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相忆

作者: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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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籍


      “小姐,您真的不出去送送她么?”
      我摇摇头,木然地端起面前的酥酪饮了一口,良久方道:“这里面的味道淡了些,去加些蜂蜜吧。”
      素卿很是担心地看着我,末了,她亦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端着酥酪出去了。
      我知道,她是担心我纹丝不动的表现会让我和睿亲王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可是,就算我真的有所反应,我又该表现出什么样的表情?是难过,是高兴,还是低头不语?不管我怎么做,总是得不到两全的法子,亦无法让所有人满意。
      与其如此,还不如什么都不做。起码,眼不见他们两人的卿卿我我,也让我自己好过一点。
      光熙四年春,在宇文安炀死去头七的时候,宫里一道旨意,命已经被废黜名分的前睿亲王妃申氏,没入内廷为奴。
      我并不晓得这道旨意因何而来——之前让素卿探知申媛被废黜的原因尚且如此困难,此次申家再遭贬斥的原因恐怕也是讳莫如深。既然如此,我干脆什么也不问,只叩首领旨便是。
      而睿亲王,似乎是比我更明白这道旨意背后的意图。接旨之后,他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中,任是谁都不见。我并不喜欢横亘在我和他之间的申媛,但是我却无法任他轻慢自己的前途与身家,更无法面对我即将可能的失宠。于是在申媛被带走的那个中午,我第一次敲开了书房的门,希望以我的主动,来化解他内心的不安。
      “把饭放下,你就回去吧。”这是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然后,他便有些僵硬地道,“今儿本王谁都不见,跟你已经是破了例的。”
      我一面将手上的食盒放在桌子上,一面故作漫不经心地道:“爷如果就这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宫里也未见得喜欢。”
      他猛地看向我,声音中带了一丝警惕:“你说什么?”
      我手上只顾着整理食盒,并没有去看他,嘴上却道:“妾身从嫁过来起就知道,爷对申姐姐情深义重。只可惜,宫里有宫里的意思。爷如果真要讨宫里的欢心,还不如顺顺当当地认了这事情。眼下爷这么折腾自己,传到宫里去,只怕也没人说爷一句好话。”
      王爷听了我这话,半晌没有吭声。我也并不敢回头看他的神色,只是专心地将一碟碟菜蔬在桌上放好。末了,王爷方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既然这样,你大约也明白自己为什么得封亲王嫡妃了吧?”
      我听他口气中喜怒不变,反而倒是有些沉住了气,转脸看向他,沉声道:“是,妾身心里明白。所以妾身才来劝王爷一句——既然王爷比妾身还明白,那么便无谓做出这样的举动。”
      “你劝我?”他挑眉冷笑道,“是啊,这件事里头,横竖都是你得了好处,你自然是有底气来劝爷。不过爷倒是想知道,如果今天你和申媛易地而处,你还能不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些话来。”
      我被他这句话噎得有些胸闷,却仍旧勉强笑道:“人各有命,妾身鲜少这么揣度旁人。不论妾身今日是不是得了好处,从圣旨到许家的那一刻起,妾身的所作所为,不过和申媛一样,亦是别无选择罢了——若说宫里原本就是在布局朝政,妾身也好,申姐姐也罢,不过都是棋子而已。”
      “好,很好,好一个别无选择。”睿亲王脸上的表情突然甚是轻松,反倒让我心中一惊,只见他缓缓地起身,踱步到我跟前,低声道,“既然你也觉得自己是别无选择,那么来日是好是坏,你便受着吧。”
      说罢,他开了书房的门,径自走了出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内的阳光里,心下登时填满了沉重的绝望。
      是好是坏,纵然是来日方长,亦有可能是并无希望。

      到底,申媛还是被带入了内廷。那日里,睿亲王并没有去送申媛——终究他要遵从宫中的旨意,有些事情多走一步,便成了忤逆不孝的大不敬之罪。而我,自然也不愿意拼着惹一身骚来换一个什么所谓的“贤良”名声。所以接旨之后,我们仍然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交出了该交出去的人,便依旧过着该过的日子。在这种看似平静的日子之下,我所担心的,是我和睿王爷的关系。
      自从上次在书房一见之后,我们亦并没有更多的争执。我本以为,我的失宠会成定局,却不料睿亲王来我房中的日子却愈加多了起来。宫中府内,他亦是极尽推崇我在王府中嫡妃的身份。一时间,人人都说睿亲王府上琴瑟和谐,算是当朝皇子府的一段佳话。
      然而我心里明白,这些佳偶天成的说法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私底下,我们两人能说的话却越来越少。每每到夜间,他亦是经常借口事务繁忙,便兀自沉沉睡去。这样日复一日的相敬如陌路,对我而言,终是一种无法诉之于口的折磨。转眼间,到了盛夏的日子,屋子里虽然供着足够的冰,我却仍旧常常被热醒。原打算在床上放上竹簟解暑,谁知睿亲王自幼便禁不得卧间受凉,我便只好打消了这样的想头。
      这一夜,我又觉得很是燥热,夜半醒来,身上的寝衣都有些汗津津的。无法,我便起身,低声唤了外间上夜的婢子进来帮着换了寝衣,便预备回去睡。孰料一挨着床,总觉得被褥都被汗浸得凉凉的,躺下亦是不舒服。于是便只好悄悄儿起了身,转到碧纱橱外的贵妃榻上面倚着。
      窗外,隐隐传来了蝉鸣的声音,我一时间睡衣不甚浓,便索性微微推开窗户向外看去。院子里亦是安静,唯有清风拂过合欢树枝叶间的声音能入耳。这时节,正是合欢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吐尖绒缕湿胭脂,红滋金丝一般的花朵开得密密匝匝的,恰似春风中一笔,勾出世人心底口中的鹣鲽情深。然而合昏尚知时,于我,却是无路莫相思。
      想到这里,我不由地叹了口气,正要合上窗子睡去,却不防碧纱橱帷帐一动,睿亲王亦起身出了来。我忙起身迎了上去道:“爷怎么醒了?是不是口渴了要茶?”
      外间上夜的婢子亦听到了屋里的动静,也在外头答应着。睿亲王略扬了扬声音,打发了下人,便低声对我道:“方才翻了个身,见你不在榻上,便也顺道下来走走。”
      我微微一尴尬,陪笑道:“原是妾身睡得有些热,翻来覆去地怕吵醒了王爷,这才出来靠着。这会子天还早呢,爷还是回去眠一眠。”
      睿亲王没说什么,只是信步走到了贵妃榻前坐下,朝着窗外看了一刻,似是自言自语道:“今儿晚上倒也亮堂,月色好的紧。”
      我婉声笑道:“是,难得没有云彩遮着。只是这院子里头用的砖不大光净,若是用御窑的金砖铺地,便能有些积水空明的样子,倒也是极好的。”
      “御窑的金砖?”睿亲王听我如此说,倒不由地愣了一下,须臾,他方微笑道,“是了,你曾在北苑住过,永寿宫前后的院子,皆是金砖为料,赏月是最好的。”
      “不啻北苑,”我见他略有了些谈话的情绪,便也凑趣坐在他对面道,“皇觉寺正殿的前后,亦是金砖铺地。夜间若是有师姊妹在前殿诵经祈福,佛语纶音之下赏月,更是有趣。”
      “你说皇觉寺么?”睿亲王挑了挑眉毛,复又点头道,“许家败落那几年,我听人说,你在皇觉寺寄居了些日子。”
      我点点头道:“是,许家那时有负皇恩,幸而外祖府上略加照拂,才让妾身不至无家可归。”
      睿亲王听了这话,倒有些心有戚戚的样子:“雷霆雨露皆是皇恩。不过你也算心大,在那样的地方,竟然还能有些赏月的情致。”
      我轻轻笑了一声:“哪里是什么赏月不赏月,那时节妾身年纪还小,只晓得有人收留,能得安身立命便够了。只是现在想来,皇觉寺的一草一木,总是有些别致不同。”
      “哦?哪里不同?”
      我心中一叹,忍不住道:“在皇觉寺里 ,妾身只觉得即便是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也无关紧要。然而到了别处,草木却似是有了惟物之灵,时而感其心,时而劳其形。其个中滋味,终是半点不由人。”
      睿亲王听罢,只定定地盯住了我,似乎要在我面上探寻出什么来。我也并不躲开他探寻的目光,只温和相对。半晌,睿亲王方道:“想不到你年纪不大,想得倒不少。你在王府主事,觉得很辛苦么?”
      我摇摇头:“主事不过大小之别,并没什么辛苦。只是没人可以说说掏心窝子的话儿,便觉得有些寂寞。”
      睿亲王听了这话,轻轻笑了笑,只道:“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天下之大,总是难得一知己。”
      我心下一酸,明白他这话其实已然把我排除在了他所谓“知己”的范围外头。一世夫妻,或许只剩下了表面的敬爱,再也没有多余的欢好与喜悦。未几,睿亲王又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以后若是朝上的事情不多,爷便多陪陪你。”
      他这话似是又带给了我希望,然而因着他这些日子私下里的冷淡,我也不敢多做他想,只是微笑着应承了下来。
      终究是我占了他心爱之人的位置,故而于我,到底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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