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碎流光

作者:康桥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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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城紫禁晓阴阴,霄汉长怀捧日心


      仲春时节的黄昏,赵祯悄立蕊珠宫茜纱窗后,惆怅听着帘外百鸟鸣啭,春雨如诉,丽妃轻步上前,娇柔道:“官家,臣妾临摹了一幅《兰亭碑帖》,请官家品评。”赵祯轻笑道:“你倒是好学不倦。”他行到案牍前,温柔相看那幅碑帖,赞许道:“这幅字帖笔意疏逸劲秀,观之犹如兰花竹叶,秀丽生姿,想来背后你是花了无数时光来练字的。”丽妃娇嗔道:“官家三五日才过来陪伴臣妾一回,臣妾枯寂无奈,闲时只得练字绣花打发辰光。 ”赵祯恬笑道:“你倒是惯会使小性儿,朕每日案牍堆积如山,常常秉烛批阅至夜阑,纵使如此,朕依旧时常抽出暇空过来陪你,在整座后宫中,你如今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朕所有的温存与爱意都给了你,难道你还不肯满足么?”丽妃娇笑道:“丽儿谢陛下疼爱。”他回首去观那桃花案上的字帖,蓦然间一幅苏锦绢画飘零萎地,他好奇拾起,回眸相看那素帛上的图案,见它以彩笔萧疏绘着一江明月,一只凄伧的杜宇幽栖梅树枝头望月悲鸣,飞花带泪飘零江心,素帛一角亦用簪花小字工丽书着: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他惘然相顾那笺似曾相识的绢画,回眸道:“朕记得这幅绢画是曾经朕赐予湘妃的东西,如今怎会流落到你手中?”丽妃道:“这幅绢画姐姐不愿意保留,因而赠与臣妾了,如今姐姐一人居住在荼靡轩,身边只有一位年老的嬷嬷相伴,臣妾害怕姐姐伤心孤独,因而每日总会赶到荼靡轩去陪她小坐一晌,这段时光,姐姐兴致倒很好,每日养花弹琴,悠闲宁静,与臣妾谈心时候也总是笑语盈盈,只是每每说起官家,会忽然面若寒霜,半晌沉静不语,臣妾有一日无心在荼靡轩见到这幅绢画,向姐姐说起官家对她的深情与思念,奈何姐姐面生愠怒,当即便想撕毁陛下的绢画,臣妾瞧着心疼,于是向姐姐要了这幅画。”赵祯叹息道:“如今她心中幽怨朕,恨不得此生不再与朕相见,你又何必去招惹她,且遂了她的心愿,让她孤独一人生活在荼靡轩了此残生便罢了。”他轻步踱出殿阁,幽幽凝视天边的轻鸿,怅然道:“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一切都过去了,永不会再回来,她背弃了昔日对朕的诺言,撕毁了朕的一片真心,一个人清静自在地幽居在荼靡宫,与朕一生相离……”他幽幽叹惋,回眸面对丽妃道:“有时朕真的好恨她,她临行前,朕曾软语温存请求她回心转意,奈何她心性太高,宁愿做一株孤寂的欧石楠幽居在山角也不愿再与朕相亲,她真的比不了你,你温情似水,教人如沐清风,而她冷若冰霜,令人难以靠近。日后休要再提她了,朕如今最关切的是你与皇嗣的安危,至于那些错误的情缘,且让它随风消逝吧。”丽妃无比欢欣,斜依赵祯肩头道:“臣妾谢陛下垂爱,臣妾自入宫以来,一直全心全意爱慕着陛下,妾身愿为陛下解忧,用心保护龙嗣,为官家诞育麟儿,虽死无憾。”他欣慰颔首,惆怅望向远方,这时忽见一队殿前亲军侍卫一路疾行朝琼华阁方向奔去,又有两名黄门内侍满身尘灰在殿宇间奔走相呼,道:武陵苑走水啦!赵祯震惊道:“武陵苑,那片地方紧挨着后宫殿门,若是走水,势必会蔓延内廷。那里是一片清幽桃林,寻常人迹罕至,每年只有桃花盛放时节才会有成群的宫人前去赏花,苑中每日仅有几位莳花宫女侍奉花木,这一回苑中失火,宫苑又无人及时施救,苑里那一片芳木不知会凄惨成什么模样。”他唤来黄门内侍打探景况,细询之下才知是武陵苑的小宫女春夜无事在桃花树下放灯,火烛染上花枝殃及整片桃林,武陵苑旁的湘竹林也惨遭火患,林中只见熊熊大火燃烧湘妃斑竹,林上成群的孔雀盘旋竹梢呜咽凄鸣,赵祯惊恸低语道:“湘竹林,那里是许多年前朕亲手为湘妃植下的一片斑竹林,如今湘妃已去,难道连那片林子也要毁了么?”他心下悲郁,焦灼往绿竹林中迈步而去,丽妃上前捉住他衣袂,娇柔道:“官家金身玉体,怎可以身犯险?”赵祯无心再理会她,执拗挣脱她的柔荑,唤来使女侍卫保护丽妃,便匆匆下了玉阶往湘竹林奔去。
      湘竹林为武陵苑与杏岗夹岸处的一片翠竹林园,园中植满各色名贵绿竹,并豢养着成群的孔雀翠鸟,春华秋月,林中绿竹猗猗,百鸟啾鸣,风光旖旎宛如画境。赵祯赶到翠竹林时,林中熊熊大火已渐渐寂灭,唯有那片苍翠的红泪湘妃竹丛依旧火势汹汹,他站在烈火近处望向那淋漓斑斑朱泪的红泪斑竹,在烈焰火影中恍惚又瞧见一对青年恋人斜倚着红竹紧紧相依,他心下惊恸,沉痛相望那一对人影,苦笑道:“我与湘妃今生今世也如这片淋漓着血泪的红泪斑竹,我们用尽一生倾心爱慕着彼此,最终却只落下满身伤痕。她一定万分恨我,她用尽生命爱护我一生,最终我却让她血泪斑斑,让她如一棵风竹一般日日承受风雨烈火的侵噬,化作风尘飘零远去。”他一颗心痛如刀绞,望向那层层斑竹泪水如漪。这时又见几只孔雀浴火而起,挣扎着盘旋竹林上空呜咽凄鸣,一群御侍奔向烈火去相救那困顿于火海的孔雀。一片惶乱中,他蓦然瞧见一道白影捧着一只霓凰孔雀仓惶逃出火海往竹林外奔去,那模样仿佛浴火的白荷,在烈焰北风中飘萧呜咽,化作尘灰,飘零远去,又仿佛历尽尘世悲仓的荆杞鸟,在生命最后一刻奏出凄美的晚歌。他心下惊惶,循着那迷离烟火望向远方,惊呼道:“泠依,一定是她。”再凝眸观望猗猗绿竹,却早已寻不见那一痕玉影,他绕开熊熊烟火奔向竹林,凄声呼道:“泠依……”良久良久,只闻得身后烈焰呼啸,人声喧嚣,却始终不见那一袭白影出没,他苦涩道:“傻孩子,她孤身一人深陷竹林去救孔雀,是想要葬身火海么?”这时倏闻身旁紫玉云梦竹后现出一声凄伧的悲鸣,他寻声奔进竹林,去寻找那声响来源,但踏遍一丛云梦竹林,却始终未见有半丝鸟兽声息,唯余清风脉脉,仿佛离人的脚步声窸窣而过。俄顷,丽妃领着一群御侍赶到官家身前,赵祯神色悲仓,回眸间捉住御侍仓惶道:“林间还有人,你们快赶到林中去救人。”丽妃惊疑四顾,道:“陛下,方才岳统兵已经带着御林亲军寻遍整座竹林,林间的宫人内侍早已搜救出来了,连一只受伤的鸟雀也未落下,官家定是见到这肆虐火光,心中惊惶,迷乱了眼睛,才会察觉林间有人出没。”赵祯叹惋道:“朕适才依约瞧见一个女子身影从竹林中穿行而过,或许朕方才心智迷乱了,才会有此感觉,林间既无人,咱们快些走吧,莫要再妨碍士兵救火。”他望向那幽幽云梦竹忧郁叹息,蓦然垂首间竟发觉萧萧竹叶中垂落一只云梦紫竹箫与一片兰绡锦帕,他拾起那竹箫与锦帛细观,轻语道:“这紫竹箫仿佛是泠依的东西,她今日果然也在林中么?”又摊开那兰绡锦帕细观,见锦帛中萧疏绘着一枝枯梅与一轮残月,残月之下以飞白体镌逸书着一首小词,曰:朝来归梦太匆匆。怕惺忪,一霎南柯,惊破五更钟。昨夜画屏凉似水,秋去也,怅天涯、目断秋鸿。断鸿声里问斜阳,信难通,人难逢,云山千万重。
      浮世飘萍人如水,花开花落花无悔,过尽千帆人未归,空把阑干,倚遍夕阳醉。帘卷西风人影瘦,销魂处,别红泪。
      他惆怅握起锦帕,望向萧萧竹林,苦涩道:我知道她此刻就在林中,可是她也许不想再见我吧。”
      一队御侍簇拥着他与丽妃缓缓回宫去,身边金甲铿锵,湮没了他悲仓的叹息。而在他身后,一个女子憔悴的玉影从竹林中踱步而出,望向他萧瑟的背影伤惘道:“官家,你不必再寻我,泠依放你归去,愿你余生遇见真正的知己,岁月安稳,一世静好。至于我就像这只浴火的孔雀即将殒命,今生与官家的一场情缘早已逝尽,官家不必再流连。”她伤痕累累步出竹林,凄伧望向那渐行渐远的车撵,方才为了躲避他,她悄无声息卧在火堆中,那烟火余烬早已将她枯瘦的身躯灼噬的伤痕累累,玉颊血迹淋漓,她一瞬不瞬凝望那车撵消逝的远方,心扉痛楚如割,而这一幕他却永远无法知道。
      黄昏御苑向晚,斜阳正浓,他斜依廊杆惆怅遥望宫殿尽处的荼靡轩,对于今日之事始终耿耿于心,再回眸凝望那一片带泪的锦帕,忧伤道:“她一定万分心碎,才会写出这样伤心的秋词。”斜阳若影沉入山脊,少顷,陆云松躬身而来,向官家呈上一封奏疏,赵祯揭开览阅,见是谏议大夫吕梁源上书西夏使节出使大宋事宜,他只得将小儿女的情怀置下,步入垂拱殿议事。
      春城紫禁晓阴阴,春日宫苑的早晨,御苑香花带泪,晓风残月凄迷,他沿着宫墙缓缓踱步,不经意间已来到荼靡宫下,他轻声踱步走进殿阁,越过蘅芜浸染的小径,终于又在桃花树下见到久违的故人,她的面影依旧如那日在竹林中所遇的那般怅惘,玉颊伤痕斑斑,双手拂上桃花树下那块墓碑的字痕,泪雨淋零,他惊疑望向那块墓碑,见碑上书着‘孔雀冢’三字才稍稍安心,黯然道:原来是那一天被她救下的那只霓凰孔雀伤重去世了。唉,她如此伤心,可是我却无法安慰她。赵祯怜惜相望她的玉影,见她指间伤痕斑驳,瑟瑟拂上桃树花梢,那梢头花泪和着指间殷红血迹潺潺而下,她泪光凄迷,望向那胭红花枝叹惋吟道:“花开花落花无悔,缘来缘去缘如水。花谢为花开,花飞为花悲。花悲为花泪,花泪为花碎。花舞花落泪,花哭花瓣飞。”吟罢呜咽失声,侧首悲凄离开花树,伤惘步下香阶,他情难自禁忧伤唤道:“泠依,是朕,朕回来了。”她背脊瑟瑟轻颤,迅疾拭去泪痕,回眸对上他凄迷的眼光,遂伏地揖拜道:“官家。”赵祯上前轻抚她的玉颊,怜惜道:“这就是那一日在湘竹林中你为了相救孔雀落下的伤痕么?那一日朕也去了,朕奔进烟火中去寻你,可是你却
      始终不愿意出来见我。”她漠然拂开他的双掌,道:“泠依已是罪妇,蒙官家仁慈保留残躯已是恩义深重,臣妾不敢再奢望太多,至于受些轻伤并不打紧的。”他动情道:“泠依,你如今这样朕实在无法放心,你随朕回到翠宇阁去好么?朕保证从今以后绝不会再令你受一丝一毫伤心委屈。”泠依道:“臣妾已经习惯了这座冷宫,这里远离尘嚣,没有俗世的喧扰纷争,每日拥有这一株桃树与这座荒冢陪我,臣妾已经知足。”赵祯薄怒道:“你是铁了心要与朕一生分别么?你宁愿陪着这座孔雀冢潦草度日也不愿再与朕相亲么?”泠依悲痛道:“官家。”赵祯悲郁道:“泠依,你是朕一生珍爱之人,难道要朕忍心看着你幽禁在这座冷宫里伤心流泪而死吗?”他苦笑道:“倘若你不愿离开,朕便陪你一起住在这里,你方才说的这里远离尘嚣,日月静好,唯有我们彼此静静相对那也很好。”泠依道:“官家何必轻许决心,只怕走出这座院子你便做不到,泠依只是官家身边一棵微弱的绛珠草,对于你无关紧要,而官家是天下百姓的君王,却不是泠依的夫君,你这一生注定无法为一个女子停泊,泠依不怨官家的冷落,求官家以后不必再来了,官家与臣妾今生情分已逝,彼此相见只会徒惹伤心,愿官家余生珍重。”她垂泪走向花树,去拂拭那桃花枝头璀璨垂落的蓝田玉珏,但闻身后幽凉薰风送来一声凄郁的叹息,赵祯道:“你的翠宇阁桃花树上也坠着一对蓝田玉珏,那是你初入宫时朕亲自为你挂上的。如今朕的泠依已经走了,这片玉珏还挂在桃花枝头,年年月月,风雨无悔,世人总说美玉易碎琉璃脆,却不知这世间最善变的是人心,从前许下的承诺可以轻易忘记,从前倾心爱慕的一对恋人可以反目成仇。”他惆怅叹息道:“朕来过了,你既然喜欢这里,朕也只好成全你,让朕独自一人回到那座孤城去承受人世风雨吧,至于你就待在你的桃花源里,去过你清寂没有烦扰的生活,愿你此生多珍重。”
      袅袅东风拂面,他踏过落花轻步离去,衣袂琼丝万缕,身边薰风如诉,胭红桃花和着蓝田玉珏交映成辉,他幽怨叹惋步下香阶,这时倏闻身后桃花梢头那片蓝田玉珏哄然坠地,彼此心中都是一惊,他心扉沉痛,却不忍回首,依旧漠然踏出殿阁,但闻见身后袅袅薰风衔来一阵激烈的恸咳,他回首相望,见她伫立桃花树下艰难喘息,容色惨白如雪丝,双手握住那片碎裂的玉珏泪雨如诉,他悲郁垂泪仰望苍穹,黯然道:“太多太多的辛酸苦事摧残着我们,让我们虽近在咫尺却要一生相离,世事纷扰令朕痛苦的无法喘息,难道命运一定要把我们生生逼死才肯罢休么?”他悲郁叹惋离开殿宇,抬首目见宫墙外梨花树下停驻了一座绯色凤與,他轻怒道:“丽妃又来此间做什么?朕难得过来陪伴泠依一回,她也要前来相扰,片刻的宁静也不肯留给我们。”他欲绕墙逃避,却见她已笑语盈盈下了车與,轻盈来到官家身边,赵祯强笑道:“丽儿,今日风清日丽,你不待在殿中赏景,却来这座冷宫做什么?”丽妃道:“臣妾听说泠依姐姐前日深入竹林去救孔雀,受了重伤,因而赶到荼靡宫来探望姐姐。姐姐一人深居荼靡轩,受伤无人照拂,难免失意伤心,臣妾虽粗拙,无法服侍姐姐,总可以陪她谈词论画,逗她欢喜。”赵祯低语道:“你不再惹事生非伤害泠依已是最好,何需要你的陪伴。”蓦然垂首却见她正随心侍弄着一斛琼香软玉膏,那玉膏嫣润生香,引得成群彩蝶翩跹飞舞斛上,赵祯恬笑道:“你这一瓣花膏好香,引得成群的蝴蝶流连斛上,以这种神奇的玉膏来捉蝴蝶,当真逸趣横生。”丽妃道:“这琼香软玉膏乃是师父赠与我的神物,它取自寒冷雪山中千年雪莲的精华,再配以胭脂花膏与各种草药调治而成,师父长年幽居雪山,每三年才得一斛软玉膏,女子用之涂面可以玉颜永驻,实为天下罕见的至宝。臣妾今日携了这样珍贵的玉膏来自然不是为了扑蝶嬉戏,乃是有心要将这斛玉膏赠与泠依姐姐,臣妾听闻姐姐在那日竹林大火中灼伤了玉颊,面颊伤痕累累,若是落下疤痕,岂非要毁了一副娇好容色。姐姐年岁虽较臣妾大了许多,但胜在天生丽质,因此长居深宫十数年一直盛宠不衰,倘若从此毁了容色,岂非辜负了官家多年的宠爱。”赵祯听着她肆意奚落旁人,心生愠怒道:“一个女子的美丽胜在品格修养,而非姿容,若是为人刁钻蛮横,口舌尖酸刻薄,每日似一个怨妇一般肆意攻击旁人,纵然生的丽质倾城,也是人面蛇心,惹人厌憎。”丽妃闻声郁愤填墉,向官家深深一揖道:“臣妾去了,不再相扰官家的闲情。”她幽幽踏花而去,径直往荼靡宫行去。赵祯望向她的背影幽怨叹息道:“世人皆梦想着享受齐人之福,殊不知身边女子繁多委实是天下间最烦扰之事,她们拈酸吃醋,整日纷扰不休,让朕片刻不得安宁。”
      他为情丝所扰,今晨于荼靡宫中重遇泠依的情景如一道玫瑰荆棘深深镌刻于心,每每起坐行止,身边总会浮现出一个忧郁的幻影。为此往后许久他不再踏入后宫,只独居福宁宫彻夜不眠地批阅谏疏。每逢夜阑人静,他总是情难自禁摸出胸襟处那片蓝田玉珏迎着残月微光凝眸良久,直到困倦地筋疲力竭便拥着玉珏小憩。身边宫人看出他的惆怅,每每恳请他珍重御体,寻了许多欣悦之事供他欢喜,他也总是不以为意。
      这一日春和烟暖,午间,陆云松焦急奔进殿中,禀奏道:“官家,蕊珠宫娘娘病重昏厥,求官家过去探望。”赵祯惊悸而起,疾步迈出殿阁往蕊珠宫行去,一路焦灼道:“朕早已遣了御医日夜看护丽妃,她如何会忽然病重昏厥呢?”陆云松怯语道:“奴才并不知详情,只听闻昨夕丽妃从荼靡宫归来,手中捧了一幅湘妃娘娘所绘的《佛说鹿母经》独自闭于阁中,望着那绢画中所绘的白鹿伤心悲痛,痛哭了许久,至夜阑之时竟而腹痛不止,打翻了凤烛晕厥在地,御医急切施救,奈何丽娘娘身子极度柔弱,伤心悲郁,至今未能醒来。”赵祯幽叹道:“自从沈大人病逝以来,丽妃时常忧思悲痛,精神恍惚,昨宵定是见了那幅母子生离死别的禅画感怀身世才会病重晕厥,朕早已劝诫她莫要再到荼靡宫去,奈何她似乎铁了心要与湘妃作对,每有暇空总要奔到荼靡轩去寻泠依的不快,她们这一对冤家已经令朕寝食难安,夜不能寐,不知何时才是休啊。”他一路匆惶疾行奔进蕊珠宫去,面对昏迷中孱弱如轻鸿的丽妃,多日里心中的怨怼登时化为无限慈爱,他轻托住她柔若白芷的玉掌柔声道:“丽儿,这许多年月你为朕承受了太多辛苦,朕要你快些醒来,往日种种伤心事都过去了,往后时光朕只会予你开心喜悦,待你平安诞下龙嗣,朕与孩子一起陪你,一家人温馨相守,岁月静好,这样不好么?”她孱弱似一枚落叶卧在冰冷玉榻上,全身冷汗涔涔,因太过痛苦间或发出一声柔弱的□□,却始终不曾惊醒,他懊丧失落,唤来御医责问,却闻云太医伏首揖拜道:“丽娘娘乃因伤心悲郁,郁火攻心,才致突然昏厥,臣已令娘娘服下羚角菊花汤以为通闭醒脑,清热祛寒,此刻娘娘热烧已渐渐退去,只因身子极度孱弱还未能醒来,请陛下宽心。”他惆怅颔首,伫立窗前悄声守候,窗外晴丝拂槛,花絮袅绕,他因太过疲累,不知不觉便昏睡在菱花案边,睡梦中恍惚闻见一阵低柔的悲泣声,他惊悸醒来,见丽妃卧在榻上涕零如雨,他惊急道:“丽儿,你如此悲郁究竟为了何故?你身子这样孱弱,切勿太过哀伤,无论发生何事皆有朕为你承当。”丽妃娇柔道:“没事了,臣妾只是昨日见了一幅禅画感慨自己父母双亡,哀伤身世,不幸伤心昏厥,惊扰了官家,臣妾有罪。”赵祯道:“是朕疏忽你了,你身怀龙嗣,又有疴疾在身,朕应该多多陪你。”她幽幽回首握起枕边一幅禅画,望着画中景象忧郁啜泣,面容隐现懊恨之色,赵祯接过绢画细观,见画中所绘正是陆云松所云的《佛说鹿母经》,于是轻笑道:“这幅绢画作的极好,画中描绘母鹿为了爱护幼子,跪求猎人放它归去,待她安顿好将出生的幼子再归来自愿受死之事。画中母鹿就死前与孩子们依依惜别,母子相怜之情感天动地,你如今也是即将做母亲的人了,更应当珍重身子,小心呵护腹中孩儿,如此每日忧郁伤心,疴疾怎么能好呢?”丽妃道:“昨日臣妾兴味盎然地赶到荼靡宫去陪姐姐谈心,见到姐姐正在绘一幅《佛说鹿母经》的禅画,臣妾见了那幅绢画情景,悲痛自己父母早亡,父母为臣妾付出了一生,而臣妾却未能侍奉他们一日,禁不住悲从中来,伏案掩面恸哭,然而姐姐却奚落说,父母健在时,未能奉养于膝前,待到父母故去,再伤心悲痛,复有何益?似妹妹这样,沈大人故去之时尚未能尽孝枕边,妹妹日后怀想一定会万分辛酸。臣妾听到这些早已泪不能止,姐姐却说好在妹妹如今身怀龙裔,独得陛下宠爱,日后生活总算有了指望,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妹妹盈虚体弱,若因为感怀伤心再失了孩子,那可委实是妹妹的不幸了。臣妾听了却也无法反驳她,一路恍惚回到寑阁后,怀想方才情景,唯有伤心泣血。”赵祯愠怒道:“她当真如此说?”她呜咽失声,许久不曾回应,赵祯怜惜道:“湘妃她性情向来孤高冷淡,不懂人间的喜怒哀乐,你若见了她总是伤心,日后莫再踏足荼靡宫便是了。”丽妃道:“姐姐对待臣妾仿佛颇有怨怼,这几日每每见了臣妾总以怨毒的目光相望我,交谈之间也总是冷语相加,处处提及妾身父母惨死的伤心事,每每念及此事臣妾时常痛不欲生。臣妾今生蒙遇官家怜爱,虽身死尚不足惜,但只可怜腹中孩儿,臣妾深恐他尚未出世便要早早地离开人间。”赵祯嗔责道:“丽儿,不许浑说,朕的孩子是天子后裔,得天上仙佛庇佑,不会轻易罹难的。”丽妃道:“纵然得仙佛庇佑,总免不了要遭遇人间奸险小人的残害,官家也说姐姐性情孤高淡泊,与这深宫格格不入,臣妾倒有一个法子可以成全姐姐,臣妾见姐姐每天幽居荼靡轩中,时常爱召幸几位禅师在殿阁诵经听禅,于佛法一道十分钟爱,臣妾想着与其让姐姐一人幽居荼靡宫清冷孤寂,不妨遣姐姐出宫住到相国寺去,在寺中听相国神僧释佛论禅,也为大宋国运与陛下未出世的皇儿祈福,如此不是两全其美么?”赵祯讶异道:“你要朕遣泠依出宫。”他幽叹道:“丽儿,如今泠依一人幽居冷宫,不问世事,她从未见罪于你,你为何如此容不下她?”丽妃道:“官家误会,臣妾只是为了官家血脉着想,姐姐若心存慈悲,愿往寺中为官家龙嗣祈福,容臣妾平安诞下麟儿,臣妾会一生一世对姐姐感激不尽。”赵祯更不答语,嗔怒相望她温润娇媚的脸容,心生怨怒道:“朕已经囚禁了泠依,你为何总是不肯放过她,难道一定要朕逼死了泠依,你才肯干休么?”他回首凝视那锦榻前铜雀炉的袅袅香雾幽叹道:“自今日始,朕会命人封闭了荼靡宫,不容任何宫人前去探望湘妃,让她独自待在荼靡轩中抄经省罪,如此你总该满意了?”她一双杏目怨怒相望他,赵祯瞧着腻烦,因此道:“你身子柔弱是最需要静养的,朕已吩咐御医尽心照料你的疴疾,你的模样这样疲累,朕也不愿再烦扰你了,朕过天再来看你。”他轻步离开殿阁,决然踏花归去。她懊羞成怒伫立阶前凝注他决绝远去的背影,不自禁地怨愁满腹,身后使女忐忑相问道:“娘娘,您分明知道官家依然放不下湘妃,为何执意劝谏他将湘妃赶出宫去呢?”丽妃道:“我这实在是迫不得已的事,官家念念不忘湘妃,为了为爹爹仇,我也只好孤注一掷,借着腹中孩儿强迫官家惩治湘妃,如今爹爹已去,我失去了屏障,凡事只能靠自己,而今我身边唯一的指望只有腹中这孩子,可惜孩子是留不住的,万一有一日不幸失去这孩子,我也成了宫中的弃妇,想要得宠是万万不能了。我只好趁此刻威逼官家降罪于她,湘妃一日不除,我一日寝食难安。”她强忍眸中泪水,怨毒相望荼靡宫所在的方向,那模样仿佛燃烧的炽火要将周身一切化作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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