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碎流光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是夜，户外淫雨潇潇，薰风脉脉，落红如毡拂落满地，倾羽伫立软烟罗纱窗后倾听着窗外雨声如诉，回望榻中少女孱弱如风絮的面影，情不自禁忧郁叹惋，一日一夜已经过去，她始终未能醒来，适才云太医的一番话语有如窗外缠绵的雨珠连绵不绝响彻耳边，他喃喃自语道：“兮若的身子太过孱弱，经历昨夜那一番动荡，她已经心力交瘁，倘若要强留腹中孩儿，她的性命只怕难保，可惜她的性情太过痴傻，从前在蕊珠宫时每日受尽欺凌，胆战心惊地捱日子，也从没有想过要舍弃孩儿，倘若教我告诉她实情，她断然不会愿意，唉，无论如何，我总要想法子救她，我总不能教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儿就这样命丧黄泉。”夜雨淅沥摇过窗棂，他心扉惆怅，黯然听着窗外雨落荷塘滟出的阵阵滴沥之声，蓦然间幽香兰室中传来一阵微弱的絮语道：“孟大哥，孟大哥……”倾羽郁愤道：“孟子潭一心想要把你当作他复仇的工具，从未关心过你的生命安危，你为何还这般念着他，你如此痴心，除却得到满身伤痕，还能拥有什么？”他黯然伤神，依着熹微烛光望向她的面影，但见她一张惨白若银蜡的脸容灰败如死，豆大的汗珠密集滚落额间，蜷曲在卧榻上犹如一脉因风凋零的矢车菊，倾羽不由惊惶道：“兮若姑娘！”她始终未能醒来，只是片刻不息地憔悴絮语，倾羽心下惶急，茫然道：“此刻也只有云太医可以救她，只是外间风骤雨狂，他如何可以过来？”他怜惜抚慰道：“兮若姑娘，请你再坚忍片刻，待到今日天明，云太医便赶来了，他医术高明，一定可以治好姑娘的疴疾……”她语声凄厉，依着床榻连绵不绝地痛苦□□，像是声声幽咽的哭泣，倾羽焦灼徘徊室宇，望向她沉郁的脸容，眼见她生命垂危，心下一横，遂大踏步奔进雨里。他一路仓皇直奔进云舒砚府邸，见两个年老的家丁把手沉香药庐大门外，当此时，雨珠正泼泼洒洒落满府院，而那二位老者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蜷曲在雨里，身子不自禁地瑟瑟轻颤，倾羽蹑步向前，躬身施礼道：“老人家，小生乃容熙王府的严倾羽，因府中有人生了疴疾，性命攸关，故深夜冒雨赶到太医府上，想请云太医仁义为怀，移步蔽府为兮若姑娘医病。”那两名老翁全身雨珠淋漓，依在雨中狼狈不堪，见了来人不由愠怒道：“什么云太医，雨太医，这当下大雨瓢泼，夜幕漆漆，纵是仁儒大医华佗再世也不会赶到你们府上为病人医伤。我们老爷乃大宋有名的神医，向来只为皇亲国戚医病，你一介贱民想要相请我们老爷，待明日雨过天晴，先书好请柬并奉送五十金到府上，再约好时辰相请我们老爷到你府中为病人医伤。”倾羽郁愤道：“在下虽不才，也是容熙王世子，陛下钦封的边城防御副使，虽当不起皇亲国戚，也是有资格相请你们老爷的，云太医向来慈悲为怀，视天下苍生为己任，尝顶风冒雪步行数十里为穷人医病，一生仁心仁德，从未嫌贫爱富，更无向病人索要金珠之说，你如此败坏你们老爷名声，真亏得云太医花费大把银钱奉养你们。”那门前老叟闻声不禁惭愧，俯身见礼道：“世子请恕罪，老爷今夜并不在府中，今日清晨，宫中凌淑媛身子抱恙，太医被官家传命到宫里为淑媛医病了，老爷临行前特意叮嘱我们，要我们今晚守在府门前等待一个进山采药的穷书生，说是他今夜要赶到府中来为太医送药，可是我们在雨中等待了一宿，眼见雨珠瓢泼，我这一条老命被夜雨折磨消去了大半，却未敢进屋去避雨，因此急怒攻心，见到来人便气急败坏地一阵痛斥，外间风大雨狂，请世子入府中避雨。”倾羽心下烦愠道：“兮若的病刻不容缓，云太医不在家中可如何是好？”因想到兮若尚在王府中，生命迫在眉睫，遂拱手拜别两位老翁，便策马狂奔而去，他一路急如星火奔回府苑，心中惶急道：“既无太医相救，当下也只能依靠我的那点皮毛医术来为她治伤，愿天命护佑，保佑她平安渡过此劫。”然当他踏进府苑时，映入眼帘的一幕却令他茫然失措，只见偌大府院中空荡荡的，唯有两名侍卫卧在回廊花荫下打着盹儿，花厅雅阁中更是杳无人声，他惊惶呼唤道：“兮若！”这一声疾呼惊得廊中侍卫不由自主打个惊颤，醉眼惺忪回望来人，见了主人回府禁不住忐忑俯身揖礼道：“下官见过世子。”倾羽喝问道：“书白、乐天，你们方才可曾见过兮若姑娘离开王府么？”一名侍卫面生惭愧道：“禀世子，小人方才睡沉了，并未见过有任何人出入王府。”倾羽愠怒道：“你们尽日只知道吃酒，平素拿了府中的金银古器出去当了换钱吃酒赌博我都不与你们计较，可是如今教你们看顾一个卧病在床的少女竟也让人走失了，你们这王府侍卫依我看来是徒有虚名，不如撤了也罢，你们即刻到管家那里去领余下的俸禄这就离开罢。”须臾间，但见那两名侍卫忐忑伏首道：“求世子恕罪，今夜世子离开后，小人一直尽忠职守，片刻未离伫立雨中守卫府苑，奈何不知何故，小人今夜莫名感到十分困倦，不知不觉伏在雨中睡沉了，以至于世子归来也未曾察觉。”倾羽迷惘望向廊外瓢泼的雨珠，隐隐察觉阶前丁香花丛中幽幽袭来一阵松香恼人的气息，不由迷惑道：“莫非是有人方才潜入王府向他们下了迷香么？”他沉声道：“书白、乐天，兮若姑娘方才走失了，她身有疴疾，生命垂危，请二位与我一起前去找寻，否则若任由她一个柔弱少女飘零在外，我害怕她会丧生雨中。”两名侍卫旋即领命道：“诺！”
　　当下一行人徘徊雨中仓惶四顾，苦苦寻觅少女身影，倾羽迷惘道：“兮若不过是一介小小宫女，有谁会甘冒性命之危潜入王府劫持她呢？她性情温柔沉静，平素鲜少与人往来，放眼整座京师，与她亲密之人除却丽妃也只有孟子潭了。而孟性情诡诈机狡，向来爱行诡计多端、教人捉摸难测之事，莫非方才兮若是他带走的么？”他寻遍府苑外一片苍郁的相思树林，一路仓惶呼唤兮若姓名，却始终未见她的踪影，垂首细细寻思，只觉着此事处处透着诡异，正茫然无措时，蓦然见到远处朱槿花林中几点萤火闪烁明灭，他挑起风灯朝花林漫步而去，尚未进林中时已闻见一阵少女幽弱的□□声，不由地快步奔进花林，依着熹微烛光，终于看清林中驿动，只见一个面若冠玉的清秀少年护着一个柔弱少女伫立雨中，而那少年目色氤氲，神情阴郁脉脉凝望怀中少女，柔声叮咛道：“兮若，你留居宫中多年，怎地性情还是那样痴傻天真，姓严的那小子獐头鼠目，诡计多端，你怎可轻易信了他的话，留在他府中过夜，丽妃向来与严倾羽交恶，倘若让娘娘知道你与他过往亲密，她岂可轻易饶过你？”倾羽郁愤道：“孟子潭，果然是你。”再回望那怀中少女惨白的脸容，见她憔悴若一株凋花蜷曲在孟怀中，声若残碎的布絮片刻不息地痛楚□□，而孟子潭恍若未闻她的痛楚，只是沉静如水依在她耳畔絮絮私语，只听他轻声劝慰道：“兮若，我即刻就带你回家，我在金明湖边建了一座小木屋，屋前种满了矢车菊与山茶花，我带你回到咱们的木屋中，让你在那里静心养病，那里山明水秀，夏日荷花聘聘袅袅，阴雨天可以坐在檐下听风过檐铃，雨打风荷的萧飒之声，晴日里可以游湖赏莲，等待有一日你的病情痊可了，我要带你游遍整座金明湖畔，看尽湖中的美景，你总说深宫里拥有太多的阴谋与倾轧，就连花丛中都焕发着血腥的气息，你一生梦寐以求的便是远离宫廷，寻到一片风景明秀的江南水岸，在水泊边搭起一座小房子，每日坐在小房前观看湖滨的四季景明，面朝湖泊，春暖花开。这些话我一直用心地记着，每天在我思念你时，我便悄悄地赶到金明湖边搭房子，期望我们重见时，可以坐在那座小房中一起读书弹琴，畅谈人生。”她声息微弱，依着孟子潭的胸襟片刻不宁地喘息着，轻语道：“孟大哥，我很累，很想就这样睡去，再也不要醒来，今夜多亏严公子拯救我的性命，你冒雨带我出来，等待严公子回家后寻不到我的踪影，他会很焦急的，我要回去向他道别……”孟子潭嗔怒道：“兮若，你在说什么？严倾羽那个登徒浪子荒淫无耻，诡计多端，他怎会诚心诚意地救你，他如此接近你，只因你是蕊珠宫的宫女，他想要借用你的手臂去伤害丽妃娘娘，今后无论如何，我都不许你再见他。你这般天真善良，在这世间太容易遭受别人的诓骗，这世间的男子个个狠心薄幸，他们会将你伤害的体无完肤，再将你无情地掷弃。兮若，你要相信在这世间只有我是真正地待你好，我们相依为命多年，一起遭遇过人世的风雨沧桑，你是我在这漫漫红尘中唯一珍惜的人。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答应你待我助晏王成就大业后，我们便离开京城去寻找一片世外桃源，在水泊边搭建一座小木房子，在房前静看人间花开花落，月圆月缺。”她一声声艰难地恸咳，倾羽伫立雨中相望她憔悴的容色，情不自禁郁愤道：“孟子潭，你还是不是人？兮若得了疴疾，生命垂危，在这时候你不思量着为她医病，却要带着她来到这片花林中淋雨，你这般冷漠无情，蛇蝎心肠，竟连自己妻儿的性命也不顾，难怪会遭遇世人的唾弃。”倾羽默然回望他，见他依旧沉寂如冰依在她耳畔絮絮私语，他那张冷若冰川的脸容上永远镇定自若，仿佛人世间的生死哀愁在他心中早已化作一缕云烟，再不能惊起片丝波澜。倾羽幽幽一哂道：“这个孟子潭不愧是位修仙炼道的道士，如今已经修炼的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了。自己的妻子满身是伤躺在他面前，他竟然置若罔闻。”他快步向前道：“子潭兄，外间淫雨潇潇，兮若姑娘身子孱弱，若教她久立雨中，只怕她的身子难以抵受，子潭兄若不嫌弃，请带姑娘到蔽府去避避雨吧。”孟子潭正自心怀不忿，见了倾羽越发愠怒道：“严兄，兮若方才还在这儿念着你，没想到你这就来了，你那高贵的王府我们寻常小民岂敢轻易踏足，我还是背着她住到我们的小草屋去，免得有无耻之徒心怀不轨玷污了她，教她忍受屈辱。”倾羽哂笑道：“只怕今生唯一给予她无限痛苦与屈辱的人就只有孟兄你了，你教她未婚有了身孕，却又不愿对她负责，让她日日深陷苦海里胆战心惊地过日子，如今眼见她伤痕累累、痛苦无依，却要带着她在这户外淋雨，为了你那一点微薄的自尊，你竟而毫不顾忌她的死活。”孟子潭愠怒道：“兮若是我的妻子，我自己会照顾，不容旁人来评头论足。”他心怀不忿，护紧怀中少女，大踏步奔进雨里，倾羽望向他孤傲萧索的背影黯然惆怅，忧心道：“兮若就这样让他带走了，如今她满身伤痕，生命垂危，在这狂风暴雨中不知如何能抵受的住。”他黯然叹息，慢慢离开花林，朝苍茫夜雨中踏步而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