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碎流光

作者:康桥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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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


      他有许久未再回到禁中去,孤自躲在平芜苑的陋室中醉酒吟歌编写戏文,美酒仿佛已成为他生命中唯一的挚友,无论怎样的天气,怎样的心情,他身旁总要备上一壶清酒,日日沉醉,打发辰光。有时空寂苦闷,便独自踏上御街去探听京里的见闻,然而近日街头巷陌所见所闻的皆是有关晏王的事,随处踏进一家酒楼,皆可以看见三五士子聚拢一起谈论晏王的佳话,诉说晏王小小年纪,如何英武有为,为大宋守疆卫国,驰骋沙场,所向披靡。
      在很久以前,他便曾听师父苏苇舟说过晏王的传闻,听说这位小王爷在京师颇得官家倚重,陛下膝下无子,便将他留在宫中当作亲子一般教养,而晏王更是不负众望,为大宋镇守西陲多年,让西疆蛮夷闻风丧胆,未敢再犯宋境,他自己却经年累月餐风露宿,蹈锋饮血,累下一身伤病,官家日夕牵挂,特恩许他于今夏班师还京。他思量道:这个晏王在官家与百姓心中竟有如此威名,想来确实是个少年才俊,而我这个浪荡子弟只怕此生也望尘莫及了。他很想再由百姓谈话中探听到片丝有关洛涵的讯息,却最终一无所获,就这样他茫然无措走在御街,浑浑噩噩挨到日落,绚烂的残阳余晖晕染湖心,他一颗心仿佛氤氲片片晚霞的湖水,沉浸在披离暮光里,凄瑟而荒凉。他独自越过熙攘的人群,依着一株枯瘦梅树孤寂饮酒,因心怀寂寥,一斛清酒入腑,过不多时,便酩酊大醉,阵阵暮鸦凄鸣掠过红梅林梢,他恍似一只凄怨的孤鸿醉卧梅树下,等待着暗夜悄然降临将他湮没。
      待到酒意微醒时,已是月出东山时分,当此际,醉人的薰风衔来一阵清恬悦耳的欢歌声送到耳畔,他循着御道上璀璨的琉璃灯影望去,才见御街中心瀛雪楼前已然支起了几座高大华丽的灯山,灯山上琳琅满目坠着各色香花,仙人纸偶,薰风吹拂下,仙子舞袖蹁跹,香花迎风飘飖,在一簇簇琉璃灯火掩映中,越发旖旎出尘。而在那花光灯影流转下,恬静的夜晚忽而变的喧闹起来,只见成群的百姓蜂拥着涌进瀛雪楼前,各个神采奕奕,似乎要去奔赴一场华丽的盛会一般,他带着微醺酒意涌进人群,挨近瀛雪楼时,却身不由己被那台上的旖旎景象吸引了目光,只见一群身着霓裳羽衣的婀娜仙子盈盈立在台上,长裾翩跹,彩袖飘举,各人手中擎起数枝白荷,正依着轻快的乐音在跳一支回鹃荷花舞。他惊奇道:这一支回鹃舞蹈倒是别出心裁,教人耳目一新,乐声也十分灵动明快,听着似是一首西域胡曲,这乐声与辽国曲音很是相近,倒是很合耶律孤笙的品味,今晚他若有幸前来欣赏,一定十分欢喜。他悄立灯火阑珊处欢欣瞧着那台上歌舞,又见一群书生士子稀稀落落走过一个白衣少年的身旁,纷纷举杯上前敬酒,口中喋喋不休说着贺词,他凝眸瞧去,才见那白衣少年正是前日在杏花村无端生事乱剑重伤自己的鹿啸尘,而鹿今夜却一反往日的嚣张跋扈,整衣危坐席间与身旁的士子温润谈笑,遇见书生公子向前请安他也恭谨地还礼。倾羽迷惑道:今夜这鹿啸尘怎地忽然学乖了,莫非他身后还隐藏着何方高人,教他不敢再肆意妄为么?台上乐声渐渐止歇,戏台后熙攘的人群里涌出一阵躁动,他从台下看客的喁喁私语中听出,今夜这场歌舞宴会乃是鹿公子为了恭迎晏王回京,特意赁下一座瀛雪楼为晏王接风,而京里的百姓今夜途经瀛雪楼的皆可以入楼中无偿食酒。倾羽轻笑道:这个鹿啸尘今夜好阔绰,早知他今晚在这里备下酒宴供京师人们无偿食酒,我应该早早地过来饱饮一顿,也可以省下几两酒银子,顺道将满街的叫花子都带到这里来,教他今夜大大破费一番。他幽怨凝望那座中的白衣少年,忽见鹿身后的天青色云锦帷帘轻轻曳起,少顷,帷帘后步出一位身着苍竹色云纹皂罗衫的青年,那青年身姿秀逸伟岸,轻步越过琉璃灯山,却只留给众人一抹清逸的背影,鹿啸尘起身恭敬行礼,相扶那青年缓缓归去,他迷惘打量那罗衣青年,见他步履踉跄,仿佛天生生有跛足之症,他行路极慢,但每一步都铿锵稳健,衣饰虽朴实无华,但着在他身上却别有一番雍容华贵之感,他惘然凝望那青年秀逸伟岸的背影,思量道:莫非这位青年就是世人口中争相传颂的晏王了,只是尝听闻晏王长年率军镇守西锤,在大宋军中很有威望,沙场作战更是所向披靡,只是一个驰骋疆场的英武少年怎会是个跛子呢?倾羽意味悠长凝望那青年,待他行到黄花草甸时,又见乌柏树后转过一个玉面小生,那小生恭谨行过青年身畔,伏地见礼道:晏王殿下。倾羽凝眸细观,见那玉面公子面如冠玉,肤若凝脂,身姿颀长秀逸,望之竟比女子更加玲珑娇俏三分。青年握紧那玉面公子的手掌,慢慢登上湖滨的木兰小舟,彼此对坐舟上谈笑风生,船头小厮会意,撑一只竹蒿在碧波中轻轻一划,那小舟立时如轻盈的雨燕向湖心驶去,羽轻笑道:这个晏王倒是颇有情趣,难怪世人如此尊崇他,如今京里来了这位王爷,倒可以狠狠地挫一挫鹿啸尘的威风。这时蓦然听得近处一阵火光哔啵之声,他触目凝望,见暗黑苍穹下霎时升起一个火花潋滟的火球,紧接着一队武士双手捧起一个酒坛,骑骆驼向场中奔去,彼此驾驭着一匹红驼在场中手舞足蹈,他瞧着颇有情趣,嬉笑道:原来他们是在表演盛行于西夏的骆驼舞,这个鹿啸尘今夜果然是有心了,为博晏王一笑,备下了那么多新奇有趣的歌舞,只是这个晏王一看便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他可不会对眼前的歌舞感兴趣 。这时由空地上蓦地又升起数只彩球,那驼背上的武士纷纷揽袖互击那彩球,霎时间场上红球乱旋,舞步铿锵,引得台下一片喧嚣欢呼之声,孩子们稚嫩的童音混合着少女娇俏的清音响彻夜空,耳畔间或飘拂过一丝熟稔的恬笑,他穿越人群去寻觅那一痕熟悉的声音,然而穿过茫茫人海却左右寻不见她,待行到灯火阑珊处那一片黄花草甸时,偶然逢见一群摆夷少女正着一袭霓裳舞衣伫立花间欢歌起舞,片片舞袖飞舞灯影中如惊鸿掠影,芙蓉拂玉,然而一群少女中却有一人舞步极尽柔美,红袖飘飖如仙人捧袂,他胸中涌动温润的清泉,恬笑着凝望那少女,忽然挨近她身畔,轻唤道:洛涵。”她却不曾回应他,悄然离开黄花甸往灯火熹微处踱步而去,倾羽轻笑道:“洛涵,你当真好顽皮,那些摆夷女子与你并不相识,你却能与她们一起欢歌跳舞,她们西域人向来鬼灵精怪,善用各种巫蛊邪术,千万要提防她们会中伤你。”洛涵道:“可我并不想要与她们亲近,是孤笙哥哥,他告诉我这个鹿啸尘自从晏王回京后举止便诡异非常,不知他暗中要行什么害人的勾当,因而要我小心提防,今夜听说他赁下整座瀛雪楼为晏王接风,我知道有热闹可看便来了。”倾羽道:“这个耶律孤笙虽是辽国王族,但行事却十分豁达仗义,天生拥有一副侠骨柔情,自从入京以来,若非他屡屡仗义相助我,我也不能如此轻易地脱身。”洛涵恬笑道:“孤笙哥哥从小陪我一起长大,我一直都知道他是这世间最英武最善良的人。”倾羽道:“那么你呢?你后悔当初放弃他了么?倘若你一直停留在他身旁,我相信他一定会倾尽所有给你幸福的,你的生命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多苦多难,前途渺茫。”她沉静不语,他胸中忽然惶乱如刀绞,向前紧紧握住她的玉手,身子情不自禁地震颤着,掌心冷汗涔涔,洛涵惊急道:“倾羽,你身子不适么?”倾羽惆怅摆首道:“我只是害怕有一天会这世间的美好,有一天我会留不住你。”她苦涩一笑,恬声道:“你放心,不会的,我保证。”这时只听得近处人声越发喧嚷,戏台上花火潋滟,与空中焰火交织成一片绚烂的织锦,洛涵瞧着欣喜,倾羽轻笑道:“难得你今夜兴致这样好,我且陪你尽兴地欣赏歌舞,至于生命中那些愁苦之事,咱们都将它抛诸脑后。”彼此拥进时人群中,才见戏台上一群西域胡人正在表演幻术,几个袒胸短襦的大胡子站在台上,手中不时变幻出几只小鸟,或是一束香花,引得台下掌声如潮,有时手中空无所有,但挥手掷出时却可以洒出漫天花雨,有时看客眼见上一刻一群大胡子端坐石上吹笙,下一刻却见他们身跨一匹骆驼在台上欢歌曼舞。洛涵欣喜欢呼,倾羽轻笑道:“这些江湖中骗人的技俩我也会,且深得其中精髓,若是要我表演,只怕会比台上那群大胡子还要精彩绝伦。”洛涵道:“似你这样放荡不羁的江湖浪子,江湖中三教九流、斗鸡走马的功夫自然已经学的个炉火纯青,让你入仕为官,可真是辱没了你呢。”倾羽巧笑道:“谢公主赞誉。”他心扉怡荡,牵紧洛涵去看那满城绚烂的烟火,蓦然间眼神余光处闪现过一缕阴鸷的目光,他回首寻觅,却不经意间与鹿啸尘的目光相对,见他一双眸光正如鹰隼一般阴狠地凝望自己,不由地不寒而栗,他向倾羽抱拳一揖,意味深长地哂笑,少顷,又见鹿拱手立于台上曰:座下诸公,多谢各位朋友在此清夜登临瀛雪楼参与小可为迎接晏王的接风盛会,晏王经年为大宋征战沙场,镇守西陲,战功赫赫,英武有为,行军万里,日夕风餐露宿,磨牙吮血,不幸累下一身伤病,迫不得已,才会提前还京,今夜王爷愿与民同乐,诚心带了一队西域武士到场,座下仁君但凡会武的皆可以上来与武士较量,只要比武取胜,皆可以赢得大内珍藏的名玩珍迹一件,比武赢得头筹者,可获赏唐人张宣的《虢国夫人游春图》真迹一幅,其余者也可以上来任意挑选一件名玩珍迹,此番比武俗称花拳绣腿,讲究招式新颖,场景精彩热烈,各位点到即止,不可伤及人命……倾羽耳中一阵轰鸣,思量道:《虢国夫人游春图》早在多年前已被官家赠与我爹了,这些年月,此图一直由容熙王府保管,只可惜很不幸,一月前王府走水烧了仪风阁,这幅画与爹爹的遗物在那场大火中都遗失了,只是如今这幅画怎会堂而皇之地落入鹿思铭手中的呢?这时琉璃灯影后的屏风轻旋,在潋滟流光下,锦屏渐渐现出一幅古朴的画卷,恍惚中他瞧见那画上的梅花掌印,那是父亲有一晚为了救他双手负伤不幸烙上去的,爹爹生前极珍视那幅画卷,时常戏说逝后要携着那幅画卷同眠。这个鹿啸尘,竟敢盗了我的画堂而皇之地作为比武的彩头,他如今是真不将我们容熙王府瞧在眼里,今夜我偏要上台去挫一挫他的锐气。他正自懊恨不已,却听见台上一阵礼花鸣响,一队西域武士持兵戟上台,另有几名中原武夫跃跃欲试,须臾之间,彼此于台上激烈交战起来,那西域武夫各个生的魁梧不凡,我中原寻常百姓哪是敌手,过不多时,中原武士便接连败下阵来,倾羽惦记着爹爹生前珍爱的那幅画卷,纵是龙潭虎穴也必须上前闯一闯了,他回首对洛涵道:“我上台去与那些西域蛮子较量,一定要夺回王府失踪的那幅画。”她忐忑道:“你要小心。”语声未落,他已持锏奔到台上,与那台中西域武士拱手一揖,那武士绽开一口龅牙露出一抹诡笑,沉郁道:“小娃娃,你可要想清楚了,比武场上,祸福难料,有时难免会伤及性命,你若胆小害怕,还是尽早下台去,否则待会若在台上吓尿了裤子,可是要在大庭广众下将你祖宗的颜面也丢尽了。”倾羽愠怒道:“你的祖宗从前也是中原人,今日来到你的祖先生活的地方,比武时可要勇武一些,莫要将你的祖宗我们的脸都丢尽了。”但闻那武士狰狞着面颊怒喝一声,手持两柄铁锤便向倾羽砸去,倾羽闪躲腾挪,不愿与他正面相对,待那臃肿大汉疲累不堪时,方持锏上前予他重重一击,这猝不及防的一击犹如芒刺钻心,但见他浑身痛苦轻颤着,一对流星锤舞的越发凶猛,每一招都用尽全力向倾羽击去,羽躲闪未及,身上狠狠挨了几记大锤,浑身痛苦欲碎,恍惚中听得身旁武士格格狡笑之声,他郁愤填墉,举锏向前与敌人拼斗,剑锏直击他身上每一处要穴,那大胡子身中几剑,步履踉跄几欲昏厥在地,他精神恍惚舞动一对流星锤直击倾羽面门,霎时间犹如黑云压顶一般,羽面目遭遇重重一击,额角绽开朵朵血花昏厥倒地,他耳中轰鸣,恍惚中听见台下如潮的笑声,眼前飘拂过无数黑色的梦影,他似一脉凝满血泪的落红幽栖于地,沉浸在连绵不绝的噩梦里,在那短暂的黑色梦境中,他看见无数的剑锏向他胸膛刺落,无数的斥责哂笑响彻耳边,他似一匹雪原的孤狼与这世界格格不容,世人皆仇视他,厌弃他,想要将他践踏得血肉模糊来博取些许快乐,他胸中无比寒凉,眼中血泪泫然,双眸紧闭再也不愿醒来,朦胧中触到一双温热的玉手,如玉的泪珠大颗坠落面颊,他睁开双眸,抬眼瞧见洛涵一双凄怨的眸光正深深凝望自己,胸中涌起温热的暖意,他苦笑道:“洛涵,我没事的,你放心。”她幽怨悲泣:“倾羽,我带你回家。”羽温润抚上她的一缕青丝道:“比武场上怎可做逃兵,你放心,我一定会打败那一群大胡子,我要让你知道严倾羽才是大宋第一勇武之人。”他似秋风中一脉因风萎落的蟹爪菊艰难起身,执拗推开洛涵,又朝那状如凶兽的大胡子扑去,舞开剑花与他交战数合,浴血搏斗中耳边闻见台下如潮的喝彩声,他清笑回首,眸光瞥见台下震声欲聋的欢呼,胸中热血上涌,格斗地越发凶狠,蓦然回眸时,却瞧见墙角梅花树旁一双犀利的目光正紧紧凝视自己,他幽怨凝望那伫立梅树下的少年,郁愤道:“今夜鹿啸尘的这场接风宴不过是个幌子,他的用意不过是为了要戕害我,他用一张爹爹的画卷来引我入瓮,再逼我与这些凶悍的大胡子较量,只可惜我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却不得不走下去。”
      耳畔一阵疾风拂过,那大胡子舞动两柄大锤又向前击来,倾羽举锏相格,彼此拆斗得难解难分,当此际,台上银光交迸,于那潋滟的流光中忽而飘拂过几片玉梅花瓣,他小心提防,眸光望向梅花树下的少年,思量道:他是要我与人剧斗时暗施毒计轻易地将我杀死,当真好生阴毒,我定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他奋力接下一片梅瓣,瞧着竟像是江湖中惯用的暗器梅花令,遂朝那大胡子恬笑道:“西夏武士,你我这般比武实在枯燥乏味的很,咱们在台上浴血搏斗,然而在台下看官看来不过是两头蛮牛在一块笨拙地打斗,不妨换个花样,你瞧这台上霓虹辉映,花香旖旎,不时有几片玉梅花瓣飘过,这教我想起一阙美丽的诗:东京城里醉春风,宝马雕车迹无踪。紫箫声转香风回,梅花影落胭脂雨。在这月明花阴下,刀枪争斗实在不宜,不妨文雅一些,我想起一个法子,咱们命一队武士站在阶上飞洒红梅花令,我们在台上接红梅花瓣,瞧最终谁接的花瓣最多,便算是谁胜利了,如何?”那大胡子哂笑道:“小崽子,你终于胆怯认输了,以为与我较量武艺不是对手,遂要与我比试起接花瓣来,我知你们中原人天性文弱,皆贪生怕死,徒慕虚荣之辈,在这比武场上也要玩弄出拈花吟诗这一套庸俗的情景,今日瞧在你文弱服软的份上,姑且饶你一命,爷今日就与你比试接花瓣,料想纵是接花你也要输于爷爷,今日爷就让你见识一番我们西夏人的威猛。”他轻蔑哂笑不绝,倾羽道:“梅花令可是被江湖人称为暗器之首,仁兄你可要小心了。”须臾间,只听得一阵清扬的箫声袅袅响起,一队武士伫立香阶前向台上飞洒红梅花令,那大胡子双掌上下翻舞去捕捉那杂沓飞来的红梅铁令,情绪激昂如同一头愤怒的雄狮,在那翩飞如粉蝶的红梅花雨中,间或飘拂过几只白梅花刺,倾羽却心绪慵懒,只伫立台上灵巧地躲避红梅花雨,全无争胜的心思,抬眼望去,见梅花树下鹿啸尘一对犀利如星子的眸光正怨毒紧盯着自己,他窃喜道:“你的暗器就专打这个凶蛮憨厚的西域莽夫吧,至于我就不陪你戏耍了。”他身躯转动若一只灵巧的滑鱼,躲避那如骤雨般潋滟飞过的玉梅花刺,眼瞧着那西域大胡子已身中数枚梅花刺,依旧面色如素去接翩飞而过的梅花令,不由唏嘘道:“西夏人果真如梅大哥形容的那样凶蛮刚毅,威武不屈,只可惜好好的一条汉子,这回就要身中鹿啸尘的毒计,惨伤在决斗场了。”他身躯转动,慢慢退向阶边,却瞧见身边那大胡子一双手掌挥动地渐渐迟缓,身子踉跄摇晃几欲昏厥在地,他耳中轰鸣,愤恨道:“莫非这梅花刺被鹿啸尘下了剧毒么,他当真好狠的心肠,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千方百计想要毒害于我?”蓦然间只听得耳际一声鸣响,那台上大胡子瞬时如玉山倾倒一般轰然倒地,那掌中的梅花令亦随着潺潺鲜血拂落满地,台下涌起一片喧嚷之声,此番较艺自然以倾羽侥幸取胜,他强撑身躯创痛回望洛涵悠悠恬笑,回眸时却与鹿啸尘一对狠厉的目光紧紧相对,那群西域武士中一个虬髯莽汉大踏步走近倾羽道:“你们中原人好不守诚信,竟敢在梅花刺中喂上剧毒伤害我的同伴,今日拓跋塔尔若遭遇不测,老子要你这小崽子以命抵偿。”倾羽躬身揖礼道:“义士,这梅花刺中的剧毒小可并不知情,在下与这位壮士一般身中梅花刺的剧毒,若这位壮士无望生还,在下也绝无活命的希望,花刺中的毒是有奸佞小人在比武场中暗施毒计落下的,义士一查便知,小可也很想知道是何方小人在这比武场中暗施诡计辱我大宋的颜面。”他眸光斜睨望向鹿啸尘,那群西域武士亦相随他的目光拥近鹿面前,呵斥道:“臭小子,是不是你?”鹿战战兢兢相望那群狰面撩牙的魁梧莽汉道:“英雄冤枉,小可今晚诚邀各位英雄来到瀛雪楼,只为给晏王助兴,绝无伤害诸英雄之意,比武场中胜负伤亡乃常有之事,这位武士勇猛刚毅,虽身负重伤却依旧坚守阵地威武不屈,是鹿谋人眼中最珍惜的英雄,您放心,鹿谋会竭尽全力救治这位义士,保他平安无恙,并予诸英雄千两黄金,南珠百颗以作犒赏。”那群大胡子闻见偶获这样一笔丰厚宝物,霎时心花怒放,伏地作揖道:“小民多谢鹿大人封赏。”各人喜上眉梢奔去领取赏银。倾羽嗔目面对鹿道:“啸尘兄,你的话可还算数么?”鹿啸尘道:“鹿谋人说话向来一言九鼎,严兄年少有为,文武韬略样样皆精,这幅《虢国夫人游春图》本就是留给严兄的,请严兄笑纳。”他嬉笑玩弄指间的羊脂玉扳指,依约可见那羊玉扳指上以簪花小楷镌刻着秀逸的‘翌辰’二字,倾羽讶然道:“我爹的羊玉扳指何时落入他手中的?”遂哂笑道:“啸尘兄何时改了嗜好,从前啸尘兄喜爱溜街走马,宿醉红楼,与鹿大人沆瀣一气整蛊朝中忠良的学士,如今却嗜好上做一个梁上君子了,你盗了我的字画尚不满足,竟连父亲生前随身携带的羊玉扳指也盗了去,我记得这枚羊玉扳指我一直随放在父亲寿宫的棺椁中了,莫非啸尘兄这是人间清福享尽了,觉得红尘乏味,想要到宋室皇陵中转一转,做一回睥睨皇室的盗墓贼了。只是擅闯皇陵,私盗皇室御宝者可是要处以极刑的大罪,鹿兄纵然想要游戏人间,玩弄世人也需小心谨慎些才好,否则宝物没取到,鹿兄便身首异处,这可是一件悲惨的事。”鹿啸尘愠怒道:“严倾羽,你信口雌黄,以我鹿啸尘今日之尊位,想要获取一枚扳指还需去盗皇陵么?天下间自有芸芸士子为我送来。”身边看客一片哗然,鹿啸尘嗔目道:“严倾羽,这场风波你永远别想平息,我会让你粉身碎骨,身败名裂,永远从这世间消失才能安心。”他愤恨拥近人群,倾羽懊怒紧随上前,呵斥道:“鹿啸尘,你将那枚羊玉扳指还回来,带着爹爹的扳指招摇过市,你这是想要改认我们赵家为祖宗么?”这时只见繁华的御街灯火荧辉,鹿啸尘涌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再也寻不见踪影。
      少顷,在瀛雪楼灿若星河的灯海中蓦然走过一队驼群,倾羽极目望去,见那形如骏马的驼背上载着几个身着盛装的西域骑士,各人掌中托着一枚荧光彩球在那潋滟灯影中飞舞旋转,后面紧随着几顶莲花软轿,软轿中亦妖娆坐着几名西域少女,仔细打量,颇像是民间庙会上的瑶台仙子,只是那仙子妆容却浓丽妖冶,各个盛装高鬟,仿佛一株靡艳的曼陀罗绽放在红莲之下,各人掌中托着一株雪莲旖旎而去,那雪莲中心燃上一支红烛,烛火辉映中,莲花徐徐开合,一个神妃仙子跃居莲心,彩袖流觞随着那烛辉灯影飘飖飞舞,倾羽唏嘘道:“这些西域胡人可当真才情横溢,一只荧光球,一朵小花也可以玩得这般出彩。”他无心观景,左右逡巡仓惶四顾寻觅洛涵的身影,当下接过那银屏上的画卷便往人群中奔去,越过熙攘的人流来到琉璃灯山前,才见一人正枯坐灯山下嘤嘤啜泣,他怜惜轻唤道:“洛涵,是我,对不住,为了夺回爹爹珍惜的那幅画,我上台去与那些大胡子拼斗,将你独自抛弃在这里。”他轻笑道:“如今都好了,你可曾见到方才我在台上将那些西域蛮子打得落花流水么,我要让你知道在文学武功上我丝毫不输旁人,我有一双强健的臂膀可以永远守护你,爱惜你。”洛涵奋力捶他,幽怨道:“你只顾自己逍遥快活,丝毫不在乎我,每时每刻让我为你忧心。”他泪光泫然,柔声道:“我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就是这世间还有你,只要你不曾放弃我,我会永远守护在你身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纵然穿越茫茫人海我也一定会找到你。”他幽幽望向那座繁华靡丽的瀛雪楼,轻声道:“这里太过喧嚣烦扰,咱们快些走吧。”回首携过洛涵慢慢离开人群,当此际,只闻见一声震耳的轰鸣,一只火球越过骆驼群朝红莲软轿坠落,那软轿瞬时被烧去了大半,淹没在熊熊火光中。他越过灯山去瞧那轿中少女,见那西域少女双眸紧闭,面目血迹涔涔,柔弱瘫卧轿中,早已没了声息。他惊急上前,急切呼唤道:“姑娘,姑娘……”欲俯身去救她出火海,眸光却瞥见一个身影悄无声息游走到身后,羽惊悸回首,才瞧见鹿啸尘正如一只阴魅的鲣鹰般伫立灯影后,他朗声喝问道:“鹿啸尘,你鬼鬼祟祟地躲在灯山后做什么?你是又想施什么鬼域毒计来害人么?”
      鹿敛声不语,倾羽懊恨转身,抱起那西夏少女往云太医府邸快步而去,只听得耳畔疾风沙沙骤响,身后灯影幢幢,蓦然回首时却见那一座銅铸的鸿鹄飞鹤灯山轰然倾杞,如一座烈焰火山一般直直向他砸来,他脑中一片眩晕,千百枝烛火迅疾湮没他的周身,无数道烛油潺潺而下烙上他伤痕累累的身躯,霎时间,仿佛千万片炙红的烙铁炙上他柔弱的身躯一般,他痛苦地几欲窒息,凄厉惨呼一声,奋进全力欲逃脱火海,然而那压在他脊梁上的一座灯山仿佛千斛沸腾的滚油一般紧紧湮没他柔弱的残躯,令他无处逃离,那惨呼声渐渐低沉,洛涵凄厉呼唤,然而仿佛约定好了一般,那周围百姓并无一人愿近前去救火,她呜咽失声,濡湿衣帛去扑落那灯山上的烛火,直到那灯山上的琳琅红烛渐渐寂灭,依旧寻不见倾羽的身影,她凄声呼唤,柔弱的身躯恍似一只啼血的杜宇奋力去挪动那灼热的灯山,然而任由她竭尽全力,声嘶力竭,那座鸿鹄灯架却依旧岿然不动,直到她筋疲力竭,伤痕累累瘫倒在火海中。仿佛游走在痛苦的无间炼狱中一般,她胸中悲痛惘极,炙热的灯架灼伤她娇嫩的柔荑,她伤痛晕厥在地,仿佛历经过一世炼狱的轮回一般,她依约闻见那灯山下隐隐袭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犹如破岩而出的蓬蒿一般,那座巨型灯山被渐渐拱起,过了许久许久,由灯山下渐渐伏起一个浑身伤痕累累的青年,那青年面目皴黑,早已看不清模样,肩头鲜血淋漓,她强忍创痛睁开双眸,恍似在幽暗的深海中寻觅到一丝曙光一般,她奋力奔向青年,然而相遇的那一瞬,眼前的情景却令她痛彻心扉,只见他的半面面颊早已被伤的血肉模糊,涔涔伤花溢满脸容,她凄声呜咽,悲恸唤道:“倾羽。”他胸中抽恸,竭力綻出一抹浅笑道:“洛涵,我没事的,你放心,我还要留下来陪伴你一生一世,不会就这样死的。”他强撑残躯艰难站起,回首面对那满目狼藉的灯山,忧郁叹息道:“那位西夏姑娘还掩藏在灯山底下呢,咱们得想法子救她出来。”洛涵道:“我们还是先照管好自己吧,难道你没有瞧出来,他们的真正意图并不是要伤害那位姑娘,而是要用她做诱饵来杀害你,那位西夏姑娘遭遇惨祸负了重伤,可是她的同伴却无一人上前去解救她,直等到你出手救人,那座岿然耸立的灯山却轰然倾杞,直直将你压在灯下,这一切分明是鹿啸尘从中作诡,步步紧逼要将你置于险地。”倾羽道:“我知道他千方百计想要害死我,身在他用心编织的诡计之网中,想要逃避也不能够,只好迎难而上与他争斗,这样才有一丝生存的希望。”洛涵忧愤道:“他也只是晏王的一只鹰犬罢了,而今晏王回朝了,他以为我们阻碍了晏王的前程,因此千方百计想要迫害我们,羽,你还是珍重自身吧,至于任何其他人其他事都没有你的生命重要,你要知你对别人赤胆诚心,换来的却是无休止的欺骗与伤痕。”倾羽忧郁望向身后的氤氲烟霭,沉郁道:“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玲珑少女就这样殒命在烈火中,人生一世,只求问心无愧就好,至于旁人的阴谋与欺骗,我相信命运会眷顾心地良善之人,而那些妖魔小丑只是一时嚣张,终将不得善果。”洛涵忧郁摆首,随他去扶那灯山,倾羽强撑伤痕累累的残躯奋力去推那灯架,然而纵然竭尽全力,那华丽沉重的灯山依然纹丝未动,他斜倚灯壁痛苦地咯血,鲜血淋漓染红灯壁的鎏金花枝,浑身痛苦的几欲窒息。他回眸黯然凝望洛涵,目中逸出无限伤惘,霎时间,只见一只光辉潋滟的火球腾空闪耀而过,向满目狼藉的灯山坠来,倾羽恸呼一声道:“洛涵当心。”他似一株遍身伤痕的曼陀罗徐徐展袖倾覆在洛涵身上,便在这时,火球直坠上他的脊背,只闻见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火球爆炸开来,在他脊背上綻出靡艳的花火,灯山处袅袅升起浓烈的青烟,而他意识全无,浑身焦沉如土砾,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瘫卧在灼热废墟中。须臾后,又有两只火球向他脊背掷来,而他已全无力量去抵抗,只是如一只已遭受千刀万剐的羔羊静静沉落在火花潋滟的废墟中,等待命运惨痛的宰割。鹿啸尘伫立灯影后意味悠长凝望这一切,哂笑道:“严倾羽,这一回纵然你有九条命,身子坚如钢铁,也别想再活命。”眸光阴鸷逃避周围人影,朝御街后湖心亭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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