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店之王后是男人

　　转眼间夏天已经过去，我最喜欢的秋季如期而至。
　　天朗气清，秋风送爽。经过了整整一夏的燥热和烦闷，如今总算有了点舒畅和清凉的感觉。
　　我愈发喜欢坐在莲池中间的小亭子里，看着已经不再开花，只剩下油绿色一片的荷叶，和点缀其间的沉甸甸的成熟的莲子。
　　靠近亭子的水面上并没有莲花，而是清出了一定的范围可以观赏到池中很漂亮的锦鲤。这些锦鲤也这样陪伴我过了一夏的时光，被我喂得肥肥壮壮，很能引起人的食欲。
　　果然是适合收获的季节啊。
　　顺手再撒下一把鱼食，锦鲤在原本平静的水面下忽而蜂拥而至，翻涌跳跃，有的甚至高高的跃出水面，张大口迎接这从天而降的恩赐。
　　我注视着它们活力四射的扑腾，觉得这种为了有限的生存资料而拼命竞争的行为是自然界最真实也最精彩的表演。
　　有时候看着动物和植物这样努力地去生存，就觉得自己每天为诸多事情烦忧真是太傲慢了。
　　水对于锦鲤来说，是它们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但同时，可能也是限制它们的生存空间的天然牢笼。在水中它们可以恣意遨游，随心所欲，而一旦离开水面就连生命都无法保障。然而即使这样，它们还是为了获取食物，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自然的禁锢，越出樊笼。
　　“……，无明？”
　　耳边传来已经很熟悉的男人的轻唤。他倒是把我的名字越叫越熟，这宫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把这名字当成了王后本来的闺名，还为了王能为了我不顾礼法时时唤起而欣羡不已。我对此常常翻白眼，倒也没有纠正他的意思。反正对我来说，名字就是用来被人称呼的。
　　不能被呼唤的名字是没有意义的。
　　就比如眼前的这一位。别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就是知道，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叫出来，除非脑子进水了。
　　宝德怀孕之后常常被我赶回去安胎，一般三五天才来陪我一次，我也不肯让她服侍我，倒是把小姑娘委屈的眼睛里水光泛滥。而王从那之后，陪伴我的时间渐渐增多起来。坐卧行止之间，很多时候不假人手，亲自照顾我，让我每每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真人等身的大娃娃，而他是一个乐衷于过家家的小朋友，连给我脱鞋洗脚都做得有滋有味。
　　真看不出来王在伺候人这方面竟然这么有天分，难道同性恋都具有这种人妻的属性吗？我再一次惋惜他真的应该抛弃王位换一个更能体现他才华的工作。
　　我从一开始的排斥感到后来的渐渐习惯，不止一次地感叹人类的适应能力真是不可小觑啊不可小觑。
　　于是现在我坐在凉亭里喂鱼，而他为我铺好了厚实的坐垫，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力图让我享受到帝王级的待遇。
　　我也只能扯开了一张笑脸，特温柔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你在走神，是想得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吗？”王饶有兴致的问我。他好像是对我的想法特别好奇，总是找寻机会拐弯抹角或直来直去地问。但是很多时候我并不能很好地满足他的好奇心，因为我搞不清楚他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就比如现在，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从水对鱼的束缚想到了王宫对他的束缚，进而想到了宿命对人的束缚。这上升的高度就太高了。这种事我一个人胡思乱想，在脑子里转转没关系，说出来可就是大逆不道了。
　　于是我斟酌着开口：“我想到了一种鱼。”
　　“哦？是什么样的鱼？”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你来我往的对话模式，很配合地发问。
　　“一种生活在大海里的鱼，每年逆流而上历尽千辛万苦长途跋涉到达某一段水域产卵，待鱼儿孵化成长之后又经历万苦千辛漫漫长路一起回到大海。这样年年逆流而上，就为找更适合的地方养育下一代。”
　　“是这样么？那真是了不起。”他这样说，但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满足。
　　于是我只能继续说：“有人这样说过：作为一条鱼，河流的走向并不由我决定，但我可以决定自己是随波逐流还是逆流而上。”
　　他好像被这句话震了一下，一个人坐在一边安静了很久，好像这句话里有什么深奥难解的谜题一般值得他费心挖掘。我无所谓地耸肩，继续撒着鱼食，看着鱼儿们欢乐地蹦来蹦去，继续走神中。
　　其实逆流而上的鱼，跟王也挺相称的。因为他也总是坚持着向往着一些他最难得到的东西，而为此拼命地挣扎不已。
　　轻轻地哼起一首小茜很喜欢的歌，对于在这样宁静地秋色里坐在莲池边发呆，任清风吹拂而显得有些无助的王来说，再合适不过。
　　“蝴蝶可以爱花朵，岩石可以爱贝壳，因为比你先爱了，所以接受了折磨
　　你聪明所以你脆弱，我勇敢所以不闪躲……
　　我看见一条鱼逆流而上，我想那是我 ，抛却了舒适的生活，只为了让你爱上我…………
　　最后我一个人沉默，因为只有我燃烧着，你在远处微笑着，绝不打扰我的凋落……”
　　因为记不住歌词，我唱的零零碎碎，而王在一旁沉思，也没有追问我这首歌到底唱了什么。
　　享受此刻的宁静吧，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什么也不将发生一般。生命有时候需要这样安静的沉淀，很多曾经失去的东西也需要这样默默无声的祭奠。
　　我愿意在此时提供安静沉默地陪伴，即使我会亲手导演再一个回合的悲欢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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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疼痛袭来的时候，我其实并不害怕，反而有一种隐隐的兴奋。所以当我被搀扶着躺在特别设置的房间里，尽管心中忐忑，对新生命降临的期盼还是压过了一切不安。
　　那真是一个无法描述的如同身在地狱一般的经历。我承认一开始的那种疼痛让我放松了警惕，断断续续的阵痛持续了很久让我很不耐烦。就在我的耐心快要磨光，恨不得拿把刀子给自己来个剖腹的时候，惊涛骇浪般的剧痛一下子夺去了我的思考能力。
　　之后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楚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像个女人一样惨叫，不知道最痛的时候我又没有说出我想要放弃，不知道我又没有用粗鲁的脏话咒骂罪魁祸首的那两个男人。
　　我只知道，在意识即将涣散的那一刻，我看见了梦中曾经出现过的那个可爱的小人儿，甜甜地笑着发出婴儿特有的咿呀。
　　醒过来的时候，浑身好像被火车碾压过一样，没有一个部分不感到难受，可是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疼痛。
　　但是一想到所以的苦难都结束了，那个我期待着的梦中的小生命已经降临到我身边，就觉得一点也不后悔。
　　我的视线渐渐清晰，慢慢看清楚坐在我床边的是两个人。王和洪林。我四下观望，这个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有些……奇怪。
　　我定了定神，对上王的视线。他的表情沉重而压抑，张了张口，却仿佛有什么重逾千斤的东西难以说出来。我转头看向洪林，他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睛肿的发青，我看向他时他先是难以言喻的愧悔和怜悯，随即转开了头，不肯用眼神与我对视。
　　我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可是他们两个谁都不说话。
　　我费力的张开嘴，经过一夜的折磨我的声带只能发出像小动物一样细微的声音。我盯着王的眼睛，不放过他的任何一点表情变化，我说：“宝宝呢？”
　　王似是不忍地看着我，那眼神似曾相识，跟电影里他要洪林代他去服侍王后的时候一模一样。我甩去乱七八糟的联想，只想弄明白他到底在暗示着什么？
　　王非常犹豫地，观察着我的反应和精神状态，一点一点透露给我一个无比残忍的事实。这个事实让他本人和一直僵坐在他的身后的洪林都难以接受一般。
　　宝宝不健康。
　　我被王紧紧禁锢在怀抱里，咬着牙克制着全身的颤抖，不让一丝一毫的情绪流泻出来。
　　我平复了好久，之后，我听见我的声音平静地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我要亲眼确认。”
　　王沉吟了片刻，对身后的洪林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一个用精致的襁褓包裹着的小小的熟睡中的婴儿被轻轻地放在我的怀里。我的眼中仍然平静地不起微澜，揭开襁褓上下检查了一会儿，有些疑惑地问王：“宝宝到底怎么了？”
　　在我看来这孩子很健康，印象里刚出生的小孩子都不怎么好看。而这个小婴儿已经很粉嫩，胎发也很黑。它的呼吸很平和，没有什么异常的声音，心跳也很规律，是个很健康的婴儿。
　　王的神色越来越不忍，而他身后的洪林已经坐立难安了。王上前接过婴儿。我为他娴熟的姿势轻轻挑了挑眉。到目前为止，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花样。
　　宝宝在王的轻轻地拍打中慢慢的醒了过来，这是王又把宝宝地到我眼前。我的手臂还不怎么有力气，就着王抱着宝宝的姿势认真地观察起来。
　　“这是……！”我不禁轻呼出声！
　　醒来的宝宝的眼睛慢慢睁开，瞳仁黑得发亮发光。真是清澈得如同泉水一般的眼瞳啊。
　　然而仔细观察之下，那瞳仁竟然无法聚焦！我伸手在宝宝的眼前挥挥，而宝宝却没有一丝反应！
　　我震惊地看着王，哑着嗓子轻轻地问：“宝宝的眼睛看不见？”虽然是问句，但我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王艰难地点了点头。我则彻底沉默下来。
　　“太医说，这是先天性的缺陷，终身都无法医治。”他的表情不仅沉痛，还有种无法言明的绝望：“果然人是无法逆天的，是我不肖，妄图将祖宗基业传与他人，才会遭此报应。只可怜稚子无罪，却要受此劫难。”
　　我闭上眼睛，不想再听到他的话，不想再听到他的那种只会让人越来越悲伤的话。
　　我不由扪心自问：这一切，真的事由天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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