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碎流光

作者:康桥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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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颜难长时易戢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响腻满晴川。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一阵清婉的歌声淙淙飘拂过金明池烟波浩渺的湖岸,这一日恰逢庆历八年的端午节,金明湖畔车水马龙,画船迤逦,
      无数只金彩蟠龙腾跃穿梭于浩渺烟水中,一群旗手挺立蟠龙舟上手把七彩云陛旒旗迎风蹁跹,夹岸彩缯旖旎,鼓乐喧天,在渡头堤畔拥满了绿鬓朱颜的少女,蜂拥着向那湖中彩船举掌欢呼,每遇一只龙舟行至堤岸,湖岸锦花丛中总要迸发出一阵响遏行云的欢呼声,当真是流香响腻满晴川。当此际,倾羽正伫立金明湖岸意兴阑珊凝望着那浩荡烟水中蔚为壮观的旖旎景象,心扉黯然思量道:“这几日洛涵当真好忙碌,要陪辽国太子游园赏花,要陪宫中娘娘荡舟采莲,我日日在这金明湖畔等待她,然而自从上一回她在草庐中不辞而别后,我一回也没有逢见她的面影。”
      他惘然回望身后那一片鼓乐喧天的盛世光景,侧耳聆听耳畔的丝竹袅绕之声,心扉陷入一片沉郁之中,因想起苏子所作的一首《蝶恋花》词,在此时读来极应光景,遂由怀袖中摸出一支玉笛,在这湖畔袅绕薰风中轻轻吹奏起来。蓦然间熙攘人群中袭来一阵朗喝止住了他的笛音,他翘首观望,只见一只七彩蟠龙舟首一个身着绯衣的司礼监手执明玉拂尘向众人喧道:“今夕适逢端午佳节,陛下体恤民生,故钦命教坊部宫人至金明湖为众百姓演绎《洛神曲》,以示与民同乐。”倾羽惊疑道:“《洛神曲》,听说那是教坊部乐工赵曦孟东游洛川时,在洛水湖畔听见仕女弹筝,因想起曹子建所作的那首名篇《洛神赋》,触景伤情,后隐居山中费时三月将那首辞赋编成了一支名曲《洛神曲》,此曲甫一问世便享誉京都,得文人士子青睐,我希翼此曲已久,今日终于有缘亲见一回……”
      他缓缓移步越过汹涌人流,伫立湖堤一隅凝神观望那画船中的景象,思量道:“洛神赋述说的是有一日黄昏,陈王曹子建归渡封地鄄城时在洛水湖畔偶遇宓妃神女的事,此情此景若设在一座画船上,恰好可与辞赋中描绘的景象相得益彰。”恍惚间只见烟水蒙蒙的春湖边生起袅袅云烟,耳畔丝竹缭绕,画舟中一行舞姬挥动云袖盈盈起舞,而在那画舟之侧,春湖之滨,一座嵯峨青山正如霓彩祥云般冉冉升起,倾羽迷醉相望眼前那一抹景象,一时如坠云端,待那青烟袅袅散尽,恍惚间只见一个风姿楚楚的霓裳仙子跃立于兰舟之上,彩袖蹁跹,神姿霞举,仿佛兮如青云之闭月,飘摇兮如浮风之回雪,他瞧得痴醉,赞许道:“当年曹子建行至洛水湖畔所遇之景也不过如此吧。”凝眸去瞧那丽人,见她轻纱掩面,风华旖旎,冰清玉洁,宛若姑射仙子。仔细打量之下,不禁欣喜万千道:“洛涵…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寻她,原来她去到教坊司学习歌舞了。”他眸光迷离凝望那舟上丽人,却闻烟波江上因风送来一阵飘渺的笛音,奏的正是知名的燕乐《洛神曲》,他迷惘去寻那乐声来处,只听得那乐声犹如泉水筝淙,潺潺如诉,幽婉空灵,少顷,一个白衣少年如云霞出岫般缓缓越过众乐师朝船头行进。隔着蒙蒙烟水望去,只见那少年手按玉笛,迎风挺立船头,风姿飘潇,轩然霞举,如一株琪树秀于花林之中,他凝眸注视那少年身影,探寻良久,不由讶然惊呼道:“耶律洪基!”他一时错愕,直视着那舟中少年,不禁迷惘思量道:“他一个辽国太子,在国中位高权重,来到我大宋为何要扮作个伶人在教坊部吹笛呢?他越过人群凝神望着船头那一抹缱绻景象,只见洛涵盘桓舟上蹁跹起舞,而那位白衣少年伫立舟首为她吹笛和歌,一双忧郁的眸光时时紧随着她,宛若洛神赋中的陈王与宓妃,一双才子佳人,彼此在遭遇过尘世间的挫折与危难之后,重逢在洛水之滨,相互倾诉别后情怀,为后世谱写一曲荡气回肠的旷世恋歌。倾羽心扉愁肠百结,郁郁望着二人面影,喃喃道:“难怪这些日子她不愿理我,原来她是有心要去做辽国太子眼中的倾城佳人了,哪里还会记得我这个籍籍无名的江湖浪子。”耳畔袭来阵阵欢声,他怅然离开湖滨,走向游人萧索的槿花丛中,落寞回望湖中的游船,须臾后,只听见浩渺苍穹袭来阵阵骤响,朵朵礼花如盛放的春蕾绽开在湖蓝色的天幕上,众人抬首欣赏那空中夺目的礼花。倾羽兴味索然望向那天空夺目的烟火,轻笑道:“东京城果然富丽奢靡,这晴天白日的也要燃放烟火,几点火花迸上去看不出一点色彩,我还以为是晴天霹雳呢!”再回望湖中,见那辽太子的画船慢慢向洛涵靠近,他心中越发苦闷,蓦然间,只听见耳畔传来一阵撕裂般的轰鸣声,几只金龙口中迸出潋滟火球飞入浩渺烟波中,这猝不及防的一声骤响水惊得船上桡手惊慌失措,那赛船的水手纷纷回首望向水中驿动,任由那只金彩蟠龙画船在烟水中浮沉颠簸。倾羽惊急回望洛涵,见她怯生生盘踞在画船中,形容狼狈,脸容仓皇而憔悴,随着那画船颠簸浮沉,她早已无力支撑。霎那间,一个浪头卷过淹没了木兰画舟,她亦如一尾失血的游鱼一般坠入湖中,倾羽惊痛唤道:“洛涵!”他快步向前跃入湖水中,向洛涵仓惶行进,然而电光石火的一瞬,只见一个白衣飘萧的身影如一片晶莹无瑕的美玉坠入湖中,又如银箭一般急速向洛涵游进,他侧首相望,见那白衣少年正是耶律洪基,须臾间,在他心神惶乱之时,辽太子已然救下洛涵慢慢走向湖堤,他心中稍慰,恬然一笑游向湖岸,待走上湖堤时,映入眼帘的一抹景象却如一道荆棘般刺痛他的心扉,只见耶律洪基紧紧护住洛涵走向人群,人潮中迸发出阵阵欢声,而他一双眸光紧紧凝望着洛涵,目中尽是温柔之意,她的脸容那样忧郁,瑟缩在他胸怀恍如由他怀中绽出的一株白莲,耶律洪基温柔回望她,为她折去鬓间的水珠,柔声道:“洛涵,你再忍耐一些,很快就到我驻跸的府邸了,待到达太子行宫后,我顷刻为你请来大宋最高明的御医为你诊病。”倾羽疾步拥进人群,一路追逐洛涵的身影,然而她却丝毫不曾留意他。少顷,一辆马车由梨花树下疾驰而来,座上两名马夫身轻如燕跃到耶律洪基身前,躬身揖礼道:“奴才参见殿下!”耶律洪基轻轻摆手,携洛涵踏进车中,旋即车夫控辔催马,那马儿立时如脱矛的箭矢般狂奔而去,倾羽疾奔向前,目送那辆马车疾驰而去,心扉陷入一片惶乱中,情难自禁嘶声呼唤道:“洛涵…”忧急之下,掷出三百银钱向过往商旅赁来一匹白马,一路催马疾行直奔太子行宫。辽太子行宫位临御街尽头一座青山脚下,乃官家为迎接辽国太子,使臣等特命工部敕造的一座官邸。府邸虽简洁朴素,然衔山傍水,最适宜游湖嬉戏,春时游猎。
      倾羽一路策马疾驰,直行得一个时辰方寻到辽太子的府邸,他正欲驻马进府拜谒,然尚未近府门时已听见里头传出阵阵娇笑之声,遂挨近墙角凭窗倚望,但见府中一群绿鬓红颜的女子正倚着朱红栏槛赏花嬉戏。倾羽不觉哂笑道:“这位辽太子倒懂得及时行乐,千里迢迢来到大宋也不忘让府中的歌姬美眷携手同行。料想他也不过是个酒色之徒尔,他与洛涵亲近,不过是耽恋洛涵的美貌而已,哪会对她有几分真心。”再回望府门前,见两名大门侍卫正在斗酒划拳,他不觉巧笑,挨近府门前掷下二两碎银递于府门守卫道:“二位差官大人,小可乃东京城玉粹坊的银匠,贵府中的一位姑娘看中了玉粹坊中的一对银饰,特命小人送来,烦请大人通融,容小人进去将银饰交于姑娘,让小人交差。”抬首见那两名守卫轻蔑哂笑道:“你想见我们太子府中的姑娘,这二两碎银子可不够哇,我们府中的姑娘在东京城那可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寻常人倾尽全部家当也休想得见一面。”倾羽含笑道:“太子府自然非寻常人家可比,且不说府中的姑娘小人从未见过,单是这几日时时相陪太子的那位妙龄少女已是倾国倾城,妖娆万方,太子爷可当真是福禄不浅啊。”那小厮轻蔑道:“庸鲁刁民,你知道的倒很多,那你知道如今日日陪在太子爷身边的那位倾城美人是谁么?”倾羽轻笑道:“能够有幸相伴在太子爷身边,那自然是位金枝玉叶,至少也得是位王孙公爵的女儿。”却见那小厮拊掌而笑,目光炯炯望向他道:“公子好眼力,如今伴在太子爷身边的那位姑娘可正是当今官家的长女洛涵公主,现在你知道太子府门第高贵,你的贱足无缘踏进了吧。”倾羽郁愤自语道:“你们这等孟浪无德的太子爷,敢将洛涵挟持在府中,莫说踏进他的府邸,便是带领军马将他的太子府踏平了也未尝不能。”那守卫轻蔑一哂道:“今日公主身子抱恙,爷吩咐府门前不许有任何闲人滋扰,你将银饰交于我,快快回去吧。”倾羽郁愤顿足,由怀袖中摸出一枚粹玉凤凰钗并五两纹银交于侍卫道:“烦大人将这枚凤凰钗交于公主,劝公主珍重身子,以图他日再相聚。”那侍卫格格朗笑道:“你放心,在下一定为你办到。”他悻悻然走远,一路策马飞奔到山巅俯瞰太子府邸,直等到日暮西斜,他心中千回百转,思量道:“为今之计,只有潜进太子府中才能知道洛涵的景况,这些日子以来,她日日深受耶律洪基那个狂徒的挟制,一定受了许多辛苦。”当此际,日色西沉,余霞弄晚,几只白鹰盘旋梧桐花梢凄切鸣啭,他嘬嘴作哨,唤来一只白鹰,只手抚摸那白雕纯白的羽翅,不禁心生无限爱怜。霎时间,他脑中闪过一丝念想,巧笑道:“这个辽国太子,贪吃好色,骄奢淫逸,将我与洛涵害得如此辛苦,这一回我一定要整治他一番,好教他学个乖。”他唇角微勾,逸出一抹轻笑,心生一计,遂吹奏短笛,唤来一群白雕,将一只只硝石粉做成的彩丝云帛附在白雕双足上,迎着清风将那群白雕放飞到府苑中,他伫立墙角侧耳倾听那府中的驿动,但听见温煦的晚风隐隐送来一阵阵娇笑之声,他窃喜道:“所谓乐极生悲,很快他们就会知道我送给他们的不是可爱的白雕而是能让他们粉身碎骨的硝石。”
      白鹰越放越多,他依偎窗棂边听着那苑中人声喧嚣,步履杂沓,一群侍卫纷忙着去捉白雕,一群侍女舞姬娇怯若含羞的娇花噤声藏匿在花窗后,耶律洪基横眉怒目立在画桥上,执手掐腰望向那漫天飞翔的白鹰呵斥怒骂。倾羽满目堆欢望向苑中情景,见那群疵须虬髯的辽国御侍张徨失措,捉耳挠腮去捉白雕,忽而一个身形魁梧的彪形大汉捉到一只白鹰,愤然朝地上一掼,那白鹰吃痛,奋力朝他胸口扑落,他举手拍打,撞击到白鹰足上的硝石,霎时间只见白鹰双足闪现潋滟火花,平地中绽出一声骤响,各人惊得丧魂落魄,惊魂稍定时,只见那彪形大汉的胸襟前已现出一个碗口大小的窟窿,面目黝黑如覆了乌云的月影,他忍痛疾声斥骂,引得府中众人巧笑不绝。倾羽瞧着忍俊不禁,当此时,一名马军都统早已指挥一群侍卫驱赶府中白鹰,耶律洪基伫立画桥上愤忿不已,少顷,一个身形妖娆的玲珑少女盈盈走过堤畔,向他躬身揖礼道:“耶律兄弟,今日多谢你救过我的命。”耶律洪基摆手道:“公主不必拘礼,一切都是洪基分内之事,今日我本想与公主共演一曲《洛神赋》,奈何中途竟出了意外,牵累公主坠入湖中,一切都是洪基的过错。”他牵紧洛涵衣袂走上画桥,她盈盈巧笑,回首去望那天上飞翔的白雕,轻笑道:“好美丽的雕儿,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这样可爱的雪鹰。”那白雕盘旋飞过屋宇,拂过花梢,掠过她莹白的衣袂,她只手去捉空中滑翔的白雕,那鹰儿仿佛极通人性,坠入她掌心引喙轻抚她的掌纹,一双洁白的羽翅蹁跹起舞,洛涵轻轻托住它的双足,轻抚它的羽翼,耶律洪基挨近她的身后,忽而惊唤道:“洛涵,小心!”她心下一惊,一双玉手不经意触碰到那白鹰足上的彩丝云帛,说时迟那时快,他语声甫落,只听见咝咝一声轻响,那缠绕云鹰的彩帛上忽而霰出潋滟晴光,紧接着吡剥一声骤响,那云帛中的硝石迸溅开来,在她指间落下一片璀璨星雨,她指尖吃痛,不由地痛苦惊唤出声,耶律洪基惊悸道:“洛涵,伤着你了么?”回身挽住她的一双玉手,见她双指间已被伤的鲜血淋漓,他怜惜道:“洛涵。”回首撷下布帛为她包裹伤指,怒气填胸道:“哪里来的地痞无赖,敢在我耶律涅邻面前玩花样,伤害我的公主,若教我捉住,瞧我不将他剥皮拆骨,好教他知道我堂堂大辽太子的威仪。”她脸容氤氲淡淡的苦涩,憔悴轻笑道:“好了,你贵为一国储君,地位尊崇,何必与那些市井无赖相较,只需在府门中再增派些守卫,严密护卫府苑,阻碍那些毛贼再作乱便是了。”她低眉婉转轻笑道:“昨日你告诉我十分钟爱陈王曹植的曲赋,命我寻一部晋版的曹子建文集送来给你鉴阅,今早我从秘阁为你取来了。”他欣悦道:“多谢你费心,我钦慕大宋文志武功已久,奈何大辽地处荒僻,民风粗野,文学百艺都十分粗陋,想要读几册脍炙人口的词赋也不可能。今初临大宋京都,见到这里文人高士如云,耳熏目染也迷恋上了大宋的文辞曲赋,我自幼钦慕曹子建的才情横溢,钟爱他的诗文曲赋,因此想要托公主寻一部子建文集来,留作枕上观阅。”她轻轻颔首,由怀中托出一部桃木版的《子建文集》,耶律洪基随手接过,揭开书册见扉页上所印的乃正是曹植的名篇《洛神赋》,那簪花小楷的文赋下乃东晋绘画名家顾恺之所绘的一幅《洛神赋图》,他凝神品鉴那画作,恬然一笑道:“听说晋人顾恺之所绘的《洛神赋图》栩栩如生,享誉后世,深得当今文人士子钟爱,然而我瞧着这图中的景象倒不如今日我在金明湖畔所见的那支《洛神舞曲》更加曼妙生姿,怀想今夕在湖滨见到你伫立画舟中演绎《洛神曲》的情景,那样婉转多情,妖娆生姿,一颦一笑,举止形态都教人永生难忘,我料想纵是洛神再世也难以与你媲美。”洛涵听他言语浮华轻薄,不由得红晕双颊,道:“那只是因为你初临汴京城,还没有见识过东京城真正的风华人物,在汴京城里文人雅士如云,名士佳人辈出,随意一名教坊司的舞姬舞姿都胜过我许多,我的舞步只是花拳绣腿,只教人贻笑大方罢了。”耶律洪基柔声道:“那些人岂能与你相比,你是金枝玉叶,你的舞姿是祥云出岫,云中霓裳,天生拥有一种华贵之气,而她们是倡条冶叶,地上的泥絮,只能在寻常百姓面前卖弄风姿罢了,难登大雅之堂的。”她一时红晕双颊,轻笑道:“多谢你的谬赞,今日听闻你的笛曲,犹如天上梵籁,飘渺如丝,婉转空灵,教人痴醉难忘,我这一生中从未见过一个异族王子可以将咱们汉人的曲赋奏的如此优雅,太子不愧是雅人韵士,文武全才。”耶律洪基轻笑道:“汉人的曲赋重在抒情写意,《洛神赋》所描绘的是一段缠绵悱恻的悲情故事,描述的乃是陈王在他的红颜知己宓妃逝世后,有一日黄昏途经洛川,在洛水湖畔偶遇神妃仙子的事,其中倾注了陈王太多的悲痛与心血,所谓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今日我在金明湖畔吹奏玉笛为你伴乐,能够演绎得如此动情,乃正是深受你那一折飘渺如仙的舞姿所吸引,在音乐曲赋上,我与公主引为知己。”她听着此语越发局促不安,他回首柔声相慰道:“公主今日身子抱恙,且留在鄙府歇息几日,待伤处将养好了再回家去,否则若教陛下知道公主拖着一身伤病回宫去,定该责怪我了,不知公主以为如何?”她忧郁蹙眉,踟蹰难决,耶律洪基道:“公主知书识礼,学识渊博,于诗文曲赋上都深有见解,涅邻难得拜访京都,很想寻一位知己朋友一起研讨汉人的文词曲赋,公主且在鄙府留居几日,涅邻在读书时所遇难解的地方也好向公主请教,不知公主可愿成人之美?”她轻笑颔首,他欣悦道:“如此我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今夜月明花香,我命宫人在碧瑶殿为公主备下了百花蜜饯与绿珠冰碗,碧瑶殿位临行宫处一座小山之间,走进殿中可以凭窗吟风赏月,并欣赏到京都的万家灯火,请公主移步到殿中,陪涅邻饮宴如何?”她指间的痛楚直击肺腑,不由地忧郁蹙眉,耶律洪基见此情景不禁惊惶道:“洛涵,你的伤处怎样?”他垂首欲去捉住她的柔荑,不经意间,手中的诗文集落入她的指尖,触碰到她的伤指,霎时一阵惊心的刺痛袭上心腑,她不由地痛呼出声,耶律洪基惊唤道:“洛涵!”便在此时,一个人影骤然如空中飞红一般出没在画桥边,二人见此情状皆是心中一悸,洛涵瞧见此人面影,不由地惊唤出声道:“倾羽。”耶律洪基愠怒于色,回首却见洛涵一双星眸深情楚楚凝望面前这名不速之客,只得强忍怒意巧笑道:“倘若在下没有猜错,眼前这位公子便是容亲王府的世子严倾羽了。涅邻早已听说容亲王世子生得英姿楚楚,博学多才,是一代人中俊杰,在辽国时,涅邻便钦慕世子已久,今日有幸在府中遇见,是涅邻的荣幸,世子若不嫌弃,请到殿中小坐,也好让鄙府中人一睹世子的风采。”倾羽郁愤道:“我一介乡野小民哪里会有什么遗世的风采,今日的风光都教太子一人占尽了,太子今日在金明湖畔万千百姓面前演绎《洛神曲》,又亲入水中救下公主,护洛涵回府养伤,在千万人中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如今太子殿下已是京师百姓心中人人崇仰的大英雄了,由殿下照顾公主,在下自然放心……”他低眉若有所言道:“只是耶律孤笙小王爷,殿下的叔父方才得知了公主落水遇险之事,心中十分牵挂,此刻耶律小王爷正在垂拱殿与陛下商议边塞兴建防御楼之事,陛下与王爷对于公主的伤势都十分牵念,因此小民秉陛下旨意,想要带公主回宫,请殿下见谅。”耶律洪基哂笑道:“秉陛下旨意,方才涅邻带公主回府时,见一人紧附涅邻身后,我回首观望,见他的容貌举止皆与世子相似,在下料想在那时世子便已紧随我潜进太子府了,莫非陛下是以飞鸽传书向你宣旨的么?”倾羽道:“陛下只需放言一句,京师自有万千御侍为他传召,又何须飞鸽传书,在下于宫门外偶遇殿前御侍陆云松,得陛下召谕,故速往太子行宫而来,欲接公主回宫,殿下是光明磊落,心胸开阔之人,在下既已到了太子行宫自会现身相见,又岂会藏匿府苑,暗窥太子行止,行尽鬼鬼祟祟之事,殿下以己之心度君子之腹,未免太小瞧我大宋臣民了。”耶律洪基愠怒道:“大宋百姓如恒河沙数,鱼龙混杂,有士贾大宦,谦谦君子,自然也有市井无赖,尖钻小人,方才府苑中莫名飞进了一群白雕,个个双足上皆绑缚了石英火药,将我府苑中的守卫与公主炸成重伤,这一切可也是宋人所为,适才我命护院查看府中的驿动,经守卫来禀,他们在府苑外恰巧遇见了世子伫立山间与雕群嬉戏,这府苑中的雕儿莫不是世子放飞的吧?如此还请世子自重,世子纵然潇洒不羁,也不可以我府苑中人的性命开玩笑,更不可伤了公主。”倾羽轻笑道:“此事自然与在下无关,倾羽一介乡野小民岂敢戏弄太子,向来只有太子以圣人之姿戏弄旁人,别人岂敢欺侮太子,今日黄昏,公主在金明湖畔演绎洛神曲时无故失足落水,不知是天意巧合,还是有好色之徒故意陷害于她。”耶律洪基道:“今晚湖畔风高浪急,浪花掀翻了船只自然纯属天意巧合,这一切公主心如明镜,你不必从中挑拨,我劝你趁着这御街上灯火辉煌尽快回府去,否则若等到午夜时分,外头灯火阑珊,风声鹤唳,小心御街上阴风飒飒冲撞了你。”倾羽郁愤道:“在下自然要离开,只是倾羽乃大宋子民,自然要忠于大宋天子,倾羽受官家所托,要我护公主回宫去,在下自然要忠守信义,平安保护公主回家,请太子爷忍痛割爱,放过公主,好教陛下放心。”他回首见夜色昏沉,乌云一重重欺压上了房顶,不由急迫捉住洛涵的柔荑,柔声道:“洛涵,我带你还家去。”然不经意间却触碰到她血痕斑驳的伤指,洛涵惊痛□□一声,耶律洪基见此情状愠怒于胸,倾时飞出双足踢向倾羽胸怀,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直击的他手足无措,他双足一个趔趄狼狈仰面倒地,耶律洪基见状哂笑不已,道:“我们契丹人向来讲究诚信,对于邻邦好友一向先礼后兵,方才我苦心孤诣规劝于你,要你速速离开太子府,然而你却置若罔闻,还从中挑拨我与公主间的感情,如此冥顽不化,教人忍无可忍,无那竖子,劝你速速离开,否则本宫会集结府中刀斧手将你驱逐出府。”他郁愤不已,飞身跃起便欲向耶律洪基反击过去,耶律见状举手飞身向前,一双大手急如流星扼住他的臂弯,只听得吱吱一声轻响,他臂弯痛如蚁炙,不由地痛苦□□出声,这一式灵动如兔飞鹘落,只见空中一个花影飞旋,耶律洪基已如鹘鹰一般稳稳落地,他伫立画桥边狡笑不已道:“蚍蜉撼树,当真不自量力。”倾羽懊羞成怒,愤恨挥戟向他胸襟刺去,他从容恬笑伫立桥边,犹似看待掌中木偶一般望向他的面影,便在此时,只见画桥边火光明艳,一群侍卫拈弓搭箭伫立桥上,各个气势汹汹,整装待发,拈弓对着倾羽的眉间,仿佛顷刻之间对方便会成为众人掌下的肉泥,万千刀俎下的鱼肉,倾羽朗笑一声道:“我以为辽国太子是何等的文韬武略,英雄俊杰,原来不过是惯会以多欺少罢了,倾羽孑然一身,今日死在你的掌中也不为过,然而倾羽今日乃身负皇命而来,太子身在大宋竟公然行凶刺杀大宋臣民,此事若传到陛下耳边,太子岂能平安脱身。”耶律洪基哂笑道:“你不必用皇帝陛下来欺压我,我要刺杀的是府中的刺客,方才你放飞白雕伤害我府中御侍,如今又举戟欲刺杀于我,这是府中诸人皆有目共睹的事,今夜就算我在此伤了你性命,也无人责怪我一分一毫。”当此时,洛涵忽而现身奔进倾羽身边,轻嗔道:“太子,你放过他罢,他心思最是善良,不会伤害你的,今夜我便留居太子府中,待明日再回宫去向父皇请罪。”耶律洪基一双明眸如火炬紧紧凝望倾羽,彼此怒目而视,须臾间,他忽而执意拽过洛涵道:“洛涵,休要靠近他!”倾羽胸中愠怒,戟指怒目向他胸怀击刺,便在此时,一群刀斧手蜂拥而至,各个扬起虎头刀搁向他颈项,耶律洪基挨近众人朗笑不绝道:“严倾羽,你如今已是我砧上鱼肉,还不乖巧听话吗?今日洛涵救你,我便放你一马,然而你要记住,从今以后,我耶律洪基看重的女子你不许亲近,我驻跸的行宫你不许靠近,无论在任何时候彼此相逢,你都要向我躬身行礼,对我礼尚有加,这一切你可做得到么?”倾羽郁愤斥骂道:“你这酒色之徒,衣冠禽兽,竟敢猥亵洛涵,我纵使豁出生命也绝不放过你,你这禽兽府中歌姬成群,洛涵是我钟情的女子,你休想把她视作寻常女子那般羞辱。”耶律洪基哂笑道:“洛涵是你钟情的女子,倘若我没有猜错,你已被当今陛下收为义子,你们是名义上的兄妹,兄长爱上妹妹,此事若传扬出去,可又是大宋皇室的一则风流佳话,你们宋廷惯会惹出一些伤风败俗的新鲜奇闻来吸引世人,当真有趣有趣。”倾羽郁愤填墉,轻蔑一哂道:“这些有何稀奇,以我对贵邦的了解,你们辽帮长嫂改适夫弟,儿子迎娶继母,这些事儿都屡见不鲜,我们宋人的奇闻异事若与辽邦相比,那才是马尾系落英,不值一提。”耶律洪基恨声道:“我们辽人向来在马背上争雄,不比你们宋人重文抑武,整日只会唱些淫词艳曲迷惑众生,至于女子也是我们辽人掌中的猎物,长嫂改适夫弟,儿子迎娶继母,那也是他们决斗胜利所得,而你们宋人却只会吟诗填词,哼唱几支小曲来俘获女子芳心,与我们辽人相比当真是贻笑大方。”倾羽道:“我不管你如何看待女子,洛涵是我爱慕的人,你休想辱没他,我知你们辽人会几招蹩脚的马技,倘若你非要献宝,明日清早我便在白鹭山旁留杺草甸上等你,我们在草甸上比赛马术,倘若你赢了,我让你在身上刺上十剑,但倘若你输了,你需向我保证,从今以后不许再接近洛涵。”耶律洪基哂笑道:“纵然在你身上刺上一千剑,我也要接近洛涵,洛涵是倾国倾城的佳人,你的一条性命焉能与她相比,今生纵使要我为了她放弃太子之位我也是心甘情愿。”倾羽哂笑道:“试问太子爷,您对洛涵当真有情么?”却闻耶律洪基朗声一笑道:“美貌的女子天下谁人不爱,自从我与洛涵初相遇的那一日起,我便对她一往情深,倘若我耶律洪基今生有幸能够得到洛涵,我一定让她做我的太子妃,将来荣尊大辽国母之位,享誉圣名,母仪天下,试问这一切你做得到么?”倾羽哂笑道:“洛涵是大宋的公主,金枝玉叶,享天下人尊崇,她这一生本就富贵显极,并不稀罕你们辽邦蛮虏的太子妃,她这一生是要找一个两心相悦的人长相厮守,而你糜乱荒唐,嗜酒好色,你将女子视作一件玩物,对于她们从未有过一丝真情,这样的人兽,洛涵岂能落入你手中,任由你的糟践。”耶律洪基气忿道:“无那竖子,你在骂谁?”那刀斧手见状在他肩背上狠力一刮,霎时一阵刺心裂骨的痛楚袭入心腑,他脚下一个趔趄,险将俯跌在地,他心中愤极,遂举戟欲与之拼斗,便在此时,一群刀斧手举剑蜂拥而上,一时剑光如雨直落到倾羽身上,洛涵凄声呼唤,竭力挣脱耶律洪基胸怀,冲进剑雨中,想要拯救倾羽脱离困境,那群侍卫见状左右掣肘,只得乘罅隙避开洛涵向对手击刺,耶律洪基扬手朗声呵斥,道:“府门侍卫停手。”倾羽拖着遍身伤痕憔悴走出人群,紧紧握住洛涵的柔荑,浅淡一笑道:“洛涵,答应我,离开辽太子好么?”她凄声道:“倾羽,你总是这样痴傻,这世间除了你我不会与任何人亲近,今日来到太子府纯属意外,我已经答应你明日就会回家的,你又何必为了我与那个蛮夫争执。”他憔悴浅笑道:“方才他出言无状轻薄于你,我自然要为你讨回公义,只要有我在这里,我不容任何人欺负你,纵使他是辽太子,权势遮天也不可以。”她浅淡一笑,悲郁道:“倾羽,我带你回去治伤。”耶律洪基见势忽而情急道:“洛涵,此刻外头夜阑人静,月黑星稀,你要出门我实在无法放心,方才是我鲁莽,一时不慎伤了严兄弟,如今他这般模样实在经不得旅途奔波,依我的心意,不妨留严兄弟在府中治伤,待他的身子康健了再还家去,也好了全了我的愧疚之心,我答应你,我会尽全力救治严兄弟身上的伤,但也请你高抬贵手,否则若教官家知晓此事,他一定会深深怪罪我的。”洛涵忧郁颔首,倾羽艰难起身,愤懑于胸道:“今夜我们纵然流落荒野,露宿街头,也不与你这等衣冠禽兽,酒色之徒同居一个屋檐下。”耶律洪基强忍怒意,强笑道:“严兄弟,我们相识太浅,我想你对我一定拥有许多误会,其实我自幼欣慕汉化,对于儒学经典,诗文音律都很有兴致,严兄弟年少有为,诗文武艺样样皆精,我相信假以时日,我们一定能够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的。”倾羽郁愤道:“我们能否成为朋友我不知,但此刻我们却是誓不两立的敌人。今日你依仗辽太子之势如此重伤于我,这份深仇总有一日我要讨教回来,我会向官家请旨,从今以后,你休想再见洛涵一面。”耶律洪基冷笑道:“洛涵是我的朋友,我们随时可以相见,你一个乡野草民能够阻碍的了么?你既然如此不通情意,不愿留居我府中,我也不必强求,但是你自己离开可以,洛涵必须留下,你一个人要露宿荒野,流落街头我都随你,然而洛涵是千金之躯,金枝玉叶,我不能容她与你一起忍受这份辛苦。”他憔悴轻语道:“我与洛涵今生无论生死都不会分开,洛涵与我一起纵然会承受些许辛苦,总要比留在太子府中,忍受你这等酒色之徒的肮脏之气要好许多。”耶律洪基气忿,怒气汹汹道:“希望蔽府的肮脏之气不要玷污了你,你既然如此不识好歹,还是速速离府吧,恕不远送。”他朝洛涵一笑,握紧她的柔荑便欲蹒跚出门去,耶律洪基冷眼相看他慢慢走过画桥,示意刀斧手向前追击,倾时间,一群御侍蜂拥着挺起剑戟向他肩背刺落,他只感到一股汹涌的暗流向他周身袭来,一阵明晃晃的刀光向二人迫近,洛涵侧首回望,见那剑影已如清泓般刮向倾羽肩背,霎时间,她挺步上前,双手扼住敌人刀锋,懊恨道:“太子,你已经允诺放我们离开,为何还要命你府中侍卫追杀我们。”眼见那晶莹若轻泓的刀锋刺入她掌心,倾羽惊惶道:“洛涵!”他疾步向前,飞身踢向那侍卒胸怀,只见那人一个趔趄,立足不稳,飞身撞向画桥栏槛,霎时间只听得轰然一声骤响,画桥上的一尊芙蓉粉面白芷玉雕已被他撞得粉碎,耶律洪基大踏步走下画桥,满面愠色道:“严倾羽,我一再礼让于你,然而你竟如此不识好歹,一介布衣草民竟然想要与本太子作对,想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定要逼迫我惩治你才肯干休,今日你伤了我府门中人,毁了我价值连城的玉器我姑且原谅你,然而你若试图带走洛涵,休怪本太子翻脸无情,不念朋友之义。”倾羽道:“我与公主今生早已许下誓约,我与她同生死,共进退,倘若我连自己心仪的女子都无法保护,我还有何颜面活在世间,今日就算丧生此地,我也一定要带走洛涵,就算你这太子府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也不会怕你。”耶律洪基格格狡笑,道:“说得如此侠肝义胆,义薄云天,今日我倒要瞧瞧你究竟有多大能耐,敢公然与我较量。刀剑无情,倘若你再敢向前一步,我的刀斧手会顷刻将你毙命在剑矢之下。”他语声未毕,霎时间,只见空中闪烁一朵金光,一只焕发七彩光晕的剑戟向他激射而去,霎那之间,只见那只彩虹剑?戟直击向他胸膛,耶律洪基骇了一惊,惊惶惨呼道:“严倾羽,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妖魔邪术,顷刻之间便制住了人,我知道这些时光你与那个孟子潭走得十分亲近,孟子潭那厮阴邪狡诈,莫不是他向你传授了什么阴毒邪术,好教你出来害人?”倾羽邪倪一笑道:“方才这一剑可不是什么阴毒邪术,而是正义之光,此剑乃师父萧先生近日送与我的一件宝物,名叫彩虹珠,乃师父由千仞之高的莲花山上捕捉近千只景慕蝶,采莳它们的荧光粉做成剑心,此剑锋锐无比,武动时闪烁七彩晴光,如彩虹耀目,世间任谁也难以抵受那束极光的美丽,因而当彩虹珠挥出时,任他神功盖世也要倾倒在它的光芒之下,师父告诉我此剑珍稀无比,只可以用来对付生死仇人,不可以轻易示人,倾羽自从与太子相识以来,一直将太子视作我的知己朋友,然而你却如此咄咄逼人,处处想要取我性命,逼得我使出师父的珍稀宝物彩虹珠。”耶律洪基愤懑于胸,执戟直指倾羽胸膛,眼见一场血战一触即发,当此时,却闻洛涵悲切道:“倾羽,你快离开吧,我答应你,待明日天明,我一定平安回家去,你为了我与这莽夫相拼,身受重创,实在不值得。纵然你不在乎自己的安危,执意为了我与他们相斗,然而你要知道,他毕竟是辽国太子,你伤了他们的储君,辽国皇帝岂能与你善罢甘休,大宋难得太平宁静,倘若因为我再挑起祸患,大宋百姓又将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中。”倾羽心中懊丧,但忌惮于他的太子身份,确也不敢重伤于他,他愤懑已极,深深回望洛涵,道:“洛涵,记得保重自己,万事需小心。”她忧郁颔首道:“倾羽,你听我的话,尽快回去吧。”他忧愤望向耶律洪基,但见他戟指怒目横眉立在画桥边,不由地愤愤难平,一群刀斧手虎视眈眈,各个提刀执锐挺立画桥,他忧郁叹息一声,最终悻悻然离开了辽太子行宫,归去时但见满天星斗,那天际璀璨的星子化作点点星泪闪烁银河,而他心中亦是泪雨迷漫,他徘徊御街漫无目的地行进,形单影只奔向夜阑人寂的街头,梧桐树上一朵孤鸿呀呀凄鸣,仿佛听见人声,扑棱着双翅惊怯怯飞向远方,他伫立萧疏桐花林中,凝神望向那天际孤飞的一朵鸿影,回眸瞥见自己的身影,亦是那样孤零憔悴,不禁黯然道:“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人生天地间,生命没有着落,心也没有着落,洛涵说得很对,走进帝王家,总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想当初我与洛涵经遇了重重磨难终于聚在一起,如今却要遭遇那个荒淫太子的霸凌,这件事儿委实教我意难平,只是官家为何突兀要洛涵去陪伴太子,莫非他心中别有想法么?”他心中千头万绪,愁丝难解,彷徨孤月梧桐树下惆怅难遣,那树头一朵孤鸿凄凉的叫唤声响彻整片夜空,他心中氤氲浓郁的清愁,黯然道:“这恼人的孤鸿,偏在人心情悲郁的时候出来叫唤,声声直击人肺腑,直教人心肠寸断。”他摸出短笛轻轻吹奏,欲催这孤鸿远去,朦胧中却闻夜色寂寥的街头隐隐袭来一丝少女的幽泣声,那声息如暗夜中的花影,若有若无,飘丝如缕,他茫然抬首望向远方,四下逡巡良久,却只见一钩残月斜照画楼,花林鸿影孤飞,四周人声寂寂,夜色迷漫的御街空旷寥落,更无一丝人影,他哑然失笑道:“在这夜阑人静时候,除却像我这般伤心幽独之人,谁还会徘徊在御街上伤心地哭泣,想来是我心中悲郁,因而看待周围风景,倾听四野之声都觉着凄凉无限。”落叶脉脉盈满他的衣袂,鸿声渐渐止息,残月西斜,而那一丝的飘渺如诉的幽泣声却始终未歇,他心中一片惘然,迷惑道:“我向来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只是在这夜色阑珊时候究竟是谁独自徘徊在街头伤心哭泣呢?”他茫然踏向灯火熹微的街巷,左右逡巡那声音的来处,蓦然间在那金柳湖畔现出一朵粉白山茶制成的花灯显着异常刺目,一个身着鹅黄衫子的女郎依在湖畔嘤嘤哭泣,他心中忐忑,慢慢逡巡挨近那女子身畔,小心相询道:“姑娘,夜阑人静,你是迷路了么?为何独自待在这湖畔,不肯回家去呢?”那女子盈盈转身,一张苍白若梨花的脸容照映在烛光里,倾羽凝眸相望,不禁诧异道:“兮若姑娘。”那女郎泪掩双颊,见了倾羽的面影不由地心生惊惶,怯懦道:“严公子!”倾羽淡笑道:“姑娘不必害怕,我与姑娘虽只相遇寥寥数面,但我敬重姑娘的名节与品行,今生愿与姑娘做一对知心朋友,姑娘有何为难之处尽可以告诉我,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兮若悲郁道:“多谢公子的好心,只是我的难题这世间只怕无一人可以帮助我,每天白日在蕊珠宫当值时我竭力掩饰自己,尽力不去想自己苦难的命运,然而这些日子不知为何我每日总是精神恍惚,行事屡屡犯错,昨日一不留心,竟而毁了丽娘娘最珍爱的一件蜀绣金缕衣,娘娘近来心思苦闷,对于行事出错的宫女常常非打即骂,我挨了娘娘几个耳光,心中总算好过些,到了晚间终于承受不住,于是独自来到这湖边,一个人悄悄地伤心哭泣。”倾羽怜惜相望她,见她脸容上赫然鲜明的几道掌印,再回望她孱弱的身躯,见她宽松衣裙掩映下依旧难掩渐渐隆起的小腹,不由忧郁叹息道:“兮若姑娘,你的苦恼我都明白,只是你如今这副模样,再待在蕊珠宫里苦苦捱日子,实在不是长久之计,再过几月时光,孩子就会瓜熟蒂落,到那时水落石出,丽妃娘娘知晓真相,一定会重重责罚你的,因此我苦劝你,不如寻个缘由辞别了丽娘娘,离开皇宫,待孩子平安降生后再寻出路。”兮若悲痛道:“这法子我早已想过,奈何我如今深陷命运的泥沼中,想要脱身远去也不可能,孟大哥一心只思为父母报仇,对于我们的孩子始终漠不关心,我曾经找他商议过多少回,要他带我离开皇宫,我们寻一个人间宁静之地安心地过一段安宁淡泊、岁月静好的生活,可是他始终不愿离开王府,他告诉我晏王于他有大恩,一定要助王爷成就一番功业才能抽身远去,而如今他的生死仇人尚且安好地活在世间,王爷也正当用人之际,无论如何,他如今都不能离开京都,不仅如此,他也要我安心地待在蕊珠宫,小心翼翼侍奉丽娘娘,千万不可鲁莽行事,乱了他的大计。”倾羽愤恨道:“这个孟子潭如今已经利欲熏心,不通人性了,为了权势富贵,连自己妻儿的性命也不顾,我知道他自幼失去父母,在江湖中无依无靠,受了太多委屈,因而他殷切渴盼拥有一位位高权重之人可以依附让他在人前不必再遭受欺凌,然而纵使他贪慕荣华富贵也不应当置你的性命于不顾,让你拖着身子深陷在那座深宫里步步惊心,处处忐忑地生活…”他怜惜叹惋道:“兮若姑娘,晚间风寒露重,你孤身一人待在这湖边实在无法教人放心,不如姑娘随我前去,我为姑娘寻一个住处,你的事儿咱们再从长计议。”他依着湖畔金柳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冷风拂动他血痕斑驳的衣摆,他犹似清风中一株凋零的朱槿随着无边夜色黯然伤逝,刺心的痛楚袭满全身,蓦然间他只感到胸中一阵烦恶,终于难以抵受,噗嗤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兮若惊惶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倾羽惨淡一笑道:“方才遇见了一头疯兽,教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打发了去,我与姑娘一样,如今无家可归,在这世间无依无靠,无人在乎,同是天涯沦落人,今晚我们就相依为命吧。”在熹微残月下,他隐约看见她憔悴若风絮的脸容,不由忧郁叹惋道:“姑娘,你这般憔悴模样实在经不得风露,夜雾荒寒,御街前有几家邸店,我带你到前方明月客栈去打尖吧。”她面生凄郁之色,忧郁道:“我只愿一个人静静地呆着,不愿走进人群里,今夜我难得从那座樊笼中逃出来,再也不愿陷进那片喧嚣红尘里。公子你快些回家吧,不必再管我了,我如今已是地上的泥絮,只待一阵清风吹来,就要化成灰烬的,如今娘娘每日瞧见我伤神的模样总要责骂我几次,倘有一日教她知晓我在外做了这般有辱门风的事一定会取了我的性命的。”他怜惜相望她,见她低首幽幽垂泪,冷风拂动她单薄的衣裾如一只萎靡的景慕蝶,在熹微烛光掩映下,他赫然瞥见她双臂间斑驳的伤痕,不由惊惶相问道:“姑娘,你臂间的伤痕是如何得来的,也是丽妃娘娘打你的么?”她悲痛颔首道:“我做了错事,理应受到处罚。”他忧郁叹息道:“兮若姑娘,你冰雪聪明,心地又如此善良,这一生实在不该误入孟子潭的掌中忍受他的摆布,既然命运如此不堪,你不妨为自己争斗一回,丽妃如此毒辣,她视宫人侍监的性命如草芥,并不值得你效忠于她。我倒有个法子可助姑娘脱离苦海,不知姑娘可愿帮我?”倾时之间,她似在荒凉暗夜中寻到一抹曙光一般,欣喜道:“我知道严公子聪慧过人,许多旁人束手无策的难题,你都可以轻易化解,公子若可以帮我,兮若必终生感激公子的恩德,不知公子所说的是什么法子?”倾羽道:“丽妃既然如此心狠手辣,视旁人的性命如草芥,与其待在蕊珠宫中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搏,扳倒了丽妃,为自己谋取一线生机。我知道这些年月里,丽妃在外私养面首,买官宾爵,做了太多龌龊之事,依照大宋律法,任意一条都可以取了她的性命。我欲上书官家,请求官家降她的罪,但我需要一人为我辩护,在堂上指责她的罪状,如此我的奏文才算有理有据,你是丽妃的贴身侍女,由你站出来指证丽妃,才能让朝中百官信服,到那时丽妃认罪伏法,你便可以获得自由之身,逃离这座樊笼,到外面广袤的天地间自由自在地生活了。”兮若惊惶道:“你要我在堂上指责丽妃娘娘,这决计不成,娘娘是我的主子,我只会以性命相护她,绝不能做任何伤害她的事,娘娘心思纯良,只因为这些年月官家待她十分冷落,她才会生得越发乖戾沉默,我知道她心中的愁苦,因此每日侍奉娘娘时总是尽心尽力,加倍小心翼翼。然而近日我心神恍惚,饶是处处留心,依旧时常出错,得了主人的责骂也是我罪有应得。”倾羽郁愤道:“她心中愁苦,便可以肆意责骂宫人么?依我所见,她倒是巴望着官家从此不再见她,好教她在外头自在逍遥,她每每在外面与那个华存先生蜜月花朝,彼此柔情缱绻,心中可有丝毫念着官家么?”兮若面红双颊道:“公子,娘娘并没有做出任何对不住官家的事,您不可道听途说便定了娘娘的罪,她与华存先生之间清清白白,他们彼此相见只为了研究道法,并没有行任何越矩之事,她父母已逝,膝下无子无女,又得官家冷落,独自生活在这深宫里,孤苦伶仃,她心里已经很苦了,请求公子莫要再为难她。”倾羽道:“丽妃向来不是规矩之人,她从前倚仗母家权势伤害湘妃娘娘与洛涵,在宫中行尽恶事,如今失宠了又在外头与一个道士私相授受,她哄骗官家说是与那个华存先生研究道法,可是焉知道他们在研究什么,难道大宋道法经义上也写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样的名句么?”兮若踯躅道:“兮若一介小小婢女,只知尽心侍奉自己的主子,对于他们的书信往来,兮若全然不知。”倾羽忧郁叹息道:“兮若,今后你打算怎么办,难道你还想过要回到蕊珠宫去么?丽妃这般狠辣,我只害怕她会再次伤害于你。”她悲郁道:“兮若身为蕊珠宫的宫人,这一生性命都是主人的,娘娘如要责罚,我甘心承受便是。”倾羽黯然道:“你这样文弱的性情,当初实在不该走进深宫里,宫廷之中云诡波谲,尔虞我诈,你这样一个温柔娴静的女子卷进宫廷风波之中只会受尽欺凌。”他怜惜道:“我与姑娘一般是这世间的一朵浮世飘萍,今夜既然教我遇见了姑娘,你的事儿我便不能不管,我有个主意,不知姑娘你可愿听我?”她淡笑道:“只要不会伤害娘娘,公子的话兮若自然愿意听的。”倾羽道:“姑娘或许知道我从前未进京师之前一直跟随师父四处飘零演绎南戏,我们平芜社在京师也是有名的南戏班主,姑娘若信得过我,我劝姑娘不如跟随我到平芜社中小住一段时光,待孩子平安降生后再另寻打算,但你要答应我,这段时光中,你不能让任何人得知你的消息,连孟子潭也不可以。”兮若忧郁道:“公子有心助我脱离苦海,我自然感激不尽,只是宫中无故丢失了一个宫女,宫廷御侍必然会动用大内侍卫满城搜捕,到那时丽妃娘娘若得知是公子收留了我,必然会牵怒于你,兮若一介小小婢女,受些苦刑倒不打紧,我只是不愿牵累公子随我一起陷入苦难中。”倾羽淡笑道:“你放心,你的那位丽妃娘娘我并不怕她,她一生恶行累累,作恶多端,从前戕害湘妃娘娘,逼迫娘娘自戕薨逝,这份仇恨我一直铭记于心,如今她若敢犯我,我必然不会轻饶于她。”她恬笑道:“公子是我一生所遇最仁义之人,天下间若有女子能够得到你的钟爱是她一生的幸福。”她垂首黯然神伤,眼眸泪光潋滟,倾羽劝慰道:“姑娘莫要难过,我相信你安然度过此劫后一定也会迎来生命的喜悦。”她淡淡苦笑,却忽而面生悲痛之色,胸中痛楚难当,脸容惨白若飘扬的飞霜,终于再难抵受,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倾羽惊悸道:“兮若姑娘,你怎样?我带姑娘回家去请御医为你治伤。”她孱弱憔悴如一脉飘殇的梨花,渐渐昏晕在他怀中,倾羽胸中一阵忐忑,惊痛唤道:“兮若姑娘!”他忧郁望向她的脸容,黯然道:“可怜一个玉洁冰清的姣好女孩儿竟而落在一头疯兽手中,这世间多少好男儿,你为何偏偏心许孟子潭呢?”他黯然神伤,捧起她枯瘦孱弱的身躯,触手却碰见她丁香色衣裙下淋漓如珠的血痕,他惊惶呼唤道:“兮若姑娘!”当此时万籁俱寂,唯余磬声袅袅,他心忧如焚捧起她孱弱的身子一路仓皇朝王府奔去,挨近她耳畔缠绵絮语道:“兮若姑娘,你一定要撑住,很快到了容熙王府我会请云太医为你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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