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碎流光

　　孟子潭自那日晨曦在洛阳别苑拜别耶律孤笙以来，便日夜不眠不休一路控辔疾驰向大宋玉京城奔走，他坦道乘马，遇水乘舟，一路辗转奔波，在遭遇数度风雨波折后，终于来到京师汴河渡口湘灵川中，时令正值八月仲秋时节，汴河渡口处物埠繁华，人流如织，渡口两岸几排凤凰花树花珠正开得如火如霞，远远望去一片云蒸霞蔚。这一日黄昏，孟子潭乘一只乌蓬小舟来到湘灵川中央，他悄立船头，翘首凝望那湖畔堤岸上盛放得如云似火的凤凰花，但见一道残阳斜斜掩映在凤凰花树上，映衬得那绯红色的花珠儿越发靡艳绚丽，在那绯红色硕大绚丽的凤凰花树旁，零星点缀着几株淡雅清幽的白色矢车菊，犹似绚烂绮霞中镶嵌的几朵明珠，一阵清风拂过，落花泼泼洒洒散落川中，几片凤凰花絮迎着清风蹁跹飞落到矢车菊花苞上，隔着重重花影望去，犹似月白绮罗上氤氲的几道血痕，他迷惘凝望湖岸边那一片绚烂绮丽的景象，蓦然想起几日前的那个残月夜在洛阳别苑所遭遇的那场悲惨的梦境，想象兮若此时的景况，心中越发揣揣不安，他抬首望向湖堤，见繁华富丽的汴京城翘首在望，胸中越发忐忑不宁，他怯怯立在船头，寻找那一片草木幽深的菊花巷，他不知重回家园后所遇见的是怎样一番景象，亦不知向前迈出一步面对的是万丈深渊还是柳暗花明。
　　待到夜幕降临时分，他终于离船登岸踏上久违的汴京城，但见京师御街上车水马龙，长街两旁灯火温馨，人流如促，他茫然穿梭过悠长的青石长街，走进狭陋晦暗的里弄小巷，又是星河皎皎的残月夜，又是花木扶疏的菊花深巷，他依着烟霄一泊惨白的月光缓缓向前移步，终于寻见一座僻陋的小院，但见小院门扉半掩，院中草木深深，花影重重，他蹑步走进小院，侧耳聆听寝阁内的响动，却闻阁中沉寂如冰，晦暗如墨染，久久不闻一丝人声，他忐忑向前奔走，每一步都似在迈向难测的深渊，他浑身难以抑制地瑟瑟轻颤，终于情难自禁焦灼呼唤道:“兮若，兮若……”然而那声音传入小院，迎接他的却只有如死亡一般的沉寂。他胸中越发惊惶不安，遂大踏步疾奔向前，破门来到寝阁，当此际，一泊惨白的月光如泻玉般筛过纱窗照耀屋宇，他隐约可见屋中桌椅枕藉，杯盘狼藉，仿佛有人曾经打斗过的痕迹，他忐忑环顾屋宇，但闻一座狭陋的小室空荡荡地，全无一丝人迹，他心中越发惊悸，喑声连绵呼唤道:“兮若，兮若…”一双惨白的枯手瑟瑟放亮火折，霎时只见一道明光闪耀周室，迎着熹微的荧光他终于看清屋中的景象，但见一片天青色雨花石地砖上血痕斑驳，桌椅草榻狼藉不堪，而他朝思暮念的玉人早已不见了影踪，仿佛遭遇一场暴风雨过后的燕巢，昔日承载他岁月中所有期盼与温馨的陋室，在此时化作了一片废墟，他双眸莹然，一双枯手颤巍巍拂上那地上的血迹，沉痛道:“究竟是谁劫走了兮若，他们会虐待折辱她么？会残忍地戕害她么？”他胸中伤痛莫名，侧目打量那满目狼藉的陋室，双眸悲郁的几欲泣血，虽然他早已臆想到今日这般凄惨的结局，可是此时真的遇见了却依旧悲痛地心肠寸断。他悲郁嘶声呼唤道:“兮若！”枯槁如柴的身子难以抑止地瑟瑟颤栗，跌跌撞撞奔向户外无尽苍茫的暗夜，黯然思量道:“今夜之事一定是丽妃的阴谋，她痛恨兮若的背叛，在她遭遇官家幽禁，一个人幽居冷宫凄凉无助时，兮若未能忠心侍奉她身边，因而趁着我离家远行便乘机劫掠了她，这女子行事向来阴狠手辣，冷面无情，如今兮若落在她手中，岂能幸免于难。”他泪意泫然望向无际黯然的苍穹，但见一钩残月如碧云笺上的一颗泪珠斜斜挂在云梢，门前桃花树上杜宇声声凄鸣，风铃淅沥呜咽，侧耳听去犹如深夜黑白无常声声索魂追命的声音，他不经意间向那黄叶飘萧的桃花枝头轻轻一瞥，却惊异瞧见萧疏黄叶中几点银光闪烁，凑近看时，才见枝叶扶疏的桃花枝头挂着一枚闪烁细碎银光的鎏金铁券，那铁券中央镌刻一只狰面獠牙的绯色雄狮，惨白月光掩映下，越发狰狞可怖，他惊悸撷过那枚鎏金铁券，凝眸望向那雄狮背后镌刻的飞白小字，心生忐忑道:“这只鎏金铁券瞧着如此熟稔，记得从前有一回丽妃黑夜出宫幽会华存时，身后紧随着几名衣冠儒雅的书生，而那几位书生个个皆纶巾羽扇，头束红丝涤，腰缠木兰佩鱼与鎏金铁券，莫非今夜之事是那几个书生所为么？”他忐忑思量道:“那几位书生我虽曾听闻他们的事迹，却从未有机缘与他们相见一面，听说他们曾是洞庭湖君山上云中书苑掌门落英仙人的弟子，后来落英仙人因著宋书揭示辽人的罪恶，得罪了辽国的望族，不幸惨遭辽国一位王子的毒杀，他门下的一群弟子也在那次变故中惨遭屠戮，凋零四散，几名重伤的弟子悲痛葬下师父后，便相互扶持一路飘零到京中，期望可以到玉京殿前诉御状，为师父申冤，在他们走头无路，飘零京师时，是丽妃好心收留了他们，后来他们在丽妃门下寄养多年，从此沦为丽妃的走卒，那些书生平素深居简出，行踪无际，听兮若说，这些年他们常隐居在燕脂山后的白鹭园中养伤，平素若不得丽妃召唤，从不会轻易显身人群，这桃花树上悬挂的鎏金铁券分明是他们的袅传过菊花深巷，声声直击人心，林梢夜莺凄凉地鸣啭，一只孤鸿追逐着残月夜下枯瘦的马影翩翩飞过梧桐林梢，他控辔扬鞭一路奔腾过幽深的菊花深巷，穿梭过悠长的青石长街，径直往荒凉曲折的青桐古道上打马而去。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一般，他一路辗转奔波，终于在残月西下时遇见了那座他记忆中苍翠峻伟的小山，他侧目朝幽静宁谧的小山间凝眸望去，但闻山间云雾飘渺，草木深深，几点磷火闪烁清枫林中犹如猛兽的眼目在洞穿凡尘，他胸中焦惶不安，策马徘徊山径羊肠小道上左右四顾，期望一切如自己所愿，寻见那座传闻中的白鹭园，探听到兮若的下落，他牵过瘦马在羊肠小径上迂折奔走，左右仓惶四顾，但闻小山间薰风脉脉，泉水淙淙，一群流萤闪烁着潋滟荧光蹁跹飞舞在山林间，隔着渺茫的雾色迷濛望去，犹似花林间闪烁的千万颗璀璨星子，他循着山道间熹微的星光向谷底望去，但见流水尽处几点昏黄如雾的灯火飘摇在幽深花林中，他胸中窃喜，恍似在无尽凄凉的暗夜中寻觅到一缕曙光一般，一路控辔策马奔走在羊肠小径上循着那几点飘忽不明的灯火缓步徐行，他一路移花转石，辗转奔波，在越过漫漫崎岖的山道来到谷底时，眼前方豁然开朗，只见一道蜿蜒的清溪环抱着一座白墙灰瓦的庄园，清溪旁林木葱茏，花树馥郁，将一座恬静古朴的庄园掩映地犹如世外仙境，庄中草木清幽，屋舍俨然，他心境怡然，凝眸望向那庄园朱漆红门前以青灰石肆意镌刻的几个飞白大字，曰:天地归心。他心中一片茫然，惘然思量道:“我只依约记得丽妃手下豢养的那几名密探隐居的地方名曰白鹭园，只是这座天地归心的庄子又是何人所居呢？”他徘徊陌上，环首四顾，只见一座清幽庄园周遭林木幽幽，渺无人迹，目光所及处，皆是深深草木，并无一处屋舍人家，他心绪黯然，循着幽深草木越墙来到庄中，待越过青萝葳蕤的墙头走进庄园时，一切竟豁然开朗，只见一座菱花馥郁的莲塘边伫立着一座雨花岩镌制的石碑，石碑上笔意劲秀镌刻着白鹭洲三个飞白小字，他心绪忐忑不宁，凄然苦笑道:“终于寻见它了，可是兮若会在这里么？她分明在桃花树上留下了信物，要我到此处来找她，如今我已然来了，她也应当信守承诺平安无恙来见我。”
　　他蹑步徘徊莲塘小径中，却见庄中道路密如棋盘，陌上花树姹紫嫣红，交错纵横，顷刻间便如身坠一张紫陌红尘织就的蛛网中一般，飘飘荡荡无法挣脱，当下拊掌捉腮，不知当如何行进，好在他幼年时曾随师父深山修行多年，这些年月里他孤自飘零京师，寄人檐下亦日夜苦修周易术数等五行杂术，经年累月勤耕不辍，此时面对这星罗棋布的阡陌小径便应对付如，但见他一双明眸炯炯望着那阡陌纵横的羊肠小道，凝眸苦思片刻后便纵身一跃跳入那花树蓊郁的羊肠小道上，一双明目炯炯逡巡着那庄中屋舍散落的方向，一路移花转石辗转奔波到屋宇前，徘徊花树前仓惶四顾良久，却见屋宇间空荡荡的，杳无一丝人影。他心中越发惆怅，黯然道:“这里杳无人迹，教我到哪里去打听兮若的下落呢？”他徘徊屋舍前黯然苦思良久，久久不肯移步，耳畔袭过檐下风铃的交响，在那清脆如歌的乐声中，他恍惚听得远处泉水淙淙，画眉清啭，间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人语声，他心中悸动，倾耳寻觅那飘丝如雪的人声，惊悸道:“这庄子中果真有人么？”他一路仓惶奔走，寻寻觅觅，正当茫然无着时，却见眼前一道花溪尽处赫然耸立着一座花树环抱的清逸小山，小山洞口处银光潋滟，仿佛可通人，又见几只竹皮筏子如飘零的飞蓬般横亘溪中，他心中一阵窃喜，当下如滑翔的山雀一般疾奔向前，跃上皮筏，撑起竹篙向前轻轻一引，那竹皮筏子便如轻盈的雨燕一般向小山处盈盈行去，待到洞口处方停泊止步，但闻那山前人语声越发明晰，他停船登岸屈身行进洞中，在狭陋的洞室一侧终于寻见那声响的来处，只见洞中白烛飘摇，几个身着侧帽青衫，容色儒雅敦厚的中年汉子坐卧洞中，正心神专注地弈棋，一位容色儒雅清秀的青年手执一子在玉盘上敲击不停，苦心思量良久后方落下一子，然而旋即又懊悔，迅疾捡回落子，身旁那位髭须荏苒，容颜落拓的中年汉子见状不禁懊怒道:“四弟，你如此做可有损棋德，古语云，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你如此踟蹰不定，心神不宁，落了子又反悔，如此出尔反尔，谁还会愿意与你弈棋呢？”那青年忧心道:“二哥，不知为了何故，自从几日前那位姑娘来到我们庄中后，这几日我总是心神不宁，辗转难寐，纵然偶尔小憩，脑海中也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受刑时的惨痛景象，有时在梦魇中亦会常常见到她满目伤痕累累踏月而来向我追魂索命的情景，那位姑娘的遭遇实在凄惨，我担心她的孤魂已经跟上了我，教我一生一世不得挣脱。”身旁那位长者幽叹道:“四弟，你还是阅历太浅，不知江湖人心险恶，不过是死了一个小丫头，值得你日夜担惊害怕，惶恐不安么？我们不过是受人所托将她捉来严刑拷问而已，真正害死她的是她的主子，纵然她要复仇，也应当去找她的主人才是。更何况我们中国人士自古讲究忠孝节义，她既然身为别人的婢仆，便应当一心一意忠心事主，可是她不仅未能忠心护主，反而勾连外贼，构陷主人，此等不忠不义，薄情寡性之女当真是死有余辜。听说她自打进入皇宫伊始便与王府中的一位小道士私通上了，俩人花前月下里私相授受，珠胎暗结，丝毫不顾忌一个女儿家的名誉贞洁，更是未曾出阁便有了身孕，此等水性杨花，败坏风俗的女子纵是死了也毫不吝惜。”那位文秀青年幽幽叹惋道:“可是那位姑娘虽不是我们亲手害死，却也是我们受了主人的密令将她劫掠到这燕脂山来，以至于她在山穴中遭遇到李嬷嬷的严刑拷问，几日几夜受尽苦刑，最终伤重惨死，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总想着我们身上背负着一条人命，每每一想到她逝世时的凄惨行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心惊胆寒。”那长者闻言亦不禁潸然泪下，黯然神伤道:“这一切只怪她自己命太苦，打小走进深宫，为人婢仆，生命与尊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主人执意要取她的性命，她也没有法子。只期望她来生能够投身良家，再也不必承受人世的凄苦。”他劝慰道:“四弟，莫要再怀想此事了，人各有天命，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江湖风波险恶，我们能够平安保重自己，苟活于世已是万幸，哪里有能力去照管别人，这世道人心险恶，心怀柔善，只会受尽旁人欺凌，你再回头想一想我们从前的凄惨遭遇，师父何等豪侠仗义，刚正不阿，他一生不慕才名，心怀家国天下，弃官避世归隐山林只为了能够为后世著书立说，可是最终却只因在史书中详实记述了辽人侵犯大宋的罪恶，便遭遇到辽国王族与大宋官吏的残酷杀戮，最终落桑一派在那场劫难中几乎惨遭灭门，我们的师父也在那场变故中凄惨离世，只留下我们师兄弟四人从敌人的刀口下挣脱，可是最终也落下了一身残疾，这些年月里，我们飘零京师，寄人檐下，受尽了多少屈辱，这些年我们依附在丽妃身边，虽然做下了许多恶事，可是这一切也只是为了能够平安苟活于世，人生天地之间，唯一的生存法则便是弱肉强食，咱们若一味地心存柔善，凡事只认道义，不通人情世故，最终只会沦为他人刀下的亡魂。如今师父与落桑一派的大仇未报，我们背负着一身血海深仇栖身在这座僻陋的小山中，若稍有不慎，随时都会失去了性命，你说我们违背良知伤害世人，可是世人又何曾对我们存了一丝善心…”
　　孟子潭栖身小山外水泊中，恍惚倾听着山洞中的人语声，他已隐约猜测到那个被他们戕害至死的姑娘便是兮若，他心中惊恸，锥心泣血倾听着他们娓娓而谈那位罹难姑娘的凄惨遭遇，一时间仿佛身坠漫天荆棘织就的深渊里，身子飘飘荡荡，无处可依，他眼眸泣血，胸中痛得无法呼吸，一双枯瘦的手掌紧紧攀住山壁，指缝间血痕斑斑，痛心蚀骨地思量道:“兮若遇难了，就在我离开汴京城的这些日子里，她遭遇到丽妃的迫害已经香消玉殒了，这些时光里，我夜夜梦见她孤身一人栖居在幽暗的囚笼里遭遇恶人凌辱的凄惨情景，那时我以为一切不过只是一场噩梦，她一定还平安无恙地待在家中等我回来，她是我的妻子，她知道我一生的遭遇凄凉悲苦，一定不舍得早早离我而去，留下我一人在这世间茕茕孑立，孤寒无依。”他双眸血泪斑斑，悲郁仰面望向彤云缥缈的晦暗苍穹，胸中似压抑着千钧大石，想要悲声嘶吼，却暗哑的发不出一丝声音，泪光泫然漫过他满目疮痕的面颊，他身子轻轻颤栗，犹似一只千疮百孔的泣血孤鸿瑟瑟伫立在水中，他怆然仰面悲声泣血道:“老天，我究竟犯下了什么罪过，为何要如此残忍地对我，兮若如此娴静善良，她一生不曾做过一件恶事，为何要她遭遇这般凄惨的命运。我自幼失去父母，一生茕茕独立，在这人世间羁旅飘荡，受尽人世的凌虐与欺辱，在那些孤寒凄冷的岁月里，兮若是我心中唯一的一束微光，可是如今这一切都没有了，倘若命运可以选择，我宁愿受人屠戮失去性命的是我自己，只要她平安活着，我宁愿永坠无间炼狱，生生世世永不超生……”终于满心满腑的悲郁与忧愁化作满腔的仇恨与愤懑，他双眸泣血，目光炯炯望着山洞中那几位文雅书生，见他们已然停下手中弈棋，衣衫落拓横卧榻中，睡意酣沉进入梦乡，他胸中怒火中烧，一双眼眸眦目欲裂望着洞中那几位落拓不羁的书生，郁愤道:“他们害了兮若的性命，我这就潜进去将他们杀了，可是如今兮若究竟在何方呢？我断然不相信她已经离开人世，一定是他们骗我。”他胸中悲郁，涕泗横流，悲痛道:“无论天上人间，我一定要找她回来，纵然她已不在人世，我寻见她的尸骨也要将她找回来。”他黯然垂眸道:“方才听这些奸贼已经说过，兮若是让他们劫掠到庄中了，我只要守着他们，一定可以探听到兮若的下落。”这漫漫长夜之中，他便如一只飞越了千山万水精疲力竭的苍鹭一般飘飘荡荡伫立在水中，耳畔袭来阵阵天铃鸟幽婉的鸣啭，将整座大地都叫喊的凄郁苍凉，他心中千疮百孔，血泪横流，一双枯瘦的手掌憔悴攀住荆棘丛生的山壁，涔涔血珠漫过落拓的青衫滴落水中，在泉水淙淙的溪水中漾起圈圈玫瑰色靡艳的伤花，不经意间一只胭脂色桃花玉珏隔着窄袖青衫滑落掌心，他泪光莹然俯首凝望那枚胭脂色如血玉般玲珑剔透的桃花玉珏，一时间那些甜蜜温馨的前尘往事亦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他心中涕零如雨，凄声絮语道:“兮若，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复仇的，我要让曾经欺凌伤害我们的人个个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我只求你信守我们曾经的承诺，平安活着，让我今生有机缘再与你相逢。”他将这枚桃花玉珏紧紧握在掌心，目不转视地凝望着，仿佛一只溺水的苍鹭，在生命奄奄一息时竭力攀住一段枯朽的浮木。仿佛过了漫长时光，远方天际霰出一朵凄艳的微明，仿佛仙人的一双玉掌在漆黑天幕上洞开一朵靡艳的晨光，他心中柔肠寸断，焦灼难安，终于再难抵受，潜进山穴中欲探听兮若的下落，蓦然间，只见一群黄蜂如飘伤的落英般疾如箭矢飞出洞口，他偶然遇见此景，情不自禁惊悸向后躲闪，然而那些蜂儿却恍似训练有素的卫士一般风驰电掣向他全身扑落，过得须臾时光，他柔弱的身子已被一群黄蜂紧紧裹缚，霎时间犹如千万道芒针密密刺入肌肤一般，他浑身痛得催心裂腑，这忽如其来的劫难犹如一阵锋锐的箭雨一般密密刺入他心腑，激得他手足无措，浑身痛如刀割，眼见今日势必要殒命于此，忽然听闻洞穴中隐隐传来一个沉郁沧桑的声音，道:“四弟，昨日饮酒太多，今早我刻意放出一群黄蜂到庄子里，让它为我采一罐花蜜来留着醒酒，老夫这就出去看一看，瞧瞧我的蜂儿为我采得了多少花蜜。”他犹如一只千疮百孔的失血苍鹭奄奄一息蜷缩在石壁上，恍惚听着山穴中的驿动，耳中隐隐听得一群人步履杂沓跃出洞口向清溪边行来，少顷，只听得一人抚掌而笑道:“好大一只苍鹰，我豢养的这些蜂儿神奇的很，它们不仅会采花酿蜜，还会采食大苍鹰酿肉酱呢！这不眼前便捉到了一只大苍鹰，且让我上前瞧瞧，这只倒霉的苍鹰生的什么模样，说不定今日还可以为我们整治一顿酒肴呢？”孟子潭郁愤填膺，黯然思量道:“这一群书生心思恁地歹毒，他们残忍杀害了兮若，如今又要来凌虐我，想来今日他们是不取下我的性命不肯干休了，他们各个生的温文尔雅，儒雅斯文，然而所行的恶事却是灭绝人性，教人发止。倘若今生有机缘教他们落在我手中，我一定教他们十倍百倍偿还我与兮若承受的屈辱。”正当他神思迷惘之际，那一群书生已奔到身前，面对满身创痕，鲜血淋漓的孟子潭，巧笑道:“果然好一只大鸟，四弟，你们快过来瞧瞧，这只鸟儿生得矫健多姿，玉面玲珑，简直是鸟类中的神物，教我瞧着好不怜爱，只可惜这会子却教我放飞的黄蜂咬嗫地满身脓包，当真好不惋惜。”语声未落，但见他由怀袖中摸出一只小银瓶向天空中挥舞一阵，蓦然间只闻见一阵甜腻的芬芳之气充盈天地之间。而那群黄蜂仿佛寻见清甜芬芳的花蜜一般，寻着那袅绕的香气纷纷飞离孟子潭的身躯，孟奄奄一息回望眼前那群书生，穷心竭力嘶吼道:“你们将兮若藏到哪里去了，你们若胆敢伤她一分一毫，我孟子潭今生与你不共戴天。”但闻那书生轻步向前，双目微醺，醉眼惺忪打量他的容颜，蓦然抚掌而笑道:“原来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恕老夫眼拙，竟将这样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认作了一只大苍鹰。只是老夫有些糊涂，公子如此俊雅风流，瞧着便是京城中的达官贵戚，今日怎会迂尊降贵降临到老夫这僻陋的山庄的？”孟子潭气若游丝听着他的哂笑，黯然惆怅道:“孟某知道在座的几位皆非凡人，今日我既然落在你们的手中，本也没想着还可以再逃出去，所谓人为刀狙，我为鱼肉，孟某既然技不如人，一切也只好认命，只是孟某在赴死前尚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小人的妻子如今下落不明，她一生凄苦，今生为了我受尽了苦刑，我今生唯一的愧憾就是没有能力保护好她，今生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可以看见她平安无恙地活着，孟某知道各位皆是身怀绝技的世间奇人，因此小人诚心恳请诸位侠士告知小人妻子的下落，倘若教我知道她如今还平安活在世间，孟某纵然顷刻身赴黄泉，死也瞑目了。”那年老的书生颔首笑道:“原来公子今日误入庄中是为了寻觅您遗失的妻子，公子倒是很痴心，甘为您的妻子付出生命，公子如此深情厚意，相信定能够感动上苍，让您与自己的妻子早日团聚，只是想来公子可能有些误会，老夫与师弟四人常年幽居在这座庄子中，因手脚不便，常年深居简出，与世隔绝，因此并无从知晓您妻子的下落。”孟子潭嗔目欲裂默默回望他，郁愤道:“先生何必开子潭的玩笑，不敢隐瞒先生，在下的妻子不是别人，正是从前在蕊珠宫当差的宫女兮若姑娘，如今丽妃因作奸犯科，忤逆君上，遭遇官家幽禁冷宫，她心生怨恨，便一直寻思着伤害身边的宫人发泄愁愤，两日前，在下由洛阳城赶回家中，见到室中满目狼藉的惨痛景象，又见兮若留在房中的血书，才知她已被丽妃身边的探子虏走，至今生死不明，我心中忧急如焚，遂依着兮若留下的信物一路寻到这座山庄来，我已知道诸位正是丽妃身边潜藏京中的密探，这些年月里，你们寄居京师为了丽妃出谋划策，为了丽妃娘娘做下许多坏事，在下自昨日起便潜藏进庄中，试图打探兮若的下落，在各位居住的山穴外，我分明听见你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说几日前你们在菊花深巷劫掠了一位姑娘，并将她迫害至死，我只想知道那位姑娘如今身在何方，她是否还平安活着，我很想见她一面。”那书生颔首轻笑道:“公子惯会说笑，在下与几位师弟皆是安分守己的读书人，自幼熟读圣贤之书，知道人生一世当气节为重，虽为人庸碌无用，不能扶危济困，也当独善其身，在下若遇见不平事只会穷心竭力去帮助，怎会欺凌弱小，更不会伤及无辜女郎的性命，在下知道公子遗失了妻子心中忧急如焚，可是也不能因心中悲痛焦灼而无故诬陷旁人。”孟子潭深知以一己微薄之力决计无法让他道出真相，只得幽幽叹惋道:“在下早已看出各位皆是才华盖世，身怀绝艺的世外奇人，在下虽不知各位果真如自己所言，皆是扶危济困，正义凛然的豪侠之士，却也知道你们至少是言而有信，一诺千金的读书人，今日在下无故闯入你们的庄中，扰了各位的安宁，诸位若要取我性命，子潭没有半分怨言，但在下尚有一个不情之请，无论兮若是否还平安活在世间，今生都让我相见她一面，倘若不能够，便将这封信笺交到她手中，倘若她已不幸遇难，请将
　　我的骨灰葬在他的坟前，今生她为我受尽苦难，我辜负了她一辈子，今生死后能够与她安葬在一处，是我一生最大的心愿。”那书生忽而狰狞一笑道:“你想要称心如意的就死，未免太异想天开了，老夫从前遭遇恶人伤害，落下了一生的顽疾，今日携着我的一众师弟幽居在这偏僻狭陋的小山中，实属万般无奈，老夫在这山中困顿寂寞了那么多年，今日难得逢见一个愚昧的少年潜进我的庄中，老夫怎肯轻易地让他杀害。老夫要像戏耍一只苍鹭那样，将他伤害的体无完肤，再取了他的性命。”孟子潭闻声情不自禁懊恨道:“你简直丧心病狂。”他胸中郁愤不已，欲挺身而出与敌人角斗，无奈浑身千疮百孔，痛痒难当，想要奋起反抗已然不能，当此际，他终于像一尾失血的活鱼一般创痕累累，沮丧万分匍匐在地，恍惚中听见一个幽怨的声音道:“原来你就是联手那个贱婢迫害丽妃娘娘的姘夫，丽妃娘娘于我们有过救命之恩，这世间凡是与娘娘作对的人都得枉死，今日你不请自来潜进我的庄园中就是在自投罗网，老夫要将你剥皮拆骨来回报娘娘，在你逝世后，老夫会将你与那个贱婢的骨灰一个洒向烟雨江南，一个洒向天山漠北，让你们生生世世永不复见，让你们生生世世永坠无间来赎回今世的孽障。”他神思恍惚凄然苦笑道:“倘若有来生，我宁愿做枝头一只翠鸟，窗前一只乌雀，却再也不愿生而为人，世人如此险恶，倒不如生生世世永坠无间，总好过在这苍凉的人世悲伤地活着，我一生心存善义，扶危济困，这一生我不曾做过一件恶事，可是最终却只得到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苦果，这世道倘若没有正义，与其伤心孤独地苟活于世，倒不如早早死去的好。我与兮若倾心相爱，我们不曾妨碍任何人，只想简单地相守一生，可是最终那些无道的世人却百般凌虐我们，倘若这世间容不下我们倾心相守，我宁愿倾时死去，与她在黄泉道中相逢，至少在另一个世界里，再也没有人阻碍我们……”这时只听得眼前一人气沮道:“大哥，咱们尽快了结了他便是，休要再与他沦嗦，留着这等败坏风俗的无道小民在世间始终是个祸端。”那长者轻轻颔首，道:“四弟所言甚是。”电光石火间，只见他一个龙行虎步疾奔上前，犹似一记千钧大杵欺身一般重重踹向孟子潭，他眼前一暗，瞬时只觉得天昏地旋，恍惚中察觉到脚步声如密雨般向他身上踢踏而来，而他却再无力量去反抗，只是如风雨中一脉凄凉的飞花沉静地瘫卧在地，无情忍受刽子手的千刀万剐，终于他再难抵受，憔悴萎靡昏厥在地，在那一瞬时，他犹似身坠无间炼狱一般，在漫无边际的红莲业火中忍受烈火焚烧的种种炙熬，浑身痛得无法呼吸……就这样在催心裂肺的残痛梦魇中，他艰难度过了漫漫长夜，不知过了多少时光，仿佛在无间炼狱里度过了几生几世一般，他终于迷濛醒转，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已被掷在一座晦暗的石室中，室中昏暗无光，唯有疾风吹动草叶霰出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浑身创痕累累艰难卧在柴草堆中，草堆上鲜血淋漓，整座石室亦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之气，在无际晦暗的深渊中，他隐约可闻见鲜血潺潺由身体流出的声音，他奄奄一息蜷缩在地，仿佛一只浮游空中的孱弱布絮，只待一阵疾风吹过便会灰飞烟灭，石室外风雨淅淅沥沥，飞花逐雨越过狭隘的石洞侵袭他孱弱的身躯，而他也终于认命，只是憔悴沉卧在草榻上，惘然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冷雨，胸中再无一丝驿动，仿佛一只生命燃到尽头的枯萎槁木，再也寻不到一丝希望与光明。仿佛过了漫长时光，他恍惚望见石洞外有一丝明火闪动，在无际凄厉的冷雨中间杂着阵阵飘渺如丝的人语声，他惘然望向窗外，强撑血泪斑驳的双眸凝望良久，才见漫天风雨中，几个身着青衣短衫的中年莽汉凝神手执明火蹒跚奔走在雨林道中，道旁掩映着一重重枝叶蓊郁的湘妃竹，在淅淅沥沥的冷雨中凄怆飘摇，仿佛凄厉风雨中美人如怨如诉的幽泣，他凝眸观望那一群蹒跚奔走的青衣莽汉，见他们个个身着黑衣水靠，头束一缕白缎，凝神屏息奔波在雨林道上，头上一缕雪缎在满天风雨中因风飘摇，在无边凄迷的雨夜里显着异常惊心刺目，他迷惘望着眼前那一抹凄迷景象，目光凝注在他们头顶结束的一缕雪缎上，惘然道:“他们各个凝神敛息，行踪诡秘，头顶皆束着一缕刺目的白色羽缎，瞧着这幅景象，竟恍似在这岑寂的雨夜里悄悄埋人一样。”他心中忐忑不宁，目光紧紧追随着那群黑衣人的面影，见他们步履蹒跚一路仓惶朝湘妃竹林深处行去，少顷，又见两名黑衣汉子抬着一只湘妃竹板紧紧跟随在那几点火光之后，竹板上缚一只窄旧的白色帐幔，幔中若有人，阴风徐徐吹动雪色的帐幔，在星星明火掩映下，犹似葬礼中因风飘摇的白色灵幡，他心中惘然，悲郁望着那裹覆在白色帐幔下的人影，见她一缕颀长的黑发缠绵如丝飘零风中，不禁黯然惆怅道:不知是谁家的好女儿正当芳菲年华便丢失了性命，只是他们为何要在这岑寂的雨夜中葬人呢？莫非这女子乃死于非命，他们所行之事见不得光么？他心头越发迷惘，狐疑望着那因风飘摇的白色布幔，霎时之间，只见白色帐幔下徐徐飘过几瓣带血的雏菊，那片片惨白的小花因风消散在凄清冷雨中，犹似一群伤逝的雨蝶迎着漫天风雨凄凉萎地，他心中一恸，惊痛望着那徐徐消散的雪色飞花，不由悲郁道:“小雏菊！”他心中像是横亘了漫漫荆棘，疼痛地难以呼吸，泪光泫然望着布幔中那妖娆女郎的身影，小雏菊是兮若生前最钟爱的小花，她不会不记得，他犹记得在他离别京师的那个残月夜，在菊花深巷的红墙外，兮若鬓边簪着几片白色的小雏菊，挥舞着白雪红梅的湖纺绣帕向他道别的情景，只是他万万不曾想到那一回不经意的小别竟成了今生难以追悔的生死诀别，而今那些凄清甜蜜的往事又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可是厮人却已化作陌上红尘飘然逝去，他泪眼凄迷凝眸望向窗外，然而这一恍惚间，却见那群黑衣汉子早已执着星星烛火消失在茫茫湘竹林中，他胸中大恸，终于再难抑止，犹如一只伤痕累累的啼血杜宇般踉跄奔向石洞外，眸光追随着那苍茫雨光中的星星烛火一路蹒跚向前奔走，夜雨凄迷侵袭他孱弱的身躯，他一路辗转奔波，逡巡着那夜雨中熹微的烛光苦苦寻觅着那群青衣汉子的身影，犹似在一片苍茫的大海上寻找一只飘零的孤舟，然而寻寻觅觅，却再也找不到方才那群汉子的身影，他苦苦追寻着那雨林道上的星星微光，一路辗转徘徊在苍茫湘竹林中，直奔得浑身精疲力竭，气息奄奄方止步，回眸望向那闪烁着斑斑血泪的湘妃竹林，怀想起方才石室中所见的那幅惨痛景象，不由自主地悲痛呜咽失声，胸中似坠着一柄千钧利斧，将他本已千疮百孔的心扉直劈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他凄然跪地，仰面望向无边黯然的苍穹，悲声饮泣道:“方才他们抬着的那个女子一定就是兮若，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如今兮若已经香消玉殒，我再活在这世间还有什么趣味，我一生追逐的功名权位，我梦境中憧憬的那片桃花源，在此时都已化成了梦幻泡影。”他凄然苦笑，沉溺潇潇冷雨中，仰望无际晦暗的天宇，道:“这天空如此灰暗阴沉，寻不见一丝天光，老天爷一直不肯睁开双眼，一定要让这世间善义的百姓受苦受难，兮若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命运为何要如此残忍地对她，难道善良淳厚也是一种罪恶么？”夜雨凄迷洒向潇潇斑竹，犹似他心中弥漫的血泪喷薄涌向漫天的雨竹，雨声哔啵犹似离人低婉的呜咽声声敲击他的心腑，他心中凄苦难言，喉咙哽住了无法呼吸，脚上犹似压着千钧重担一般难以移步……
　　他强撑着筋疲力竭的残躯艰难奔走在湘竹雨道上，循着那林间微弱的熹光试图寻找兮若的下落，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仿佛走过漫漫长夜，越过千山万水一般在他几欲要昏厥倒地时，却在竹林尽处一排梨花树下见到一片潋滟的火光，他心中悸动不安，仓惶奔上前方，终于在一棵梨花古树前见到一群人影，见他们个个手持火炬围在梨花树荫下，默默守护在绿竹板前，围拥着白幔下丧生的女子窃窃细语道:“大哥，咱们便依着主人吩咐，将这女子沉入这口老井中吧…”少顷，又见两名青衣莽汉小心翼翼地抬下竹排上沉静酣睡的女子，以白幔轻轻裹缚，试图将那妙龄女子坠入井中。他胸中一阵惊恸，目不转视凝望着那白幔下的女子，隔着凄迷的雨光，他分明瞧见那名少女在亡故前早已被凌虐的体无完肤，但见她浑身创痕累累，仿佛生前遭遇过一场惨痛的酷刑，一缕凌乱的青丝轻轻覆上她惨白的面颊，他看不清她的容颜，只是隔着迎风曼舞的青丝隐约可见她的面颊惨白如霜雪，消瘦枯槁的脸容上犹带着斑驳血珠，雨珠缠绵坠落她满目疮痕的面颊，在她惨白如槁月的脸容上漾起朵朵蓬勃的伤花，仿佛心中的血泪滑落双颊，掩映得她惨白的脸容越发悲痛凄迷，几片小雏菊如伤逝的雨蝶般盈盈拂落她的双腮，仿佛风雨中忧郁的雨蝶在悼婉失去芳魂的蝴蝶仙子，在凄迷的雨光中，她只是那样沉静地蜷卧着，苍白若雨后梨花的脸容那样恬静又那样忧郁，仿佛带着对这尘世无限的幽恨，无限的眷恋与不舍。倏然间，一阵疾风乍起，拂动她如云的青丝迎风飞扬，在潇潇雨光中，他终于看清她的脸容，胸中不由地大恸，心痛如绞望着那潋滟火光中的玉人，情不自禁凄声呼唤道:“兮若！”他再难抑制心中沉痛，泪如泉涌一路狂奔向前，嘶声怒呵道:“你们这些荡寇贼子快住手，不许伤害她…”那群青衣汉子闻声惊惶转身，偶见一个衣履狼狈，满身创痕的落拓青年伫立身后，不由地相顾惘然，各人皆目露惊惶之色，一双火炬般的鹰眼惊怒望向孟子潭，厉声喝道:“兀那小子，你何时闯入这片湘妃竹海的，我们正在为一个几日前不幸病逝的姑娘洗尘敛妆，你过来搅扰什么？劝你识趣一些，蒙上你的双眼尽快离开，忘记今日所见的一切，否则你的性命只怕要止步于此了。”他心中泪如雨注，脑海中一片茫然，全然闻不见身旁那名莽汉的怒斥，一双如雨后杜鹃般凄郁的眼眸悲痛望着沉静蜷卧白幔下的玉人，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瑟颤栗，他轻步向前，像是害怕惊醒午夜中恬静安睡的玉芙蓉一般，一双枯槁的手掌轻轻抚上她忧郁的双颊，忧郁的眼眸无限宠溺无限温煦地默默凝望着她，依偎她耳畔悲痛轻语道:“兮若，我回来了，你听得见么？”然而过了许久许久，却只闻见潇潇夜雨落入空林霰出阵阵凄凉幽婉的声音，而她却始终不曾回应，在这尘世中他已再难寻见她的声音了，他心中凄郁难言，双手瑟瑟抚上她凌乱的青丝，为她抚去脸容上的斑斑血泪与风尘，然而任由他如何抚拭，那眼角眉梢的斑驳血泪却总也擦不完，他依偎她耳边柔声呼唤良久，而她却始终不曾有一丝回应，只是沉静地安睡着，像是睡眼惺忪在等待归家的旅人，他悲痛垂首饮泣失声，泪光如缠绵的雨线落满她惨白的苍颊，一双凄凉的眼眸深深凝望她忧郁的脸容，多少年了，他曾见过无数回她卧在雨帘下恬静酣睡的情景，有时是夜深人静，她怀抱一捧小雏菊，恬静卧在房檐下守着门扉等他归来，有时候直等到月落星移，依然不见他的踪迹，她便沉沉地酣睡过去，外头落雨了也毫无知觉，有时是烟暖花春的阳春三月，她恬静卧在桃花树下折了桃枝制作花胜，折的困倦了便卧在花树下酣睡而眠，那时节里，桃花山上桃花灼灼，枝叶蓁蓁，漫山落英飘零如雨，而她恬静安然地卧在桃花树下，满山落花飘飘飏飏盈满衣袂，而今她又那样恬静安详地酣卧在他怀中，可是这一回她已经永远凝住了呼吸，再也不可能回首凝望他一眼了，当此时，无边缠绵的冷雨如漫天伤心的眼泪落入心扉，他胸中血泪瓢泼，悲痛凝望她伤痕累累的身躯，他不知在她凄怆殒命前，她曾遭遇过多少残痛的折磨，不知在难以承受的绝望深渊里她艰难等待了多久，蓦然间他忧郁的眼眸游移到她高高隆起的肚腹上，他不由地胸中大恸，双手瑟瑟握紧白色的帐幔，悲痛失声道:“我们的孩子，如今也没有了，这一群噬人的恶魔简直惨无人性。”他双目狰狞的几欲吞噬血，嗔怒回望身后潇潇夜雨中的黑衣莽汉，一步步如踏在森森盔甲上一般颤巍巍地走向人群，身后那群黑衣汉子见状亦情不自禁地瑟瑟颤栗，他目中一片惘然，心中悲郁得摧心裂胆，沉痛道:“兮若死得太过凄惨，我一定要为她复仇。”须臾之间，只见他一双手掌疾如翻飞的雨蝶反手入胸怀摸出一柄金银小戟，啷呛一声抖出剑鞘，身子如穿花蛱蝶一般飞奔向前，挺戟向众人激刺而去，潇潇雨光中，只见那群黑衣汉子立时如离巢的狂蜂般惊悸向后躲闪，一阵惶乱之中，众人瞧见他目中的凶意纷纷举剑出手挡格，当此际，孟子潭如一只愤怒的雨蝶般混迹人群与众人激烈缠斗，招招出手灵动如蛇，直刺敌人要穴，当此时他万念俱灰，胸中空荡荡的全无着落，脑海中唯有一个信念:今日纵是粉身碎骨，也要为兮若复仇。遂每一剑招都出手狠辣无比，招招直指敌人命穴，众人瞧见他如喋血夺命般的搏斗，不禁心生惧意，霎时间如雨中乱红一般围聚一处，摆出一个剑阵，合力向前围攻敌手，孟子潭面对此景毫不怯惧，只是如狂怒的小兽般，混迹人群中穷心竭力与敌人角斗，顷时间，只见潇潇雨林中乱花飞旋，剑戟相格缠斗不息，过不多时，孟子潭身上已着了数道剑痕，他泪光泫然望向白幔下伤痕累累的兮若，禁不住怆然涕下，心中唯有一个执念:今日纵然命丧黄泉，也一定要取下仇人的性命，来祭奠兮若。念及此处，他越发忧愤，奋勇举剑向前挡格那如飞蝗般的来剑，如一只仓惶的孤鸿般混迹人群中与敌人殊死搏斗，然而终究独木难支，在遭遇过这数日的辛苦劳顿，遭遇过人间最凄怆的生死诀别之后，此时他早已心如死灰，身心交瘁，须臾之间，他只觉着浑身憔悴不堪，胸中悸动难安，身子不由自主瑟瑟轻颤，冷汗涔涔如密雨般滑落惨白的面颊，连手中抖动的剑花亦虚晃无力，众人瞧见他的局促不安纷纷举剑向前相击，倾时之间，只见剑如飞蝗一般向他柔弱的残躯欺身而来，他强撑伤痕累累的身子与众人殊死格斗，坚忍片刻后，终于再难抵受，浑身筋疲力竭瘫软在地，众人瞧见此景不由自主地哄堂大笑，道:“这个弱不禁风的白面书郎竟而想要与我们兄弟相抗，这分明是绣花枕头斗猛虎，不自量力，既然我们今夜的所作所为皆让他瞧了去，今日我们不妨一处料理了他，省却日后遗患无穷。”缠绵雨声中，只听见那群莽汉相顾聒噪道:“大哥所言甚是！”他心中血泪纵横，眸中一片茫然，嗔目望着身旁那群辗转往来的男子，见他们各个神容肃穆，小心翼翼抬下白幔后兮若伤痕累累的身躯欲沉入老井中，他胸中悲痛泣血，终于再难抑止，凄怆嘶声呼唤道:“你们快住手！”当此时，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匍匐向前，竭力拽住裹缚那女郎身躯的白色布幔，凄声呼唤道:“兮若是我的妻子，你们将她还给我，否则无论天上人间，纵然到了黄泉地府，我也绝不会放过你们。”那黑衣汉子狰狞哂笑，道:“这女子生前便□□无行，不知洁身自爱，尚未出阁便与他人有了孩子，这样的女子纵然芳华早逝也是死有余辜，只是没有想到与这幔中女子珠胎暗结的人竟然是你，若是小人猜测不差，莫非阁下便是晏王爷府中的门客孟子潭孟先生么？好一对人间鸳偶，你既然如此舍不得这幔中的女子，今日在下便索性成全了你，将你与这幔中女子合葬井中，好让你们到了黄泉道上也能做一对鸳偶佳侣。”孟子潭气沮道:“你们这帮残无人道的恶贼，竟敢肆意残害一个柔弱少女的性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恶事做尽，难道不害怕有朝一日那些冤魂会回来向你们索命么？”那黑衣汉子道:“相公误会，小人纵然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肆意害人性命，小人人微言轻，所行的一切，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位姑娘在数日前已经殒命，今日小人不过是受主人之托，将她敛葬而已，相公若要怨恨，也应当仇恨害死姑娘的歹人，何必要与我们为难。”他怅然仰面深深叹惋，任由绝望的泪水和着缠绵的雨珠砸落面颊，在遭遇过生命中难以抗拒的重重劫难，遭遇过世间至亲至爱之人的相继殒命，独剩他孤自飘零苦海，如今他终于体味到生命的脆弱无力，人世的无奈与苍凉，他心中凄恻莫名，黯然道:“只要他们愿意将兮若还给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他凄怆回眸望向白幔中憔悴如风烟雪絮的玉人，终于再难忍受心间沉痛，扑哧一声怆然跪地道:“孟子潭请求各位义士将我的妻子还给我，她一生际遇凄惨，相随在我身边受尽了苦楚，如今又遭遇奸人戕害不幸芳华早逝，我知道如今噩运已经铸成，我纵然付出生命也难以挽回，而今我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可以带着她的芳魂回家，在这尘世中寻找一片宁静的地方让她安息，请求各位义士怜悯子潭一生孤寒，成全子潭这一点微弱的心愿，倘若各位义士今日愿意放过我的妻子，今生今世，孟子潭愿意为了各位粉身碎骨，纵然身死也毫无怨言。”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絮语道:“这个孟子潭常年在晏王府当差，家中颇有资财，若是我们今日成全了他的心愿，便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金银财宝，可是那云中四友却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行事阴狠无比，倘若今日教他们知道我们兄弟违背了他的指令，私自将这位姑娘的玉体送给了别人，我们哪里还有命在？”倏然间，只见那名黑衣汉子面目狰狞回望孟子潭道:“孟公子，我们受云中四友之托要将兮若姑娘沉溺于这口深井中，主人有命我们不得不从，劝你识相一些，莫要再与我们为难，否则今日这口深井中葬下的可就不再是一位芳华早逝的姑娘的芳魂，而是一对生不逢时的鸳侣了。”他语声森冷如冰，一字一字皆流露着彻骨的寒意，孟子潭幽怨回眸，蓦然间对上他一双森冷如刀光的眼眸，胸中不由地轻轻一颤，犹似一株飘零凄风苦雨中的凌霄花偶遇一捧冰雪欺身一般，身子不由自主地颤动着，他黯然思量道:“他们如此薄情寡义，丝毫不会在意一个失去妻子的贫苦浪子心中的苦楚，为今之计，想要带走兮若，我也只有以生命与他们相搏。”念及此处，他心中越发悲怆凄凉，惘然抬首望见眼前的森森剑戟，不由悲怆道:“以我此时伤痕累累的身子与这样一群莽夫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想来今夜我是势必要丧身在这湘竹林了，只是在临终前能够依偎着兮若于世长眠，这样的结局也不错。”他凄然苦笑，泪意泫然望向漫天苦雨中沉静如水的玉人，终于一个兔起鹘落飞奔到白幔前，一双手掌疾如翻飞的蛱蝶，捉住那张雨珠淋漓的雪白布幔裹起兮若的身子便欲仓惶逃窜，那群黑衣汉子瞧见他的行状仓惶向前阻拦，蓦然间，只听见潇潇湘竹林中一阵凄切如鸿鸣鹤唳的银铃声乍起，那声音若有若无，飘渺如丝，回荡在竹林间犹似暗夜中隐秘游走的金环蛇，孟子潭惊悸回首望向身后的湘竹林，过了须臾时光，只见一个头戴方巾璞头，身着白衣襕衫的中年儒生手执羽扇朝人群中缓步走来，他睃目打量那儒生的脸容，熹微烛光中，依约可看清那位中年书生的模样，不由忧郁道:“这书生不正是几日前在白鹭山庄设计捕捉我的那个带头大哥么？方才听这一群莽夫唤山庄中的那几位书生为云中四友，想来这位书生便是云中四友中的老大了。”他凝神屏息相望那名襕衣儒生缓缓走过人群，不知他此时猝然现身是为了何故，耳畔听得他白襕衣带处悬挂银铃鱼鹰吊坠在潇潇夜雨里霰出阵阵凄切淅沥的鸣响，胸中不由地惊悸胆寒，少顷，只见那书生拂动羽扇缓缓走进人群，朝那群武夫阴魅怒呵道:“老夫命你们好生安置兮若姑娘，可是如今几时了，你们依然让姑娘栖身雨中，想着你们是将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不想活命了么？”那群青衣莽汉闻声纷纷躬身伏地道:“君山先生饶命，小人谨遵先生之命正欲敛葬兮若姑娘，无奈半途中奔出一个江湖竖子在这雨中歇斯底里地与我们纠缠，我们正欲打发了他，欲将他与这姑娘一起投身井底。”那君山先生阴魅一笑，朝孟子潭斜目相觑，迷惘道:“这位先生，我们先前曾在庄子中见过么？”当此时，孟子潭胸中怒火填膺，郁愤望着雨光中羽扇纶巾，神态自若的儒雅书生，道:“君山先生，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设下的局，你残忍杀害了我的妻子，如今竟连一座荒冢也不肯留给她，要将她沉入井中，毁尸灭迹。你们如此惨无人性，泯灭良知，难道不害怕遭天理报应吗？”但闻那君山先生莞尔一笑，道:“孟公子误会了，老夫已经与公子解释过许多回，兮若姑娘不是老夫谋害的，在我们四兄弟遇见姑娘时，她已经罹难多时了，老夫怜悯姑娘一生遭际凄苦，本欲造一口薄棺将她好生敛藏了，无奈主人有命，兮若姑娘死的凄惨，若将她安葬在绿水青山中，恐震慑不住她的芳魂，且姑娘生前放浪不羁，不知洁身自重，尚未出阁便与人有了孩子，若此事传入京师百姓耳中，恐有辱皇家声誉，因而反复思量后，老夫决意将她的遗骨投入深井中来震慑冤魂，老夫年幼时曾遇歹人戕害，至此留下了病根，一生身子孱弱不堪，老夫可不愿在每晚午夜梦回时，身旁都有个女子在我耳边呜咽，向我索命。”孟子潭郁愤道:“敢问先生的主人是谁？先生一向自诩品性高洁，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为何也愿意为人犬马，为了蝇营私利甘心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君山先生幽叹道:“孟公子误会了，诚如公子所言，这滚滚红尘中的生死离别，喜怒哀愁，老夫早已经看得通透，并不会为了蝇营小利甘心为别人犬马走卒，老夫今日所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报恩，并非为了蝇营私利。主人从前对待我们云中四兄弟有过救命之恩，如今主人有命，小人岂敢不遵。老夫知道，兮若姑娘是子潭兄的红颜知己，如今她不幸芳华早逝，公子心中万分惋惜，然逝者已矣，请公子节哀，容老夫尽快敛葬了姑娘，让她安息吧。”孟子潭泪光涔涔望向雪色帐幔下的玉人，幽恨道:“兮若是我的妻子，今日纵然付出生命，我也要帶她回家去，她一生遭际凄苦，相随我飘零京师许多年受尽苦楚，如今她不幸惨遭奸人戕害，伤心殒命，我是她的相公，倘若今日我连自己妻子的遗骨也保护不了，我孟子潭也不配再伫立于天地之间。”他眼眸凄郁幽恨回望众人，惊骇的怒意如潮水般袭上心头，旋即泰然自若缓缓奔向帐幔前，欲缚起兮若冰冷的身子离开人群，然在那一瞬时，只见身后一个中年儒生急如飓风般欺身而上，以疾风迅雷之势强硬掠过那白幔中少女孱弱的身子朝雨林中狂奔而去，这一掠一纵急如流星，孟子潭尚未及躲闪，霎时一个趔趄俯跌在地，待他惊觉时，只见那名儒生已携着兮若冰冷的身躯一路急如流星狂奔近荒井边，他目中一片晕眩，情不自禁惊惶呼唤道:“君山先生，快住手!”但见那名儒生回首阴魅一哂，挥手朝空中轻轻一划，转瞬之间，身后那群莽夫仿佛心领神会一般，纷纷如狰狞的小兽一般猱身而上，举剑恶斗孟子潭，而他气息奄奄蜷缩在地，恍惚之中，仿佛察觉到无数箭戟如飞蝗般刺向自己柔弱的身躯，身上每落入一道剑痕，便要溅出一缕血泊，须臾之间，他孱弱的身躯上已经千疮百孔，血痕斑驳，他在刀光剑影中垂死挣扎，强撑血痕累累的身子匍匐前行，欲奔到荒井边夺回兮若的玉体，在那一瞬时，无数刀枪剑戟急如密雨般向他身上回落，他犹似铁砧上正遭遇寸寸凌迟的活鱼一般，浑身血泊累累。他强撑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向前攀行，然这仅有几步之遥的距离，真的爬将过去，却恍似在九重炼狱的苦海里苦苦挣扎一般，任由他穷心竭力也无法泅渡到彼岸，他终于再难抵受，在生命濒临死亡的瞬间，强撑血泪斑驳的双眸，回眸望向白幔中孱弱如风絮的玉人，情不自禁嘶声呼唤道:“兮若，你一定要等我。”霎时间，只听得哔啵一声骤响，一道潋滟如水的刀光闪过眼前，倏然间，他只觉得脑海中一片天昏地旋，眼前晦暗无光，涔涔血珠和着泫然的泪光落满面颊，他心中陷入无边的恐慌，悲痛护住鲜血淋漓的眼眸，凄怆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么？”那摧心裂胆的痛楚袭入心腑，他瘫卧雨中等待良久良久，却只见无边苍茫的雨珠盈满衣袂，无际晦暗的苍穹犹似午夜盛放的黑色曼陀罗一点一滴侵蚀他的心魄，他心中凄郁难言，终于再难抵受，仰天长声悲嘶，呼啸声将整座大地都叫喊的苍凉，那书生闻声亦不禁心生惊惧，仓惶面对众人道:“今夜之事万万不可流传出去，你们尽快打发了这个疯汉，莫要让他惊扰了附近山中的乡民，以免将山中的隐秘泄露出去。”那群青衣莽汉闻声惶急俯首听命道:“诺!”须臾之间，只见一群青衣汉子手执铁杵、狼牙棒纷纷向他伤痕累累的身躯上狠唳砸落，他艰难蜷缩雨泊中悲声嘶吼，犹如一只孱弱无力的小兽般，蜷缩在血泊中，忍受猎人千刀万剐的蹂躏，顷时间，他伤痕斑驳的身躯上早已鲜血淋漓，血流如注，那一时，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生死安危，恍惚的意识中只想着要穷尽生命的力气夺回兮若，他眼前一片血光凄迷，强撑千疮百孔的残躯在雨泊中艰难前行，隔着血泪斑驳的眼眸依约瞧见那书生携住兮若柔弱的身躯朝荒井中投掷而去，那一瞬时，他耳迹轰鸣，胸中犹似遭遇千钧铁杵重重锤击一般，沉痛地无法呼吸，隔着苍茫的雨光望向缓缓坠入荒井的玉人，情不自禁凄厉呼唤道:“兮若!”他犹如一只鲜血淋漓的狰狞小兽疯狂奔向前去，试图穷尽最后一丝力气捉住妻子的双手，当此际，那密如飞蝗般的刀枪剑戟亦如风雨中潋滟的飞花一般向他身上一一着落，在凄风苦雨的严酷威逼中，他的一切反抗早已那样苍白无力，他悲怆仰面望向无际晦暗的苍穹，任由斑斑血泪和着苍茫的雨珠滑过凄怆的面颊，仰首长声悲嘶道:“兮若，你等我!”众人闻声纷纷回首望向井垣，却只见一个满身血痕的白衣少年犹如一脉雨中轻鸿凄怆沉入井中，那书生满目悲怆惆怅相望眼前这一幕情景，不由怅然仰面幽幽叹惋，凄然道:“这桩苦事终于尘埃落定了。”他眼眸冷厉望向身后众侍卒道:“众位义士，老夫多谢诸位今晚的相助，让我消除了心中一个大患，今夜过去以后，还请各位尽力做一个耳聪目盲的人，忘记今晚发生的一切，否则这片山明水秀的白鹭山庄，便是你们的埋骨之地。”众侍卒相顾凛然，江湖中的刀客向来知道云中四友一向品性古怪，行事辣手无情，因而他这寥寥几句的谆谆嘱咐字字掷地有声，众人闻声纷纷俯首听命道:“诺!”
　　潇潇夜雨犹如午夜天使的眼泪坠落凡尘，淅淅沥沥，潺沅不息，他在苍茫暮雨中黯然离去，耳迹袭来潺潺雨珠敲打银床霰出阵阵幽咽凄婉的叹息，他黯然思量道:“孟子潭是晏王府中一位得力的谋士，如今他骤然殒命在白鹭山庄，倘若教晏王知晓此事，他断然不会饶恕我们四兄弟，晏王贵为皇室贵胄，在庙堂权倾朝野，我们一介布衣断然无法与他皇室贵族相抗，想来这白鹭山庄如今已是危难之地，我们决计不能再居住在此间了。”
　　无边苍茫的夜色犹如一只黑夜中凌风游走的黑色巨蟒侵袭那暗夜中因风飘摇的火烛与天光，当此际，岑寂的山庄夜雨潺潺，那位苍髯书生缓步走过狭陋漫长的青石雨道，过了漫长时光，方来到一座烛光潋滟的雅阁中，但见阁中几位青衣儒生正埋首苦吟一册《楚辞.九歌》，他忧郁莫名道:“各位兄弟莫要再诵书了，如今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想着如何逃离山庄避难才是，哪里还有闲兴在这里吟风颂月？”几位儒生闻声纷纷惊惶掷下书册，仓惶回望那书生道:“大哥，这深更半夜你如此惊惶地闯进书阁，莫非遇见什么变故了么？丽娘娘宫中遇难的那个小丫头安葬了么？”却闻那书生清浅一笑道:“诸位兄弟且放心，为兄已经将那小丫头的遗骨葬在山庄后院的荒井中了，只是适才在湘竹林中偶遇了一些变故，方才在敛葬兮若时，孟子潭忽然从石室中逃逸出来，仿佛一只疯狂的凶兽般扑上那丫头的遗骨，欲带着她离开山庄，老夫为了隐藏兮若姑娘殒命山庄的秘密，迫于无奈只得戕害了他，孟子潭是晏王爷府中得力的谋士，如今他骤然殒命山庄，倘若晏王爷追究起此事，我们岂能完璧脱身，如今在这京师，我们已经没有了容身之地，而今情势所逼，我们也只得离开这座生活半生的白鹭山庄隐逸江湖吧。”那几名儒生闻声纷纷幽叹道:“自从那年春天，师父在洞庭湖君山上遭遇仇家戕害以来，我们兄弟四人带着一身伤病飘零江湖，一路辗转奔波，九死一生才流亡到这座荒僻的小山，原以为从此以后可以幽居在这座遗世独立的小山中，远离尘世的喧嚣，在这里栖身养病，安度余生，却没想到今日会遭遇此难，今日我们无故伤了人命，让孟子潭殒命山庄，若教晏王爷深究起来，我们岂能再活命，为今之计，只能逃离这座荒山，天涯海角逃命去吧。”那苍髯书生道:“想当年，我们带着一身伤病飘零京师，走头无路时，是丽妃娘娘好心拯救了我们，如今她遭遇奸人戕害，被囚禁冷宫，贫病交迫，生活苦闷无依，而造成今日这一切苦果的，皆是娘娘从前宠信的那个宫女兮若，与她的姘夫孟子潭，如今他们俩双双殒命白鹭山庄中，也算是我们为了丽娘娘铲除奸佞了，既然我们已经报得娘娘的大恩，如今飘然远去，也了无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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