

　　老爷子脸上挂不住了，飞快地扒几口饭撂下晚饭把自己关书房生闷气。

　　陆思昭自始至终都没发现自己对面少了人，待再次抬头时，他恩师的肠胃已经咕噜咕噜的半罢工中唱了半天歌了。

　　“老头子，出来帮忙收拾桌子！”

　　班老爷子坐屋里哼了一声，没搭理。

　　找人干活儿才想起我，早干嘛去了？外面现成有个年轻壮劳力不用，非折腾我干嘛？

　　客厅里班夫人不依不饶：“班老师，麻烦您咧。”

　　一听“老师”这称呼，老爷子坐不住了。且不说自己和夫人真是师生恋，这一声喊夫人必定有些气了，再不出去晚上怕是进不了房门。

　　识时务者为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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