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碎流光

　　凄迷的秋雨落了几日几夜，依旧丝毫未见停息的痕迹，仿佛天界仙子的眼泪坠落凡尘，要洗尽这滚滚红尘的污秽与铅华，岑寂的湘竹林秋雨瓢泼，银床边一株青梧树叶子伴着凄迷的冷风簌簌飘零，在萧瑟冷雨中霰出阵阵凄恻的交响。在宁谧的湘竹林边，隐约可闻见银床边流水潺潺，泉水叮咚，枯井中水波荡漾，凄恻的冷雨和着山泉现出阵阵凄婉的交响，过了许久时光，蓦然间，只见苔痕斑驳的银床边黄叶飘零，一双枯瘦的手掌慢慢移出深井，经历漫长艰辛的时光方来到井上，隔着苍茫的雨光凝神望去，才见一个满身创痕的白衣少年缓缓离开井垣，眸光凄迷望向黄叶飘零的枯井，凄恻道:“兮若，兮若……我待在水中苦苦寻觅，却始终寻不到她的身影，她遭遇奸人戕害至死，如今我竟连她的遗骨也无法找到。”他心痛如绞握紧掌中紧紧缠缚的白色丝衣与一张带血的绣帕，轻轻拂上那绣帕上血痕斑驳的胭脂小字，强撑血泪斑斑的眼眸，一字一字艰难沉吟道:“草色青青忽自怜，浮生如梦亦如烟。可忆僧窗风雨夜，灯花只为一人妍。奈何一夜风波起，红销香断有谁怜，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这是兮若殒命前留下的血书，我相信她那时一定绝望至极，一定殷切地期盼我能够归来拯救她，可是世事错落，人生苦寒，她终究没有等到我回来。我多么希望我可以早早地预料到这一切，为她抵挡生命中所有的苦难，可是如今一切都太迟了，她已经香消玉殒，如今在这尘世中，我想要再见她一面亦再不可能了。”他锥心刺骨回望那竹林尽处荆莽丛生的井垣,然而带着斑斑血泪的眼眸望将出去，却只见到一片潋滟的血花，他情不自禁俯地凄怆道:“我身为男儿却无法保护自己的妻儿，让她命丧荒山，尸骨无存，如今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他再难抵受心扉沉痛，凄怆伏地悲泣失声，在爱恨交织的血泪中，他惘然瞧见风雨凄迷的井垣上氤氲着一重缥缈的青雾，渐渐地，那天青色的缥缈雾霭中徐徐浮现出一个清丽的人影，他胸中一阵惊恸，但见袅袅清雾中一个白衣少女满目凄楚望着手中因风摇曳的小雏菊，情不自禁地潸然落泪，他胸中惊悸莫名，泪光泫然凝望那井垣上风姿楚楚的少女，情不自禁失声唤道:“兮若!”他蹒跚迈步向前，试图捉住那轻雾中清丽的人影，然而愈近井垣时，却只见那清雾中的玉人早已如云烟一般徐徐消散，他憔悴伏地，怔怔卧在雨中，一双手掌颤巍巍地握紧手中那一袭带血的素白丝衣，仿佛那已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寄托。他犹如一只濒死的枯叶蝶，瘫卧雨中凄然苦笑，任由无边苍茫的冷雨侵袭他单薄的身躯，仿佛那尘世中的凄风苦雨再也沾惹不到他的心魂，只是安宁地守在井垣边，心中凄然道:“兮若既然已经埋葬在深井中，我便守在这口荒井边，化作一尊风干的石像，永远守护她吧。”他形如一只失血的蝴蝶悲怆瘫卧在地，缠绵的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他胸中凄郁道:“不过是短短几日的功夫，我倾尽一生守护的家园就这样支离破碎，兮若殒命山庄，孩子也没有了，从今以后，在这尘世中只剩下我茕茕孑立的一个人，犹如一只失根的飞蓬，只消经历少许风雨便会因风消散。”那一日他如一具行尸走肉般蹒跚离开了湘竹林，越过琳琅的山穴时，却见山庄中空荡荡地，云中四友早已遁迹无踪，他胸中郁愤不平，懊恨道:“他们以种种惨无人道的苦刑残忍戕害了我与兮若，这会子害怕晏王爷寻上门来，便想着要桃之夭夭了。”他徘徊小山径中久久不肯移步，回眸望向烟雨中风雨萧瑟的湘竹林，心中凄郁难言，黯然道:“今生今世我就要与兮若在此间永相诀别了，莫非我就要这样将她遗弃在这座荒僻的小山中么？这里如此荒僻凄凉，她长眠此地，一定会那样幽独，那样无助，她生时受尽了人世的苦难，逝后也是这般的孤独凄凉。”蓦然间，他胸中一阵热血上涌，凄然道:“无论怎样，我都要帶她回家。”他回首四顾曲径通幽的山庄，寻遍琳琅的山穴与陋室，终于寻来几张银丝织就的渔网与花锄，不待稍停，便一路仓惶奔到荒井边，垂首望向绿水潺沅的深井，想起兮若葬身井中的情景，不由自主地泫然泪下。那一日他穷尽毕生的力气，终于在深井中寻觅到他珍爱一生的女子，那一瞬时，他耳际轰鸣，心扉沉痛到泣血，一双手掌颤巍巍地护住眼前的玉人，强撑血泪斑驳的双眸望向怀中面目全非的女子，心扉沉痛如绞，道:“兮若，我帶你回家。”他如同护着一件稀世珍宝般护住她孱弱的身子，在凄迷的泪雨中望向她满目疮痕的脸容，在遭遇这种种酷刑后，她惨白若梨花的玉颊早已血泪斑斑，面目模糊不堪，枯瘦孱弱的身躯疮痕累累，高高隆起的肚腹血迹斑斑，他心扉沉痛如绞，黯然道:“我这一生一世注定要茕茕孑立，寂寞孤寒地过一辈子，这些年月里，我时常幻想着有一日可以带着兮若隐逸桃花源，远离红尘是非，过一段清平的日子，在我们身边还会有一群可爱的孩子，我们一家人隐逸山林中，闲时坐在花下，赏花扑蝶，看雨燕与桃花在春风里歌舞。后来听见你妊娠的消息，我兴奋地彻夜难眠，原以为幸福的日子近在眼前，却没有想到转瞬之间，这一切都化作了梦幻泡影。”他依偎她耳边呼唤千声万声，却再难听见她的一丝回应。山中雨雾苍茫，无边丝雨如一张尘世的网，将整座庄园笼罩得灰暗忧愁，他心扉氤氲着浓郁的哀愁，沉痛如绞瘫卧在雨中，柔弱的仿佛随时会随着一缕青烟化作飞絮。
　　那一个烟濛濛的黄昏，他终于背负兮若离开了烙印他一生悲痛与哀愁的山庄，行进庄外时，只觉得天地全非，滚滚红尘早已换了模样，他隔着凄迷的泪眼望出去，却只见到一片苍茫的血雾，他负起兮若在狭陋的小山径上踉跄奔走，稍不留心，便会触碰到山间锋锐的岩石与沙砾，刺心的痛苦传入心腑，而他却毫无知觉，心中是瓢泼的冷雨，日夜潺沅不息，终于一个不留神，踉跄俯跌在地，怀中的玉人亦随之滚落山径，他心神俱裂，仿佛见到一件稀世的美玉在眼前玉殒香消一般，心扉的沉痛再难抑止，旋即疯狂向前扑落，然而迷濛的泪眼望出去，却只见到一片浓郁的血雾，他再也寻觅到她的身影。他在艰险陡峭的山道上左右逡巡，苦苦寻觅兮若的身影，浑身被伤得头破血流也毫不在意，然而寻寻觅觅，却只得到连绵不绝的刺伤与沉痛，他始终寻不到她的身影，在那一时，他终于体味到人世的苍凉与无奈，知晓宿命中太多的事在生命开始的那一刻早已注定，而他徘徊在命运的苦海里受尽苦痛，穷心竭力也无法挣脱。他垂死挣扎在绝望的深渊，在生命奄奄一息时才终于寻到她冷若冰雪的玉骨，他心扉沉痛，惊她柔弱的玉骨，怜惜护在怀中，惶恐她遭遇一丝伤痛，待惊觉她已经香消玉殒，再难拥有一丝呼吸时，心扉越发哀凉。
　　那一晚，他穷尽毕生的力气，在苍茫雨道中辗转奔波了一宿，终于带着兮若离开了那片喧嚣繁华的玉京城，来到京郊一片幽静的桃花林，便想要长眠此地。那个风雨凄迷的雨夜，他将兮若的玉骨安葬在一片宁谧的桃花园里，也埋葬了自己一生的深情，眼见那一方低矮的坟丘在黄土中渐渐隆起，他一颗心也渐渐低落到尘埃里。当此时，缠绵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湖，他在风雨中惆怅，黯然想到:“倘若当初他们从没有踏足这片风华绮丽的汴京城，兮若也不曾步入皇宫，而是陪着他永远守在那片遗世独立的桃花山上，今日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他举目望向漫天泼泼洒洒的丝雨，心扉陷入沉痛的惘然中，然而旋即想到:“纵使如此，我们一生一世守在那座桃花山上，从不曾踏足红尘是非，又安能保证这一生可以岁月静好，平安如故呢？世人皆如此奸诈险恶，江湖人心叵测，纵使我们隐居世外，与世无争，又安能保证那些凶恶狡诈的江湖匪徒，达官仕宦不会欺凌我们呢？从前父母如此仁心善义，宁愿自身忍病受穷，也要广结善缘，为村民施药，可是最终却惨遭恶官的戕害，被沉塘至死，而我一个弱小的孩童，自幼失去父母的疼爱，独自飘零江湖，更是受尽世人的凌虐，这些年月里，我寄居晏王檐下，甘心为人犬马，不仅为了要实现为父母复仇的愿望，也为了在这里能够得到晏王爷的庇护，从此再也不用忍受达官仕宦的欺凌，在晏王府当差时，我日日殚精竭虑，兢兢业业，只期望能够保护兮若，让她在这座繁华绮丽的汴京城中平安快乐的活着，却没有想到最终会害了她的性命。”他怅然仰面望向无边丝雨，风雨中漫天细雨轻逐着落花，飘飘荡荡飞向不知明的远方，一只赢弱的燕儿穿梭烟雨中凄怆滑翔，他伫立雨中惆怅，黯然伤神凝望着那风雨中辗转飘零，孤寒无依的燕儿，凄然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我这一生也如这风雨中飘零无依的雨燕一样，孤自在这人世里飘飘荡荡，寻寻觅觅，却难遇一个知己，如今在这世间我已经再没有一个亲人，从今以后，我该到哪里去呢？”
　　他就这样瘫卧在孤冢前守了几日几夜，这一日新雨初霁，他徘徊荒冢前彷徨无依，温煦的秋阳如潮水般洒落桃林，照映在他血痕斑驳的衣袂上，他眼眸氤氲，仿佛经历漫漫风雪侵袭的小兽在漫长的冬天寻觅到一抹春阳一般，心中苦涩又凄凉。这一日他便如一尊石像般痴痴伫立荒冢前，眼见那一方低矮的坟丘在风雨中渐渐倾杞下去，凄凉的坟冢上生出一重郁郁葱葱的芳草芽儿，他心中凄郁，凄然道:“不过是短短几日的时光，兮若的坟上都已经生了草了，逝去的人很快就会被这世界忘记的，更何况兮若生前不过是一介小小婢女，身份卑微弱小，犹如这田间野草一样，活着或死去都无人在意，这世间除了我，也许并无一人会察觉这尘世中失去了一个天真美丽的少女。”他心头氤氲浓郁的哀愁，痴痴望向那一方低矮的坟冢，悲郁道:“兮若这一生这样孤独，这样悲苦，我实在不应当将她孤身一人丢弃在这片荒僻的桃花源中，可是她生前惨遭奸人的毒害，在一座暗室中受尽种种苦刑最终悲痛惨死，这份仇怨我不得不报，我要让曾经伤害过我们的人一个个不得善终。”他眼眸氤氲，惆怅望向黄昏中那一座凄清的芳冢，忧郁道:“兮若，对不住，我不得不离开你一段时光，这些日子里，你独自一人待在这座桃花源中，千万要保重自己，待我回去惩治了丽妃与严倾羽，便归来陪你。”
　　那一日他如行尸走肉般蹒跚离开了那片桃花林，斜阳如血照映着林子前一片落英缤纷的花溪，掩映得一泓秋水如新妆玉人一般越发凄艳迷离，斜风徐徐拂上他的发鬓，他不经意间掠起额鬓的一缕发丝，却惊诧发觉额际的那一缕青丝早已变成了青霜色，他惊恸解下发髻，却见发鬓间的几缕柔丝早已霜雪斑斑，他凄然苦笑，不过是短短几日时光，他仿佛已经老去了许多年，原来红颜白发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在遭遇过这人间数度痛心彻骨的悲伤与不幸后，他早已满目沧桑，仿佛已经度过漫长凄凉的一生，再不复往日风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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