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相忆

　　这话仿佛一声惊雷，将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我心下暗叫一声“不好”，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先随着众人看向了方才一直站在一旁一眼不发的易臻臻。眼见众人都是如此的态度，易臻臻的面上也闪过了一丝慌乱，但开口时声音倒还算平和：“方才是我在皇后身边伺候不假，可是皇后娘娘方才什么并没有进膳，想来也不是因为进食才出来这样的症候。”
　　我心下有些不解，方才我和云雯音出去的时候，易臻臻并不在承乾宫里面，可怎的这么一会儿，众人却纷纷指认说只有易臻臻一个人在皇后身边侍疾。我心里只怕这事情又是宫里什么人设好的局，便不由得有些浑身发冷。还没等我想好要说什么做什么，就听到外头有人报道：“后宫诸妃来给皇后问安，已经到了寝宫门口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想到方才进门时似乎远远地看见了些人正要过来。于是对进来禀报的下人道：“请诸位娘娘到偏殿暂歇，我这就过去给娘娘们问安。”
　　说完了这话，我似乎也清醒了一些，忙一面往外头走，一面转头悄声对素卿道：“快去前头给皇上传话，就说皇后不大好了，请皇上过来。”
　　素卿亦是知道轻重的，趁着和我一同出了寝宫的间隙，忙忙地奔了勤政殿去了。我这才深吸了几口气，理了理自己有些纷乱的思路，朝着偏殿走去。然而还没等我跨进偏殿的门槛，却险些和一个小宫女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这宫女原是阮淑妃身边的人。我知道眼下里各宫主位只怕也多少得了信儿了，便也顾不上苛责那宫女的失礼，只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偏殿。刚刚和后宫嫔妃彼此见过礼，便见阮淑妃甚是焦急地问：“我们刚进来就听下人说，皇后的身子不大好，究竟是有什么不妥当？太医怎么说？”
　　我摇摇头道：“方才我们瞧着不对，太医也是说不好，但却也说不出来个准谱。这会子已经知会了父皇，还是等父皇问准了，再拿主意才是。”
　　我有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就是想让这些嫔妃既抓不住把柄，又得明白寝宫里到底出了些了不起的事情。孰料我话刚落音，就听得卞充容冷笑了一声道：“咦，太医都拿不准的病症，皇上倒是能看出来么？该不是那寝宫里出了甚么了不得的公案，倒得皇上来断一断呢！”
　　卞充容此言一出，在座诸人面色倒也算从容，虽然有些人亦是不阴不阳地对卞充容递了个眼色，但那神色绝不是什么震惊之意。我瞧着宫里诸位嫔妃的样子，只怕今日的事大家早有所料。正欲张口对答，又听得门外头一阵忙乱，原来是皇帝此时也到了。一时间众人又忙忙地从偏殿出来，行礼的行礼，问安的问安，倒也有了三分看似忙乱的样子。皇帝看到我们都在，倒也不大慌乱，只点了我和四妃九嫔中位份尊贵的妃子进了寝宫的正殿，这才寻了太医问道：“皇后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竟然病势又有了反复？”
　　一群太医忙跪下回禀道：“娘娘的风寒原已经有了好转，但今日突然出现胸闷不止的样子，臣等观之，并不似风寒入体，仿佛是多了些别的什么症候。”
　　皇帝闻听此言，略沉吟了一下，方道：“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究竟是多了什么？这些日子时气所感，是吃坏了还是浸了风，总要有个由头才是。”
　　这话一出，周围人的神色都不大对劲了，饶是太医亦是停了片刻，方道：“依微臣所见，娘娘似是误服了夹竹桃花粉，这才有了方才的胸闷之状。不过所幸食用不多，方才已经让娘娘用了绿豆汤解读，现下已经无碍了。”
　　夹竹桃的花粉？我心中一怔，明白这事情终于朝着下毒的方向去了。可是，这是谁下的毒呢？若依着方才的情形来看，易臻臻是逃不开嫌疑的。但是偏偏拣着没人的时候下毒，而且毒量有甚少，总也不是应有的做派。
　　我正想着，便听皇帝问道：“皇后今天都用了什么？几时开始发作的？”
　　这话便是指着我们几个一直在身边侍疾的问了，听了这话，我忙回道：“回父皇的话，母后今儿也是按着太医的吩咐用了早膳和晨起的药。早起原本已是见好了，因为放心不下四皇弟，早先母后还让儿臣和三弟妹一同去无逸馆去探望四皇弟。儿臣和三弟妹离开之前，母后的身子还是无碍的，方才回来，才听下人说不大好。”
　　皇帝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么你们两人去探望皇四子的时候，是谁在皇后身边伺候？那时节皇后又进了什么？”
　　片刻，皇后身边的格其出来回话道：“回皇上的话，两位王妃出去后，原是奴婢们在皇后身边伺候，但还没一刻，娘娘觉得头有些疼，恰好谦郡王妃在，便是谦郡王妃伺候着娘娘用了膏药。那时节娘娘嫌吵，奴婢们都只在外头伺候，里面只有谦郡王妃一人。”
　　皇帝面上微微一沉，方问道：“只是用了膏药么？没有服食些什么？”
　　易臻臻此时方上前回道：“回父皇的话，母后那时说头痛得没有胃口，并没有用什么膳食或是汤水。”
　　“头痛？”皇帝略一沉吟，转脸问太医道，“皇后近些日子经常头痛么？”
　　太医点点头道：“回皇上的话，娘娘有些体虚，近些日子总会有时辰头痛，微臣等亦是嘱咐了娘娘身边伺候的人，凡头痛时用膏药贴在耳上两指处，便能减轻些痛楚。”
　　我心知这是皇帝怀疑在我和云雯音离开之前，有人对皇后做了手脚，便忙先撇清自己道：“太医说的没错，自从儿臣进宫，太医亦是这样说的。母后每每用罢早膳，便有些头痛不适，好在膏药灵验，贴上后不消一盏茶的时间，便可好上许多。”
　　我话刚落音，底下便有些下人心有戚戚焉地点头附和着，只不过因着皇帝在场，谁也不敢吭声。倒是阮淑妃轻轻咳了一声，柔声道：“春天花开的也多，莫不是谁身上沾上了夹竹桃的花粉，无意中带进了宫里，也未可知呢。”
　　阮淑妃这话一出，吴昭仪和卞充容遽然变色——谁都知道，宫中因为忌讳花草有害，甚少种植夹竹桃这一类的植物。眼下易臻臻正在承乾宫侍疾，怎样说都不可能离开承乾宫太远。所以阮淑妃这话一出口，众人心下都有了盘算，更觉得皇后这中毒的症状来的蹊跷。未几，皇帝倒是先开了口道：“若说夹竹桃么，只有雨花阁后头才有这样的东西，承乾宫是断然没有的。难不成近几日你们在中宫侍疾的人，有谁去了雨花阁祈福么？”
　　这话问出来，自然是指着我们这些侍疾的人。于是我忙俯身回道：“母后这些日子身体一直不见好，儿臣等不敢离开左右，一直都侍奉在侧。况且即便是祈福，也要有太后或是父皇母后的吩咐才是，怎敢随意离开亲慈身边，不尽孝道。”
　　我这话说的有些急，话已出口，自己也有些后悔。卞充容听得我如此说，自先接口道：“睿亲王妃说的自然不错，六宫都知道，皇后生病，一向是三位王妃伺候在侧，不离左右。不过这人多呢，有时候就难免忙乱些。皇上不妨问问皇后身边的几个大宫女，她们这些日子侍疾反而少了些，自然要更加心明眼亮。”
　　这话摆明了便是不相信我，我心中暗暗冷哼一声。果然，皇帝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格其来回话。格其倒也甚是诚实，只道：“皇后一向喜欢睿亲王妃和庄郡王妃伺候在身边，谦郡王妃一般只在外殿伺候。不过……今儿晌午的时候，睿亲王妃曾经找过谦郡王妃，那时候，谦郡王妃并不在承乾宫。”
　　卞充容大约是本想给易臻臻找个由头开脱了去，却不防皇后身边的人讲出了这句本身就有些晦涩不明的实话。我心下暗暗盘算，不知这到底是皇后设的局，还是阮淑妃与皇后联手设下的套儿。但见易臻臻面上变了几变，只强词道：“那时节，儿臣身子不爽利，怕病气过给了母后，所以才去承乾宫外头避了避。不过儿臣也只是在承乾宫附近略站了站，的确未曾远离承乾宫。”
　　皇帝眉心微曲，只沉声问道：“可有伺候的下人跟着你么？”
　　易臻臻一愣，半晌，方摇头道：“没有，原是儿臣自己身子不适，不耐烦身边见人，所以没人跟着儿臣。”
　　卞充容见易臻臻落了下乘，更觉得有些不安。还没等皇帝再度开口，自先对皇帝道：“就算是谦郡王妃出了承乾宫，可也未必是去了雨花阁，这会子若要追究这事情，只怕是……”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卞充容的话，继而沉声道：“来人，去把雨花阁的人带来问问，看看今日住持并一应众人究竟都去了哪里！”
　　我知道皇帝心中只怕已经对易臻臻多少有了怀疑，心中不禁有些暗喜——到底她的丈夫亦是帝位的争夺者，如今若能连消带打地让谦郡王不能翻身，倒也算不错的事情。
　　然而，等到雨花阁一众人进了承乾宫，我才被那个熟悉的身影所提醒——几个时辰前，我是见过申媛的！
　　而她，恰恰就住在雨花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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