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相忆

　　承乾宫的正殿里，诸位嫔妃早已等在那里了。待我们一进去，众人便款款而跪，齐声向皇后行礼。皇后虽说年幼，但大约亦是习惯了众人的跪拜，表情倒也没什么变化，只缓缓行至正殿的主位坐下，这才抬手轻声吩咐道：“诸位都起来罢。”
　　一阵环佩助钗的轻微撞击声随着底下品级不同的妃嫔起身而簌簌响起，皇后抬手接过了侍女递上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方道：“都坐吧，今儿各位过来，原也不只是为了请安。昨儿佑鸿大婚，今天新妇可要来拜见各位了。格其，你带着静岚和诸位认认。”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格其听罢，便点头带了我下来，先对着左首的妃嫔道：“这位是淑妃娘娘，现下宫里妃嫔中，位份最高的便是这位了。”
　　我在帝后大婚那日倒也是听过阮淑妃的三言两语，跟她尚不算陌生，便很快俯身行礼道：“儿臣见过淑母妃，母妃万福。”
　　阮淑妃倒也不为难我，只笑着叫我起身：“早听人说，帝后大婚之日，你亦是为外命妇闺阁女子迎亲中的头一位，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本宫打量着你也算是出挑的，特地让人寻了之前娘家陪送进宫的一对羊脂白玉镯给你。”
　　她这话自是分量不轻的，我忙再次俯身道谢。刚起身，便听阮淑妃一侧的一位妃嫔轻声笑道：“姐姐好大方呢，莫不是怕皇长子嫌这礼不如给先头那一位的多，这才连娘家陪嫁的箱底货都翻了出来？”
　　阮淑妃听了这话，不由地狠狠剜了她一眼。然而因为那女子说话的声音极小，加上我还在跟前，阮淑妃到底是没有发作，只柔声对我道：“宫里的人都喜欢说笑，静岚你处久了便知道。”
　　我自然是顺着她的意思应承了几句，格其便招呼我转身，往右首的女子处行礼。自然了，这位女子必然就是位于阮淑妃之下的吴昭仪。我等到格其介绍完，不过俯身浅浅行了个平礼——大齐后宫中只有贵淑德贤的四妃封号为正一品，堪堪可与亲王及亲王妃的品级比肩，四妃以下的品级顺次递减，吴昭仪自然是在我之下的。虽说皇帝的妃嫔亦算是我的庶母，但是家礼终究越不过国礼，她坐着受了我的平礼已算是亲王大婚后格外的破例。倒是吴昭仪还算客气，忙让身后的宫女送上了一双明珠耳珰。再转与几位嫔妃行礼后，便轮到了现在九嫔位份最低的充容——因着最末位的充媛一位仍旧空着，她自然便是九嫔之末了。
　　我照旧俯身行了平礼，再微抬头看去，心中也不觉一惊——这位充容虽是在外朝并不出名，但乍一看去，广额修眉，鼻若悬胆，姿容妍丽，足称国色。我亦不料后宫中还有这等人物，便不由地自先矮了两分气势。这女子大约亦是在宫中荣宠惯了的，便只笑道：“都说睿王妃在闺中就贤达有名，我倒觉得这容貌亦算是不错——旁的不说，年纪上便是在睿王府拔得头筹了吧？要不然，怎么能让太后和皇上都看中了呢！本宫自然也不敢薄待了你——这项圈权当是贺礼，王妃如果不中意，回府赏人也就是了。”
　　我见了侍女捧来的项圈，心中不禁暗暗称奇。那项圈原是用整块四色碧玺雕刻而成的和合二仙，更难得的是，这和合二仙举着的荷叶顶端竟然嵌上了一颗硕大浑圆的夜明珠。
　　自太祖时，夜明珠便有暗指为女者中极贵的说法。如今充容拿出这样的项圈相赠，我亦不知她是对我意有所指，还是本就觊觎后位而不得。一时间，我也有些不知所措，只道：“充容的赠礼委实贵重，静岚愧不敢受。”
　　听了我这话，充容似是早有所料，只微微歪了歪头，笑道：“这有甚么不敢的？如今睿亲王在诸皇子中居长，这夜明珠送给你，自然是最合适不过，不然留在我手里，那才是天大的罪过。”
　　充容这话一出，满座无不遽然变色。饶是皇后年纪小，也听出了不妥，沉声道：“充容，今日是睿王妃新妇入宫，满宫里人都是欢喜的紧，你可别欢喜过了头，不晓得管住自己的舌头！”
　　充容听了皇后的话，鼻子中轻轻哼了一声，方笑道：“是，嫔妾知错了。不过娘娘是最知道嫔妾的，嫔妾自进宫以来便是有口无心，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不比皇后娘娘万事思量，谨慎有加。”
　　我心中甚是诧异，竟不料充容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皇后顶撞，饶是阮淑妃亦听不下去了，开口斥道：“本宫记得充容你母家卞氏也曾三代与梁主后宫结亲，你亦自是幼承庭训，懂得宫闱内说话的深浅。方才那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去，你卞家有几条命能抵得过妄议朝政的罪过！”
　　“咦，淑妃姐姐倒是好大的气派，”卞充容吃吃地笑了两声，媚眼如丝地看向阮淑妃道，“我方才说了什么，就算得上是妄议朝政？别是淑妃姐姐自己心里有鬼，这才拿着自己的心思揣度我。况且，皇后娘娘都没说旁的，怎的要淑妃姐姐来给我按上这么个罪名？这个话儿，我可担不起呢。”
　　阮淑妃大约本身就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人，话儿到这里便有些气结。倒是昭仪笑着出来打了圆场道：“罢了罢了，卞妹妹原就出身蜀地，自然与咱们说话儿的样子有些不同。况且睿王妃自然是睿亲王后院中为首的女子，收了这个倒也不为过。倒是皇后娘娘说得对，今日原是新妇入宫的日子，我们几个坐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拌嘴，没得叫人笑话。”
　　如此一番话说下来，皇后亦是缓和了脸色，但长久坐在这里也觉得有些无趣，便索性道：“倒是昭仪善解人意，罢了，本宫有些乏了。静岚你慢慢在这里认人，本宫去后殿歇歇。”
　　众人忙起身送了皇后离去，卞充容一俟皇后走开，便对我笑道：“得啦，收下吧，你没听昭仪说么？你本来就是睿王府极贵的女子，有什么不能收的。”
　　我无法，亦无暇去看吴昭仪的表情，便只得诺诺点头。复又跟着格其认完了后面的妃嫔，再一次跟皇后问了安好，这才有些僵硬地挪出了承乾宫。

　　依着我的意思，本来今日是想快些回府，让素卿去打听着之前申媛被废黜的前因后果。结果在宫里走了一圈，我似是被抽干了精力一样，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加上昨夜也睡得不大好，一回到王府，便只想自己躲在屋子里小憩片刻。谁知我前脚刚进门，管事的婆子便上来说要与我禀报些要事。我虽之前在家中也是惯于主事，但王府究竟不同于许宅，且我初来乍到，总要理出头绪才是。如此这般忙乱，似是一转眼便到了黄昏。素卿还没来得及问我晚饭摆在哪里，就听外头的人道：“王爷回来了。”
　　睿亲王进来时，正是我将将理顺了家事，正要将一众婆子们打发出去的时候。他看屋子里人多了些，便有些不耐烦，只道：“怎么，什么事这样累人？”
　　我忙让这群人散了，行礼对他笑道：“原是妾身刚开始管家，事情略有些生疏，适才已经理顺了。倒没成想王爷这么早就回来，妾身这就让他们摆了晚饭。”
　　睿亲王这才点点头，面色舒缓了些。晚膳摆上来，他倒也有些胃口。用罢了饭，眼见他的情绪也好了不少，我便提出让他去偏厅沐浴。他睨了我一眼，悄声笑道：“那敢情好，你跟来便是。”
　　我想着伺候自家王爷也算正理，便由着他的要求来了。到底是王府的屋子宽敞，就连沐浴的兰香室都能容得下不少人在里面伺候。然而睿亲王许是怕我难为情，便只叫其他人都出去了。既然剩了我一个，我便也不大忌讳什么，忙挽起袖子在他肩上轻轻按压，希望能缓解了他一日的疲累。
　　“爷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却真的进来了。”待我按了一会子，突然开口笑道，“岚儿，你自小亦是出身大家，怎的对这些闺阁情趣，倒也算无师自通？”
　　我见他心情好，便实话实说道：“伺候自己夫君也算是闺阁情趣么？要这么说，难不成爷之前在府里见到的姬妾全是泥塑的私塾先生？”
　　“呵，你这张嘴倒厉害，”睿亲王笑道，“不过也是怪了，怎么跟爷这里有来有往的，到了承乾宫里面，反倒变得如同哑巴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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