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逢雪

　　雍江城并不是一座古老的城，原初也并不繁华。自清末以后，它才像雨后春笋般迅猛发展起来。据说是疏浚河道，航运畅通，便于贸易往来；另外就是因为一些历史的原因，引来了许多外商。不久，这里便成为了商人们新的聚居之地。

　　沈家是久居此地的商贾之家，与唐、顾两家并称“雍江三大富贾”。

　　其中，名声最响的唐家，便是当年在坞城销声匿迹的唐家，十年前刚搬到此处时，不过是一落魄的小户，自从开了家布坊，便势如破竹，不仅恢复家世地位，还成为了当地最富裕的门户。顾家则是近两年从别处搬迁而来，据说也是看准了这里的商机。

　　这几家名声在外，家喻户晓，若想打听其所在并不难。而佟韵雪的姑父就在沈家做事，去找他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六叔很快就打听出了路线，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找着人，或许也就能顺利躲过一劫。

　　佟韵雪跟随六叔，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来往的人群中。

　　他们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没有被发现，可当拐进另一条街道，行人较少时，不想竟被一个小混混认了出来。

　　来不及看清那混混的模样，便听见他连忙吹哨，高声呼唤。倏地，他的同伴就赶了过来，人数堪比之前要多很多。

　　佟韵雪和六叔顿时惶恐起来，一撒腿就跑。那伙人像瞅见了猎物似的，开始疯狂追捕。

　　佟韵雪因为跑得较慢，慌乱之中就与六叔走散了。

　　混乱中，她看见六叔好像是朝南码头那边去了，身后还紧跟着两个人。而她身后也有几个人追着，并且越来越逼近。她转身赶紧拐进另一条街道，而此时大道中间正有不少来往的车辆，特别是洋汽车。

　　为了甩掉身后紧跟着的人，她不得不冒险闯过那些正在行驶的车辆。她瞅好时机，迅速跑了过去，然后很灵活地避开了一辆辆向她奔来的车。

　　当她终于跑到对面时，却差点被一辆急匆匆跑来的人力车撞上，还好她反应快，及时躲开了。却不料身后又来了一辆汽车，几乎是要撞到她。她吓得不由惊叫了一声，才发现并没有受伤，原来是司机及时刹住了车。她回过神来，继续跑，跑了几步，却被一帮人围住了。

　　他们目光汇集到她身上，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她像被网住的猎物，除了惧怕，能做的只剩下顽抗到底了。她想奋力冲出去，却被推倒在地。

　　“跑啊，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混混们笑嘻嘻地注视着她，脚步也在一点点地向她这边移动。她害怕极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不料竟撞到了后面的人。

　　那人暴躁得很，用膝盖顶她不说，还想反手给她一拳。她害怕得叫了起来，可没待那一拳落下，面前忽然出现一个颀长的白色背影，看上去是个青年。

　　“住手！”青年一上来就伸手护住了她，并对混混道：“你们在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欺负良家妇女。”

　　“你谁呀？我们的事也敢管，给我打！”

　　头目一发话，便打了起来。

　　只见青年一拳干倒了扑上来的人，而后一阵拳打脚踢下去，几个人就趴在地上蠕动。可见他身手敏捷，佟韵雪很是惊异。接着前面又跑来几个人，他一手拉过她，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

　　跑了好长一会儿，直到进入一条逼仄的胡同，见没有人追来，他们才停下脚步，大口地喘息。

　　“他们应该不会追来了，放心吧。”青年呼息放缓，转过头来看佟韵雪。

　　佟韵雪手扶墙壁，气喘吁吁地对他道：“谢谢……”

　　“不客气！请问姑娘贵姓？”

　　佟韵雪抬起头来，呼息在一点点缓和，刚想开口回复，却被青年的长相惊愣住了。

　　青年此刻离她很近，距离不足一尺，正微笑对着她。她醒过神来，这才清楚地注意到，眼前这个着洋装的青年竟如此年轻，看样子才刚二十岁出头。他的脸很白净，带有一丝淡淡的腼腆，五官也堪称完美。特别是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睛，里面所流露的光，让她有这么一瞬间，仿佛有种莫名的似曾相识之感。

　　她循着这种感觉，在脑海里开始捕捉与之相关的零碎记忆，但终于不及细想，心头突然涌起一阵忐忑，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来：对了，六叔呢？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行，必须得赶紧找他会合。

　　她开始焦急起来，对青年道：“方才真是太谢谢你了！我还有事，就不跟你说了，若日后有缘，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话一说完，一溜烟地跑掉了。

　　“喂……”青年怔了一下，“你就这么走了？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只好无奈往回走。

　　走出胡同口。不一会儿，一位老人便迎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仆从。此人正是在“佟记糕点”买桂花糕的老人，确切来说是唐家的老管家仲伯。而青年则是唐家的公子唐劭千。

　　“少爷，可找着您了。您没伤着吧？”仲伯关切地问道，并检查了唐劭千有没有受伤，“您这才刚回国，真要受了点什么伤，回去我怎么好向老爷夫人交代。”

　　唐劭千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说：“放心吧仲伯，我没受伤。”

　　“没事就好。车就在前面，我们赶紧回去吧。”

　　仲伯转身往回走去，唐劭千不紧不慢地跟着，有意无意地说道：“这年头，地痞真是愈发猖狂。方才我挺身救人，想必仲伯你也看到了。我想好人做到底，劳您解决一下，希望他们不要再欺负那个姑娘。”

　　仲伯略停步，用别样的目光看向唐劭千，半开玩笑道：“少爷这些年在国外都学些什么了？真是越发地慈悲，回来不见问家里的事，倒是关心起了不相干的人来，该不会是对那姑娘……”

　　“仲伯，你想什么呢，我那是伸张正义。”唐劭千开口打断，神色略显紧张。

　　仲伯哈哈一笑，边走边说：“少爷，您大可放心。方才，我已经打点过了，那帮地痞知道您是唐家的人，得罪不起，便敛色而去了。至于那姑娘，您挺身救她，我估计他们也不敢把她怎样。不过说回来，少爷以后还是少逞英雄救人，毕竟危险。好了，咱们早点回去，不然老爷和夫人要着急了。”

　　唐劭千坐进福特车内，随后仲伯也跟着进来。车开始行驶，主仆二人并排坐着，没有言语。

　　车开了许久，仲伯突然问道：“少爷开车去找着人了吗？”

　　“谁跟你说我是去找人的？我只是想亲自去看一下，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店面，竟能做出如此合乎我意的美味糕点。”说到这，唐劭千感叹一声，“可惜，被砸了。以后是吃不到了。”

　　“是啊，难得有少爷中意的吃食。话说回来，那姑娘也是怪可怜的。”仲伯想起了那家店，想起卖给他桂花糕的年轻姑娘，暗暗同情一阵后，又想到了桂花糕。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少爷就突然喜欢上了桂花糕，并且情有独钟。他记得少爷从小挑食，不爱吃饭，也没有特别喜欢吃的糕点，可自从搬来雍江城后，就时常嚷着要吃桂花糕。他想，这或许就是小孩子阴晴不定的喜好吧，只是吃着吃着就喜欢上了，时间一长便有了感情。

　　因此在唐劭千回国之时，仲伯便想到买份他喜欢吃的桂花糕去迎接，兴许能让他高兴高兴。

　　果然，当唐劭千接过桂花糕，吃了一口后，就立即露出了久违的笑颜。他那高兴的样子，就像是激起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怀。

　　仲伯没来得及问他什么，他便急忙打听桂花糕是在哪买的。告知他后，他便激动得二话不说，独自开车去寻了。

　　这让仲伯感到很惊讶。

　　仲伯觉得，少爷或许是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人吧。因为不放心，他的车只好紧跟其后。

　　他紧随少爷的车进到一条巷道，没多久，便看见了少爷的车停在了一间被砸得不成样的铺子前。见到地上被弄成两块板子的牌匾，才想起那是他不久前刚买过桂花糕的“佟记糕点”。他为此叹惜一声后，少爷的车就快速开走了。

　　他叫司机跟上去。

　　当他的车拐进另一条道时，远远便看见少爷的车貌似撞到了人。然后不知怎的，少爷竟跟一群混混打了起来。直到看见他拉着一个姑娘跑，他算明白了。于是及时出面劝止了，混混们才没有追上去。

　　天黑时，他们到家。

　　唐家人都高兴坏了，毕竟已有五年不见。唐夫人叶氏说一定要给儿子接风洗尘，办一场风光的接风宴，来庆祝他回归。唐劭千不乐意办，原因是不想搞得那么兴师动众，但又拗不过母亲，便只好遂了她老人家的意。

　　晚间，唐劭千半躺在床上。

　　想来舟车劳顿，也该累了，但却毫无睡意。

　　他盯着桌上的一盘桂花糕正兀自出神，不由得想起了今天他开车差点撞到的那个女孩。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说来对桂花糕的喜爱，也不知从何说起，可能跟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有关吧。他记得刚来雍江城那年，惨遭土匪绑架，之后便大病一场，醒来后就忘记了一些事情。自己曾经喜欢的一些东西也变得记忆模糊，唯独觉得桂花糕特别，好像有种说不清的殊缘。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张模糊的女孩脸庞。那是经常出现在他梦里一张脸，这时竟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也许只是长得像呢？”他试图断了这一联想。

　　可一想到今天见到的女孩，想到日后再难遇见，心间竟有不可名状的遗憾。她就像沿途变换的风景，想要回头去寻找已经不见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竟是那么的不自在。

　　或许是刚回国还不适应吧，他想。但下一秒，他又不自觉想到了今天见到的女孩来，想着想着，竟然有种渴望再见到她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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