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碎流光

作者:康桥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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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君初相识


      一队京师衙差迅速出没在瀛雪楼前,驱赶了御街上正仓惶逃窜的百姓,一个衙役快步上前救出废墟中满身伤痕累累面目全非的男子,在背他出土砾时才讶然发现他身下紧紧掩护着一个面目血迹涔涔残容胜雪的少女,众人面面相觑道:“这位男子受伤太重,料想定是活不成了,瞧得出来,他是为了保护身下的女子才会重伤遇难的,小小年纪能有如此侠气委实难得,只可惜……咱们将他带到开封府衙,等待他的亲人过来认尸吧。”这时一向繁华靡艳的夜色蓦然变得躁动不安,在那纷纭吵嚷的人群中缓缓走过一对青年,一个身着云纹皂罗衫的青年温润道:“这里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这两位遇难者是谁?”众衙差回首相顾,目见来者一阵惊惶,纷纷伏地叩首道:“晏王殿下。”那少年俯身揩去伤者面上污尘,才终于看清那罹难少女的容颜,不由惊急唤道:“洛涵!”衙差怯意相询道:“殿下,敢问这位遇难的少女是谁?殿下与她相识么?”晏王幽急回首目生愠色道:“你们闯下大祸了,她的生命可比我还要尊贵许多。倘若她身遭不测,你们皆在劫难逃。”众目哗然,怯懦道:“小人知晓官家有位公主,正方豆蔻年华,容貌生的秀美绝俗,莫非她便是世人口中争相传颂的洛涵公主么?”晏王不再理会,回身去瞧那地上满身伤痕的少年,眸光瞧见他小衣中闪烁温润荧光的玉珏,不由地摸出玉珏来细细打量,见芙蓉软玉上秀逸镌刻着‘翌辰’二字,遂惊疑道:“我尝听闻官家在京师收留了容亲王的孩子做养子,洛涵每回外出皆与他厮混在一起,莫非这位少年就是容亲王的世子严倾羽么?”他心扉缭乱面对身后一群衙差,疾言道:“你们将这位重伤少年带到开封府衙去小心看护,务必要让他活命,至于这位姑娘,本王要带回宫去请御医全力救治,还有今晚肇事的凶徒要尽全力去查处,好令京师百姓安心。”面前衙差小心翼翼地应承一声道:“诺。”他负起洛涵迈步离去,回眸的瞬间却听得喧嚷人潮中隐隐袭来一丝沉痛的呼唤道:“倾羽。”他转身回望,目见一个身着黄衫的娇美女郎穿越熙攘人潮走近少年身畔,凄声唤道:“倾羽……”他恬声道:“姑娘,你与这少年相识么?”那少女却全未理会他,只悲痛呼唤着少年,负起他伤痕累累的身子往御街容亲王府踉跄而去,他回首示意那衙差道:“你们跟着去,务必将这位少年送回家中。”衙役拱手道:“诺。”
      这许多日夜里,倾羽昏厥在榻,每日每夜都在做着相似的梦境,梦中有时他载着一叶孤舟出没江心,汹涌的风浪肆虐袭来,将他危如蝉翼的孤舟撞的支离破碎;有时他似一只迷路的知更鸟穿行在茫茫深林,在万丈迷雾中寻觅一个归宿,却始终寻不到自己的家园;有时他好似一个狼狈的囚徒被幽困于囚室中,肆虐的火焰似朵朵红莲吞噬他柔弱的身躯,使他无处逃遁,直到殒命在一片熊熊烈火中……就这样,在循回往复的噩梦中,他日日夜夜承受着噬人的煎熬,渐渐地,梦中的景象有了些许明媚,他耳畔萦萦绕绕,恍惚听见一阵少女温馨忧伤的呼唤,夜莺甜美的吟歌,终于在一个明亮的午后,他从窗外百灵的聒噪声中艰难醒转,才觉着浑身痛楚难当,那肩头仿佛被戳进了千万道钢刺一般,每时每刻都痛楚刺心,欲要起身,却总是不能,他心碎回忆着那夜在瀛雪楼前遭遇的种种劫难,悲郁道:“我不能就这样认命,任由生命像一具木偶一样,终日困守在榻上等待命运无情的宰割。”他忍痛滚落床苇,匍匐着离开困守他多日的雅阁,将要出门时,却不慎打落了花梨木几上的铜镜,在那铜镜支离破碎的光影中,他瞧见了自己的影子,见那斑驳陆离的碎片中映射出一张满布疮痍的面颊,昔日温润如玉的面容早已被毁的满目疮疤,他痛心疾首道:“那夜在瀛雪楼前遭遇的种种劫数,虽没有立时取了我的性命,却让我落下半身残疾,面容尽毁,我这副模样苟活于世,倒不如快些死了的好,总好过在这世间忍受无穷无尽的折辱。”他趔趄奔出雅阁,金阳的光晕如潋滟柔波洒落小园,他心中幽凉如寒夜枯寂的冰雪,没有片丝温暖,他蹒跚越过幽寂的海棠小径,终于慢慢靠近香寒池畔,池水的绿波清晰倒映出他满目疮痍的影子,但见水中一幅影像弓腰驼背,面目疮痕累累,颇像是一个已遭遇过刀割火炙的癞头陀,他悲郁道:“难道我这一生都要这样佝偻狼狈地活着么?”有大颗灼热的泪珠淋漓过面颊,他心扉痛楚如割,当此际,忽觉肩头轻轻一颤,他茫然回首,才见一个秀美温馨的面容已来到身畔,他忧郁苦笑道:“痕秋,多谢你,我知那一夜是你救了我,可是我这种面目实在无颜见你。”痕秋泪光泫然抚上他幽凉的指间道:“倾羽,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莫灰心,我犹清晰记得,那一夜我负着伤痕累累的你走到容熙王府,一路上你的鲜血浸满了我的衣襟,我原以为你活不成了,那一刻我心如死灰,守在床榻边日夕为你悲痛,后来大夫告诉我,你已经渡过了危难,可是肩骨断了,面目留下深重的疮疤,很长一段时间这些旧疮疤都难以复原,我高兴地忘了神,以为这是命运给予的慈悲,只要你平安活着,纵然一生容颜丑陋,我也会一如既往地喜爱你,永远不会将你离弃。”他泪痕潸然,温润一笑道:“我知这世间也只有你一人永不会背叛我,厌弃我,今生有幸与你相逢,是上天给予我的慈悲。”他忐忑握紧痕秋手心,殷切相询道:“秋儿,你可知道洛涵的景况么?那一夜我们中了鹿啸尘的毒计,眼见火球袭来,万般情急中,我将她护在身下,才令她躲过一劫,后来我受伤不省人事,对于她的事全然不知,你可知她如今身在哪里,可曾平安无恙么?”痕秋道:“洛涵的景况云太医最清楚了,你且放心,那一夜她重伤昏厥在瀛雪楼前,是晏王将她送回宫中的,官家见到公主伤痕累累的模样万分疼惜,遂命云太医时刻守在宫中,为公主侍疾,昨宵他告诉我,洛涵已经苏醒,身子平安无虞,只是神色十分伤惘,她很想出宫来见你一面,奈何官家阻挠着,你若果真思念她,何不入宫去看望她一面,也好将鹿啸尘的阴毒行径禀报官家,让官家知道他的歹毒心肠,也好为我们作主。”倾羽苦笑道:“我如今这副模样,还去见她做什么?让她见到我的丑陋容颜,只会越发厌弃我。倒不如彼此相忘于江湖,也好给她留一个美好的念想。”痕秋悲痛道:“倘若她真的爱你,就不会在意你的容貌,她知道今日你身上烙下的每一处伤痕皆是因为要保护她,绝不会因为你的容颜变得丑陋不堪而憎恶于你。更何况……”她背过身去,悲恸思量道:“倾羽,更何况你已经时日无多,爹爹告诉我,那夜鹿啸尘伤你的火球中蕴藏有许多天竺毒物,这些毒粉皆是噬骨害命的奇毒,混在一起更胜于世间烈毒血陀罗,在中原并没有一位神医可以解救。”倾羽深深相望她,悲郁道:“纵然如此,我又何忍让她与我一起背负这份屈辱呢?我已经没有能力再给她任何幸福快乐,至少可以不必再让她为我痛苦。我只希望她可以从此不必再记着我,如此我也可以走的安心。”痕秋凄然道:“你就这样终日苦自己么?你分明舍不得她,却只想要她离开你。倾羽,你是我见过这世间最好的人,可是这一生多苦多难,命运不应该如此对你。”倾羽苦笑道:“或许这世道不容你做一个太好的人,总要在你的命途中设置许多难题,令你憔悴不堪,可是这也让我更好地看清了人性,世情,也让我知道这世间谁才是值得我珍惜的人,痕秋,这世间除了洛涵,我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你,倘若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去,希望你为我珍重。”痕秋俯进他怀中垂首悲泣不止,倾羽茫然相望她,淡淡苦笑道:“痕秋,莫要再为我难过,其实我都明白,鹿啸尘他是要取我的性命,那一夜在瀛雪楼前,他射向我的梅花刺与火球中皆蕴藏着烈性毒物,我身中烈毒,生命无多,也许今日这一番促膝谈心已是我们在人世里最后一次相会了,只可惜我今生最后留给你的是我丑陋的容颜,并没有给你带来些许快乐,倘若你厌憎我,尽可以离我而去。”痕秋道:“大哥,你是我今生最珍惜的人,无论你变成哪般模样,我都会一如既往地喜爱你,我只是为你痛心,看着你受苦受难,生命垂危,我却无法帮你。”倾羽恬笑道:“此时此刻你还愿意伴着我,就是给我最大的安慰,我纵然生命即将陨落,也不会再有遗憾。”他胸中剧痛难当,浑身轻轻战栗,为害怕她忧心,只得道:“秋儿,你为我劳累了这些天,一定万分疲倦了,你的容颜这样憔悴,快回去吧,否则让你为我熬坏了身子,我只会越发于心不安。”她轻轻颔首,回望他的眸光清恬一笑,道:“倾羽,你自己保重。”回首缓缓踱步而去。他万分不舍深深凝望她,俯地凄声恸咳,唇角逸出潺潺的伤花,他忧郁苦笑道:“难道我今日要命绝于此了么?”
      驿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御道旁苍郁的梧桐林亭亭如盖连绵成起伏的绿云,这一日,他沿着梧桐幽径独自踱步到香寒湖边,盛暑的香寒湖越发碧澈清澄,湖畔白芷汀兰,郁郁葱葱,沙鸥翔集,锦鳞游泳,他意兴阑珊凝望那湖畔喧嚣起伏的世景,心扉低郁沉落到湖心,偶尔有几个渔夫摆渡莲舟徜徉而过,他仓惶拽袖掩面,耳畔传来阵阵渔夫的嗤笑声道:“这憨驼子一定生的丑陋不堪,无面目示人吧,否则怎会见了我们就掩面想逃呢?”他胸中激愤,哂笑道:在下是生的丑陋不堪,只因前世作孽杀生太多,今生才会出落成这样一副丑陋的容颜,佛家云:世事轮回,皆有因果,杀生作孽者,今世会妻零子落,来生轮回转世也会受尽无间地狱之苦,阁下终年以捕鱼为业,每日杀害的鱼儿不计其数,让湖中无数的鱼群妻离子散,骨肉分离,阁下可要当心了,只怕将来有一日你的命运也会如这些鱼儿一样,骨肉离散,流离失所,想要在世间做个丑陋的陀子也不能够呢!那渔夫迭声叱骂道:“癞驼子,你竟敢诅咒我,你不知我的鱼叉既可以捕鱼,也可以杀人么?方才你的话只说对了一半,我生平杀鱼如麻,杀人也是无数,你小子若嫌命长,我今日就让你做我的刀下之鬼。”倾羽道:“渔兄造化果然高诣,我生平虽杀人如麻,却还未曾杀过一条鱼儿,和渔兄的生平事迹相比,小可甘拜下风。”他摸出胸中剑锏,心道:我带着爹爹的宝剑出来,本是要将他葬入圜丘父亲的墓穴中,想不到在宝剑尘封之前还要亮出来与这个渔夫缠斗一番。他掌心抚上那一泓寒光如水的霜刃,道:“这柄冷月宝剑跟随我许多年了,曾伤在我剑下的魂魄不知有多少,这些年月,我带着它驰骋疆场,杀敌无数,然而这剑下逝去的生命皆是蛮夷凶残的士兵,我却未曾用它伤过一位大宋百姓,渔兄,希望我们今日化干戈为玉帛,好么?我并不想看着我尘封多年的宝剑今日再见血光,您安心去打你的渔,而我只是个世外之人,待在这湖畔只为了要看看风景,我们各寻所爱,互不相扰,渔兄,您以为如何?”少顷,那湖心一个采莲女慢慢驶船靠近渔夫道:“哥哥,你瞧,我为你采了一蓬水芙蓉回来。”她回顾倾羽,满目厌弃道:“哥哥,您今早还承诺过我要卖了鱼给我买绒花戴呢,这会子待在这里与这个癞头陀纠缠什么?你瞧,他这副丑陋模样也敢出来面见世人,定是个亡命之徒,咱们何必与一个癞子纠缠呢?”倾羽羞愤得面目赤红,身处其中却是进退两难,只得默默掩面,静待那采莲女泛舟离开,目光回首时,却见她星眸熠熠正深深凝望着接天莲叶尽处的一位公子,眸中溢满钦慕与深情。他回眸相望,见那位青年公子着一袭绯衣皂罗袍伫立荷花深处,衣袂飘萧宛若世外谪仙人,眉宇间哀怨缠绵,似有许多愁苦事,他不由惊恸唤道:“梅大哥!”那青年全未闻见他的声音,只悄立荷花深处默然流泪,他悲郁道:梅大哥心中深恨于我,他今生今世一定不愿再见我了,当日梅大人为了解救洛涵,舍命为她留下了解药,自己却身中蛊毒无药可医,梅大哥为了此事深深怨恨于我,而我今日身遭鹿啸尘的戕害命不久矣,也算是报偿了他吧。那绯衣青年轻轻踱步,茫然走过他的身畔,竟毫未察觉身边有人声,倾羽唤住他道:“梅大哥。”梅落鸿惘然回首,惊异打量他的脸容,迷惘道:“倾羽,你的脸怎会变成这般模样,是谁如此伤你?”他轻笑道:“前夜在瀛雪楼前看戏,不幸遭遇了一场意外,在那场事故中面目被烧伤,肩骨也被那座鸿鹄灯山压断了,如今成了残废丑陋的癞驼子,我真不该再以这种面目来见你,我知道为了梅伯父的事你深恨我,如今见到我的丑陋容颜一定越发厌憎我了吧。”他悲痛摇首,忧郁道:“倾羽,没有,我只希望你今生一切都好好的,希望你一生平安快乐,无忧无怖,我今生已经空无所有了,我失去了槿渝,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知己兄弟,如今生命留给我的只有寂寞与茫然,我时常追问自己为何还要这样努力地活着?难道我生在世间只是为了要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地离我而去,体味生命的孤寂与苦痛么?”倾羽悲郁道:“梅大哥,梅伯父他还好么?”梅落鸿伧然道:“父亲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已经多日饮食未进,每日都要大口地吐血,只是心中有着太多的忧伤与不舍,始终不肯合眼,他很想再见官家一面,向官家倾诉他的忠心与悔恨,可惜官家却把他视作是生死仇人,今生今世都不愿再见他了,每一回我路过窗棂外,都会看见他凄伤的眼光望着星窗,悲痛地喃喃自语道:他没有伤害丽妃,更不曾害过湘妃娘娘,愿官家给他一个机会陈冤,莫要再仇恨他。”他垂首道:“还是从前丽妃娘娘那件旧案子,丽妃莫名其妙地中毒失子,而凶手至今却扑朔迷离,此事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先是湘妃娘娘为此失了性命,后来父亲失手杀死柳湘君的事被揭穿,官家便认明了这一切恶事皆是父亲所为,是父亲要谋害皇嗣,嫁祸湘妃,他曾多少回上书陈冤,字里行间溢满血泪,可是那些奏疏官家一封也不曾瞧过,每日夜阑人静,我路过窗扉前,总是能看见他泪流满面地沉痛诉说着凶手不是他,害死湘妃娘娘的人不是他,害人凶手是……是倾羽,丽妃的茶花汤中是倾羽落下的朱砂,可是官家偏信小人,却不信忠诚的臣子……”倾羽苦笑道:“这件事委实害苦了梅大人,谋害皇嗣的真凶始终未能查出,官家为了失去湘妃娘娘伤心惘极,为此也牵累了梅大人,可是大人却说凶手是我,难道大哥也信了他的话么?”梅落鸿摇首道:“真凶是谁我自然不能知晓,我只是为爹爹痛心,我已经失去了槿渝,失去了知己兄弟,又即将面临父母双亡的惨痛,每当夜幕降临时,我总要独自奔到御街上,去看那满城车水马龙的喧嚣世景,灯火绚烂的皇城那样的靡艳绮丽,霓虹光影中熙熙攘攘涌动的人群,他们开心地欢笑着,彼此相拥着甜蜜私语,然而世间那些喜悦美丽的光景它们从不会属于我,能够陪伴我的只有永恒的孤寂。也许人的宿命各有不同,有些人一生叱诧风云,富贵安稳,有些人一生胜友如云,儿孙绕膝,而我来到这世间只是为了目送一场又一场的分飞与离别,忍受痛苦与孤寂,我是被这喧嚣红尘摒弃的孤儿,生在世间只是为了看一看这世上的山色花光,星辰大海,至于那些缱绻红尘中的情爱与喜乐从来与我无关。”倾羽忧郁道:“人生天地间,总要承受太多的心伤与苦楚,人生的命运云诡波谲,谁也无法预料明日会面临何种深渊,也许等待有一日,生命忽然陨落时,这道难题才可以永远消解。”他拱手道:“梅大哥,我必须得走了,愿大哥此生多珍重。”梅忧郁颔首,却不曾有丝毫挽留,彼此漠然而别。
      他心扉苦涩回忆方才情景,不知不觉间已走近王府后山的澜月亭,见了痕秋正孤坐亭下默然流泪,他怜惜道:“秋儿,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么?”她仓惶拭泪,轻浅笑道:“倾羽,你来了,我只是想起你的处境,不由地为你忧心。”倾羽恬笑道:“我一切都好,我只是不愿再见到你为我伤心。”他温润垂首,却不经意间目见她衣袂间因风拂动的一张胭脂色飞花逐月软烟罗丝帕,他惘然思量道:这张罗帕仿佛是洛涵的东西,难道她方才来过这里么?他拽起那张罗帕细细凝视,目中溢满忧伤之色,痕秋抬首望向他的眸光,忧郁道:“倾羽,方才洛涵来过了,她在这澜月亭中枯坐了半日,始终未能等到你,便孤自离开了。”他指间轻轻颤动,心扉莫名地酸楚,悲郁道:“你是如何告诉她的?”痕秋道:“我自然告诉她你很好,劝她不要为你忧心,等待过天你的伤处痊可了,便会去见她。可是她仿佛并不相信我的话,独自待在石砚旁默默哭了好久,罗帕遗落了也未察觉。”她悲恸道:“倾羽,你一定要坚强渡过这场劫难,平安活着,否则洛涵会受不住的。”他凄伧落泪道:“我不会再让她为我伤心了,我相信很快她就会忌恨我,仇视我,宁愿永远不要再见我的。”痕秋忐忑道:“倾羽,你要做什么?”他轻笑道:“你放心,我只是想要她从此不要再找我了,否则只会令她陷进痛苦的深渊。”
      是夜,他独自徘徊铃檐下,望向那浩渺晴霄中的一轮孤月,黯然道:洛涵,很快我也会像这天阶的一轮明月一样永远陪伴你,照拂你的,无论什么时节,无论什么地方,那流纱般的光辉都可以筛进你的窗子与你紧紧相依,我们再也不必承受这世间的痛楚与别离,但愿你可以从此忘了我,不必再为我痛楚。一轮孤月拂照他憔悴的身影,在那惨白如泪痕的月光映照下,他想起无数的往事,想起梅落鸿今日那凄郁的神容,他思量道:梅大哥这些日子一直在为梅大人的病日夜忧心,梅兴言为了官家仇视他的事至死不能瞑目,而我与洛涵今生欠着他一份恩情,总要想法子还他。这些日子鹿思铭府中那帮门子一直在外造谣生事,传扬是我害了丽妃与湘妃娘娘,却冤说梅兴言,我已是将死之人,身后名节怎样,也不必在乎的,不妨承认了戕害丽妃的罪过,让梅兴言父子宽心,也算是成人之美吧。
      这般想着心中有些苦涩,却也十分安慰,洛涵的倩影片刻不息在脑海回荡,他托付云太医捎带一封书信进宫去,却始终不曾得到洛涵的回音,这是他早已预想到的结局,他黯然道:我在书信中将一切绝情冷漠的话都说尽了,希望与她诀别,今生今世她一定再也不愿再见我了吧。弥长的思念如夏日蓬飞的草木般在心内疯长,也许他早已预想到今日这样不堪的结局,因此越发希翼在这今生最后的时光里可以再见她一回。
      琼华阁熹微的琉璃烛火下,洛涵斜依着水晶珠帘,望向那茜纱窗外的一轮明月黯然垂泪,皎皎月华如水银般倾泻而下,筛过茜影纱照映在熠熠生辉的水晶帘上,仿佛潺潺流动的冰冷泪珠,有窸窣的脚步声隐约传来,一个小宫女走近窗前,面对洛涵躬身道:“公主,已经过二更了,公主快些安睡吧。”她凄伧回首道:“雪涯 ,我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我料想倾羽一定是遭遇了许多艰辛的危难,才会这么久不愿来见我,他在书信中对我说出那些狠心薄情的话,可是我全然不信,那夜在瀛雪楼前他以自己的身躯为我挡下了那只蕴满毒粉的火球,重伤昏厥后,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不知那夜他为我抵受了多少创伤,不知他如今是否平安活着,我担心今生今世会再也见不着他。”雪涯劝慰道:“公主不是今日才到过容王府么?痕秋姑娘说过严公子一切安好,她是严公子最好的朋友,一定不会欺骗公主的。”洛涵道:“我知道她是为了要我宽心,故意说些宽慰的话,自从我与倾羽相识后,他从未冷落过我,若非性命垂危,他一定不舍得留下一封书信与我诀别的。”她嘤嘤饮泣,雪涯悲痛道:“公主若果真牵念严公子的安危,咱们明日再去容熙王府等他,我相信严公子是位侠骨柔肠之人,他可以舍命救护公主,也一定不舍得看着公主为了他终日伤心流泪的。”她悲郁叹息,望着那天间一轮明月默默祈祷,久久不肯酣眠。渐渐地月移花影,她因太过疲累,不知不觉间便酣卧在紫藤花椅上,雪涯轻手为她盖上锦被,便知趣地离开了花阁,月华拂照下,只见一个枯瘦憔悴的少年悄然来到花阁,一双眸光紧紧凝视着那紫罗花椅上温润的容颜,沉痛道:“洛涵,对不住,我知道我不该如此绝情,可是若教你知道我的景况只会令你越发伤心,过不了太久,我会永远离开你的,曾经我承诺会用尽我的生命给予你一生幸福,可是我已经没有生命了,我如今的模样无法再给你一丝快乐,只会将你带进无尽痛苦的深渊,我只希望你的生命里不会再拥有我的影子,只当作我们今生从未相遇过。”宁谧的仲夏夜,潺潺流觞的月华拂照着他们紧紧相依的影子,也许只有这一刻他们可以寂静地坦然相对,他暂时忘却了身躯的疼痛,只脉脉凝视她恬静的容颜,泪痕潸潸流过他满布创痕的面颊,他心碎苦笑,轻柔道:“今夜月色甚好,人世代谢如流水,只有那窗外的一轮圆月亘古长存,倘若有一天在这人世里你再也找不到我,你抬头看看窗外,看见那花树梢头一缕温暖的明月清辉,那便是我的影子。”那一夜他默默凝视那水晶珠帘上彼此潺潺流动的影子看了许久,泪痕潸潸浸湿她的衣袂,在天明之前,他离开了琼华阁,往僻静无人的幽径默默行走,一个人太过狼狈或太过忧伤总希望远离人群,寻一个幽寂的角落默默揩拭伤口。
      那一夜在残月清辉下,他独自离开了皇宫,他离开后从此再也没有回来,痕秋88枯坐在容王府的茶花丛中眺望天边的归鸿悄然流泪,她忧郁道:“已经整整两日了,我寻遍京师的每个角落,踏遍他曾经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却始终找不到他,也许他自知生命无多,不愿见我伤心,故意隐逸到一个荒僻无人的角落不愿见我,他带着满身伤痕,一身病痛流落天涯,有一日生命忽然逝去了我也无法知道。”她终日枯坐在琼香泄玉的茶花丛前,目断天边的征鸿等待一个人影,然而时光悄然逝去,倾羽却始终不见踪影,直到五日后梅府传来噩耗,梅大人因身患疴疾病重而逝,她百无聊赖摇晃着手中的哀帖子,喃喃道:“这张帖子自然是要邀请倾羽的,可是我如今却全然不知他身在何方。”身后落花漱漱飘零,仿佛离人忧郁的叹息,她凄伧转身,才见苏苇舟正站在不远处凄婉的幽叹,她道:“爹爹,您也在为倾羽伤心么?”苏苇舟默然摇首道:“我只是有些担心他,秋儿,你知道么?昨日官家在宫中雷霆震怒,颁出手谕要御林军缉拿倾羽,任凭他逃到天涯海角,都要将他索回皇宫,要在湘妃的陵前诛杀他。”痕秋忐忑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苏苇舟道:“造成今日这一切僵局的还是从前丽妃那件旧案子,倾羽上书向官家坦诚,是他在绘画时不慎将朱砂遗落到丽妃食用的茶花瓣中,才导致了她中毒失子,事后想起,倒是很快意,官家曾经害了他的父亲,累的他半生孤苦伶仃,今日天意弄人,让他失手害死了官家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也算是抵偿了这许多年的恩怨,后来鹿思铭与梅兴言二人插足此事,他越发胆怯,便再不敢承认了,只是万万不曾想到此事会牵累到湘妃娘娘,害了娘娘的性命,而今他身中天竺蛊毒,命危如朝露,思量往事,常常深自悔恨,因此上书悔过,请求以死谢罪。”痕秋悲泣道:“爹爹你说什么,倾羽他承认了下毒谋害丽妃的罪过,不会的,他万万不会做此糊涂之事,一定是有人逼迫他,才会教他冒死顶下罪过。”苏苇舟惆怅道:“倾羽这孩子心思深沉,他虽由我抚养长大,然而毕竟我并非他的亲生父母,有时他心中想什么,我也无法知道。我只相信他是个善良正直的好孩子,他愿意为了父母尽忠尽孝,为了知己朋友两肋插刀,也愿意为了知己爱人粉身碎骨,可是这世界却不曾善待过他,他一生多苦多难,多少奸佞小人想要迫害于他,如今更是身中剧毒,流落荒野,生死未卜,教我好不焦心。”痕秋道:“可是官家的谕旨已经颁下来了,要御林军逮捕他,倾羽岂非还要再多承受一重痛楚。”苏苇舟忧叹道:“这是他生命必经的劫数,我们谁也无法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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