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碎流光

作者:康桥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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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孟春时节的黄昏,天空漂浮朵朵如织锦般的流霞,仿佛绝美的越窑粉彩瓷釉,阡陌上一片浓绿,一片翠黄,点缀成片缤纷的繁花,有成群的玉蝴蝶翩跹飞过山丘。
      这旖旎的黄昏下,倾羽时常爱携上洛涵奔腾到京郊草地上,迎着那郊野中的璀璨暮光,坐在桃花树下绘画填词,或吹笛弹筝,对着那碧琉璃般的湖面吟风送歌。
      这一日傍晚,倾羽手执一盏流霞醉,掠过斜阳的剪影回眸凝望她,含笑道:“年年春日,常饮流霞醉,但我只觉得今年的流霞酒才是真正的醇厚芬芳,今年的春日黄昏也更绚丽动人,但最美丽的还是夕阳下你的剪影,人生美好的光景稍纵即逝,因此我着意要画下这些绚丽的春色,并抒上几首小词,这样才是不辜负韶光。”洛涵道:“似你这样的风流公子,何时辜负过韶光美色,你只会辜负我罢了,你所绘的每一张画卷上皆要绘上一个女子的背影,你告诉我那个女子究竟是谁?”倾羽道:“自然是你,每日黄昏都是你与我待在一处,我也不会凭空想象,自然只能画你,你瞧,这片桃花林中除却你我,也只有远处那位莳花的中年妇人,但她丰腴圆润,体态犹如一尊欢喜菩萨,这如仙的背影自然不是她。”洛涵恬笑道:“你惯会哄我,画中的女子倘若是我,你为何不愿正面画出来,难道是害怕将来遇见中意的女子,她怪责你么?”倾羽道:“你的容色秀丽倾城,而我的笨手并没有能力绘出你的绝世容貌,我害怕自己做了毛延寿,把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绘成了丑陋的昭君,这样不是玷污了你的名声么?”洛涵嗤笑道:“如此倒很好,这样世间人皆知道大宋的文犀公主是个丑女,永远不会有男子中意于我,我便可以一生一世生活在皇宫了。”倾羽道:“如此你倒是提醒了我,我若将你绘成了东施无盐那样的丑女,世间便没有男子想要与我来争夺你了,这样你也可以一生一世陪伴我。”他又垂首看了看那桐花案上的画卷,惋惜道:“这桃花林中的夕阳晚景全被我画毁了,这天边的流霞要配以朱砂研墨,才能绘出晚霞的明艳神韵来,只可惜绘画的朱砂早已用完了,只得以赤英粉代替,绘出的景象干涩晦暗,这片片晚云晕染在宣纸上,竟仿佛是一抹蚊子血似的。”洛涵嗤笑道:“如此你又何必费心去研墨,直接刺些指头鲜血晕染在纸间,可不就绘成了流霞么?”倾羽恬笑道:“确是好计策,文犀公主不愧以勤俭闻名,今日才算见识了。只是说起绘画我倒是想起了在京郊附近的慈心义庄旁有一座茯茗坊,坊内市各种软毫纸砚,文艺书画,还有许多精美的瓷器,堪称一个京郊百物市场,咱们明日去瞧一瞧,买几件精美的瓷盏与毫笔送与你。”洛涵道:“慈心义庄是丽贵妃的母家沈大人为京郊贫民与流离失所的百姓建立的义庄,庄里收留许多失去父母的幼童与孤寡老人,这位沈大人却是个难得的善心之人,他不倚仗丽贵妃在宫里的荣宠邀功求赏,一直清廉为官,倾尽全力去帮助京郊的难民,咱们明日去茯茗坊时顺道去看看义庄里的孤儿与老人吧。”倾羽道:“我早已有此想法,经过漫长的寒冬,义庄里的那些孩子与老人不知可安好,我有些牵挂。”
      这时忽然听得远处驶进急踏的车马声,倾羽翘首观望,见是耶律孤笙与几名御侍御马驾车而来,他心中惘然若失,回眸道:“洛涵,耶律孤笙来了,你随他回家吧。”
      第二日日禺时分,天空飘落丝丝如烟的轻雨,将道旁花树晕染的婉约朦胧,倾羽备上几辆车马携洛涵与耶律孤笙来到义庄,然他们尚未进庄已察觉一丝讶异,洛涵惊疑道:“这慈心义庄今日怎会出奇的宁静,庄里鲜少听见人声,亦难见一丝人影。”倾羽道:“自然是雨天的缘故,孩子们无法外出玩乐,义庄才会如此寂静。”
      他踏进狭隘的青花石甬道,一时间却犹如走入一座荒城一般,只见石台两侧古旧的屋舍空荡荡的,鲜闻人语声,走进一间屋宇,才发觉屋舍内沉寂寥落,荒旧不堪,浑无一丝有人住过的迹象,倾羽诧异道:“这庄里的老人与孩子到哪里了?这里名为慈心义庄,自然是收留孤寡贫民的地方,却不见一痕人迹,难道庄中近来遭遇了什么灾祸,难民们早已搬走了么?”耶律孤笙道:“我也很诧异,咱们过去再寻几间屋子,寻个人问问景况。”他们在庄中闲荡半晌,终于闻见些许鸡啼鸟鸣,又在一株乌柏树下寻见一位鹤发长髯的落拓老者,倾羽欣喜奔上前探寻道:“老人家,敢问这庄里的百姓呢?这座村落名为义庄,为何庄中不见一丝难民的身影呢?”老者拭泪苦痛道:“庄中哪里还有百姓,年轻些、手足灵便的早已逃走了,只剩下几个似我这般手足残废奄奄一息的老朽在这儿等死罢了。”倾羽忧郁道:“庄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为何要逃离呢?”那老者却忐忑道:“老叟也不知他们为何逃逸,敢问几位官人是谁,我们这庄子寒酸的很,实在不值得几位驾临。”倾羽道:“先生莫恐慌,我们只是过路的旅人,路过义庄过来探望一下庄里的百姓,先生说此地只余下几个残弱的老者,敢问那几位老人居在哪里?先生可为我们引路么?”那老者踟蹰不前,垂首望向他掌中满载的衣帛果肉,垂泪叹息道:“难得遇见一位善心人,我们这义庄已许久未闻见过肉香了。”倾羽满腹怜惜,回眸对洛涵道:“这里果真是沈大人建立的义庄么?为何庄里百姓都逃散了,余下的残弱老者也生活的这样凄苦。”那老者拄杖蹒跚前行,垂泪道:“其实我们也是流落到这座义庄才真正成了难民,一年前我病重昏倒在荒野中,被一位大人救下送到这座庄子里,我沉痛诉说自己孤苦伶仃,家中已无一个亲人,如今年老多病,且容我自生自灭就好,那位大人语声温厚劝慰我说义庄里有食物与棉衣,还有许多与先生一样无家可归的老者,先生到了庄里自然有人奉养,无需忧心,初到那几日,庄里的义工确是十分善待我,他们贴心为我送来棉衣蔬食,请了大夫为我看病,居住在庄里,我十分快乐,渐渐地流落到义庄的幼童老人越来越多,建立义庄的沈大人也因为此善举名闻京师,然而好景不长,待义庄人满后,再也没有人来关心我们了,那位沈大人派了一队侍卫日夜看守在义庄外,不容我们逃离,每日只奉给我们稍许残羹冷炙聊以维生,终年不见一丝肉糜与一件衣衫,有许多老人幼童身患疴疾也无人问津,最终都病死了,我们瞬间沦落成了丧家之犬,那位沈大人不仅苛责凌虐我们,还不容我们诉苦将此事传扬出去,有许多抵受不住折辱的老人欲越墙逃离,总会被那些侍卫捉回来,打折了腿,让他们这辈子再难逃离这灾难之地。一个月明之夜,我偶然听见几位侍卫倚在杨树底下窃窃私语,他们絮说这沈大人虽是声闻百里的仁义清吏,但他所行之事却并非仁义,为官也并不清廉,而他之所以在京郊广建义庄,名义上是为救助孤弱孩子与老人,实则是为敛财,他以皇亲国戚的身份借着兴建义庄之名向京都官吏与富贾广积资财,并以这些资财在每一座义庄旁都筑成了一条茯茗坊深巷,坊中市卖各种物事,每日所得累以数千贯钱,这位沈大人听侍卫说他家中珠玉满室,富埒天子,日日焚烛炙肉,却不忍为我们这些贫苦人施舍半分钱粮,我们很想到青天衙门去诉一状,奈何这位大人却是宫里丽贵妃的生父,在京城权势熏天,我们求路无门,只有坐等受死。如今这义庄中的难民早已逃光了,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弱残病的留守这里等待受死罢了。”倾羽忧愤怨怒道:“天下间竟会有如此丧尽天良的恶官,竟而想要以京师千百位难民聚敛财富,背上许多难民的生命与苦泪,他罪当伏诛。”耶律孤笙道:“这位沈大人我与他相识多年,深知他秉性奸滑刁钻,这许多年里,他依附于鹿思铭的身后,流连在京师官场中游刃有余,否则在宫中并不算得宠的丽贵妃也不会进阶这样快,品阶凌驾于湘妃娘娘之上,欲要制裁他,此事想来十分棘手。”这一路斥责絮语,不知不觉间,三人已行到一间荒败草庐旁,微风送过缕缕轻微的酸腐气息,洛涵轻掩鼻息,蹑步踏进庐舍,在落眸的刹那,却被眼前一幅悲痛景象揉碎了心扉,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老人孩子围坐在破苇席上,面色枯黄如死,身形枯槁如柴,洛涵走过去轻抚那些孩童,含笑道:“有坏人将你们关在这间暗屋子里,让你们受苦了,姐姐即刻带你们回家。”耶律孤笙恨道:“这个沈嗣攸,竟忍心以孤弱百姓的生命聚敛资财,若不诛除他,天理难容。只是丽贵妃如今身怀龙嗣,官家一直将她捧在掌心,欲要此时诛除他只怕会万分艰难。”洛涵道:“咱们先安顿了这些孤弱百姓,至于惩治沈嗣攸,暂容以后再议。”倾羽道:“安顿这些百姓才是件艰巨的事,他们长年忍受病痛贫苦的折磨,身心遭遇巨大的创伤,我将他们带到王府中一起生活,每日照料他们起居,才算是最好的安排。”洛涵欣然应允。
      是夜,公主噙泪回到寑阁,越过章华台时,偶遇赵祯面色潮红,气势汹汹的拂面而过,洛涵忐忑道:“难道昨宵我夜不归宿,让父皇知晓了,他在生我的气么?”她隐身朱红廊杆后,听着官家怨怒絮语道:“这个沈嗣攸在殿上当着许多言官之面对朕颐指气使,严厉苛责,唾液都溅到朕的脸上去了,他是想学包拯么?可惜他既没有包拯的才华,也无包拯的正直清廉,除却油腔滑调,依附权贵,他又有何真本领?”身旁陆云松拱手劝慰道:“官家请息怒,丽娘娘如今还怀着龙嗣,此事千万莫惊扰了她。”赵祯道:“朕若非看在丽儿的面上,今日早已惩治了他。”洛涵隐隐听着官家的絮语,欣喜道:“想来父皇也是不喜爱这个沈嗣攸的,如此被他残害的那些孤弱老人与孩子很快要有救了。”她在章华台上枯坐一宿,独自欣赏阶前月色,心中想起倾羽收留的那一群孤儿,不由泛起沉痛的怜惜。此后数日里,她每日清晨总要风雨无阻前往容熙王府去探望那些孩子,面上溢满笑影,这是一段难得的温馨时光,忍受十多年深宫的枯寂岁月,难得拥有这许多玩伴。这一日黄昏,梅落鸿到访容熙王府,尚未入阁已闻见“格格”朗笑声,洛涵惊疑道:“莫非这个梅学士今日又醉酒了,尚未见人竟欢欣朗笑起来。”梅落鸿入室见了倾羽,轻笑道:“你猜,我今日给你带来了什么好礼?”倾羽疑惑道:“莫非是大哥的翰林画院办的出色,得到官家的赞赏了。”梅落鸿摆首道:“并非是在下得到赞赏,而是有位恶官今日终于得到官家的惩治。几日前沈嗣攸向官家呈上了一封奏疏,疏中诉说他的堂兄沈修瀛在湘南为转运使,宿夕劳苦,不幸病倒在任上,请求官家体恤,将他调回京师填补户部侍郎的空缺,朝中本不允外戚干政,但官家怜惜丽贵妃孕有龙子,功高德茂,故劝慰他此事会传与吏部与御史台共同商议,谁知那沈嗣攸竟忽而急切跳脚道:官家贵为九五之尊,官阶升降之事但凭官家一言便能轻易办到,何需去问那些言官。然陛下被这淡淡一语逼得郁愤填墉,只得道:官家亦有难言之隐,朝政大事决断之策皆在宰执与六部,并不在朕手中,官员升降自然得凭吏部与御史台决断,并不能草草了事,否则若凭官家一意孤行,长此以往,国政必乱,年深月久,大宋必毁。而那沈嗣攸倚仗女儿的殊宠在垂拱殿颐指气使,依旧不依不挠坚持要户部侍郎,争论时唾液直接溅到官家面上,恨得官家连连拂面离开,他自以为丽贵妃如今怀了龙嗣,他似拿到了一块护国珍宝,可以肆无忌惮,今早果真有吏部侍郎参了他一本,说他凌虐女儿,家资豪富,却容残疾的女儿流落街头,他自然矢口否认,却不知开封府的包拯本事通天,竟将他流落民间的女儿寻到朝堂上来,在堂上上演了一出深情父子恋,最终官家罚了他一年的薪俸,本来此事对他沈嗣攸无足挂齿,一年的薪俸也只抵得上他一顿鸡舌宴,然而他沈嗣攸行事向来趾高气扬,一直以来都是他给别人苦泪受,何曾受过别人的羞辱,历经此变故,他羞愤得几欲昏厥而死。今早我在章华台遇见他,见他颤颤巍巍依着一株芙蓉树竟吐出几口鲜血来。俗语云:至刚易折,沈嗣攸这一生便败在了他性情刚猛,贪欲无度之上。”倾羽嬉笑道:“没想到今日文德殿内有如此好戏,因为被罚一年薪俸而忧愤的血溅章华台,他沈嗣攸可当真是个守财奴。只是这个沈贪官身上背负着千百个难民的血债,罪恶罄竹难书,若不趁早严办他,何以对得起大宋万千百姓。”梅落鸿道:“我已向御史台上呈沈嗣攸所犯罪状,如今只差一步,咱们要取得罪证,才能将沈贪官一举歼灭,解救那千百难民于水火中。此事想来棘手的很,但我有一计,也许可以用上,这沈嗣攸家资豪富堪比大宋石崇,且他爱女心切,每每得到一件稀世珍宝总要送往丽贵妃宫里,据内侍说,丽贵妃所居的蕊珠宫华丽堪比椒房殿,名玩珍宝富裕如秘阁,咱们趁着今晚月明之夜往蕊珠宫去盗取她几件宝物呈到官家面前,来个抛砖引玉,诉说这沈贪官家中如何豪富,并将他兴办义庄敛财、凌虐难民之事一一向官家陈述,所谓天道昭昭,有如日月,咱们要尽快将这沈恶官一网打尽,才能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中。”倾羽淡笑道:“那蕊珠宫的侍卫亲军多如蚁蛭附膻,大哥欲入宫夺宝,除非有飞檐走壁的功夫,否则岂能脱身。”梅落鸿道:“这飞檐走壁的轻功我是没有,但梁上君子我却很有经验,我这一生最幸运却又很不幸的事是生为当朝宰辅的儿子,从小父亲对我家教甚严,每每将我关于家中读书习字多日不准外出,有时因背不出一篇汉赋或策论,元日节庆亦不容许我出屋,而我年少懵懂,留恋外面的世界,只得越墙逃窜,流落到京都的花花世界里,我身无分文,却又不能甘于贫贱,习惯了宰辅公子的优裕生活,我岂能凄凄哀哀地流浪街头受人白眼,于是心生一策,我潜伏到爹爹的知己好友家中,去盗取一些宝物借以维持我光鲜亮丽的生活,我怨恨爹爹如此苛责我,因而每次得逞后,总要在墙上留下爹爹姓名,人家看了那一双小小掌印,渐渐明白了是何故,并不曾报官,我如此逍遥了几年,终于让爹爹捉住,关在家中暴打一顿,事后又将我放逐到终南山下,在那里跟随一位相士苦修两年才得以回家。”倾羽道:“原来大哥年少时还有这样一段风流韵事,难怪大哥如此放达洒脱,原来是自幼修身学道的道理。若说浪子回头,大哥可算是大宋第一人了,焉能想到今日赫赫有名的梅学士年幼时做过神偷呢?”众人不觉朗笑。
      这时,忽听大门侍卫来报:“官家驾临容熙王府。”倾羽疑惑道:“官家这时来府中做什么?”少顷,却见赵祯径直走向雅阁中,见了梅落鸿便责备道:“落鸿,你近日可惫懒的很,多日未见你登临图画院,你究竟在忙些什么?”梅落鸿道:“臣近日在京都考察民生,试图绘一幅《清明上河图》。”官家惊喜道:“这是个好念想,如今记录当朝历史的只有典籍与史书,却没有形象动人的书画,这幅画作完成后,要首先交于朕欣赏,也好容朕见见朕眼中的清平盛世在画家眼中是何模样。”他侧首伫立窗前,凝望窗外的披离春光,蓦然间一阵孩童的朗笑声响彻沉寂的院宇,赵祯寻声望向远方,疑惑道:“这王府何时来了一群孩子?”倾羽道:“臣前日入京郊的茯灵坊采办书笔时,偶然遇见一个贫寒的村落,村中生活着一群孤寒无依的老人与孩子,于是自己作主将这群孩子带到府中来养育。”官家欣慰颔首,但旋即心生疑惑:“这东京城乃大宋最繁华的京都,如今哪里还会有如此贫寒的村落。”他回首道:“在朕治下的京都竟而还会有那样贫寒落魄的村落,那个村子如今在哪里?朕很想去看看。”他忽而像是有所领悟,道:“朕记得沈大人在茯灵坊旁边建立了一座慈心义庄,来收容京师无人照拂的孤儿与老人,想来他是如你们一般遇见了这样一群贫苦的难民,心生感念,才会想到要兴建义庄收容那些孤儿,俗语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今朕看见大宋的子民饥寒交迫,生存无依,岂能坐视不理,倾羽,今日便由你引路,带朕去看望那座村子里的贫苦百姓,朕会想法拨出一笔银钱给慈心义庄,容义庄庄主安顿那些贫苦无依的百姓。”倾羽凄声叹惋道:“不敢隐瞒官家,其实府上的那群孤儿正是来自慈心义庄,臣有罪,方才欺瞒了陛下,臣语中那座哀民遍野的村落不是别处,正是慈心义庄。这所义庄打着救世济民的幌子,所行之事却是恶行累累,沈嗣攸借着兴办义庄之名,大肆敛财,家中豪富堪比大宋石崇,却不舍得为义庄里的贫苦百姓施舍一点衣食,以至于义庄中的难民生活苦如炼狱,许多老人因为终年忍饥受冻早早离世。”赵祯听着瞠目结舌,惊疑道:“这怎么可能,朕只知他沈嗣攸平素善于勾心斗角,投机钻营,然他家资巨富,又何需贪婪义庄难民的钱。”他抬手猛击向木兰桌榻,愤怒的难以自抑,踟蹰道:“可是如今丽妃尚怀着孩子,朕不能惊怒于她。更何况此事抽丝剥茧,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最后一石激起千层浪,恐怕朝中许多重臣亦难逃干系。唉,官吏贪腐之事在大宋因袭已久,大宋立国时,太祖皇帝主张以文治国,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这样虽为大宋士子广开言路,但也留下许多隐患,以至于许多恋势贪财的官吏肆无忌惮,世人都言大宋如今太平宁靖,甚而邻近的辽国亦赞许我们繁荣富庶,文治欣欣向荣。但其实朕走访民间,亦时时能看到许多贫民枯瘦如柴,饥不裹腹,这一切正照应了杜少陵的那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缓缓离开阁宇,忧郁道:“朕想去看看孩子们。”
      一行人紧紧相随赵祯身后,去看望芳甸上正在游乐嬉戏的那群孩子,官家闻见那清澈的语声,不由地泪湿双眸,这久违的孩提欢笑声牵动了他内心处深重的寂寞。他喃喃自语道:“许多时候,在梦里,朕都会听见孩子们的朗笑声,然而醒来之后身边空荡荡的,并无一人陪在朕身旁,朕子嗣凋零,多年膝下寂寞,难得会听见这样清澈的笑声。”他伫立廊下看着那一群天真美丽的孩子,久久不忍移目,渐渐移步到芳甸中,依偎在孩子中间,面对倾羽欣慰笑道:“羽儿,今日你为朕做了件造福百姓的事,朕定要好好嘉奖你。”倾羽道:“倾羽只希望陛下严惩沈贪官,如此才能解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中。”他心情沉郁,放弃华盖车與,一步步惘然回到皇宫,远远地瞧见丽贵妃孤独立于章华台前,形容倦怠憔悴,神色忧郁哀怨,不由叹息道:“丽儿,这一回朕要对不住你了。”
      是日黄昏时,湘妃捧来一斛天珠送往福宁宫去,向官家道:“官家,再过一旬就是太后的生辰,泠依想着杨太后一生节俭,不喜奢侈,笃信佛法,常伴青灯下为陛下与大宋国运祈福,因而想法子寻来一斛天珠,想要为太后缝制一件天珠礼衣,为太后祝寿。”赵祯疑惑道:“一颗天珠价值千金,在京师可赁取一匹宝马,这一斛天珠至少也值数十万金,你向来崇尚素俭,这许多天珠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湘妃道:“这些是丽妃妹妹从前赠与我的,她的一位哥哥是珠宝大賈,因此府中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多如土砾。”赵祯怫然不悦道:“一个朝官,家中堆金砌玉,这沈嗣攸平时不知贪婪了多少民脂民膏。家中金银滥如土砾,却还要贪图难民的钱粮,如今在京师民怨沸腾,百姓惧他犹如硕鼠,朕若不除他,如何对得起天下苍生。”泠依茫然道:“妾身只听闻这位沈大人平素对待下属娇纵无理,生活富贵奢华,那也只因为沈府的公子很会经商,为家中挣得万贯家财,却从未见他盘剥百姓,虐待难民,这其中一定有许多误会。”官家忧愤道:“这又能有何误会,沈嗣攸一向圆通世故,周旋于朝堂百官面前游刃有余,对朕瞒天过海也未尝不能,他在京郊广建义庄,收容孤儿与难民,其实是想要谋私敛财。那些义庄犹如一座座深牢大狱,生活在庄中的百姓生命无依,苦不堪言,朕若非今日见了那一群瘦骨嶙峋的孩子,还被这恶官蒙在鼓里,无论怎样,朕都要尽快想法子解救那些百姓。朕知道如今丽妃身怀龙嗣,经不得打击,你便代朕安抚丽妃,不容她知晓此事,待她平安诞下龙子再婉言告诉她事情真相。”泠依幽婉道:“解救贫苦难民虽重要,但官家的龙嗣同样紧要,这些年妾身目睹了官家因为膝下子息凋零受过太多的辛酸苦痛,这一回丽妃难得怀上龙嗣,万万不能有所闪失。”赵祯欣慰一笑,道:“泠依,朕今生可以拥有你是难得的福气,在朕心中,你是朕唯一的妻子,纵然后宫丽人如云,亦无人可以替代你。”她恬恬一笑,心中溢满无限温柔,却又惆怅道:“臣妾年长色衰,今生也未能为官家诞下子嗣,为君解忧,与臣妾待在一处,日子只剩下平淡与枯寂,劝官家还是常到其他年轻的嫔妃处,否则臣妾的罪过可就大了。”赵祯道:“此事何需你劳心,朕陪你走过半生早已明白,这世间许多事都是命中注定,强求不得,唯有夫妻恩爱和顺才是真正难得,所谓的苍生社稷,为了大宋国本绵延子嗣,这一切都是帝王的责任,但真正可以带给朕幸福的只有你。”湘妃道:“妾身愧不敢承受。”赵祯回首恬笑,悠悠道:“有一事你要为朕留心,朕已决心严办沈嗣攸,你要帮朕保护丽妃,不可容沈嗣攸靠近她。如今是早春二月,杏柳如云,朕决意送丽妃往京郊梅花坞去小住几日,那里邻近金明池与梅岗,最适宜修身养性,你陪她一起过去,安排她的饮食起居,待沈嗣攸的事了断了再回来。”泠依盈盈颔首。
      他侧首去瞧窗外的晚云,蓦然瞥见落日黄昏下一株红杏掩映旖旎霞辉里,景象如胭脂泉涌,绚丽有如仙境,他幽婉叹息道:“好美的黄昏,朕本想要今日黄昏陪你到杏岗去赏花,如今也没了兴致,朕今晚便留居翠宇轩中陪你赏景吧。”蓦然阁中袭过一缕馥郁的幽香,他四顾寻觅,却惊喜发现轩外小园里生着一丛淡雅高洁的黄山茶,遂慢步走过小园,见那一丛山茶花絮皆打着含苞待放的骨朵,唯有几株馥郁盛放,他躬身摘下那一束馥郁芳菲的花朵,回首面对泠依道:“翠宇轩今春盛放的第一束山茶花,朕摘来送给你,这山茶淡雅高贵,品性高洁闲适,被誉为花中隐者,与你的秉性十分相宜。”这时忽见门外侍者领着丽妃慢步朝小园走来,他惊疑道:“丽儿,黄昏天寒露重,你到这小园里来做什么?”却见那丽娘子装扮的秀丽端方,一双星目闪烁着蓬勃恨意望向泠依手中捧着的山茶花蕾,赵祯踟蹰道:“可巧你来了,朕见这小园中的山茶花蕾开得这样淡雅幽香,最适宜安神静心,正想摘来送与你。你与泠依的性情很像,皆素丽端庄,人淡如菊,朕明日会让陆云松为你宫里送几蓬翠玉山茶,留待你观赏。”丽娘子娇嗔道:“官家有这样名贵的翠玉山茶还是留给姐姐欣赏吧,臣妾福薄命贱,比不上姐姐惹人怜惜,这样娇嫩的花儿留在臣妾宫里,深恐长夜露重,凄风苦雨会摧折了它。”官家道:“丽儿惯会贫嘴,这阖宫里没有一处比你的蕊珠宫更加雅致了,秋日的绿菊花,暮春的西府海棠,在你宫里亦有许多,你若不肯要这株翠玉山茶,只怕是嫌弃这样的花儿太过平庸俗气了,配不上你这清丽的娘子。”丽娘子娇嗔一笑。赵祯道:“朕有一事正要与你说呢,朕近日要微服出巡江南一月,因此不得不与你小别几日,你待在宫里诸事无人照料,朕便想着送你到东京城外的梅花坞去小住几日,那里风景灵秀,春日花开如锦,最适宜修身养性,朕让泠依陪你去居住几天,待我回宫了再归来。”丽娘子惆怅道:“官家要离京出走,臣妾却无法陪你,妾身近日疾病缠身,眩晕无力,只恐此次分别臣妾今生再无缘相见陛下了。”赵祯道:“丽儿不许浑说,御医每日都会向朕来报你的景况,说你身子安好,何曾有疾?只因为妊娠之故,才会体虚乏力,丽儿,这些辰光里你受苦了。”丽娘子恬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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