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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
沽县东门,姜碗跟着金叔拉猪仔的车一路进城。
一大清早,城门口人特别多。有扁担挑着水果蔬菜的,骡车拉着鱼虾蟹贝的。还有很多短打装束,皮肤黝黑像是卖力气的。排队进城的人群慢慢腾腾地移动,有些人就地摆摊直接开卖,偶尔也能做两单生意。
“姜丫头,以前来过城里吗?”金叔看姜碗一脸见了稀奇的表情,笑着问。
“来过,很小的时候跟阿爷来过一次。”
“这几年县城变化可大了。等会儿我把猪仔送回肉铺,再带你去绣坊。”
“诶,谢谢金叔。”
昨天姜碗送金珂回家,金珂爹娘得知她独自上山救人,把她骂得狗血喷头,姜碗也非常惭愧。金婶本来今天要来县城交绣活,但临时被娘家婶子叫回去帮补喜宴,金珂脚又伤了,这活就落到了姜碗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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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叔带着姜碗往集市走。
我朝官府规定,坊市合一。住宅区可以经商,但所有小商贩贾,只能在规定区域架摊摆桌,不能挤占巷路,店铺则不受拘束。而店老板们为了人流生意,自发聚集,形成了一西一东两个大市。金叔的店铺就在东市,是唯一一家肉铺。据说已经开了快十年,因肉质鲜嫩价格实惠,干倒了好几家对手。
店里只有老板和金叔两个人。珂珂跟她八卦说,老板年轻时候断了六亲,才入了屠夫行当,结果命数相合反而做得风生水起。虽然他长得凶神恶煞,但几次见她都很和蔼,让姜碗别害怕。
姜碗跟在猪仔笼子后面挤过重重人群,进入一条小巷。
“我们进去吧。”这是肉铺后门。
进去后,姜碗看到院里养了十来头小猪,猪棚非常干净,也没有明显异味。金叔把猪仔赶进棚去,打满水槽,又给马喂了饲料。中宅有三四间房,两人穿过天井,来到前铺。一个胯圆腰宽的大叔正在剁肉。
“王哥,这是我邻居侄女儿,我带她去一趟绣坊。”
被金叔叫做王哥的人手起刀落,一块猪排骨一分为二。他三两下包上油纸,递给铺子前的顾客,然后扭头看向姜碗,眼神带着没卸去的力气。
姜碗背后一瞬冒出鸡皮疙瘩。但她想到,这个大叔一个月给金叔七贯工钱,立马笑成朵花。
王哥明显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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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绣坊出来,姜碗把铜钱小心收进钱袋。
“姜丫头,回村的话可以蹭老乡的骡车,不过他们只到须水村,最后几里路你要自己走。”
姜碗点头:“没问题,我记得路。”
“他们傍晚出发,你要不去肉铺等着?”
姜碗想了想:“金叔,我难得进城,想到处看看。”
金珂爹有些犹豫,但还是同意了。“别走远了,申时之前一定要回肉铺。”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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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碗走在集市中央,这里热闹非凡更胜城门口。街道两旁,新鲜食材、针线布包、杂耍玩具、脂粉果脯应有尽有,店铺摊档嶙峋满目。
左手边突然冲出一个小孩,生撞她一下,身后一个妇人跟着追喊:“人多,别跑丢了。”
正欲转身,右边妇人挎着的篮子,嫌她挡路蹭着她把她挤开。
她手捂钱袋子,踉踉跄跄地被人群推来攘去,却一点不感到厌烦。
这里的天没有村里蓝,地没有村里广,人比村里多,比村里吵,到处都是房子,不能上树掏鸟蛋下水抓王八,甚至不能撒开腿跑。但是,这里是自由的汇聚,是各种选择,各种活法。置身其中,仿佛也融进了自由的溪流。
走至中段,一个卖糖的摊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艰难挤进孩子堆,凑到摊前询价。
“饴糖十文,麦芽糖十五文哟。”
“一斤吗?”
“一袋。”
一袋里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十颗糖,折合下来一斤要百余文,好贵啊!
姜碗打开钱袋,摸出十文。这袋糖她准备送给金珂,感谢她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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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孟珏也拉着徐劝阳在东市上逛着。
今日孟珏刚考完试,正准备回院舍换衣服出去玩,就碰到徐劝阳出门。一问才知道他要去买闲书。
“劝阳,没想到你还有这爱好啊。”孟珏走在前面:“上次你让我从黄老头那儿偷的,就是季柳课上被没收的那本书,你是不是,看了之后打开了新世界大门?”说着把手张开。
徐劝阳跟在孟珏后面,点头。这里的确是新世界。
寻鹿书院的大门就开在西市里,故而西市的铺子大多是笔墨书画,讲究规整不沾油烟,少有几家吃食。东市则不然,衣食住行,杂技淫巧,各色生活物品都能找到。
书院里什么都有,徐劝阳平日鲜少出门,这是他读书几年第一次来东市。
他小心躲避来往人群和地上的污水坑,无暇顾及孟珏的自说自话。
“我记得书名好像是《贵女下嫁》。”
“民间话本不都是学子赶考莫名其妙得富家贵女青眼,一朝登榜吐气扬眉的故事嘛。净是些酸秀才的意·淫,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干嘛要去扶贫,又不是傻子。”
“让我看看这种故事是怎么成为寻鹿书院学子们的课后消遣,居然把西市书局都买空了。”
孟珏回头看,徐劝阳已落在后面老远。他大喊道:“走那么慢,快点啊!穿过这条巷子就到了。”
徐劝阳看孟珏穿着灰青长衫灵活穿梭的身影,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阿娘亲做的青纱袍——下摆溅污的泥点,有些后悔今日没穿制式常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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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让让。”
一辆骡车载满水鲜,从街市上横行穿过。
路人们相继避让,免得被溅一身腥水。
“傻楞站那儿的,让开点!”车夫喊道。
徐劝阳听见声音,下意识回身望去,岂料骡车已到眼前。他忙退步让路,不想又踩到摊主铺在地上的菜,只得提步向前。进退两难间,骡车驶过,腥水溅了一身。他垫脚躲过车轮,却被车板打到胯部,瞬间失衡,一屁墩坐下。菜筐哗啦啦全砸下来。
孟珏避开骡车,回头没看到徐劝阳。
“劝阳?劝阳?”孟珏目不斜视,直接略过菜摊,想着徐劝阳这高个的怎么突然不见了。
徐劝阳扒开头上的菜,大喘气。
“愣头青,你把我的菜都霍霍了,要赔我钱。”菜摊老板也没大呼小叫,只是站在他面前,盯着他阴恻恻地说:“不然别想走。”
徐劝阳尬笑:“这是当然的。”
他挣扎着想借力起来,却发现自己卡里面了。
这个筐青菜很少,筐身下窄上宽整体瘦高,徐劝阳跌进去的时候直接坐到底部,腚被卡在中间,像被套壳的乌龟。
他尝试借力筐沿起来,结果筐因受力不均快要倾倒。
“老板,能不能把我拉起来,我掏钱给您。”
老板伸手,徐劝阳抓住一起用力,好不容易腚上升一点,出来有望,老板突然松开,又坐回原位。
“这样不行,得一个人把着筐子往下脱。”
徐劝阳心下尴尬,是不是因为他不喜运动胯太胖了?
于是他只能头顶菜叶,焦急张望寻找孟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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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我来帮忙吧。”一个穿着粗布的小姑娘,瘦瘦小小,个子不高,站到摊子前面伸出手,犹如神兵天降。
“行。”菜摊老板蹲到后面,扶着筐身。
徐劝阳踌躇片刻,想让他俩换一下。
菜摊老板见他迟迟不握住小姑娘的手,催促:“赶快啊,耽误我做生意。”
小姑娘往前一抓,嘴上喊:“一、二、三,拉。”
徐劝阳手心冒汗,跟着口令,三人同时使力。“撕拉——”,徐劝阳出来了,付出外衫被勾出无数丝线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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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碗抬头望着这个刚刚被解救的少年,拿手比了比,他好高啊。
“多谢姑娘帮忙。”徐劝阳尝试整理衣衫,发现无从下手。
“你好像鸡娃堆里的那只鹅。”姜碗看到他就像看到把自家大黄比下去的小绿,那是他阿爷的鹅,可惜两年前死了,但是肉好香。
啊?这是讽刺我吗?徐劝阳心想。
但,这个小姑娘的眼神很干净,像是,看到什么特别吸引她的东西。
“喂,书生,快赔钱。”菜摊老板等不耐烦了。
徐劝阳回神,往钱袋摸去。
糟了,刚刚把钱借给孟珏买买买了。
“我的钱在同伴那里,能否容我找到他——”徐劝阳在老板犀利的眼神中声音越来越小:“再,给您?”
菜摊老板抱肘不答。
徐劝阳扣扣手心,佯装找人躲开老板的视线。
然后,他看到了姜碗圆鼓鼓的钱袋。
“不知姑娘可否——”徐劝阳开口。
姜碗连忙捂住钱袋,试图隔绝他的视线。
徐劝阳失笑,他失礼了,再困窘也不能借小姑娘的钱吧。
他取下腰间玉佩,“不知可否以此抵偿?”
菜摊老板轻瞟一眼,“不要,小本生意,给,我,现,银。”
两人僵持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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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劝阳——徐劝阳——”孟珏找了一圈回到原点。
徐劝阳高兴地回应:“孟珏,这里!”
孟珏听到声音,跑到近前。
“你,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是去打架了吗?”说着伸手摘下徐劝阳头上的菜叶。
徐劝阳系回玉佩:“说来话长,你快替我赔钱给这位老板。”
姜碗看孟珏掏出金线绣花的钱袋,直接给了菜摊老板一块银。
菜摊老板把银子推回来,说:“五筐菜,六百文。”
“这块银子至少五两,绰绰有余。”
老板不接,重复说:“五筐菜,六百文。”
“我刚买东西碎银都用了,多给你你还不要。”
徐劝阳挡住孟珏递钱的手,说:“那我等在这里,我同伴去绞开可以吗?”
菜摊老板点头。
徐劝阳回头,身后的小姑娘已经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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