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佐娘子上位

　　直到梦醒那一刻，沈弈依旧分不清今夕何夕。

　　上辈子的所有就如方才的梦境般，一切都是雾里看花，唯一刻骨铭心的只有他被处以极刑那日。

　　那日天色很沉，周遭一切包括被挂在石墙上的他仿佛都被泼上了寒水，一切都冷到了骨子里。虽说血是热的，肉是烫的，可他唯独完好的肌肤呈现出冰雪般的白，又像是死了。

　　沈弈却清楚记得，那日他还没死，甚至离死还有七日之久，最后直到四肢都露了白骨他才咽了气。

　　而当下，他身上虽有着许多因缺了血肉而留下的肉坑，但人确实还喘着气儿。

　　若平安还在的话准会他问一句痛不痛。

　　可平安不在，而他若能听人这样问自己的话，他准会回这人两字：不痛。

　　他真的不痛，毕竟痛早已深入了骨血，他也早已习惯了。现在他只是冷，冷得心发颤。

　　僵直的四肢躯干将他困在其中，不过可笑的是，他这时竟不恨自己那父亲。也许只是没了力气，不想再忆起这人了，也许只是明白得足够透彻，不必再猜。

　　背罪罢了，回想原来那日，那人求人时竟也能假惺惺流出几滴泪来，也是好笑。

　　而剐刑其实没有别人嘴里说的那样难以忍受，到了最后他也不记得那牢房是否留了窗子，可他深深记得那日有朵雪轻轻落在自己胸口。

　　只可惜啊——他的血还是烫了些，那雪不过一息之间便化了，之后也许是混在了血水里流入到他身上那些沟壑之间。只可惜他未能体味到活着时能感受到的那丝冰凉，也好在他最后还能想起几个在乎他的人。

　　不过这真的是他曾经历过的吗？也许那只是个梦呢？

　　重生以来，沈弈一次次怀疑自己，就如同现在的他只想要从反复的混沌与清醒间挣扎出来。

　　房内静得只剩下他细细的喘息声，而后他将手探入到胸前半敞着的衣襟内，手掌轻轻覆上了那左侧胸口。

　　就是这儿，梦里那片雪的位置。

　　沈弈不清楚自己为何独独记得那雪，也许他是个不知变通的人吧。

　　从那阿毗地狱般的梦中醒来，至今为止已有九年，理智不断压抑着心中的毁灭之意，再回想从前那四年，他还是觉得自己可笑。

　　若再有一世他不会去做对继室计行言听的蠢笨大公子。可惜让他从那梦挣脱的答案不大好寻。若不是看过那些事的全貌，见识过所有人的佛口蛇心，他哪里会明白自母亲走后这个家早容下他的道理。

　　不过看透了又如何。

　　从床榻上坐起，他视线扫遍这屋子，待瞧过了每一张桌一把椅，沈弈依旧觉得自己还不够清醒。

　　早春，屋内空气微凉。他又呆坐片刻后才拿起一旁挂着的单衣，这衣身微泛着微光，虽无绣纹暗饰，但衬得人气度非凡。

　　轻推开门，往小厨房那方向看去。

　　沈大还似往常那样半蹲在石阶上端着碗大快朵颐，而平安这时正端着木盆跨过敞开着的厨房门。

　　和他对上视线，沈弈便听他在那儿开口道：“公子今日醒得倒是早！难得难得，公子是不觉得春日里太凉了？”

　　对上他那双眼，沈弈面上露出个浅淡笑意回道：“做了个梦，便醒了。”

　　“又做梦了？公子你怎么天天做梦？心里都装着些什么啊？”

　　侧过身给平安让出了路，看着他将木盆放上梳洗架后沈弈才迈动步子缓缓走近。

　　“公子脸色不大好，幸好今早厨房做的是汤面，公子等会儿先吃一碗暖暖身子好了。”

　　听着耳边的絮叨，沈弈轻轻颔首道：“你安排便是。”

　　对平安来说，自家公子奇怪得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过如此安静倒有些少见了。

　　等做到了圆桌旁，他静静打量着他家公子的背影刻意压低了嗓音问道：“公子昨日是做的什么梦？好的还是不好的？”

　　想来是不好的，毕竟这人简直变了个样。

　　前头，沈弈拧完布巾后开始擦拭着他那双手。其实此刻他的脑子还混沌着，仍旧分不太清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依旧在那梦中。

　　可他这慢腾腾的动作却叫后头的平安有些误解了。

　　“今日厨房的人起晚了，着急忙慌地竟只记得烧锅做饭却忘了烧水，所以这水似乎不大热，公子要是嫌凉，要不等会儿我再端一盆新的来？”

　　原来是水不够热……

　　随着布巾上滴落的水珠，盆中泛起涟漪，沈弈盯了半晌，而后轻笑了声，他只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往后这水还是热些好。”

　　“下次铁定不会，我正打算再买个人，现在厨房人手不大够用，和守夜的人撞上了。”

　　“守夜？”沈弈将布巾丢回水盆后转过身看他：“为何要人守夜？”

　　平安呆愣愣地眨了下眼，老实回道：“先前收了那封信后我便着人轮番守夜了。”

　　“怪不得这些人白日总打不起精神。”沈弈笑着抬手给自己斟了盏冷茶灌下肚，待抹去唇上那点水渍，他双指曲起轻叩了下桌面问：“若有人在我房里发出这点响动，你在耳房可听得到。”

　　“这哪儿听得到……”

　　平安只当自家公子正与他说笑呢。就不说他了，即使是沈大哥也听不到吧！这儿才多大点儿动静啊，还不如公子说梦话声音大呢。

　　单看他的神色便能知道这人在想些什么。

　　方才还站着的沈弈坐下后便是一个抬手，原本那喝空了的茶盏立即磕上平安额头，等瞧够了对方龇牙咧嘴的逗人模样后，他这才开口道：“除非你把那晚那位请来，不然买何人都是浪费银子。”

　　“……那以后就不守夜了？”

　　听这话，沈弈轻叩桌面：“叫沈大守夜，白日让他歇着。”

　　“那公子你要是出门谁护你？”

　　“既见过昨日那情形，你如何说得出这话。”

　　平安抬手挠了挠下巴，从嗓子眼儿挤出了点儿声音：“……沈大哥身手其实也不错，就是比不上对面的人罢了。”

　　沈弈轻扬眉，只当自己没听见这话。

　　外头采买的人刚回了宅子，而这院子里从主子到烧火小厮全都是身量不小的男子。此刻又正是用早膳的时候，厨房门口人挤着人，台阶上又一个挨着一个。吸溜面条儿的声儿凑成了一堆直往耳旁凑。

　　若不是今早在自家公子房内多待了片刻，平安还真想不到原来平日他们吃饭的声儿这么大。

　　“……我这就去说说他们！”说着他便轻拍桌子起了身，可沈弈说的话又将人点在了原地。

　　“无妨，买这些人回来本也不想安排他们一直做这些粗活，既然都是有身手的，便不能埋没了，放心就是，再等上一些时日，这院子便能清净不少。”

　　听着自家公子胸有成竹的话，平安是不敢再信了。想想公子原先如何料事如神，不管遇上多大的事儿，次次稳如泰山。可在遇上那肖掌柜后，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公子模样虽然没变，可这性情几乎一天一个样儿了。不是今日无故冲他发火突然给他额头来这么一记，便是明日心情又忽然好了立马带着他出门吃一顿好的。

　　平安重重叹了口气：“不如公子直接将今后的安排说来听听？天天让人猜有什么意思……”

　　“既嫌没意思不如直接将我方才说的忘了省事。”沈弈说着便又是半盏冷茶下了肚。

　　扫过桌上仅有的两只杯一只壶，他敲了下桌面催道：“还不快些将汤面端来，好话说完没多久便忘了，你这脑子能记住什么要事。”

　　“……真没意思。”平安不情不愿起了身朝敞开着的房门外走。

　　等沈弈用过早膳后的时辰才是县里最为热闹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各家酒楼客栈摊子前都站着个人使劲儿叫卖拉客。

　　平安好不容易做完该做的事儿便上了街，独留沈弈一人在房内提着笔，也不知正往纸上记着什么。

　　其实现在时节正好，无论是外头还是院内都能体味出几分春意。

　　枝头的鸟儿清啼，似乎能和街上传来的喧闹应和到一块儿。

　　平安脚步轻快地游走在一家又一家食摊跟前，没一会儿两只手便拿满了还冒着烟火气儿的吃食。

　　虽说立春都过了将近三月，可卖春饼的食摊生意依旧火热。

　　过了一整个寒冬，许多人家正是馋时蔬的时候，再加上近日出游的远行的人又多，路过食摊顺手买上一些吃的也不稀奇。

　　温平离王都不远，又因着春日正暖，不少贵人女眷趁着今日天色正好都来了这近郊。才掀起布帘正要看外头风景的晓月已被接连着的车马队伍吓了一跳。

　　她连忙放下帘子转回身子看向自家娘子：“今日外头人可真多，我瞧着还是女眷更多些呢，可真是难得。”

　　肖君如此刻正闭目养着神，听到这话只微微挑了挑眉。

　　“她们一年到头出远门的日子和次数都是定的，若不趁着这时候出来散散心，下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一年就几次？”晓月实在想不到若她一年只出门几次该怎么办。好吃的吃不着，好玩的看不着，就在院子里一直待着？

　　“就这几次还得有长辈或是家中父兄领着，毕竟这儿虽是近郊，但离县城也有着十里远，若真有了万一，总得有个能拿主意的。”

　　“……可真够麻烦的，怪不得娘子你当初要学武呢。”

　　“可不是。”肖君如睁开眼继续说道：“你看现在寨子里人手便不够了，若我不会武，难不成出趟门还得配上五六个会武的？”

　　话音落下，晓月却在这时叹了口气：“娘子还说呢，原先阿兄还会担心我出门遇上事儿，现在他竟要去商队，还说如今有了云娘子他也就放心了。”

　　“既然他心中有了成算，其实也是件好事，总不能天天替人守院门。”

　　肖君如有句话未说出口。晓五那点儿心思着实明显，如今他能主动开口离开也好多整日找借口躲着她。

　　兴许二叔公也察觉到了什么，这才将阿云送来她身边。

　　而如今虽一切顺遂，但她着实没多余心思去想这男女之情。若庄子和商队事儿完了，她只想留下更多的闲暇时间多陪陪祖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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