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碎流光

作者:康桥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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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槿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相思落谁家。金明湖边,桃叶渡口,一轮明月斜照孤舟,舟上两只白雕围绕湖心玉琉璃般的明月倒影盘桓飞旋,洁白的羽翅滑过水波,惊散了湖中的月影,在毂纹潋滟的湖泊中留下层层花漪,而那双白雕仿佛身无所依一般,扑棱双翅凄鸣着掠过湖岸纷纷朝湖堤旁蓊郁的荻花丛飞去,徒留一只孤舟斜依在明月倒影里,舟上人已去,湖心孤月明。方才耶律孤笙因走得太过匆忙,连平素紧紧相随身后的两只白雕也忘了带走,此时湖畔人声寂寂,夜雾荒寒,清风拂动梧桐苇叶现出窸窸窣窣的交响,却依旧难掩天地之间的萧瑟寂寥。
      渐渐地,苍翠蓊郁的荻花丛中现出一个孱弱少女的身影,那少女身着一袭单薄的月白薄衣,脸容惨白若拂晓的残月,手捧一只白雕慢慢向木兰小舟走去,那白雕丹喙利爪,羽翼甚是矫健,然而此时卧在她怀中却憨容可掬,恍如一只玉雪晶莹的羽雁,她缓缓移步踏进木兰舟中,口中喃喃自语道:“严公子,这世间千千万万之人中唯有你是真正纯洁良善的君子,在我遭遇危难,走头无路之时,也唯有你愿意不顾性命地帮助我。今日可以看着你与洛涵公主两情相悦,琴瑟调和,我十分欣慰,兮若诚心祝福你与公主,愿你们生生世世,两情不渝……”她苦涩一笑,回想方才藏匿荻花丛中所见耶律孤笙携同洛涵与倾羽在湖中捕鱼的情景,不禁幽幽苦笑道:“今夜我寻到这样一个静谧安详的地方,原想要悄无声息的陨命,没有想到在生命即将陨落时还可以看到人间这样一抹温馨明媚的景象,只可惜幸福美好永远都是别人的,我此生从没有拥有过……”夜风拂动她单薄的云白丝衣,她仿佛娇不胜寒一般,伫立风中瑟瑟战栗,娇喘微微,须臾后,终于抵受不住,俯身艰难地恸咳,唇角鲜血涔涔,喃喃絮语道:“娘娘发现了我的事,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与潭哥的,到那时她会让我与潭哥受尽种种苦刑虐待而死,还会将我们的丑闻告知天下,与其如此,我不如自行了断,至少可以保全潭哥。”她垂首嘤嘤悲泣,腹中的剧痛袭上心腑,浑身痉挛痛楚难当,唇角伤花涔涔染红双鬓,枯瘦的玉手拂上胸襟道:“我到今日才知道,在这世间,我始终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在这尘世中,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更没有知己爱人,潭哥的心中只有复仇大业,只有权利与名位,他从未想过我的苦恼,他不知教我待在那座深宫里,我会遭遇多少伤痕折辱,我的悲喜哀愁,他从不在乎,我的生死他也毫不在意……”她娇喘微微,俯身痛苦地悲泣,唇角血花浸红衣袂,苦涩絮语道:“潭哥,对不住,从今以后,我不能再陪着你了,娘娘发现了我的事,冤枉我将华存先生的书信交给了严公子,为了明证我的清白,我不得不服毒自戕,请你原谅我的胆怯、懦弱,兮若要与你永别了。我知道在这世间你与我一样,是一个孤苦伶仃,无人爱惜的孤儿,这些年月里,为了活下去你遭遇过太多的屈辱、折磨,在这世上有太多人痛恨你,鄙夷你,以为你是一个恶行累累的魔头,其实只有我明白,你的心思比谁都纯正善良,奈何天命不公,教你遇见那么多穷凶极恶的坏人,你要答应我,无论日后遇见任何磨难,你都要努力保重自己,纵然有一天,这世间没有一个人爱你了,你也要好好爱自己。”她身子瑟瑟战栗,胸中犹如千万只蚁蛭咬嗫一般痛楚不已,那锥心蚀骨的疼痛袭满全身,仿佛要将她残噬成片片残碎的布絮,她连绵不息地痛苦□□,凄怆呼唤道:“潭哥,潭哥……”夜风呼啸席卷着湖堤,那木兰小舟在飓风的摧残下也剧烈震荡起来,她身子瑟缩成一团,竭力握住舱板,仿佛早已预知悲惨的宿命一般,安详地垂下双眸,只待一阵飓风袭来,将她推向无际幽暗的深渊。
      终于一阵巨浪打来,淹没了船只,她亦如一脉因风飘摇的秋蓬一般沉入湖心,归向永远的沉寂。湖岸风声鹤唳,水波沦涟漪漪,一群白鸥凄鸣着盘桓湖心,凄风携着鸥鸣在落花狼藉的湖畔奏响一曲缠绵凄厉的挽歌,恍如大地给予这位可怜孤女的一场殤礼,然而在这凄美哀怨的婉歌中却裹挟着一阵局促不安的呼唤声,只听见一个沉郁的声音循着湖岸仓惶呼唤道:“兮若,兮若……”那呼声哀婉凄厉,恍如一道惨白的月色穿透湖心。渐渐地,由阴风怒号的湖岸边现出一个衣履狼狈的白衣少年来,那少年形容枯槁,神容凄恻莫名,循着湖岸一路仓惶奔走,他仿佛在焦急寻人,手执一缕拂尘依着湖岸缠绵不息地凄恻呼唤,凄声喃喃自语道:“兮若,是我,你的子潭哥,你为何要背着我做这等傻事,今日的一切罪孽都应当我来背负,该承受厄运沉入湖心的人是我,而你如此温柔善良,你应当平静安稳地活在世间,该离开的人是我。”他依着湖岸一路仓惶呼唤,然而他殷殷所念的玉人却如陨落湖心的秋蓬一般,任由他千呼万唤,却不见湖中有一丝人声,他终于情难自抑,伏地锥心泣血,悲痛絮语道:“兮若,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是我逼迫你入宫,要你为我承受太多的折辱,倘若一定要有一个人承受责罚,我希望那个人是我。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是我凄苦生命里唯一的一盏星光,我宁愿自己承受千般磨难,也不愿你遭遇任何屈辱,兮若,我要你平安活着。”他疾步跃入水中,竭力拍打湖堤巨浪,如一只痛彻心扉的鱼鹰浮沉在烟波风浪里,试图寻觅到殒命湖心的红颜知己,夜雾苍茫笼罩湖堤,他艰难穿梭在幽暗湖水中,摸索着寻觅爱人的躯体,像是在苍茫大海上寻找一颗价值连城的明珠,湖水呜咽着流过身畔,他痛苦浮沉在如泼墨般漆黑幽暗的水泊中,直游走得筋疲力竭,气息奄奄却依旧未寻到玉人的片丝讯息,当下依着水岸边一颗枯木气沮道:“既然兮若已经殉难,我独自活在这世间也是了无生趣,不如相从了她一起殒命湖底,总好过留在这苍凉的世道上受尽折辱与委屈。”湖水一点点淹没他孱弱的躯体,他似一脉失根的秋蓬沉溺在凄风苦水里。
      他身子渐渐痉挛,胸中痛苦的几欲窒息,在漫无边际的幽暗深渊里,那些痛彻心扉的往事又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他渐渐想起昔日父母被沉塘惨死的情景,和那数不尽的往日里他遭遇世人凌虐的伤痛淋漓的惨遇,在恍惚的意识里,他锥心泣血的思量道:“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对我,我今生不曾做过一件恶事,为何命运要屡屡将我逼迫到走头无路的境地,我的父母被一□□人沉塘害死,而我独自飘零在这世道上,受尽了那些尖钻小人的凌虐与蹂躏,今生难得让我遇见兮若,她如此娴静善良,可是为何命运也要如此残忍地夺去她的生命,我今生别无所求,只求可以与兮若平淡地相守而已,难道这一切都是罪恶吗?天命如此不公,那些恶贯满盈的坏人可以幸福美满地活在世间,而我们却要双双奔赴黄泉,我不甘心,父母与兮若的深仇还未得报,我不能就这样殒命。”在恍惚的意识中他竭力挣扎,穷心竭力地向湖岸游走,枯瘦的身子浮沉在风浪中仿佛一枝逐浪的浮萍,仿佛经历过漫长时光,他终于筋疲力竭,气息奄奄地沉溺在水中,在生命即将陨落的那一霎,他竭力捉住水中的一根浮木,相随着浮木漫无目的地漂流。就这样他奄奄一息地漂泊在寒水中,仿佛一脉柔弱的风絮浮沉在风浪里,只待一个浪头打来便会灰飞烟灭。
      一群青鸟嘹亮的鸣啭唤醒沉寂的夜空,天际霰出朵朵彤云,湖畔的舟子船夫纷纷停桨泊船等在渡头,迎接即将羁旅远行的旅人,偶然听见人群中几个舟子围着堤上一个形容狼狈、落拓不羁的男子聒噪道:“这少年是谁,他是溺水了么?”身旁一位舟子道:“昨夜风浪很大,他许是不小心失足落了水,咱们尽快将他提到岸上去,或许还有救。”舟子甲斜睨那少年一眼道:“你瞧这男子生得贼眉鼠目的,瞧着他的模样定非纯善之辈,许是从前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被仇家抓住了扔进湖里的,咱们今日若救了他,他醒来后若背信弃义回过头来坑害我们怎么办?”舟子乙瑟瑟缩手,望向那少年道:“云哥,你瞧,他手中紧紧攥着一缕拂尘,身着一件白鹤道袍,料想定是个遛街串巷坑骗无辜百姓的奸滑老道,今日得此报应溺水而亡也是罪有应得,咱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莫要徒惹了一身晦气。”他眉心微蹙,走上前去默默打量那少年,蓦然见那白衣道袍下闪烁一抹潋滟的光华,不由窃喜万分去掀他的衣角,撷起他胸前荧光潋滟的云衫道袍才见他胸襟中谨藏着两片艳若胭脂的桃花玉玦,不由狡笑道:“这位道士倒真是个风雅之人,一位遁迹黄冠的道士身上却带着这样富含脂粉气息的胭脂玉玦。”舟子甲道:“青弟,你寻到了什么,快乐成这般模样?”他欣喜摸起那两片桃花玉玦道:“云哥,你瞧,没想到这个落拓不羁的小道士身上竟藏着这样两片宝贝,咱们将这两片桃花玉玦拿去当了,可换得几百银钱呢。”云哥惬喜道:“想来这位小道士倒是出身不凡,咱们今日若救下他的性命也可以借此向他盘剥一笔丰厚的财宝,日后便可以泊船收桨,尽享人生富贵了。”二人凝睇着那掌中玉玦不觉惬喜得眉欢眼笑。语声未落,舟子甲已疾步奔上前去,一个龙威虎步稳住下盘,双手托起那少年孱弱的身子,一个倒挂金钟将那白衣少年轻盈提起,右掌竭力击向少年背心,过了良久,见那怀中少年依旧未闻一丝生息,不禁幽叹道:“这位公子许是落水太久了,已然故去了,咱们想法子尽快离开吧,否则若教官府的人寻到这里来,咱们可难逃干系。”舟子乙忐忑握紧掌中玉玦,噤声道:“青哥,我来驶船,咱们尽快远离这是非之地吧。”他怯步挨近那少年,去搜寻他怀中珍宝,却不经意间触碰到少年瑟瑟颤动的指尖,不由惊惶道:“云哥,这小道士还活着。”语声未落,只见怀中少年‘噗’地一声咯出几口水来,身子难以抑制地瑟瑟颤动,两名船夫相视一惊,良久后,只见那少年睡眼惺忪迷蒙醒转,强撑一双血泪斑驳的眸子望向二人,舟子甲强笑道:“公子,小可今日泊船偶遇公子溺在水中,方才是小可救了公子。”那少年闻声淡淡苦笑,躬身作揖道:“多谢二位贵人救命之恩,小可孟子潭,乃汴京城青云观的道士,昨夜因湖畔风高浪急不幸失足落水,幸得二位恩公相救才得以脱身,请二位恩公受小可一拜。”他凄恻叹惋道:“小可此刻尚有要事在身,小人的妹妹前日因遭遇歹人凌虐,被逼落水自裁,如今生死不明,小人此刻正忧心如焚迫于去寻我那苦命的妹妹。待小人得知妹妹平安无恙,再当登门拜谢!”青弟揖首道:“孟真人不必客气,真人既有要事,小人也不便相扰,愿真人早日寻到妹妹。”孟子潭苦涩一笑,回首望见他襟袖中曳着两片荧光潋滟的胭脂玉玦,再回手抚向胸襟,果见襟袖中的两片玉玦已然消失无影,不禁惶急道:“恩公,小人袖中的两片桃花玉玦昨夜落水不幸丢失了,那两片美玉乃母亲生前赠予我最珍贵的东西,倘若恩公见到,还请恩公将它归还于我,小人当不胜感激。”那船夫矜笑道:“小人乃一介贫寒布衣,哪里见过那些金贵奢华的美玉,倘若小人见到,定会将玉玦拱手归还真人。”孟子潭知他无意归还,不禁愠怒的眦目欲裂,此时他一心惦记着兮若安危,全无心思与他争辩,只得恨声道:“既然恩公不曾见到,小可只好自己去找了。”霎时间,只见他反拳为掌,指尖作鹰爪状,抚掌向他袖中抓去,那船夫见势仓惶向后躲闪,懊羞成怒道:“你这道士怎地如此不识好歹,我们方才不顾一切凶险救了你,你反要恩将仇报,出手来伤害你的恩人。”他迅疾举掌相击,一双葵叶般的大手连绵不绝向孟胸襟击去,他只觉得一阵潮水般的急流涌上胸口,身子摇摇晃晃如一脉风中苇叶,胸中痛得难以呼吸,当下立足不定,仰首俯跌在地。那船夫不禁格格朗笑道:“我原以为青云观修仙练道的真人多么武艺超绝,原来不过就是个绣花枕头,这样娇不胜力,我不过是略微伸了只小指头,就将你打得落花流水,伏地不起了。”孟子潭苦笑道:“这一日一夜中,我为了兮若殚精竭虑,痛彻心扉,仿佛已经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昨夜又在冷水中浸了整整一宿,此时还能再活着已是万幸,焉能有力气与你相搏。”他强撑残躯起身道:“小可庸碌鼠辈,自然不是阁下的对手,但求阁下怜恤,小可的妹妹如今生死不明,小可急于要去找寻妹妹,请求阁下仁义为怀,将桃花玉玦归还于我,小可会感激你一生。”
      那船夫见孟子潭柔筋脆骨、弱不禁风,越发嚣张跋扈,摸出袖中桃花玉玦置于掌中把玩,哂笑道:“你这道士好生奸滑,见了我身上的稀释美玉便想要贪图,凭你这般穷酸潦倒的模样,你身上怎会有这样价值连城的宝贝,然而我陆青峰向来是个侠肝义胆之人,今日见你如此落魄可怜,且给你一次投机取巧的机会,只要今天你打得赢我们兄弟,我会将这两片桃花玉玦拱手奉赠于你,但若不能,呵,大爷也不能轻饶了你。”他格格狡笑道:“陆某见你如此心高气傲,不肯屈居人下,性子刚毅不屈,今日你若输了,不妨就学一学当年的韩相公,忍一回胯下之辱,或许有一日你也可以如汉时的淮阴侯一样,有朝一日得到达官显贵的青睐,逆天改命,平步青云,成为人中龙凤。”孟子潭郁愤道:“你这杂碎!”陆青峰闻言愠怒道:“杂碎骂谁?”孟子潭恨声道:“杂碎自然是骂你!”陆青峰愠怒地捶胸顿足道:“你这小蟊贼敢在陆爷面前出言不逊,爷今日便教你个乖。”语声未落,他已劈面打来,孟子潭竭力抵挡,举掌直击他背心,却只见陆邪魅一笑,一个洛神拂衣,身子立时如一尾脱水的游鱼般向后滑去,霎时间,又见陆反拳为掌,飞步向前击来,须臾之间,孟子潭身上着了数掌,不禁恼羞成怒道:“这无道的世间,他们已经害死了兮若,如今还不肯放过我,你鄙夷我,今日我偏要与你斗一斗,要你知道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要你从此再也不敢辱没我。”霎时间,只见他箭步飞奔向前,一个龙威虎步,向陆青峰劈面踢去,继而运力于臂,反掌直击他胸口,刹那之间,他只感到一阵排山倒海的急流涌上心田,他一时怔住,惘然伫立在原地,然而这须臾的停留,胸前又着了数掌,云苏见青弟在一个赢弱道士面前受此屈辱,不禁懊羞成怒,当下急如流星摸出腰间银戟,疾步飞奔向前,向孟子潭格斗而去。但见金明湖畔一阵银光飞旋,两个船夫倾力合围孟子潭,渐渐地,孟身上已着了数刀,浑身血痕累累,须臾后,终于抵受不住,抚胸咯出一口血来,他明知自己无法抵挡,侧首望向身畔碧波荡漾的浩渺湖水,凄恻叹惋道:“兮若昨夜便是葬身在这片湖泊中了么?如此我又何必再活着,身为男儿,不能守护自己的妻子、孩子,我有何面目再立于天地之间,我们生时既然无法相守,至少死后可以待在一处。”他目中血泪涔涔,两名船夫见了甚为惊怖,纷纷向后退缩,他一步步走进陆青峰身旁,陆见此情状怯懦不已,只得举剑挡格。孟子潭轻轻叹惋一声,回首望向碧波浩渺的湖水,幽幽道:“兮若,昨夜我沿着金明湖畔走了整整一个晚上,我无论如何找不到你,我知道你是葬身在这片湖水中了,对不住,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我无法保护你,今生我们生在世间既然无法相守,等到了地下便再也没有人可以阻碍我们了,兮若,我这就来陪你。”他一步步走向湖滨,目中血泪凝眸,望着满顷浩渺烟波,终于再不忍顾大踏步跃入水中。两名船夫相顾愕然,久久错愕难言,良久后,陆青峰终于回过神来,忐忑道:“云哥,咱们害死了一条人命。”云苏望向那毂纹浩渺的烟波亦自心怀忐忑,怯懦道:“咱们将那两片桃花玉玦还给他,尽快离开吧。”陆青峰怯怯奔向湖堤,但见远方碧波万顷,鸥鹭争鸣,却独不见适才溺水的少年,他幽幽怅叹一声,解下袖中两片胭脂玉玦,轻轻放上湖堤,回身踏进舱中,默默离开湖岸。而孟子潭栖身水下,默默倾听岸上声息,他知道欲要寻觅到兮若的下落早已无望,只得栖身水中默默等候。仿佛过了漫长时光,毂纹荡漾的碧波中溅起朵朵浪花,孟子潭腾出水面,目见二人的舟楫早已渐渐行远,消失在浩渺烟波里,方安心登岸。他自幼飘泊江湖,孤苦无依,见惯了人世间太多的凄风苦雨,世态炎凉,早已铸成了今日坚韧不拔,百折不回的品性,此时见二人早已去的远了,怀想昨夜兮若悲痛落水的情景,不禁凄伤难抑,他黯然抬首望向远方天际,见烟水濛濛的天空中霰出朵朵彤云,烟波中色彩斑斓的跳鱼狂欢着跃出水面,天色氤氲昏沉,仿佛要落雨了,湖中的渔夫水手纷纷张起了帆篷、斗笠,在意兴盎然迎接一场仲夏的晨雨,他如行尸走肉一般惘然走过湖堤,心碎如死道:“兮若已经走了,我独自一人活在这世间也是了无趣味,这碌碌红尘,从此再也没有一个地方可供我栖息疗伤,幸福快乐从来都是别人的,而我不过是想要在这尘世中拥有一个平淡温馨的家园,一份贫寒安稳的生活,然而这样的愿望却也从没有实现过,我天生带着诅咒来到世间,这一生注定要受尽磨难与屈辱,这一切我都认了,可是兮若这般贤淑善良,她生平不曾做过一件恶事,为何命运要如此折磨她,逼得她走头无路,投水而死。”他浑浑噩噩越过熙攘的人群,目光如陨逝的星辰般掠过每一张或阴晦或明媚的容颜,满目风尘仆仆,形容狼狈不堪,神似一个落拓不羁的街头乞儿,从那喧嚷的人群中不时可以交遇旁人讥嘲哂笑的目光,他也毫不在意,心中时时憧憬着在这喧闹人群中偶遇一张自己朝思暮念的容颜,然而他知这一切都是梦话,兮若已经永沉湖底了,任由他千呼万唤,痛心蚀骨,她再也不会回应他了,在那些漫长孤寂苦涩的青春年月里,兮若是他生命旅途中唯一的一束微光,然而宿命仿佛一剂噬心蚀骨的鸩毒,誓要吞没他生命中片丝美丽甜蜜的光影,如今连这生命中仅存的一丝温馨也没有了。他就这样形单影只,浑浑噩噩游走在湖滨,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蓦然抬首瞧见前方一片花木蓊郁的山茶花林,一阵薰风拂过,林中落花盈盈飘飏,而在那色彩缤纷的靡艳花絮中夹杂着朵朵如泼墨般幽暗晶莹的玄色山茶,薰风拂动下闪烁着潋滟荧光,他胸中忐忑,疾步越过花林,奔向那一重流光潋滟的玄色花树丛下,神色凄郁望向那缠绵盛放的玄色花枝,但见花树丛中乱红飞旋,树下落英成冢,满目狼藉的落花冢中掩映着斑斑血迹,他心怀忐忑,隐隐有一丝不安的感觉,黯然思量道:“兮若曾经一定来过这地方,这玄色的山茶乃是我千里迢迢从灵川江畔桃花山下采撷而来的星子观音,花叶中皆蕴藏着剧毒,她昨日经历那样一番凄苦遭遇,在伤心绝望之下一定是服食了这玄色的茶花想要了结残生,她向来是个坚韧勇敢的人,若非遭遇那样一番残痛折磨,断然不会走向一条不归路,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是我的自私与懦弱让她深陷在深宫里受尽委屈折磨,而如今我要到哪里去才能找到她呢?”缠绵的苦涩如一剂鸩毒腐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腑,他终于情难自抑,伫立堤岸绝望呼唤道:“兮若,兮若!”这声声痛断肝肠的呼唤摧心沥胆,直振得枝上黄鸟惊悸着飞向云梢,湖中舟子、渔夫纷纷向岸上投来惊惧的眸光,望向那湖堤上满目憔悴,狼狈不堪的少年身影,不禁相顾惘然道:“这少年是遭遇什么悲惨的变故了么?他一人如颠似狂地站在岸上,缠绵不息地呼唤着一个名字,这个人是他的妻子或爱人么?咱们上前打探一下,兴许可以劝慰他一点儿,至少让他不至于悲痛欲绝,伤心殒命。”须臾间,一群乡人、渔夫纷纷拥上湖堤,面对少年道:“公子,你是遭遇什么凄苦的事了么,缘何会这般哀伤?”那少年苦涩一笑,恍似在滂沱雨夜中偶遇一抹曙光一般,心中悸动难宁,忐忑起身望向身旁那位年长的渔夫道:“相公,您见着我的妻子了么?她昨日孤身一人来到湖畔泛舟游湖,不幸失足溺水了,昨夕我在湖滨苦苦寻觅了整整一宿,却始终寻不见她。”那长者忧郁摇首,道:“老夫日日在这金明湖上打渔,偶有遇见失水落难之人,必穷心竭力去拯救他,昨夜这湖滨风急浪高,老夫见势便早早收网还家了,并不曾遇见任何失足落水之人,否则必尽全力投水去拯救她,公子无需哀伤,好在我们这群人都是识水性的,公子的妻子落水何方,我们游下水去,或许可以为公子找到。”他凄郁的心扉现出一抹微光,躬身作揖道:“孟子潭谢过先生,诸位先生今日若能救回我的妻子,孟子潭今生愿为各位肝脑涂地,九死不辞。”他语声悲郁,眸中血泪斑斑,目光凄迷望向浩渺湖水,黯然自语道:“我的妻子她如今落难何方,我也不知道,不瞒诸位,她昨日是受了奸人欺凌,伤心悲郁,服食了摧心裂腑的鸩毒后,来到这湖畔绝望自裁的,我知道要在这尘世中寻见她幸存的消息已然无望,只求可以找到她的尸骨,让我今生有幸与她合葬在一处。我一生命运凄苦,幼年时受仇家所害飘荡江湖,后来躲进山中遁入山门才得以保全性命,也是在那时我有幸遇见这世间最美丽最善良的女子,我对她恋恋不舍,一生难忘,在那片远离尘世喧嚣的桃花山下,我们恬静地相守在一起,这一切仿佛是造化有心的安排,让我在遭遇过尘世的凄风苦雨后终于歆享到片刻安详温馨的时光,那些颠沛流离,虽然师父在那些颠沛流离,无常的生命里,兮若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一道曙光,我知道对于我不该有情,”周围人闻声无不为之伤心落泪,相顾絮语道:“这位少年的身世这样凄苦,真期望上天眷顾他的妻子今日可以渡过厄劫,平安无恙,让他们夫妻能够早日团聚。”他一对琥珀色氤氲的眸光血泪涔涔,茫然望着远处的浩渺烟波,对于眼前的光景恍若未闻,仰面怆然自语道:“天上慈悲的各方神祗,玉真大帝,弟子孟子潭今日诚心祈求,请求你们救下兮若,护佑她平安无恙,弟子早年遁入山门,却凡心未净,今生犯下情戒,罪孽深重,弟子愿一生一世受尽红莲业火焚身之苦,以赎罪业,只求诸位神明护佑兮若渡过劫难,转危为安……”这时人群中忽而现出一阵哂笑道:“小道士,你的修为很高啊,遁入山门做了道士,却还耽恋着红尘情爱,幻想着娇妻美眷,年纪轻轻便娶妻育子,尽享雨梦高堂之欢,你的悟性修为可当真比玄门教的开山祖师还要高明啊!”他惘然回首望向围聚堤岸的乡民,对于人群中冷嘲热讽的讥笑声却也无力反驳,只得羞惭垂下首去,垂眸的瞬间却又目见面前一位容色黝黑、衣履落拓的中年汉子斜觑一双鹰眼格格哂笑道:“所谓人生天地间,及时且作乐,不过是妻子伤逝了,也不值得你如此哀痛伤心,放眼这京师皇城之中,红楼朱轩琳琅,绰约佳丽如云,以公子的仙姿玉骨,卓越容貌,到这京师的红楼翠轩、绮罗芳丛中重新寻几位娇娆妩媚的红颜知己、如花美眷娶回家中,坐享齐人之福,岂不胜过在这里愁肠寸断的哀悼故人好得多么?”孟子潭终于不胜其扰,强忍胸中怒意道:“你在说什么浑话,我孟子潭岂是那种背心弃义、荒淫无耻之徒,我今生已遁入山门,潜心向道,今生今世我只愿守着我的妻子贫寒淡泊的度一生,绝不会沾惹任何其他女子。”但闻那中年汉子格格冷笑道:“亏你这时还记得自己已经遁入山门,潜心向道,你既然已经斩断尘缘,出家做了道士,为何还要娶妻育子,平白玷污了一个纯净女孩儿,你不知正是你的自私自利,俗尘杂念太多,玷污了圣门净地,你的妻子才会遭此厄劫,承受他人凌辱被逼投水而死,这一切都是你的冤孽,却教你的妻子承受了罪责,你若重情重义,就应当顷刻投湖自裁,去向你死难的妻子赎罪,而非在这湖边惺惺作态,痛哭哀悼。”孟子潭惘然无措道:“他所言无错,是我害得兮若遭此厄劫,逼得她投湖而死,我应当投水殉情,去向她赎罪,可是我此刻还不能了结生命,我总相信在这世上冥冥之中还有一个机缘在等着我,我不能就此灰心。”他泪光泫然惘然离开人群,漫无目的向前方沙泥纵横的荆棘丛中蹒跚而去,那中年汉子目见他好整以暇地离开,终于郁愤填膺,大踏步奔上前去,运气于掌以锐不可当之势向他脸容掴去,孟子潭遭遇这突如其来的的一记耳光,登时恍了神,如一具石像般怔怔地立在原地,茫然无措打量眼前的光景,迷惘的眸光中望见对方哂笑的脸容,一时怒火填膺,胸中啸出一声嘶吼,运力于臂,穷心竭力向对方面首打去,他状似一只癫狂的羽凤,胸中锥心泣血要啼出这世道的不平,一时间拳掌如缠绵的雨珠般落入那中年汉子的面首、胸膛、人身各个要穴,直击得那中年汉子脸容血泪喷薄,胸怀淤血斑斑,眼见那男子气息奄奄,转瞬间便要倒地毙命,周围乡民闻见这触目惊心的一幕,相顾愕然,纷纷忐忑却步,他见状缓缓回掌道:“我是要告诉你,行走在这世间还是韬光养晦一些为好,切莫以貌取人,否则随时可教你丢了性命,你形貌丑陋,穷困潦倒,在这世间没有姣好的女子中意于你,可也不能因此妒忌旁人,辱没别人的妻子……”这时忽听近处白沙堤上一声驼嘶,一个貌如莲花圣使雍容典雅的中年妇人骑驼而过,目见眼前怵目惊心的一幕惨剧,不禁骇然失声道:“这男子是得了失心疯了么?他与这汉子间究竟有何不共戴天的宿怨,定要如此残忍地取人性命,近两日这湖畔发生的新奇事可真多,今早在浣花溪畔遇见一群酗酒的毛贼强要玷污一个跛足的孤女,此刻又遇见这样一个疯汉光天化日之下将人殴击毙命。”她忧郁摇首,幽幽叹息道:“唉,世道衰微,人心不古,我还是尽快走吧,免得平白沾惹了这些恶人的晦气。”孟子潭心下一怔,惊疑望向前方身跨白驼的雍容妇人,心中现出一抹微茫的希望,蹒跚越过湖堤,向那妇人拱手作揖道:“夫人,敢问夫人今早在浣花溪畔所遇的孤女容貌如何,她是否身着一件白色宫装,胸襟前镶嵌一朵玄色的山茶花,脸容憔悴凄楚,仿佛身中剧毒的模样。”那妇人忐忑相望他,怀想方才那刿目惊心的一幕,不禁惊惶向后躲闪,怯声道:“我不曾见过什么孤女,公子想是误会了。”他却锲而不舍道:“小生瞧着夫人雍容端庄,心目慈悲,臆想夫人定是个佛口圣心的仁善之人,不敢相瞒夫人,小人的妻子昨夜在金明池左近浣花溪畔不幸失足落水,如今下落不明,小人忧心妻子的安危,心中痛不欲生,夫人若能告知小人妻子的下落,小人必感激莫名,来生当结草衔环,回报夫人的恩德。小人今日犯下罪孽,在湖滨不慎重伤了一位相公,那也只因小人忧惧妻子的生死安危,一时情急,竟会失手伤了相公,待小人找回妻子,小人会亲自负荆赴开封府请罪,纵要小人承受千刀万剐之刑,小人也绝无异言。”那妇人幽叹道:“你这人瞧着凶神恶煞,痴痴癫癫,对待妻子倒是十分忠诚,念在你一片痴心的份上,我且告诉你,今早平明时分,我受主家所托,赁了两石胭脂香膏送到汴河渡口去,越过浣花溪时,巧遇一群醉汉围着一个孱弱的姑娘,欲要凌辱她,那女子生得痴痴癫癫,形容狼狈不堪,口中兀那自语着:说道自己如何命苦,命运让她在这世间饱受了凌辱,却还要她屈辱地活着,如今她的潭哥抛弃她了,她在这世间身无所依,不如就这样死去……”孟子潭心下一怔,上前捉住她的玉臂,身子难以抑止地轻颤着,忐忑摇晃她的玉腕,颤声道:“夫人,你遇见的那位女子如今在哪里?”那妇人淡笑道:“那位姑娘身在何方我如何知道,也许遭遇了那一群酒徒的凌辱,一时悲愤难当,投水自裁了,也许心中惦念着抛弃她的负心人,哀悼世事的不公,挥剑自刎了,总之结局必是惨惨凄凄的。”他茫然回首望向浩渺烟波,只见远方天际烟水濛濛,天青云澹,眼见一场大雨将至,他心中疼痛如绞,黯然道:“这一日一夜之中,兮若必然遭遇了非比寻常的苦难,她身受重伤,孤身一人飘零在外,境遇那样伤心凄凉,我要尽快寻到她,绝不能让她丧身在恶贼手中。”他状似一只千疮百孔的疯兔,蹒跚往浣花溪大踏步而去,周围乡人见状,纷纷向后躲闪,害怕这位痴人再生癫狂,将厄运降临到自己身上。天际浓云一重重压上山脊,须臾间,豆大的雨点如钢珠般洒落凡尘,洒落在行人的衣上眉梢,而他却全然未觉,只是茫然在雨道中快步走着,心中千头万绪,愁丝难解,黯然思量道:“兮若,你一定要等我,我答应你,等越过了这场危难,我会永远守护你,再也不会让你深陷入如此凄凉不堪的境地。”前方迂回小道上雨雾凄迷,周围荆棘丛生,而他却浑然不顾,只是义无反顾地艰难走着,一路朝既定的方向蹒跚奔行,仿佛越过漫漫长夜,走过千山万水一般,在他终于筋疲力竭越过一片苍莽迂回的荆棘地时,方寻到了那妇人口中落花盈殇的浣花溪。当此际,花溪畔大雨凄迷,周围落英成冢,飞雨逐花缤纷拂落溪流,如一群因风伤逝的玉蝴蝶,他惘然望着溪畔光景,但见雨雾苍茫的浣花溪边并无一人,不禁茫然失措道:“这溪畔哪里有半分行人的踪影,我真混账,为何不早一刻过来,此时这湖畔大雨凄迷,兮若必是被那群匪徒掳走了,此刻她不知又当遭遇怎样的凄楚,而我又该到哪里去找寻她。”他泪眼凄迷游走在雨雾苍茫的湖边,伫立堤畔声嘶力竭地凄声呼唤,然而人声寂寂的溪畔却无一丝回声,唯有几只雨燕徘徊花梢幽婉的鸣啭,寂寥的犹如空谷梵音。他心中千头万绪,愁肠寸断,惘然穿梭过雨雾苍茫的湖岸,直到前方一片蓊郁的绿竹林阻隔了去路,方驻足停步,仓惶回首间,但见落花盈殇的花溪中泊着几只乌篷船,一个中年汉子伫立船头悠然的垂钓,偶见有鱼儿上钩便兴奋的乐不可支,孟子潭隔着苍茫雨雾打量他的模样,只见他头顶一只青箬笠,身披水靠,面目绯红似桃花,醉态醺然卷卧在船头,手执一只苇杆垂下水中,口中怡然自得哼着一只小调,歌到尽兴处,竟情不自禁地朗笑出声,孟子潭冷哼一声道:“原来是只醉鬼,不知是又想起了什么风流香艳之事,竟会兴奋的眉欢眼笑。”他当下丝毫未肯止步,马不停歇向前路奔去,心中唯有一个念想要尽全力拯救兮若,这时忽然由湖畔木兰舟中袭来一阵娇柔的恬笑,他惘然回首,只听得舟中一个少女如娇莺初啭的声音幽幽恬笑道:“彦哥,你这回出海可一定不要忘了奴家,奴家从今以后会日日守在渡头等待彦哥的帆船凯旋归来,只怕琦哥到了那南疆烟柳繁华之地,见识到异域的莺歌燕语,会把今日的一切都抛诸脑后了。”俄顷,又听得舟中传出一阵温厚的声音道:“本公子这次出海只为了赁取一批珠宝,那南疆地处南夷,民风豪迈粗犷,在驶船出海时常会遇见海盗滋扰,我本想带着你同行,但想起这一路旅途凶险艰辛,劳顿异常,只好打消了念想,临行前想起我的小云燕,心中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因此临别时想要过来再陪你叙叙话,听你弹一回烧槽琵琶。”那少女闻声悠柔的恬笑,须臾过后,只听得烟雾飘渺的湖岸袭来阵阵筝琶之音,有女子抱弦而歌,幽幽吟道:“青春难负,算轮囷、肝胆都成孤负。今垂耄矣,过去韶光难又。迎春饯腊,只听得、青毡依旧。但将一缕缕心情,寄与断霞髡柳。我同浪仙比瘦。甚千山万水,客游已彀。幡然归隐,吟守一灯红豆。年年诗祭,倘窃取、诗名不朽。还是怕、莫遇昌黎,愿能偿否。”那少年闻声幽婉的叹息,惆怅道:“想我文彦国半生羁旅江湖,而今竟落得一文不名,家中偌大的产业经历我几番折腾,如今不仅未能光裕门第,反而让家中闹了亏空,这一回我难得接到一桩大买卖,因此格外珍惜,我誓要借此机遇弥补从前的种种过绩,倘不能赚个盆满钵盈,一雪前耻,绝不归来,我知道这些年月多亏你用着辛苦得来的缠头为我填补亏空, 矢志不渝地陪伴我,才让我渡过了重重难关,我答应你,待我衣锦归来,我一定亲下聘书,红妆十里娶你为妻。”那少女闻声竟而悲切痛哭起来,孟子潭受阻于道中,听着他们絮絮说着儿女情长,不由哂笑道:“原来是一个纨绔公子哥儿与一个船上歌女,这位歌女倒是痴心的很,用着自己卖艺辛苦挣来的银钱供养着这位纨绔子弟,盼望他待自己矢志不渝,不知这位少爷孟浪无行,一心眷恋着荣华富贵,哪里有片丝肯将她放在心上。”他受困于绿竹林中,意兴阑珊听着他们喋喋私语,只觉得腻烦,蓦然间听得那船中悲泣之声越发凄楚忧伤,仿佛一只泣血的杜宇,想要声嘶力竭地啼出这命运的种种惨痛与悲凉,那痛断肝肠的啜泣声渐行渐近,渐渐迫近耳边,他一时如芒在背,悄立雨中听着那声声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心中越发凄郁,他不由地黯然神伤,然细听之下,却又闻见那声声悲凉刺腑的啜泣中夹杂着阵阵阴邪不羁的□□,他心下一惊,侧耳聆听那阵阵缭绕耳畔的邪魅声音,心扉浮现一丝不安的念想,怀想方才那位妇人之语,不由地仓惶呼唤道:“兮若。”沉郁的心扉陷入深深迷惘中,黯然思量道:“在这大雨苍茫时候,是谁躲在雨中伤心的悲泣,她会是兮若么?”他心扉疼痛如绞,仓惶踏出绿竹林,疾步奔走于道中,茫然寻觅那声音来处,惘然四顾时,不经意间发现绿竹对岸栽植大片蓊郁的桃花林,隔着雨雾苍茫的湖堤,但见一簇簇彤艳欲滴的鲜桃硕果累累挂在枝头,林间绿光闪动,枝叶淋零飘萧,他疲惫奔命于雨道中,但闻一阵阵飘渺如丝的悲切之声隔着苍茫湖堤由桃林传来,他胸中忐忑难宁,疾步越过湖堤,循着那隔岸人声大踏步往对岸桃林奔去,当此时,疾风脉脉吹拂劲草,大雨瓢泼如注,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似有一盆水兜头泼下来,大雨苍茫迷失他的双目,他步履艰难迈步越过湖堤,待行至林中时,只见漫天雨雾和着晶莹落花萧飒飘零,雨雾凄迷的桃林中人声杳杳,他心中惶急难安,侧耳聆听林间雨落空林现出的萧飒毕波之声,但闻阵阵雨声中那令人惊悸胆寒的狡笑声又隔着凄迷雨雾飘渺传来,他胸中忐忑难宁,一颗心似要坠出胸腔,循着那笑声所在的方向疾步穿梭于密林中,他一路寻着声息仓惶奔走,待奔到幽林深处,桃源尽头时,方始寻到一间寂寞的空屋,耳中听得那阵阵狡笑之声渐渐迫近的声音,不由地郁愤难安,当下蹑步行近屋宇,隔着狭陋的窗棂回望屋中情景,但见几个臃肿大汉围聚着一张土灰桌案,各人手执一只天青色云釉海碗相顾推杯换盏,座中杯盘枕藉,言笑晏晏,一个满目麻疮,貌比无盐的中年女子落坐桌案中央,望向那群臃肿莽汉道:“你们几个醉鬼,今日本姑娘为你们寻来了一个温香软玉的小娘子,你们要想法子如何感谢我?”但闻身旁一个容色皲黑的粗莽大汉朗笑道:“殊妹妹你的心思我们都懂得,你放心,待会儿我们寻欢作乐的时候一定不会忘记你,我们带着你一起歆享人间清福如何?”那女子闻声忍俊不禁,不由地噗嗤一声娇笑,轻嗔薄怒道:“你们这群醉鬼,惯会取笑我,我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焉能与你们相较,只求你们在歆享人间美色的时候不要忘记我的好处我便心满意足了。”那群莽汉闻声格格朗笑道:“殊妹妹今日何必与我们如此见外,怀想从前每一回你遭遇负心男人的抛弃饱受人间孽情之苦的时候,不都是我们解救你的么?”她淡淡一笑,满目苍痍的面上绽出淡淡笑容,犹似一抹清风吹开一朵含羞待放的胭脂草,这时忽听身旁一个臃肿大汉格格狡笑道:“今日难得逢见这样貌美倾城的女子,咱们尽快动手吧,听说那位姑娘乃是遭遇了负心男子的抛弃,在前夜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独自奔到金明湖畔寻短见的,咱们今日解救了她的性命,她应当对我们感激涕零,以我之见,她既然遇人不淑,不如忘却前尘,重新觅一个如意郎君,她若肯依从了我,我也会珍惜呵护她一辈子,以我屠夫张四两的名头,可保她一生丰衣足食,可惜这女子性情太过贞烈,抵死不肯顺从我,想我张某人一生横行乡里,还从未遇见过如此挫败之事,这小娘子,我今日定要好好调教她。”隔座一个粗莽大汉闻声嬉笑不已道:“以你屠夫张四两的名声,不妨将她收留在身旁,每日以鹿脯豚肉滋养她,将她供养的如同殊妹一般无异,体态臃肿,面目狰狞,到那时她成了全天下最丑陋的女子,你还害怕她不肯依从你么?”语毕朗笑不绝,那隔座女子闻声愠怒不已,愤而起身挺起一把血鹰弯刀直向那粗莽大汉胸襟戳去,那屠夫见状仓惶劝阻道:“殊妹妹,三哥不过是诉说你容貌丑陋些,你何必如此兴师动怒,同室操戈,相煎何太急。”那女子闻声忽而失声痛哭起来,而身旁那粗莽大汉见此情景却现出鄙薄不屑的神情,怨怼道:“成日家哭哭啼啼,像一个受了委屈的怨妇一样,当初若非你遇见了一个登徒浪子,遭遇到他人无情的抛弃,愤而毁了自己的娇美容颜,如今又怎会落得这般凄惨的境地。劝妹妹你还是对着铜镜好好整理一下残妆,否则只会教人越发厌憎。”他轻蔑一哂,快步离开瓦舍,往桃林深处一座茅檐行去,孟子潭伫立潇潇淫雨中隔着窗扉相望屋中情景,见那粗莽大汉悠然自得漫步雨中,行止浮荡不羁,不由臆想道:“方才那位殊妹在座中诉说她从金明湖畔带回了一个身世凄苦的女孩儿,这女子会是兮若么?她如今教奸人藏匿何方了?此刻这粗莽大汉定是贪恋美色要去寻那个苦命的女孩儿了,当下我唯有亦步亦趋紧随着他,方能寻觅到兮若的下落。”他惘然回首,当下大踏步迈入潇潇淫雨中,一路亦步亦趋紧随着那莽汉往雨中桃林漫步而去。没入深林时,耳中听得那桃林深处犬吠声声,萧飒雨珠和着阵阵犬吠如绵密的钢锥般潺湲不绝敲击胸膛,他心怀忐忑越过丛丛密林望向那朔风中低小的茅檐,惘然思量道:“这小茅屋狭陋低小的如同一座狗洞一般,里头仿佛还豢养了许多狂犬,他们会将那女子藏匿在这座茅屋中么?如此这位姑娘的处境岂非要十分凶险?”想到此处,不禁忧心如焚,当下步履如箭穿梭过葱葱密林如惊惶的小兽般往茅檐处快步奔去,他一路仓惶直奔到茅屋近处,但听得屋中犬吠声声猖惶不绝,移步近草屋时,映入眼帘的一幕惨痛景象终于令他悲愤填膺,只见两个满目狰狞醉意酣然的中年汉子争相痴缠着一个柔弱少女,而那少女脸容灰败如雪絮,浑身轻轻战栗,落入那两名莽汉手中,仿佛疾风中一脉黯然伤逝的凋花,他泪眼凝眸,隔着黯淡的雨光望向那憔悴蜷缩在地,缠绵痛楚□□的少女,但见她一张脸容惨白如风中银烛,唇角涔涔流血,身子瑟瑟颤动,神容凄楚莫名,蜷缩在青草地上正惨遭两名醉汉的蹂躏,她仿佛遭遇了剧大的创伤,浑身伤痕累累,面目痛楚难当,一双枯瘦的柔荑本能地推阻两名凶徒的猥亵,他胸中怒潮翻涌,眸中悲愤的几欲要泣出血来,望向那两名凶徒,厉声喝道:“你们快住手!”两名醉汉回首斜觑来人,见一个满身风雨淋零,形容狼狈不堪的枯瘦男子怒火填墉伫立门外,不由地斜睨哂笑道:“这位相公,莫非你对这小娇娘也存了非分之想么?如此可便宜的很,待本大爷消遣够了,很快就让与你。”孟子潭怒火填膺,胸中悲痛泣血,望向那两名凶徒一字一字声若利刃地厉声喝道:“你们快给我滚!否则我孟子潭立时取了你们的狗命!”那两名醉汉闻声不禁恼羞成怒,斜睨一双赤血的眼眸,郁愤道:“哪里来的竖子刁民,敢破坏老子的密约花期,老子顷刻之间送你下黄泉,让你为了这位身中剧毒的姑娘殉葬。”他胸中血泪翻涌,望向冰冷柴草上痛苦抽搐的少女,凄惶道:兮若中了剧毒,怎会如此呢?是谁要害她?他恍如一只坠入魔途的凶兽,竭力捉住那名醉汉的臂腕摇晃道:“是你向兮若投了毒,是么?”那醉汉教他这骤然而至的痴癫行状惊得恍了神,只觉着双臂疼痛刺骨,只得怯声道:“公子莫要误会,这位姑娘是前夜自己奔到金明湖畔去寻短见的,幸而被我的殊妹救回桃林才捡回一条性命,可惜她心中郁结难解,在被我们救回家中时已经服了毒,在下不忍见她如此痛楚,故而将她藏匿在这小茅屋中想要寻觅办法来解救她。”他痛心疾首,挨近草地上那痛楚□□的女子,悲痛道:“兮若,你怎会如此傻气,你要知道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保护你的,你怎可以如此痴傻,一定要了结生命?”他垂首嘤嘤饮泣,面颊紧紧挨过她惨白憔悴的脸容,胸中苦泪翻涌,过了良久,沉郁的心扉方现出一缕曙光道:“兮若,我带你回家,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回你的生命,你难道忘记了,咱们的师父是苗疆的医毒圣手,天下间的五行奇毒到了他那里没有解救不了的,而他的那一套功夫早已传给了我,我顷刻带你回家去,取解药救回你的性命。”那两名醉汉见着他孤自卧在柴草堆上,面对怀中奄奄一息的姑娘情话绵绵,不觉懊恨不已,郁愤道:“我们辛苦救下的女子最终却便宜了这个登徒浪子,我俞思仁岂能忍下这口气,今日咱们纵是害了这女子,也不能教这姑娘落在这登徒浪子的手中。”身旁那粗莽大汉道:“四哥所言有理,想象我们兄弟六人寄居在这汴京城偏僻的郊野中,半生辛苦劳碌,如今却落得栖身郊野茅屋,一文不名的下场,更无一个兄弟有幸娶妻育子,歆享凡尘夫妻之乐,今日难得有幸从湖边救回一个女子聊解寂寞相思之苦,如今却教这登徒浪子抢了去,这等羞辱之事若传将出去,我们兄弟日后还如何在这汴京城中立足。”那俞思仁轻蔑哂笑道:“正是此意,江湖有句老话教作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想我俞思仁一生烹牛宰羊为业,半生宰过的飞禽走兽无数,却还从未害过一人,今日这小蟊贼若敢带走这位姑娘,我俞某人定当使出那庖丁牛的千古绝技宰了这小子。”孟子潭听着他们在身畔絮絮耳语,眼见兮若性命垂危,若不即刻施救,定当命赴黄泉,只得苦心央求道:“求二位老爷体惜孟某的一片苦衷,子潭自幼父母双亡,半生羁旅江湖,难得遇见一位知己倾心待我,子潭一生别无所求,惟愿兮若平安无恙,请求二位老爷念在子潭一往情深的份上,容我带回重伤的妻子为她续命,今日若能平安救回妻子,子潭定当归来,舍命拜谢二位老爷的恩德。”那余思仁意趣盎然打量他的形容,轻蔑哂笑道:“瞧你这一身松风鹤氅的装扮,真是颇有仙风道骨,这一身青布道袍着在身上,竟好似一位青云观的道士一般,俞某人若没猜错,孟兄弟应当是一位修行得道的真人吧。”孟子潭拱手作揖道:“俞兄果然慧眼识人,孟某人早年曾在青云观修行多年,如今蒙上苍眷顾,在一位官人府上做幕僚,平素不过是为主人做一些迎来送往的微末小事,与二位老爷无法相比的。”却闻那余思仁哂笑不已道:“你既然已发下宏愿做了道士,就应当摒弃世俗尘念,潜心修行,如何还能娶妻生子,如此做不是亵渎神明么?你以一介修行者之身却贪念红尘美色,如此荒淫无道,难道你不害怕会遭遇天谴么?”孟子潭黯然道:“子潭深知自己罪行累累,亵渎了圣灵,子潭既然已出家为道,便应当断情绝爱,潜心修行,但无奈情之所钟,实属身不由己,子潭一生命薄福浅,身边无一位亲人朋友,更无一个父母弟兄,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道上飘零半生,有时怀想往事会孤寂苦闷的不能自已,幸而我身边还有兮若,她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暖,为了守护这生命中仅有的温存,我愿意为了她违背圣教,亵渎神明,纵然因此会承受责罚,身受无间地狱轮回之苦,我也心甘情愿。”俞思仁道:“孟兄弟果然重情重义,只是你如此自以为是,以一个出家道士之身去玷污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儿,最终这责罚却不会降临到你身上,而是报应在这可怜无辜的女郎身上,你不知恰是你的荒淫无道,玷污圣明,才累得这位无辜女孩儿身受剧创,悲愤来到金明湖畔投水自裁,你若诚心救助这女子,就请放过她,否则必将为她带来深重的苦难。”孟子潭郁愤道:“纵然遭遇天谴,我今日也要带走兮若,你们快让开。”那余思仁不禁恼羞成怒道:“好惫懒的顽徒,放眼这京师之中,还未有一人敢与我们六兄弟争夺东西,今日老爷就教你个乖,让你知道这汴京城中究竟谁是主子。”他眼见那两人剑拔弩张,回首望向兮若惨淡的容颜,默默轻触她的玉颊,黯然道:“我要尽快带她脱身险地,想尽办法救治她的性命,否则今生今世我可再也见不着她了。”他心下一酸,望向那两名醉汉满目狰狞的神容,不由郁愤道:“孟子潭一生飘荡江湖,向来不爱多生事端,今日请求二位老爷高抬贵手,容我平安带回妻子,否则孟某人今日为救妻子生命可要破戒杀生了。”那余思仁闻声不禁幽幽朗笑道:“俞某人游走江湖二十余年,还未尝遇到如孟兄这般如此霸凌的人,瞧你这一身弱不禁风的模样,以我想来也无需再打斗了,你只需跪在地上向老爷磕二十个响头,老爷今日便放过你了。否则老夫今日定要取了你的性命,教你为兮若殉葬。”孟子潭义愤填膺道:“只怕孟某的头你承受不起,你这等顽贼,如此惫懒无赖,既然如此,孟某人今日便收了你,否则若留你这等荒淫无徳之人生在世间,只会兴风作浪,残害无辜忠良。”那两名凶徒闻声不禁义愤填膺,挺起猎叉便向孟子潭横戈刺去,在刀戟拂衣的瞬间,他疾如滑鱼般向后闪避而过,此刻他一心惦念着兮若的安危,全无心思与敌手交战,瞬间心下一横,目露狰狞凶光,唇角衔一抹邪魅笑意,望向那两名莽汉道:我孟子潭一生所受苦难数不胜计,但我对这片婆娑世界依旧心怀感激,我一生从未存心害过一人,可是今日,你们如斯丧心病狂地霸凌我的妻子,将我逼迫到绝望的深渊,如此可休怪我无情无义。他目中怒火中烧,那嫉恨的火焰几乎要吞噬一切,回望来人狰狞一笑,倏然间,一双如鹰爪般的枯手向前急刺而去,霎那间,只听得啊呦一声惨呼,那二人胸襟中了一击,登时怯下阵来,双手护住胸襟痛苦地惨呼,指间鲜血涔涔,余思仁痛呼道:“孟子潭,你使得是什么邪魅功夫,只着了你一掌,便将我害的创痕累累,痛不欲生。”孟子潭恨声道:“你如今知道痛苦了,方才你们残忍折辱我的妻子的时候,你何曾想过她会多么惨痛悲苦。”他冷眼斜觑那两名莽夫呼天抢地的惨状,回首怜惜护起兮若,当下头也不回大踏步奔出草屋,余思仁匍匐在地,失声痛呼道:“孟爷,求孟爷赐予小人解药,救小人一命,小人今日侮辱了姑娘,罪不容恕,求孟爷大仁大义,饶过小人一次,小人平安后愿为孟爷的犬马走卒,受孟爷奴役一生,只求您解除小人身上的痛苦。”孟子潭哂笑道:“既然是罪不容恕,我又何必要救你,实话告诉你,在下方才刺向你胸口的乃是世间妙医圣手也难以医治的天丝蛊毒,在我们苗疆盛传着一句古话,教作:瑞雪洒天丝,猛士败如织。此等奇毒天下无药可解,寻常人一旦染上,会身受三日三夜万虫咬嗫之苦最终浑身溃烂而死,濒死前面目惨状无比,全身散发一种优昙花的异香,引来无数乌鸦飞鸟啄食其骨,最终教他身首异处。”那两名莽汉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身子难以抑制地剧烈抽搐,闻见他的话不禁毛骨悚然,纷纷跪地哀告求饶道:小人有眼无珠,请求孟爷饶过小人一命,小人来日天天为孟爷与兮若姑娘烧香拜佛,求孟爷与兮若姑娘一生姻缘美满,百子千孙,代代无穷。孟子潭恨声道:“你们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孟某一生只会救贤德仁义,品行高洁之人,至于你们这等丧心病狂的顽徒,孟某恨不得食其皮寝其骨,怎会出手施救。”他阴魅一哂,护起草堆间痛苦战栗的女郎,蹒跚移步离开了柴屋,身后绵绵不息袭来阵阵哀怨□□之声,他却恍若未闻,只是漠然垂首,一步步蹒跚行进雨中,瓦舍中的那一帮醉汉仿佛闻见异动,纷纷执戟出屋,目见孟子潭身负一个满目伤痕的女子正蹒跚越过门扉,不由地戟指怒目道:“兀那顽贼,竟敢劫夺我们辛苦救下的女子,劝你立时放手,否则我顷刻教你身首异处。”孟子潭轻蔑哂笑道:“劝你们有心思还是尽力想法子去拯救你的兄弟吧,否则你们今生可就只能见着他的骸骨了。”那一帮醉汉惘然相顾,惊痛道:“你对四弟和五弟下了毒手?”孟子潭道:“他们欺侮我的妻子,罪行昭彰,我自然要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那名容颜狰狞可怖的女子恨声道:“你这阴邪小人,尽会使些鬼蜮伎俩暗箭伤人,本姑娘今日便要取你性命为四哥、五哥报仇雪耻。”孟子潭轻蔑哂笑道:“无论明枪暗箭,只要能够伤人便是本事,他们凶残霸凌我的妻子,孟某人今日伤他们是替天行道,劝你们珍惜这为数不多的时光,好好陪陪你们的结义哥哥,否则今生你可就再也见不着他们了。”那女子恨声道:“无耻匪徒,劝你乖顺留下解药救治哥哥的性命,否则今日在这荒村野岭中我要教你与你的妻子身首异处。”孟子潭哂笑道:“想要伤害孟某人,如此可要看姑娘您的本事了,今日孟某顾念你对待两位哥哥一片赤诚之心,姑且饶过你的性命,劝你好自珍重,不要再逼迫我。”他低眉垂首,望向兮若满目伤痕的身躯悲不自胜,回首凝望那草屋中哀怨□□的两名莽汉怨毒一哂,旋即大踏步奔出草屋,那女子举剑横戈近前,戟指怒目道:“兀那顽贼,敢公然闯入我们桃源六君子的草屋中行凶害人,这就要走么?”孟子潭哂笑道:“你们六人在这京师桃源中行尽了荒淫下作的事,竟而敢自称君子,以我看来,你们六兄妹中或许只有你心性淡泊,清心寡欲,勉强称得上淑人君子,自然这不是因为你洁身自好,品行高洁,只因你容貌太过朴陋,寻常男子见了只会心生胆怯,并不敢接近你。易地而处,若教你对着一只蟾蜍惺惺作态,你也会觉着十分憎恶。”那女子懊愤填膺道:“你竟敢侮辱我容貌丑陋,像一只蟾蜍,你竟敢如此羞辱我。”孟子潭郁愤道:“我不仅要辱骂你容貌丑陋,还要羞辱你轻薄放荡,寡廉鲜耻,一个人倘若心地善良,心思醇厚,纵然容貌丑陋些,也会有人欢喜,可是你与你的兄弟们沆瀣一气,公然将我的妻子掠回家中,任由你的兄弟霸凌蹂躏,如此泯灭人心,丧心病狂,你们简直灭绝人性,今日我的妻子若有何不测,我要让你们六人一起陪葬。”他一双眼眸怒潮汹涌直视面前那女子,眸光犀利如刀寸寸刮上她的肌肤,她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噤,蹑步向后退却,孟子潭忧郁哀告道:“姑娘,孟某与姑娘本是同病相怜,同是遭遇命运无情摧残的苦命之人,孟某自幼父母亡故,在这世间更无一个亲人朋友,心中唯一惦念的唯有兮若一人而已,而今她身负重伤,性命垂危,身心遭受严重的剧创,求姑娘大仁大义,容我带她回家,我知道姑娘一生命运凄苦,因为从前轻信人言毁了容貌,在这世间受尽了他人的欺侮与责难,姑娘今日若能放过子潭,容我挽救妻子的性命,在下必会感激姑娘的恩德,来日若有幸,子潭会倾尽毕生之术拯救姑娘的容颜,愿姑娘重焕稀世容光。” 那女子闻声忽然欣喜,悄声回转剑戟,沉声道:“你这顽贼,性情阴险狡诈,潜进草屋中将我的两位哥哥害得如此凄惨,你教我如何信任你,除非你答应我立时交出解药,挽救两位哥哥的性命,否则我今日不会容你离开半步,我要你看着怀中的姑娘一点一滴耗尽生命的心血,最终凄惨死去。”孟子潭郁愤道:“我已经告诉你,天丝蛊毒世间无药可解,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孟子潭若想要离开,天下谁人又妨碍得了,今日除非你想要落得与你的两位哥哥一般的下场,否则不要再阻碍我。”那女子教他呵斥的瞠目结舌,苦诉道:“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两个哥哥受尽蛊毒折磨而死,却束手无策么?你这贼子如此心狠手辣,难怪你的妻子会伤心难过孤自一人行到冷风萧瑟的湖畔投水自裁。”孟冷笑道:“一切皆是他们罪有应得,他们残忍伤害我的妻子,害得兮若身心遭受剧创,便应当受此报应,劝姑娘好自为之,否则孟某一时兴起,你也难逃厄运。”她郁愤填膺,耳中听得草屋中阵阵幽怨的□□声,身子不由自主地惊颤着,目中泪意涔涔,幽怨望向孟子潭道:“今日的过错止在明殊一人身上,明殊嫉妒兮若姑娘的美貌,因而动了邪念将她带回家中,才会令姑娘今日惨遭横祸,明殊愿以一死抵罪,只求孟公子可以放过两位哥哥,明殊生来容貌丑陋,为世人所鄙夷,死不足惜,愿明殊一死可以消解孟公子心中的怨恨,解救两位哥哥的性命。她目中泪意泫然,横戈往颈中勒去,瞬时无边靡艳的伤花盛开于颈际,血流涔涔沿着刀壁一滴滴坠入柴草中,孟子潭心下一惊,惶急上前护住她的伤处,道:“明殊姑娘,姑娘何必如此傻气,为了两个荒淫无度的哥哥伤了自己的性命。”她悲痛摇首道:“明殊如此做,纯粹是为了赎罪,明殊做了天理不容的事,我对不住兮若姑娘,对不起公子,理当以死谢罪。”她声若游丝喃喃道:“明殊一生命运凄苦,因为丑陋的容貌受尽世人的凌辱,明殊过世后,愿公子答应明殊一个愿望,将我的面目遮掩起来,葬在石桥底下,让千千万万的过客践踏上我的躯体,赎尽今生的罪孽,愿来生能够换得一副姣好容貌,得到尘世的些许温存与关爱……”孟子潭幽婉道:“明殊姑娘,你何必如此痴傻,人生一世,只要品行良善,行事无愧于心便足够了,又何必执着世俗的眼光。”他挨近她的耳边凄婉絮语,忽然间只觉得双臂一沉,她柔弱的身躯依上他的胸怀,孟垂首打量她凄郁的容颜,才察觉她已然绝了气息,怀想自己一生与怀中女子一般的凄苦遭遇,不由地悲恸叹息,忧郁道:“明殊姑娘,你的遗愿子潭一定会竭力帮你完成,至于你的两位哥哥,请恕鄙人无能,他们身中天丝蛊毒,我实在没有办法挽救他们。”他悲痛叹惋,眼眸泪光涔涔,摸出衣袖间谨藏的一瓶白粉向那女子衣间洒落,顷时之间,只见一缕白尘袅袅升起,一缕花香馥郁之气充盈草屋,而那地上的女子亦随着缕缕白尘化作一抔青灰,他拽下一缕衣袂将那一捧青灰小心珍藏在胸襟,方缓缓起身,护住兮若憔悴的身躯悄声离开草屋,离去时,他缓缓回望摊卧在屋角一隅痛苦□□的两名莽汉,目见他们满目血泪涔涔,神容凄楚不堪,强撑一双血泪斑斑的眼眸四顾逡巡,神色仓惶不安,仿佛方才草屋中正遭遇着一场惨痛人心的变故,然而他们却全无心思去照管,孟子潭沉声道:“因为你们两个恶徒的荒淫行径,害了两位无辜的好女子,今日孟某姑且念在明殊姑娘的面上饶过你们一回,至于能否留住性命,且看你们的造化了。”他漠然回首望向窗外熹微的雨光,护紧胸怀中的女子当下义无反顾大踏步迈入霏霏冷雨中。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终于携兮若离开了那片充盈着罪恶与他一生痛苦的幽暗桃林,来到一座花树蓊郁的草屋旁,轻叩柴扉,然而过了许久却依旧未见里头有人应声,当下忧郁走进屋中,见屋内蛛丝密结,桌几木榻阴晦不堪,仿佛许久未见有人生存过的迹象,他惬喜回望怀中少女道:“兮若,这片地方荒芜幽静,我们便暂且蜗居在这间茅草房中,待你的创伤痊可了,我再为你另觅一座宁静的小院供你养病。他怜惜为她抚平凌乱的衣衫,目见她胸襟处的斑斑血痕,不禁锥心泣血道:“方才草屋中那两个顽徒竟敢这般凌辱你,我真应当将他们千刀万剐,才算报仇雪恨。”垂首自她衣袂间撷起几片色彩靡艳的山茶花片,不由惊惶道:“星子观音!”他惊恸回望怀中女郎道:“兮若,莫非昨夜你独自走到金明湖畔去偷食了星子观音的毒粉么?你究竟遇见了什么苦心事,一定要如此惨痛的伤害自己,你要知道无论发生任何事,都有我陪在你的身旁,你为何如此傻气,一定要逼迫自己走上一条不归路呢?”他胸中忧急如焚,如白爪挠心,悲痛道:“这星子观音乃是我千里迢迢从云南苗疆携来栽种在金明湖边的,为的是在每年花盛时节,我可以带着兮若欣赏到遥远故乡绚烂美丽的山茶花絮,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最终却害了兮若的性命。”他自幼与毒虫医书为伴,对于天下奇花毒蛊,解毒之法,无不通晓,遂苦心思量道:这星子观音乃是种半花半虫的奇毒药草,寻常人若是轻易服食下一片便会害了自己的性命,唯有集齐了琼花、鹏翼、鲛珠粉、川术、杜英等二十七种花卉煎熬成汁方能解毒,只可惜这二十七种鲜花盛放于春夏秋冬四时,想要集齐实在难如登天,如今兮若命在旦夕,无论遇见多少险阻,我总要拯救她。”他苦心思量,无意间想起倾羽的师父萧御风,此人乃曾经的大宋神将,对于天下五行杂术,医术毒蛊无不精晓,被今上仁宗皇帝尊为天下第一神人,若能见到这位奇人,相信以他的医学修为一定可以解救兮若的性命,只可惜萧先生一生闲云野鹤,行踪无际,若想找寻他无异于沧海寻舟,难如登天,天下间也唯有严倾羽知晓他的踪迹,然而我与倾羽素来不睦,如今冒昧求他相助,他能够真心助我么?他苦痛相望帷榻中奄奄一息的少女,想起从前遇人性命垂危时师父曾数度拯救他人生命的医术之法,遂蹒跚步入雨中,徘徊于奇花芜草之间,苦心寻觅几株药草,过了许久时候,眼见大雨将注,他方携着一捧药草走进房中,须臾后捧出一盏药汤挨近兮若身边,小心喂她饮下,见她声息微弱,容色苍白如雪絮,止不住地忧郁叹息,他焦急相望烟雨中的京师晚景,目光凝注在画桥对岸那一座遗世独立的小山上,心中寻思道:“当下我也只有奔到容熙王府去寻求严倾羽的帮助,方能拯救兮若的生命,至于旧时的恩怨,我的颜面,这一切尽都顾不得了,倘若能够救回兮若,纵使他要立时取我的性命我也心甘情愿。”他徘徊窗下忧郁苦思,须臾后,步入烟雨中捉了一个村妇归来,垂首向那村妇恳求道:“娘子,小生孟子潭,方才在雨中对娘子多有得罪,请求娘子恕罪,此刻小生遇见了一些苦处,想要央求娘子的帮助,小生的妻子此时性命垂危,请求娘子代我照顾妻子片刻,待我到山后去寻一位神医救治妻子的性命,等我归来后,自会放了娘子,求娘子答应。”那妇人惊惶得手足无措,瑟缩道:“大官人,老妇只是京郊一个贫寒的桑农,求大官人饶过老妇一条性命,老妇粗手大脚,相貌朴陋,实在不宜照顾夫人,求公子另觅贤人照顾你家娘子吧。”孟子潭道:“娘子不必惊惶,小生的妻子此刻性命攸关,实在不容延误,否则小生也不敢叨扰娘子,待小生的妻子平安无恙后,小生必亲自登门拜谢娘子的恩德。”她忐忑颔首,低眉望向榻中的少女,孟子潭忽而近前,猝不及防向那妇人口中塞入一粒红丸,惊得她瑟瑟战栗,孟子潭劝慰道:“娘子不必恐慌,小生只是喂了您一颗致使浑身痛苦不堪的红丸,待小生寻得神医归来后,必会赐予娘子解药,解除娘子的痛苦,劝娘子今日委屈一些,代我照顾好妻子,娘子的恩德,小生铭记于心,他日小生必以百倍偿还娘子。”那妇人身子止不住地瑟瑟战栗,义愤填膺道:“你这山贼,将我捉到这间破茅屋来,对我下了毒药,竟还大言不惭地教我照顾你的妻子,我阿钟岂有这样的菩萨心肠,今日你就算将老娘杀了,老娘也不会照顾你的娘子。”孟子潭邪魅一笑,狠戾道:“小生孟子潭,自幼飘荡灵川江畔,养毒种蛊为生,江畔人称毒医圣手,娘子今日若敢不相从子潭,你想一想会是怎样的结局。”那妇人教他逼迫得瑟瑟颤抖,孟子潭见状阴魅一笑,旋即大踏步离开了草屋向雨中的小山漫步而去。而当此时,严倾羽正坐卧花溪之畔悠然的垂钓,远远地望见一人转过山道向王府行来,他毫不经意背过身去,耳中听得马蹄声渐渐驶近,在他身畔停住下来,方悠悠转身,然而回眸的一霎那,映入眼帘的一幕却令他万分惊诧,但见一个满身风雨,形容狼狈不堪的少年立在马上,面对他拱手作揖道:“严公子。”倾羽惊诧道:“孟子潭。”孟子潭幽幽道:“严公子,孟某有件小事想要劳烦公子。”倾羽想起他从前的种种荒诞行径,禁不住絮絮道:“我就知道你来寻我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孟子潭躬身道:“孟某想要向公子打听一人,”倾羽幽怨道:“你要打听的人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人。”又闻孟道:“孟某想要向严公子打探一番萧先生的下落,孟某人的一位挚友得了顽疾,此疾症棘手至极,孟某先后为她请了几位郎中,然而那几位郎中皆对她的病患束手无策,孟某素闻萧先生文才武略,博古通今,对于医学之道十分精进,为了挽救朋友性命,孟某想要请萧先生屈尊陋室,拯救朋友一命。”忽闻倾羽哂笑道:“果然不愧是孟先生,思想异于常人,你的朋友生了病,你不寻思着为他请大夫,却栉风沐雨的奔来想要找寻我的师父,想当初有好几回我伤病缠身,几乎失去了性命,也不曾得到师父的眷顾与照拂,师父是世外高人,一生闲云野鹤,行踪无迹,除非有官家的御旨可以把他召来,否则寻常人想要见他一面,那是灯草搓绳,枉费心机。”孟子潭窘然一笑道:“孟某知道萧先生是位世外神医,寻常人想要求见一面譬如角鸡寻鹤,枉费心思,孟某若非遇见万分为难之事也不会轻易赶来寻求先生相助,只因孟某的这位朋友对待我曾有过救命的大恩,孟某实不忍心她就这样失去性命,而今她身中奇毒,身受剧创,唯有萧先生可以拯救她,严公子是先生的弟子,孟某料想公子大抵知晓先生的行踪,因此冒雨赶来求见公子,盼望严公子告知萧先生的下落,挽救孟某的朋友一命,孟某将不胜感激。”倾羽淡笑道:“原来孟先生这般有情有义,据倾羽所知,孟先生自幼便与毒虫医蛊为伴,对于用毒解毒都较常人更有心得,与其千里迢迢去寻我的师父,先生何不自己苦思良策解救你的朋友呢?”孟子潭凄婉道:“孟某是有心无力,我的朋友是身中了世间毒花星子观音的奇毒,需要集齐琼花、鹏翼、鲛珠粉、川术、杜英等二十四种四时花卉方能祛除此毒,然而孟某每日只知读经修道,对于花花草草精研甚少,想要一时去寻觅这许多奇花异草实在难如登天,孟某知道先生博学广济,精擅医术,因而冒雨前来想要向萧先生求得一副解药。”倾羽淡淡道:“可惜实在不巧,师父此刻并不在京师,他一生云游四方,上月中旬刚寄回京中一张信笺,说他此时已游历到西域玉门关一带,正在昆仑山中采雪莲,玉门关与中国路途千里之遥,师父只怕是赶不上为孟先生送药了。至于孟先生想要寻一些花卉药草,在我们王府后山山花野草漫野都是,先生尽管去取便是,至于能否医病一切就要看孟先生的造化了。”言罢他回首便要离开,孟子潭懊丧无比,悻悻然回到雨中,黯然道:“难道是天意如此么?上天见我孟子潭福薄命浅,这一生让兮若为我受了太多苦痛,不忍她留在我的身旁受尽委屈,因而早早地想要收她回去。罢了,我一生命舛多艰,天生与幸福无缘,倘若上天定要夺去兮若的生命,我陪她一起离去就是了。”他回首望向身后那座翠意盎然的王府深院,那一片烟雨中的广厦华庭,隐约可闻见里头传来阵阵飘渺如丝的丝竹声,臆想着曾经数度在这座王府中严倾羽与公主笙歌宴舞的情景,不觉苦笑道:“酒阑灯灺,宵深更静,携手倚熏笼。顾盻亦春风。这一切美好的情景都是别人的,而我不过是憧憬着岁月静好,可以携手兮若度过一段与世无争的平淡生活,可是为何这简单微小的愿望上天也不肯给予。”他垂首一步步黯然离开容熙王府,漫步雨中往小茅屋蹒跚而去,怀想兮若今日的遭遇,心中止不住的血泪成雨。挨近茅屋窗棂时,那房内如幽潭一般的岑寂引得他胸中忐忑难宁,他惊颤走进屋中,见方才由花溪村上捉回的那名农妇依旧温柔地侍奉在侧,心中不胜感激道:“大娘,方才多谢你代我照顾兮若,才让我有时机去寻求解药。”回首望向榻中憔悴如风絮的玉人,止不住地泪雨淋零,那村妇怯怯地看他,指了指自己圆腹如鼓的肚皮,忐忑道:“公子,求公子赐予奴家解药。”孟子潭恍然回首,淡笑道:“对不住,让娘子受苦了。”言罢疾如流星向她口中塞入一物,那村妇俯首致谢,旋即颤巍巍离开茅屋,孟子潭惘然回望窗外雨景,见那妇人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霏霏烟雨中,柴门外飞花带泪缠绵不绝扑打窗棂,他心中飘零无依,泪意泫然凝视着那窗外片片飞红,一时间仿佛自己的一颗心亦如窗外瓣瓣凋零的落红一般零落成灰。他垂首紧紧握住兮若轻轻颤动的一双玉手,片刻不忍移开,回想昨夜兮若独自奔到湖畔悲痛自裁的事,不由地忧心道:“丽妃如今已经知晓我们的事,倘若让兮若继续留在蕊珠宫中随时会丢了性命,为今之计,我只好为她另辟一处寓所,待她的伤痊可了,再另谋出路。听说严倾羽近日一直在暗察丽妃的事,预备向大理院揭发,她的许多罪证他都了如指掌,真希望丽妃能够早日得到惩治,如此我与兮若才能安稳宁静的生活。”帘外雨声萧飒,他徘徊陋室倾听户外风雨,一双眼眸片刻不息凝望着榻中的玉人,闻见她声若游丝的凄婉叹息,他心中莫名的凄恻惘然,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仿佛是从盘古洪荒之际袭来一阵微弱的□□,他惊悸上前,轻声唤道:“兮若,兮若……”过了良久,怀中那女子方迷蒙醒转,他惬喜道:“兮若,你还好么?”但见那女郎强撑惺忪的泪眼,凄柔道:“潭哥!”他心中一阵酸楚,泪意泫然道:“兮若,你何必如此傻气,究竟发生了什么悲痛绝望的事,要你万念俱灰,一定要奔到金明湖畔去伤心自裁呢?”她凄楚偎进他的怀中,悲郁道:“潭哥,我很想永远陪着你,不愿你一人留在这世间这样凄伶这样孤单,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丽娘娘知晓了我们的事,她会想尽办法将我凌辱至死,还要将我们的越轨之事告知天下,我与其留在这世间的凄伶受辱,不如自己了断。”孟子潭凄恻道:“兮若,你怎会如此傻气,你放心,无论发生任何苦厄都有我陪在你的身边,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遭遇任何苦难,只希望你为了我好好保重自己,万万不能再做出自绝生命的事。”她垂首幽幽□□,身子蜷缩成一团,孟子潭惊惶道:“兮若!”蓦然间他忽然想起一事,轻笑道:“兮若,你等着我,我去去就来…”他回首望向屋外霏霏冷雨,悄然行进雨中,须臾后,由柴扉外捧出一只蒸汽腾腾的瓦罐走进茅屋,挨近兮若道:“兮若,你瞧,我为你煎了一瓮灵芝山药汤,听云太医说,已故的刘后生前在病危时最喜食的一道膳食便是灵龟山药羹,这药羹里兑进了灵芝、鹿茸、雪莲、佛手参等各类珍稀药草,纵使得了顽疾,无药可医,也可以为病人延年续命,只是太后的那一份药膳中兑进了千年灵龟的龟血,我却没有那一份通天的本事去为你寻觅一只千年灵龟来。”兮若闻言忍不住幽幽恬笑,他俯首去盛药汤,道:“对不住,是我无能,我眼见你身中星子观音的毒粉却没有法子为你医病,只好寻一些珍奇的药草来让你缓解痛苦,期望上天怜佑,让你早日渡过这场危难。我心中一直有个念想想要告诉你,等待有一日,你的病好了,我们便寻一处有花有水的地方,临水搭建几座小茅屋,从此以后,我便陪你坐在檐下赏花听鸟,远离尘世的喧嚣与倾轧,从此幽居在一片桃花源里,过一段莳花饮露、与世隔绝的恬静时光。”她惬喜道:“潭哥,你果真这样想么?你愿意放弃晏王府的官爵,放弃父母的仇怨,陪我一起隐居山林,从此再也不过问红尘是非么?”孟子潭淡笑道:“自然如此,我如今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时刻守护着你,只要你平安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她的眸色浅亮如清泉,恬笑回望他道:“我一直都知道潭哥是个豪侠尚义的人昨日我在蕊珠宫当值,一个不留心,摔毁了丽娘娘最心爱的一只银瓶,遭遇了蕊珠宫侍监的毒打,遭到了丽娘娘的凌辱威逼,娘娘要我投井自裁,那时我万念俱灰,只想着投湖自尽,早日了结残躯,解脱人世的苦难,然而在面对狂风恶浪时,我却依然苦苦挣扎,不忍心就那样丧命湖中,我一直都坚信你一定会回来拯救我的,这一刻我终于等到了。潭哥,我们今日便离开京师,离开那片波谲云诡,充斥阴谋诡计的深宫好么?”他眉心微蹙,忧郁道:“兮若,我早已想过要带你离开那片禁锢我们生命的幽暗之地,只是若此刻离去,以丽妃的秉性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到那时我们都会陷入困境之中,如今你身受重伤,又有了身子,我不愿意你再因为我的缘故遭遇任何苦难。”他轻笑道:“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这段时光,开封府的包大人一直在暗查丽妃私养外室 ,卖官鬻爵一事,待案子尘埃落定,咱们才可以平安脱身。” 兮若忧郁道:“难怪这几日娘娘性情如此暴唳,原来是包大人要为难她。”孟子潭轻笑道:“其实此事说起来最应当感激的还是倾羽,你不知素日协助包大人暗查丽妃罪证的人便是倾羽,倘若不是他为大人提供了丽妃作奸犯科的确凿罪证,只怕大人到如今依然查不出丽妃作恶的蛛丝马迹。这个严倾羽平素刁钻促狭,放浪不羁,十分惹人讨厌,可是在处置丽妃这件事上他却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等待有一日风波平息,我要在小屋设宴,请他小酌一杯。”兮若黯然道:“我总觉着此事不会轻易过去,你说得很对,我是丽妃的侍女,而今主人有了过失,我理应与她一起承受责罚,岂能弃主人于不顾,独自安身。”孟子潭黯然道:“我们这一生受苦受难,只因为心肠太过慈软,无论做任何事都要讲究忠孝节义,可是这世间有太多恶人,他们始终不会对你心怀善意,他们高高在上,自私邪恶,欺凌良善,你倾尽忠心帮助了她,最终她却要将你伤害的体无完肤。难道你全然忘记了昨日在蕊珠宫所受的屈辱了么?那样辣手无情的主子你为何还要袒护她。”他垂首服侍她饮药,见了她憔悴如雪絮般单薄的容颜,胸中难以抑止地悲郁抽痛,这一日一夜之中,他便这样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前,直到帘外雨声方住,天际焕发出朵朵祥云,一缕稀薄霞光照耀室宇,屋内兰香袅袅,他回首望向床帷,见她依旧睡得安稳,双颊焕发出如玉般温润的光华,他心中稍慰,俯身捉住她一双如雪般细嫩的柔荑,温言道:“兮若,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保重咱们的孩子,我相信一切苦难很快就会过去,待你醒来后,我们便移居到京郊的菊花巷里,那里恬静非常,花明水秀,最适宜隐居疗伤,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们的生命里只有平安喜乐,恬静幸福,再也不会让你为我承受凄风苦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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