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刺流年

　　挽花山庄好久都没有办过这么大的喜事了。

　　山庄内外敲锣打鼓，红绸红灯笼装点着屋檐和门廊，不放过里里外外任何一个角落，仆从们上上下下都身着红装，叶震天甚至忙得脚不沾地，亲自来操办这一桩婚事。

　　南湖附近都传遍了，连耕作的农夫都知道，今日挽花山庄要办一件大喜事，王府的千金要从这里出嫁了。

　　林云溪天没亮就醒了，等候着仆从将自己打扮得美美的，今天她要做最美的新娘子，握住她这一辈子的幸福。

　　仆从们略过她的眼神依然是怪怪的，但是她已不在意。

　　甚至因为这桩喜事，她的心胸都比往日更宽广了些，默默地告诉自己不与这些下等人计较。

　　别看她们地位低下，可是自己每日的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经过仆人的手？若是哪个不知感恩的狗东西记恨了她，给她的菜里下了药，或是胭脂里下个毒，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于是这一日的林云溪一改往日的坏脾气，对每一个仆从都和颜悦色，甚至还拿出了自己的体积钱，包上小红包，塞进仆从的手里。

　　“拿着吧，都沾一沾我的喜气。”

　　仆从们倒是并没有表现出她想象中的惊喜，只微微怔了一怔，迟疑片刻后，淡淡地说了句“多谢姑娘赏赐”，也没说什么恭喜她的祝福话，拿着红包就溜了。

　　不被重视的不满情绪从心里溢出，她啐了一口，骂道：“不知礼数的东西。”

　　然后提醒自己忍住，今天是自己的好日子，切莫动气。

　　转念一想，莫非是自己小瞧了这些仆从，毕竟挽花山庄曾经是江南有名的富庶，可能这点钱，她们是真的看不上？

　　没有养父母送亲，孤零零的林云溪就这么坐在房内，迎接她的命运转折点。

　　喜事的流程出奇的快，盖着红盖头的林云溪被搀扶着拜了三拜，她从红盖头下的视角偷看，感觉今日的叶灼好像比平日更魁梧了些。

　　一路走过宴客厅，竟也没有听见任何宾客的响动，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林云溪就被送入了洞房。

　　她紧紧地攥着裙子，心里突突地跳。

　　大姑娘出嫁，都是这样紧张的吧？

　　林云溪说服自己冷静，可是分明应该是大喜的日子，她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心底里找不到应有的期待和喜悦，反而透着丝丝凉意。

　　今天的一切都太不寻常了。她有些坐不住了。

　　可是媒人又说，新娘子不守规矩，乱动会不吉利。

　　她已抓住红盖头的手，松了开来，到底是没有勇气掀开看看是怎么回事。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

　　林云溪皱眉，天都没黑呢，新郎官就入洞房来了？

　　或许是表哥已经迫不及待要和自己…

　　林云溪心头一甜，耳根赤红，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只是这脚步声，为何如此笨重？而且这喘气声也太大了吧？像一头老牛似得。

　　不对劲不对劲…

　　无数的问号蹦入了林云溪的脑海中，正当她坐立不安之时，她的新郎官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因为从红盖头下，露出了一双大的出奇的脚。

　　她和叶灼从小一起长大，这绝不是叶灼的脚。

　　还有一股扑鼻的泥土腥气…

　　林云溪一把掀起自己的盖头，抬头看，正被王有龙的一对牛眼虎视眈眈地凝注着。

　　他似乎是饮了不少酒，满脸通红，那条贯穿整脸的刀疤因为肌肉颤动而更显恐怖。

　　“娘子…”王有龙扑了下来，欲望已经写满了双眸。

　　“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云溪认出他了。

　　她像见了鬼一样拼命地捶打，她那点拳脚功夫在王有龙铁塔一般的身躯上，跟挠痒痒似得。

　　她的双手被王有龙一只手就轻易地捏住，随她怎么扯动，也只有吃痛。

　　她哭喊的嗓子都哑了，也没有换来任何人的怜悯，因为本该伺候在屋外的人，早就被撤掉了。

　　整个山庄上下就像说好了似得，无论这件房子里闹出多大的动静，都把耳朵和嘴巴紧紧地闭上。

　　林云溪也打，也咬，可是丝毫不能阻碍王有龙的暴行。

　　她眼光在屋内四处翻找，终是失望的发现，这间屋子也被人有意地收起了一切利刃和工具，甚至连一面镜子都没有。

　　林云溪脑中空白一片，她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自己被献给了王有龙。

　　她挣扎的手腕上已经浮起了淡红一片。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衣服被撕成碎片，保养极佳的酮体暴露在一个肮脏无比的男人面前。

　　王有龙贪婪地吮吸过她每一片肌肤，像狗做标记似得，留下令人作恶的唾液。

　　这一晚仿佛是在清醒地经历一场噩梦，林云溪睁着眼一直到天亮。

　　趁王有龙睡得沉，她忍着浑身酸痛，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子往外走。

　　就算走出去了又能怎样？

　　谁会来救她？

　　走出了这间屋子，能走得出挽花山庄吗？

　　都到了这时候了，若还相信叶家，那她就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而自己也从未善待过任何仆从，难怪…她们才会说那样的话！

　　想起自己唯一带来的贴身丫鬟翠儿，她最近的状态有异…原来连翠儿也知道，她却一丁点都没有心疼过她的小姐！

　　毁了，一切都毁了。

　　林云溪扭头看了看躺在身旁的丑陋男人，她握紧拳头，又松开了。

　　杀他？我能杀得了他？

　　她干笑两声，绝望的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叶灼已经做好了准备，以他对林云溪的了解，她一定会疯上个几日讨个公道。

　　事实却完全超出他的所料，甚至比他想要的效果更加顺利地进行着。

　　第二日，林云溪不哭不闹，只是整个人面色惨白，像是一个僵尸，大部分时间都麻木不仁地吃饭、请安、发呆，让她来就来，让她走就走。

　　看起来人是受刺激过度，傻了。

　　叶灼心里闪过一丝愧疚，毕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不少麻烦。

　　看来老天爷果然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他想要上位的心思愈加强烈。

　　他也早就等不及了。

　　王有龙面色红润的出现了，仿佛享用了世间最好的补品。

　　他果然直接提出打道回府，带林云溪回陀龙寨，金窝银窝始终不如自己的狗窝，山庄里的床对他来说太小，施展不开。

　　择日不如撞日，打点了随行的队伍，扛着数不清的钱财，王有龙满面春光的离开了。

　　临走之前，叶灼看到判若两人的林云溪，心有不忍，便问她有什么想要带走的吗？只要他能办得到，一定给她办到。

　　林云溪的睫毛颤了一下，淡淡地说：“翠儿、孙盼，跟我走。”

　　这两人听到林云溪点了自己的名字，肩膀猛烈地抖动，仿佛已经预料到了陀龙寨会有什么可怕的结局等着自己。

　　林云溪缓缓地对王有龙吐出几个字：“翠儿，赏给寨中的弟兄们。”

　　翠儿甚至直接扑倒在地，痛哭道：“小姐，小姐，求求你饶了我。那陀龙寨不是人去的地方啊！求求你让我留在山庄吧！”

　　林云溪像樽石像一样一动不动，翠儿愤愤地指着叶灼：“都是他们不让我告诉你的！都是他们逼我的！”

　　孙盼在一旁颤抖，静静地等待着属于他的审判，但是林云溪没有再说下一句，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仆从们把翠儿拉了下去，想要绑起来扔到随行的马车上了事。

　　翠儿的哭喊声一路远去，忽然就消失了。

　　只见刚才拖着翠儿的一个仆从神色紧张地来复命：“一个没留神，翠儿挣脱了出来，碰到柱子上碰死了。”

　　话音未落，林云溪抬脚便走。

　　叶灼的脸僵了一僵，厌弃地说：“清理掉，扔到南湖外头，随便埋了。”

　　孙盼一直用祈求的眼光望向叶灼，这也是他心心念念守护在心尖的小少爷啊，可是叶灼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任凭他像个瘦猴似得被几个人推搡着驾到了马车之上。

　　孙盼又望向朱环，朱环的嘴张了又张，终是沉默地低下了头。

　　他心乱如麻，手脚冰凉，平时嘴巴最伶俐的就是他，现在却像个哑巴。

　　他泪眼婆娑地望着山庄，直到南湖的湖面落在了地平线之下。

　　林云溪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王府的千金，骨子里流得只是平民百姓的血。

　　她惊异地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任何人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不堪一击。

　　在这个山林匪寨之中，日日与这粗野匪贼相伴，林云溪竟又恢复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生活，还莫名的对王有龙真心待她如宝贝的这些日子产生了安全感。

　　只是每夜都要被他折腾到天亮，身子骨遭了些罪。

　　那也比留在挽花山庄，叫那些姓叶的瞒骗，再把她卖予别人的强！

　　她忽然舍不得死了，她现在是陀龙寨的压寨夫人，一个眼色便可要了人的命。挽花山庄不把她当回事，陀龙寨却奉她为无上的至尊。

　　那有什么不好呢？

　　林云溪裹着一件江南顶级丝绸纺所制的新款式，将她的身材趁得凹凸有致，她蛇一般绵软的身子斜倚在虎皮榻上，眼神空洞。

　　自打这位压寨夫人到来，下面的小子们从未见过王有龙对一个女人这般疼爱过，茶水怕她烫着，走路怕她磕着。

　　小的们自然看得懂这位林姑娘在王有龙心里的地位，于是便都把她当作皇后娘娘那般伺候着，生怕一个不顺心，她去向王有龙告状，那大家都别活了。

　　“寨主去了几日了？”林云溪懒洋洋地问。

　　“寨主去北面教训一些不愿和挽花山庄合作的镖局，前儿个来信说，还得有几日才能回呢。林姑娘要是觉得闷，要些什么耍的玩的，只管吩咐小的们，小的们一定给您办好。”说话的是王有龙的一名亲信，因小时候生过天花，命大活了下来，但脸上也落下了一脸麻子，便都叫他王麻子。

　　“哦。”林云溪翻了个身，“是有点闷。你知道什么可耍着玩的么？”

　　王麻子眼珠子一转，说：“不知林姑娘胆量如何？我们寨子的后山关了些狮虎猛兽，是寨主从山里面猎来当宠物豢养的。还颇有些野性，不如小的带林姑娘去见识见识？”

　　林云溪朦胧的眼光一闪，坐了起来，问：“这我倒是没见过，更没玩过。”

　　她把纤纤玉手一伸，说：“你前面带路。”

　　王麻子心中欣喜，自己的主意若是能斗得林云溪开心，等王有龙回来必定重重有赏。只是这林云溪细皮嫩肉的，怕有闪失，他便又叫上几个人高马大的兄弟跟随，以便保护她的安危。

　　林云溪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保镖团队，往屋里一撇，说：“把孙盼给我叫来，随我同去观狮虎。”

　　一行人来到关着狮虎的巨大铁笼前，与其说是铁笼，其实是圈出了一块场地，四周用高高的铁丝网拦住，只有一扇小门供驯兽师出入，小门上锁着三把巨大的铁锁。

　　一狮一虎不耐烦地围着场地转圈，血红的双眼紧盯外围的观赏者，鼻子里喷着热气，好像把观赏者当成了能行走的食物。

　　林云溪被它盯得浑身发毛，紧了紧身上的虎皮披肩。

　　王麻子忙唤人把藤条椅搬上来，找了个好位置给林云溪落座。

　　就在林云溪转身要坐下的时候，那只猛虎忽然朝着林云溪这头加速奔跑，张着血盆大口一跃而起，四肢巨大的手掌迎面拍下。

　　‘轰’地一声，要不是铁丝网足够高足够结实，只怕这一口下去，林云溪就只剩半边了。

　　王麻子见林云溪吓得捂住了脸，安抚道：“林姑娘别怕，这铁丝网乃是极牢固的，它们翻不过来。小的既带了姑娘来这里耍，怎么会让姑娘落入危险之中呢？”

　　林云溪厌恶地瞪了王麻子一眼，仍惊魂未定，她抚了抚胸口，扯出一个笑容来，说：“好厉害的野兽。怎么跟饿死鬼一样，乱扑人的？”

　　王麻子说：“林姑娘有所不知，这两只畜生，的确已有三日未给它们进食了。寨主说，饿它们几日，才能见着真正的野性。等他回来了，便要好好观赏这狮虎相争，孰赢孰输。”

　　林云溪若有所思：“哦，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趣…如果我想喂它们吃点东西，会不会坏了寨主的规矩？”

　　王麻子有些纠结，但转念一想，如果拒绝了林云溪，等王有龙回来一定没好果子吃。但若现在把她哄好，表面上是违逆了寨主的意思，可是林姑娘和这狮虎谁分量更重，还分不清吗？

　　王麻子立刻好声答应着，问：“林姑娘想要喂它们吃什么？活鸡？活鸭？还是活猪？我立即叫人去准备。”

　　林云溪眼神狠厉地盯着狮虎，一字一字道：“活人。”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不寒而栗。

　　他们现在特别后悔自己跟了过来，没想到好处没捞着，小命可能就要搭在这儿了。

　　王麻子的心怦怦跳，小声问道：“林姑娘…你的意思是…？”

　　林云溪笑颜如花，说：“我又不是要你们进入喂野兽。瞧你头上的汗。”

　　她指了指孙盼，说：“把他关进去。”

　　孙盼腿一软，已面无人色，跪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求林云溪绕过他。

　　可是所有人却松了一口气似得，拖着这个替死鬼就往铁丝网里扔。

　　孙盼背靠着铁丝网，双腿已不听使唤，使不出一点力气。

　　他只觉两股之间一阵温热，一股腥臊的气味传了出来。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眼泪从眼角滑落，片刻后，他的脸上感觉到有一股腥膻的热气喷在脸上。

　　“娘，孩儿不孝…”

　　凄厉的惨叫声刺破了天空，惊起一片飞鸟。

　　这群匪贼虽杀人如麻，也未曾见过如此残忍的场面，都一个个扭过了头去不忍看。

　　唯独林云溪瞪大了双眼，心中对挽花山庄的恨意方觉痛快了那么一点点，也只有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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