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刺流年

　　叶震天做梦也没想到，他以为的人生的第二春，竟是他万劫不复的开端。

　　而他夜夜拥爱人入眠，做梦都会笑醒的好日子，已经步入尾声。

　　如同他的命运一般。

　　他璀璨了一辈子，还玷污过那么多男童，现在才被收拾，已经很便宜他了！

　　叶灼咬着牙，偏头去看躺在身旁的叶震天。

　　有节奏的鼾声，代表他睡得很沉很踏实，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安逸足以麻痹他。

　　一个久居高位的武人，居然会这么轻易地放松警惕，世上谁人会猜到，不近女色的叶震天，弱点居然会是男人？

　　天知道每个晚上叶灼是怎么过来的。

　　随着叶震天年岁增长，他的起居时辰越来越早。

　　有时候天边太阳刚落山，他就迫不及待地遣走了守卫卧房附近的下人，说是自己睡得浅，下人的走动会吵醒他。

　　叶灼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等下人撤的干干净净，就是他们的‘二人世界’。

　　看看叶震天现在，睡得比猪还沉，像是睡眠浅的样子吗？

　　叶灼的眼圈发黑，旁人只当是他这阵子为了山庄劳心劳力。

　　他无法像别的师兄弟那样坦然，他的世界观已经坚固地无懈可击，却在这个时候，揉碎，颠覆，还要他坦然接受？那些师兄弟都吃错了什么药？

　　往日里关系近的师兄弟渐行渐远，因为现在的他，只要男人靠近，就想吐。

　　叶灼以为自己已经伪装的很好，但那些比他先一步尝过滋味的师兄弟们，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变化。

　　“师兄，终于轮到你了。”

　　“师兄，你跟我们一样了。”

　　从他们的脸上，叶灼发觉他们好像认为自己在说一句祝福的话。

　　叶灼起先不知所措，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笑盈盈地称他为小傻瓜，“身在福中不知福”。
　　自己的不干净，原来早就被他们看在眼里？

　　他们私底下会怎么传我？

　　半推半就的肮脏勾当，居然被所有人当普通的事情放在阳光下讨论？

　　我的颜面何在？

　　而且，我怎么就和你们一样了？师傅自从有了我，你们哪一个还能踏进他的房里半步？

　　混蛋…我是你们有资格议论的人吗？知道的人，都去死吧，和那老东西一起去死…

　　比想象中更容易地拿到了山庄大部分事务的实际控制权，叶灼学会了将杀机隐藏在合理的动机之下。

　　平日里笑得最灿烂的几个师兄弟，是头一个的眼中钉。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笑话自己？

　　东海、大漠、西南腹地、越是人烟稀少，怪谈盛传的恐怖地带，正合适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他们。

　　于是他连续签发了数张调令，将这些人分散派遣至蛮荒地带当先头兵。借着庄中人手短缺，实力还未复原的理由，承诺没多久一定派人过去支援。

　　从小被叶震天洗脑的可怜人们，对山庄忠心耿耿，就连这个绣花枕头一包草，靠睡上来的师弟上位之时，他们心里也只有尽心尽力地支持他。

　　带着一腔忠心，这些人明知前路渺渺，也没有半句怨言。

　　现在正是挽花山庄需要自己的时候！

　　带着这样淳朴的志向，一个接一个地赴了断头台。

　　叶灼的确也算不上骗了他们，‘支援者’如期而至。

　　陀龙寨训练有素的杀手们一一击破了挽花山庄这些温室下的花骨朵。天高皇帝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些少年们哪里经过这样的场面，简直不堪一击，有的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上。

　　王有龙来信汇报，任务提前完成。

　　隔个几日，挽花山庄带血的铭牌就会被快马送回，庄里哀怨四起，无人说笑。

　　叶灼带头保证会好好照顾死者的家人，当他一人独处时，才会忍不住放声大笑。

　　第一波送人头计划顺利完成之后，休憩了一段时间，第二波的名单也已出来了。

　　不过，当人们意识到这样的任务居然意味着生死的大事，山庄里的师兄弟们明显没有先前那么好骗了。

　　撑病的、躲避的、甚至退出门派的、还有带着任务出了嘉兴之后就失去联络的。他们似乎逐渐意识到，对自己生命的威胁，居然来自于这个一直信任和依附的地方。

　　听着朱环一脸苦闷地汇报弟子们的流失，叶灼哑然失笑：“为了活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可那又能如何？

　　他深深迷恋上了，自己一句话，就能任意摆弄别人的生死。

　　凭他一己之力，挽花山庄终于还是缓步地从江湖名门正派的神坛上走下。叶震天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成果，逐渐消融在他亲手捧起来的爱徒手上。

　　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到外堂亲自接待过宾客了，除了他的老朋友们，江湖上新生代的一批，对他的名字几乎闻所未闻。

　　提起挽花山庄，大家第一个只会联想到叶灼的名字。

　　叶灼始终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他阻断了叶震天继续染指山庄弟子们的恶行。

　　他们不懂得感恩也就罢了，反而养出了一堆白眼狼。

　　“重要的事情，我们要和庄主当面禀报！还请师兄转告庄主，将他老人家请出来议事，师兄虽为代庄主，和庄主总还是不同的。”

　　叶灼优雅地啜着茶，扫了一眼那几张脸，不作答。

　　心里下了决定，下个任务，就派他们几个去吧。

　　又是一天顶着黑眼圈上了床，叶震天爱抚着叶灼的眼眶，说：“听说有些弟子对你掌事有些不满。”

　　叶灼委屈地眨了眨眼，这个动作他已经熟练到不需要动任何感情。

　　叶震天语气婉转：“我不是怪你。要管理这么多人，这么大个山庄，会有刺耳的声音，也是很正常的。只要你处理得当，现在的阻力，或许能在将来成为你的助力。”

　　助力？现在不拔除这些刺头，留着以后反噬我？

　　叶灼赌气不发一言，别过头去。

　　叶震天掖了掖被子，也不是会哄人的性子，只管继续把他要说的话说完。

　　即便他已经很久没有出面了，但他依然是挽花山庄的庄主，这一点，谁也不能撼动。

　　“你瞧你，累的什么样，眼下都乌青一片了，我怎么能不心疼？也是我不好，完全撒开手让你去做，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你，害得你累成这样。我看，明天起，还是我亲自来掌事吧，你也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调理一下。”

　　叶灼背对着叶震天，瞪大了双眼，汗毛竖起。

　　老家伙要夺权？是我哪里做的出现了纰漏？

　　还是他知道了自己借刀杀人，清除异己？

　　不可能啊，王有龙依然他的吩咐，和自己里外配合，让叶震天一直以为陀龙寨只不过是帮忙打通中原四通八达的交通线的。

　　这个叶震天，自己踩着道德的底线，却满口的名门正派的颜面。叶灼现在做的许多事根本都不可能让他知道。

　　叶灼心一沉，眼光往身后一撇，随后缓缓闭上双眼。

　　老家伙在我身边埋眼线了吧？

　　“灼儿？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对为师的安排不满？”

　　叶震天见叶灼久久不回应，起身去拨弄他的身体。

　　手刚搭上他的肩膀，只听见一阵轻轻的鼾声从叶灼那头传来。

　　叶震天见他疲惫的模样，心头一软，给他掖好被子，喃喃自语：“累坏了吧？那就多休息一阵。把山庄交给你，还是太勉强了吗？…”

　　休息？该休息的是你吧，师傅？
　　你才应该乖乖地退隐，不要再出来抛头露面了…

　　清晨，山庄静得跟鬼城一样，本该在天未明时便起来忙碌早膳和照顾主子起居的仆从们，仿佛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一般。

　　庄主的房内，均匀的呼吸声象征这床榻上之人仍在酣睡。

　　叶震天近日总是感到身子疲乏，还常和别人开玩笑说，人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何止因自己已步入中老年，更因自己比往年都放纵，不仅卸下了一直扛在肩上的山庄重担，更无节制地享受着欢愉。

　　这身体，毕竟不再如二三十岁时精壮，能不累吗？

　　但累一点又何妨？这是幸福累。

　　人生活一世，有人活个财富，有人活个名望，他叶震天，就好这个。

　　一切都是值得的，他为灼儿打下这片江山，也该轮到自己享享福了。

　　更何况，这庄子到了灼儿的手里，和在自己手里又有什么不同？他若身体有所抱恙，只肖让灼儿去各地重金搜罗名贵药食进补，不愁回不到壮年光景。

　　叶震天疲惫地睁开双眼，一道亮光直射入眼中，刺得他又把眼睛微眯起来。

　　外头已天光大亮，是什么时辰了？

　　昨夜和灼儿开怀畅饮，又肆意欢愉了一番，竟一觉睡到大天亮，他还从未有过睡眠质量这么好的时候，只是宿醉难消，此刻头还疼着。

　　昨夜…竟喝了这么多么？后来呢？

　　那段记忆竟是一片空白。

　　他试图追索春宵一夜的畅快来冲淡宿醉带给他的不适，却发现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后半夜的事了。

　　他清了清嗓子，想叫人给他找口水喝。

　　“朱环，朱环？”

　　叶震天沙哑着唤了两声贴身管家的名字，无人应答。

　　人都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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