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碎流光

　　湘妃的丧仪在暮春潇潇淫雨中潦草结束，这一天，幽困在翠宇阁连绵数日的官家终于蹒跚走出殿阁，目见廊院春阳摇漾，满庭芳菲喧妍，绽放在东篱畔的那两株桃花正迎着东风缤纷摇落，赵祯惘然走向东篱，望向那满树桃花悲郁失神良久，倏闻身后有人轻唤他道：“爹爹。”他惆怅回首，苦笑道：“洛涵。”洛涵道：“爹爹几日未曾出门，这两株桃花在风雨中都快摇落尽了。”赵祯道：“朕在幼年时候十分喜爱唐人崔护的那首小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从前泠依在世时，朕也时常吟诵与她听，当时只觉得诗中意境凄凉，诗人与心仪的女子相别，不知女子身在何方，彼此天涯漂泊，相见无期，然而如今想来那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愿望，女子离开了那座院落，只要她还活着，终有一日会再归来，诗人终有一日会再与她重逢。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朕如今多么奢望与泠依也可以如诗中描绘的那样，朕希望她已离开了皇宫，流落到民间，但无论走到天涯海角，终有一日朕可以等到她归来，可是而今朕分明知道她就在那里，却永远无法再见到她。”洛涵悲痛道：“爹爹。”他满目怆然，忧郁道：“朕连日里忙于西北战事，丽妃失子之事一直交由大理寺卿去审断，这其中有多少冤情，朕一直未能详查，为此竟而逼得泠依自戕，朕也是为了国事而牺牲了她，这儿女情长终是朕一生不可及的奢望。”当此际，小园落红飘零如雨，双燕穿花曼舞东风，一行征雁嘹亮吟歌划过浩渺苍穹，他抬首望向那天际的归鸿，惘然道：“洛涵，你说，人会有来世么？泠依离开后她会不会也变作那天际的一只征鸿飞到皇宫里来呢？她一生向往自由，一定欢喜地去寻她的暮雪千山，世外桃源了，有一天若她寻到了那一片梦中希翼的地方，她还会再想起我么？”洛涵悲痛道：“倘若人逝后有精魂，母妃一定化作了这小园中的一只蝴蝶，静静地守候在御园的一个角落，她不舍得离开父皇的，否则让她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地去穿越那万里层云，千山暮雪，那该多么寂寞？”
　　黄昏时分，陆云松入翠宇阁传讯道：“陛下，包大人与范文公出使辽国事毕，今晚已回朝了。”赵祯动情道：“包拯回来了？”他轻笑道：“包黑子离京两月，朕一直非常想念他，你吩咐下去，朕今日要在福宁宫为二位大人接风。”陆领命退出。
　　是夜，赵祯禀退福宁宫众人，独留包拯一人在暖阁，他独立帷帘后望向那窗外凄伧摇落的梧桐黄叶惆怅叹息，包早已察觉出气氛的迥异，遂低声道：“官家。”赵祯惘然回首，轻笑道：“卿家，卿家北行数月一路风雨奔波辛苦了，朕今夜备下一壶薄酒为卿家洗尘。”包拯忧郁道：“官家近日仿佛憔悴苍老了许多，湘妃娘娘的事臣在旅途中已有耳闻，娘娘一生贤德最终却结局凄凉，臣闻之亦为娘娘悲痛不已，但官家身系天下，纵然心痛也要珍重龙体才是。”赵祯道：“一切都是朕的过错，朕因失子心伤曾多次对泠依恶语相向，最终竟而逼得她自裁伤逝，朕知她是含冤而死，无奈这背后仿佛有一只隐形的推手一样，大理寺卿纷纷云说湘妃才是谋害皇嗣的元凶，朕也只得严厉处罚了她。但有一事朕有些迷惑，这一回丽妃中毒失子之事，鹿思铭与梅兴言皆竭力帮护丽妃，屡屡斥责湘妃狠毒刻薄，要朕对她处以极刑，从前梅兴言行事平稳持重，懂得明哲保身，然而这一回他却异常活跃，每每上疏言辞激烈痛诉湘妃的恶行，仿佛誓要置湘妃于死地才肯干休。湘妃与梅兴言从前并无交恶，他为何要如此恳切地逼迫湘妃，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朕实在无解。”包拯忧郁道：“今夕老臣途经平芜苑遇见了倾羽，他将京里这两月以来的新鲜见闻都诉于臣听了，诉起湘妃娘娘薨逝之事他悲痛地声泪俱下，但说起这梅兴言，他与官家一般有些困惑，听闻这梅兴言府中的一位歌姬名曰柳湘君的在半月前离奇殁世了，梅对外人宣称她乃是突生恶疾猝然离世，而梅兴言倒也是个痴情重义之人，湘君死后，他竟愿以夫君身份为她服丧，那段时光，他除却每日例行入朝觐见官家，便是幽居府中为湘君致哀，见了官家与公卿也总是谦虚恭谨，与从前的张扬跋扈判若两人，然而对于湘妃娘娘却又显着那样咄咄逼人，他仿佛想要掩饰什么，臣心下斟酌，湘妃娘娘会不会与柳湘君殁世之事有牵系呢？”赵祯道：“朕终日忙于朝务，兼之失子心伤，对于这件事倒是疏忽了，泠依生前曾对朕说过那一晚残月熹微，她从相国寺归来，途中与梅兴言不期而遇，见到梅怀中拥着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子步履匆匆往回走，而梅那夜神色甚为惊慌，匆匆与泠依作别后便继续往回赶路，进而又过了两日，便听见梅府传出柳湘君病重殁世的讯息，泠依会不会知晓了柳湘君病逝这背后的故事才会激起梅兴言的诛杀之心呢？梅鹿二人在京里权势熏天，他们若想要与大理寺那一帮府吏沆瀣一气制造出一起冤案来，简直轻而易举。”他迷惘道：“可是此事若果真是梅鹿二人从中作梗，那朱砂毒粉又是怎样毫无痕迹地落入丽妃的茶盏中的呢？”包拯幽叹道：“此事可称得上是宫廷奇案了，官家请放心，纵然奸徒行凶时将万事做的滴水不漏，老臣也必拼尽全力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令娘娘含冤而死。”赵祯欣慰道：“如今这宫阙之中，朕唯一可以信任之人也只有包贤卿了，朕等你的讯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