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歌:旧梦缱绻,夜尽无明

作者:流莹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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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茶快凉了


      解忧把他们带到了凉亭茶台。

      “前两日我刚换了种新茶叶,正巧趁今日得空,有幸请两位品鉴。”解忧让蝶兰起火烧水,一只手摆弄茶具,又对着徐骢道,“府中简陋,徐大人见谅。”

      徐骢翻墙来了几次,空大的地方没见几个人,确实荒凉得很,徐骢随口问,“公主最近喜欢煮茶?”

      “一点小兴趣,本公主从小愚笨,琴棋书画这辈子怕是学不会了,闲来无聊,便也想学着别人附庸风雅。”不紧不慢的铺开一套茶具,解忧并没有说太多关于自己喜恶的话,“茶道,能修身养性,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徐骢听着她说完,见她缓缓拿出了茶罐,但茶罐卡扣设计复杂,有点紧,身旁婢子忙着弄火炉,无暇顾及,她一只手,试了几次,拧不开。

      见状,他挺起身,轻微挪动了下,说了句,“公主,让微臣来吧。”

      没有犹豫,解忧将手收回,任由徐骢上前,帮她把茶罐茶盖分开。

      冥栈容在旁斜瞧着两人,心里头好笑,这个徐家外侄,别人口中的徐中尉,深沉难测唯利是图,是太后手中一把诛锄异己的利刀,在他这个世子面前都那样趾高气扬,怎的到了她这里,却这么服服帖帖,又想,世人说她狐媚惑主挺有道理,耍点差使人的手段,就能让北军中尉亲自给她拧茶罐。

      似乎觉得拧开还不够,徐骢免费当了劳力,将罐中茶饼取出,开始帮她研磨成细碎的状态。

      解忧看了眼悠闲状态的冥栈容,语气里没半点客气,甚至带点不耐,“你来我府里做什么?”

      “来给你撑腰啊。”冥栈容懒懒的答,“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欺负你,还做什么破诗。”

      “作诗的为首之人,那位丁家姑娘认了罪,今早,大理寺给出了判状,将其罚入掖庭为奴,其父兄也牵连被贬出金陵,后面接诗的人,也依次处罚。”说到最后,徐骢温声意味,“公主金尊玉贵,有圣上为公主做主,如今又有世子撑腰,今后还有谁敢得罪。”

      “本世子远在千里之外,能得圣上恩准入朝觐见,已是荣幸,待本世子一走,不知道又要怎么变天。”冥栈容朝徐骢微笑,语气轻松客气了起来,“在帝都,还是得仰仗徐大人呐,有徐大人相护,一定无人敢欺辱她。”

      倒杵着茶饼,徐骢略有用力。

      看得出,她和这位世子关系不错,但他看不透这位世子爷在卖什么关子,要他相护?她需要吗?

      明明最护她的人,是上面那位。

      把她从千里迢迢的奴桑弄回来不说,回来之后,年夜留宿,却说是彻夜长聊,听到她被作诗诋毁,刑部彻夜忙个不停,听到她被当街行凶,那关押的屠夫……

      他起初以为是昭平公主想弄他,便提前杀人灭口,后来想想,昭平与她不是一路人,肯定会希望这事闹大,说不定那屠夫嘴里能吐出点什么,又怎么会去把好好的人给杀了。

      只有上面那人,不希望闹大,只要与她有关的事,插手比谁都快。

      徐骢研磨完后,将茶粉倒入茶盘中,一切用具,整齐的摆她眼底。

      “今日来的匆忙,礼数不周。”徐骢开启了不咸不淡的话题,“微臣刚得了一套金丝楠木的茶台,过两日便差人送来,当给公主的赔罪礼。”

      近在咫尺,解忧抬头看着他,双眸清然,“徐大人亲自过来解释误会,让我如何过意的去。”

      与她对视,徐骢眼中有些闪动,好似,她乐意接受他赔罪的说辞。

      明明这是她亲手挑起来的事……

      徐骢压了压声,“应该的。”

      冥栈容又开始挑话,“小小巡卫不畏权贵,对她和百姓一视同仁,论这点,本世子倒是真心赞许,朝中缺的便是这种刚正不阿的人。”

      徐骢回归身子,不赞同,“在我徐家底下当差,首先便是要守尊卑规矩,当街逮捕公主,如此目中无人,自当严惩,罚俸降级都算是轻了。”

      “那几个巡卫也是倒霉。”冥栈容叹了口气,“原本仕途光明,前途无量,却摊上这档子事。”

      徐骢朝她语声诚恳,“公主放心,这种事,以后绝不会有第二次。”

      明明声声恳切,听着却有种磨牙齿凿的感觉,冥栈容再面朝解忧道,“那屠夫更冤,知道得罪了当朝公主,心中难安,竟撞墙自杀,啧,没点胆子。”

      不经意的瞟了眼这位世子,徐骢面容稍有难色,看着解忧道,“公主下次出门,还是带些侍从护身,若是要吃什么,着下人去买便是,帝都治安再好,也总有人心悱恻之徒。”

      “说的是。”冥栈容含笑点头,又对她说道,“你说你,独自出门买什么馒头,这一个馒头,便让徐大人背了半月俸禄,太金贵了。”

      徐骢嘴角有明显的抽动。

      是啊,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大早上的怎么会一个人去街上买馒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解忧头疼,缓声道,“让徐大人受了这天大的委屈,是本公主疏忽了,便以水代酒,给徐大人赔个不是。”

      徐骢预感不好,忙道,“微臣受不起,该是微臣失察,让公主委屈。”

      她喝下了那杯清水。

      炉火上,水滚了,咕噜声响彻。

      冥栈容舔了舔唇,说了这么多,是有点口干舌燥。

      解忧弄得很快,没点附庸风雅,仿佛像在抢什么,左手有伤,右手忙起来,放盐,放茶叶,紧接着再放各种各样的东西,最后在花椒罐子里徘徊,挑挑拣拣了数颗,一粒一粒的扔进去。

      花椒能提辛味,但这么狂撒……

      徐骢看得心惊肉跳。

      难怪上次的茶那么难吃!

      这茶汤是她尽地主之谊煮给客人吃的,徐骢面庞微转,朝冥栈容看去,这位世子的脸色也一言难尽,貌似同他差不多。

      似乎觉得不够,她又捡了把花椒。

      “公主,这……应该够了吧。”

      徐骢眉目隐隐,委婉出声打断,阻止了她手中那把无辜的花椒。

      “够了吗?”解忧有点迷茫,她没学过,这几日自个瞎捉摸,不是很懂。

      冥栈容抽道,“够了。”

      三人的目光都聚在茶炉上,滚烫的水在炉上烧开,她漫不经心的拨弄,煮了很久,徐骢委婉好心的提醒,“茶煮的太久,会苦涩,依微臣看,这普通茶叶应该稍煮片刻就好。”

      “徐大人竟也懂茶道,”解忧拿瓢勺舀茶水,“日后有空,还得请教。”

      “不敢。”徐骢含笑。

      分了两杯,他俩一人一杯。

      望着杯子里浓浓不知该说什么颜色的东西,徐骢和冥栈容不经意对视,一致紧张,根本不敢动。

      这哪是茶……

      分明是她明目张胆的给他俩下毒!

      忽的,两人面目和气,开始谦让。

      “徐大人是来赔罪的,您先尝。”

      “世子初来帝都,应当先请。”

      “徐大人不必客气。”

      “世子无需拘束。”

      ……

      解忧善意道,“茶,好像快凉了。”

      凉了更不好吃。

      眼睛瞄着万分惬意看戏的她,冥栈容冷哼质问道,“你自己怎么不喝?”

      “本公主有伤在身,蔺大夫吩咐,吃不得浓茶。”解忧面容温和,看不出一点无辜的样子,“世子,请吧。”

      看她这架势,冥栈容心中明白,这茶是非吃不可,便深深的呼吸,视死如归,饮了半杯。

      徐骢倒吸一口气,世子爷勇猛!

      入口瞬间,冥栈容不得不控制自己的表情,但他还要违心的说,“汤水微辛,好茶,徐大人一定要尝尝她这绝世茶艺,如此绝佳的茶汤,千万不可错过。”

      徐骢见鬼了才会信这种鬼话。

      但冥栈容都吃了,他不吃显得不够道义,忍了忍,徐骢面上奉承,拿起杯子,稍稍微抿了一口,顿时一股辛味涌入喉尖,瞬间直冲大脑。

      这茶,果真还是那么难吃!

      元月的风,原本很冷,吹过两人的额角时,顺带带走了汗渍,从未觉得,这样的风,如此凉快。

      良久后,立在外头的蝶兰不经意撇去凉亭茶台,方才还叽叽喳喳的,这会儿,却没什么声音了。

      “公主,微臣还有要事处理,不便久留。”徐骢的牙咬得快碎了。

      解忧点头,没有挽留,他先行离席而去,不见了影。

      ……

      徐骢出了府门,一上马车,甩下帘子,便翻柜拿出水囊,给自己咕咚灌下去数口,才把那舌尖那种麻痒的感觉去掉。

      紧紧握着水囊,他陷入了深思。

      昨日黄昏从太后宫中出来,他立马便问了手下人事情经过,无非是看见斗殴,把人送去府衙,这事再正常不过,若巡卫早早知道她身份,给百个胆子都不会在这个时候碰她一根毫毛,再说,她当时明明可以自报身份,却非要去受审?

      原想再审下屠夫,谁知他刚去大牢,只见屠夫尸体被人抬走,说什么畏罪自杀。这扯淡的理由,他会信?

      得知救她的侠士是那个苏子后,他便明白,诉状上的字一个都不能信!

      可惜,那苏子被冬草堂藏着,他不好无缘无故进去逮人,蔺之儒的医仆,沙苑告诉他手下巡卫,“诉状上的内容,都是公主口述,你家徐大人若不信,可找公主当面对峙。”

      屠夫跟她毫无交集,当街行凶杀她的理由是什么,真的是劫财?她这空宅子有半毛财吗?或者见色起意?

      他宁愿相信是后者。

      总之什么都没查出来,处处受阻,这让他很窝火,无缘无故得了个纵容手下,不分青红皂白,包庇凶手,逮捕当朝公主的罪名,还无法替自己洗清冤屈。

      忽的,心中烦燥,手臂一扬,狠怒地摔下水囊,水肆意的流淌。

      外面人见他慌慌张张地上车,久不见动静,忽又似发了火,关切道,“大人,出何事了?”

      “没什么,回府。”

      ……

      凉亭茶台。

      冥栈容脸色幽深,浓眉紧促。

      没了外人,解忧放松下来,静静的看着他,见他还杵在这里,并不打算离开,说道,“他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往后微微扭头,确认徐骢已离开,冥栈容憋不住了,伸出舌头哈气,在她面前再无形象,看到茶台上的清水,像救命稻草,猛的扑过去给自己灌。

      解忧眉微挑,“有这么难喝?”

      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你……你说的好意思么你!”冥栈容缓了缓劲,又灌了口水,“要是不难喝,你自己干什么不喝?”

      解忧不说话,望着茶汤颜色,确实像被下了毒汁的水,不好说什么,她默默的熄灭了炉火。

      “你和徐骢很熟么?”回了座位,冥栈容摸着清水杯,“你这么招惹他,他以前得罪过你?”

      “有点小恩怨。”解忧认真想了想,“我觉得,他喜欢我。”

      “噗……”

      冥栈容刚入口的清水吐了出来,他擦拭唇角,捋了下濡湿的衣裙,心底吐槽——她的病,是不是有点严重了?

      “我这么捉弄他,他却隐忍不发,不像你……”解忧沉了口气。

      冥栈容分析道,“那几个巡卫虽是他手底下人,但跟他之间隔了十多个阶层,他兴许连名字都叫不上来,若抓的是普通人,抓错了,天王老子来了都怪不到他头上,但抓的是你,性质就不一样,他必须低声下气来赔罪。”

      “怎么不一样?”

      “皇帝还在因十六诗案发火,那边徐家带头不分清白就把诗案的主角当街抓送府衙,明摆着和皇帝作对,事情虽小,但谣言风雨杀伤力大。”冥栈容道,“听说今早朝堂上有点闹,一些闲的没事干的人拱火供得厉害,说什么徐家无法无天,对下纵容,小小巡卫都敢对公主作威作福,一定要严惩,有些人则认为这不算大事,赔个礼道个歉就完事。”

      解忧往后靠了靠,只是静静的听着,直至他说完,才看着他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帝都?”

      “昨天刚到。”冥栈容拉开话题,“明日朝觐,我要让他们知道,你是我龙海冥家罩着的人。”

      解忧觉得这话奇奇怪怪,除了认识冥栈容,她和龙海冥家八竿子打不着,见鬼了才会罩她,瞧他还杵在这里,解忧目光闪烁了会,问道,“你还不走?”

      “这两日,我打算住这里。”冥栈容道,“你去给我收拾间厢房。”

      解忧挑眉,“我同意了吗?”

      “皇帝那边我已经请示过。”冥栈容较劲,“我就住在这里。”

      “我府中侍卫本来有十个,如今只剩有四个且好吃懒做,其余杂役四五个。”解忧简单的为他统计了下人数,说出一个悲哀的事实,“如若你有什么事,这帮人,会跑的比你快。”

      冥栈容微微轻笑,“有你在,我就不会有事,只你一个,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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