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碎流光

　　恰逢岁暮晚景时候，这一天倾羽依旧如素日一般走上御街闲荡，在越过樊楼时，忽而被眼前熙攘喧嚣的景象吸引了目光，他走上前去探听才知原是京师的一位辽国小王爷为了庆贺元日，在樊楼上举办了一场冬月花会，他唇角微勾，轻笑道：“辽国小王爷，难道会是耶律孤笙么？”想到这里耐不住心中好奇，便意兴盎然地要奔到樊楼上去一睹花会的盛景，待走近楼下时，遥遥可见彩缯披离的楼台前早已满放着山茶、水仙、玉梅花等冬月花卉，而楼下赏花的人群熙熙攘攘挤在花汀前，将本已拥紧喧嚷的樊楼花汀围个水泄不通，少顷，阁楼朱栏后闪现过一个清逸少年，倾羽嬉笑打量，见那少年作一身宋人士子装扮，面对楼下百姓拱手作揖道：“在下辽国世子耶律孤笙，今日有幸在这京师繁华地樊楼上举办一场盛大的冬月花会，与各位贵友相逢，耶某荣幸甚焉。请诸位朋友尽情游赏，待离别时耶某还会赠与诸位一盆心怡的花卉，盼望各位友人今日来到此间尽兴地饮酒赏花，莫负了这良辰美景，大好韶光。”倾羽混迹人群中，兴致盎然看着楼台前的琳琅花卉，旖旎风景，戏谑道：“这个耶律孤笙从前是刁蛮的辽国世子，终日沉湎于摔跤狩猎，从不沾染胭脂花草，没想到在大宋生活多年，竟而学会了宋人的一套雅致情怀，有心在这京师最富丽的樊楼上举办花会，这花会的旖旎盛景更是胜过宋人百倍，果真是青出于蓝。这样的风景若有洛涵在身旁，才真可教不负韶光。”他黯然回眸望向身后车水马龙的街巷，这时忽听得熙攘人群中涌起一片喧嚣之声，一个虬髯大汉越过人群朗声叫道：“耶律公子，你方才许诺我们说在花会上我们可以一睹大宋第一美人的芳容，如今这花会已经开展了半日，这些花木敝人早已看腻了，美酒也已经饮了几大坛，但为何你口中的那位佳人却迟迟还未出现，敝人今日过来，可并不为欣赏什么花会，只为目睹这大宋第一美人的绝世容颜。”身旁一名獐头鼠目的黑瘦汉子随声附和道：“耶律公子，方才你许诺我们说倘能在花会上接到美人抛下的花球，不仅可以走进樊楼中欣赏花厅里摆放的琪花瑶草，还可以与公主吟诗作赋，猜花谜，倘能够猜中厅中所有花谜，你会送一座京师的山水庭院给他，如今这些话可还算数么？”耶律孤笙轻笑道：“小可既然许下承诺，自然不会失约，待诸兄赏毕我这满庭芳菲，酒酣耳熟后，佳人自会出来相见。”他嬉笑退向门里，人群中涌动一片唏嘘哗然之声，俄顷，台前丝竹又响，一名侍卫亲军走上樊楼玉阶前道：“诸兄安静，请佳人抛绣球。”语音甫落，紧随着那飞扬的乐声，人群纷纷向楼台前玉阶涌动，万姓仰头痴痴望向那樊楼上，为了一睹那大宋第一美人的绝世芳华，更为了有幸夺得花球，得到小王爷许诺相赠的一座宅院。倾羽缓缓退出人潮，往御街后僻静的小酒馆慢慢行去，想起与洛涵无望的未来，面对如此良辰美景，他心境越发寥落凄凉，心扉弥漫的忧伤让他只想要远离人群，他如行尸走肉一般踉跄离开熙攘的人流，心境迷惘之时，恍惚听得身后人群中涌起一阵欣怡的叹惋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这样的词方能形容眼前佳人的婉妙，果真不愧是大宋第一美人，远远望之犹如洛神仙子转世，这样的女子虽有缘相见区区一面亦足以报慰平生。”他惊疑回眸，望向樊楼上那婀娜的玉影，忽而脑中似有一道虹霓闪过，他似一座玉雕般痴痴伫立原地，怔怔望着那樊楼珠帘后秀美绝伦的面影，心扉一阵悸痛，泪光莹然喃喃絮语道：“洛涵。”但见楼上佳人越帘走上玉阶，手执一簇七色花球盈盈掷下，人群中立时涌起一片哗然之声，众人摩拳擦掌纷纷向花汀涌动，举手去夺那彩球，倾羽恍惚回过神来，想起花会的噱头，夺得了花球才可以走进樊楼，与公主吟诗作对，猜花谜，赢得小王爷相赠的宅地，倾羽愤然道：“这个耶律孤笙今日是太荒唐了，竟而拿洛涵作彩头，去兴办他这场花会，想到这些脑满肠肥的纨绔子弟与洛涵亲近，这样的痛苦她岂能忍受，倘能够相见洛涵一面，我刀山油锅那也闯了，何况去争夺这小小的花球。”他目光如炬回眸凝视那花球，见那一簇花蕾被众人高高擎起，身旁几个青莽大汉揉身而上，眼见一名棕髯汉子将要接住了花球，他飞身涌入人群，以尻部去撞那汉子脊背，遭遇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那棕髯大汉一时伫立不稳，立时踉跄俯跌在地，他双眸炯炯飞身跃起顺势去夺那花球，欣喜捧过那彩虹色流光熠熠的花蕾，立足尚未稳时，已见一群青年蜂拥而至，如凶恶的小兽般纷纷举手向他身上招呼，他只紧紧护住花球，身子如脱水的滑鱼寻觅间隙逃避众人围攻，他混迹人群中左闪右突，拳脚短棍不时招呼到身上，眼见无法闪避，只得奋起直击，
　　他强忍剧痛与那一群纨绔少年贴身相搏，泪痕凄迷凝眸望向那樊楼上忧郁的面影，见她容色凄清怔怔望着花汀前奋力争夺花球的人群，他胸中热血上涌，捧出残碎的花球便欲奔上石阶，忽然间眼前一泓银光闪过，一个青莽大汉持金丝小锏攻向他背心，他疾如灵蛇反手拗住他臂腕，彼此相持不下，正待奋力脱身时，又听得耳畔一阵劲风袭来，两个青莽汉子持银枪猛攻他后顶风府穴，两杆银枪在百花丛前舞的如银蛇霰花，霎时间，银枪猛烈击入他额顶，他只感觉一阵头昏目眩，似有千钧巨岩猛然坠入颈项，击得他无法呼吸，他步履踉跄艰难伫立，唇角伤花涔涔，于这生死危难之间，只听得由喧嚷人声中袭来一声悲凉的呼唤道：倾羽。”他回眸望向高处，深深凝望洛涵凄郁的面影，见她依着那繁花似锦的雕栏垂首哀泣，心中不由涌动莫名的酸楚，他竭力綻出微凉的笑影，却终难掩伤处疼痛，憔悴俯跌在地，萎靡中恍惚听见有细碎的脚步声由楼台玉阶行来，他强忍残躯艰难护住花球，在昏厥的刹那终于瞧见那一张温馨忧郁的面影，他唇角轻逸一抹浅淡笑影，道：“洛涵，彩虹绣球花送给你，倘若一定要我去争取才能得到你，我一定会竭力去与人拼斗的，纵然碰得头破血流，纵然失去性命，我也绝不退缩。”洛涵凄声道：“倾羽，你又何必如此傻气。”倾羽轻引一笑，用力握住她手臂，她心中涌动无尽的温柔与酸楚，竭力相护倾羽缓缓离开人群，这时忽遇几名青莽大汉挡住了去路，一个虬髯汉子手执银枪面对洛涵道：“小娘子，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分明是我们胜利了，是这个粉面书生强硬护着绣球花不愿放手，这绣球花本是我们夺得的，你可不能因这个粉面小生生的俊俏就偏私于他。”他朗声狡笑，一步步逼近倾羽去夺那花球，洛涵厉声喝道：“你快退下，我不容许你们再伤他。”那虬髯汉子越发气岔，晃动银枪道：“放眼天下，从无人敢挡老子的去路，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当此际，耶律孤笙正驻足樊楼与几位士子把盏小酌，闻见楼外一阵骚动，他匆惶踏出阁门，目见楼下这番凄惨景象，不由郁愤填墉，厉声呼道：“快停手，尔等市井泼皮竟敢在本王的花会上肆意伤人，想来诸位是不愿好好赏花，有心要砸我的场子，本王这就下来会会几位仁兄，好教你们学个乖。”遥见他凌虚踏步飞身下楼，奔到倾羽面前，竭力相护他道：“倾羽，你伤势如何？万分对不住，我没想到附庸风雅在这樊楼兴办的一场花会竟而会累你身受重伤。”当此际早有一群侍卫亲军赶到樊楼下，捉住那几个青莽汉子鱼贯走出花汀，洛涵悲痛相望倾羽血痕斑驳的胸襟道：“倾羽，这只是耶律孤笙为了花会故意设下的一场游戏，你又何必当真呢？”他惨然一笑，道：“是我太较真了，方才我见是你掷下的花球，便不顾一切想要去争夺，我只害怕有一日游戏会成真，我拼却性命却依然得不到你。”洛涵酸楚拭泪，道：倾羽，我带你到医馆去治伤。”
　　他一路相随洛涵走进耶律孤笙的别苑去包裹伤处，垂首由怀袖中摸出那只残碎的花球，惨白若梨花的面上綻出温柔笑影。洛涵酸楚一笑，握住花球的玉手却止不住地瑟瑟颤抖，倾羽狐疑道：“洛涵，你今日是有何伤心事么，为何这般郁郁不乐？”洛涵经这一引，泪水越发怆然，她执拗推开他道：“倾羽，爹爹前日与你说起要收你为义子的事，你答应了他是么？”倾羽苦涩道：“我不曾答应他，我有自己的父母，我的爹爹曾用生命爱护着我，我于情于义都不会去做别人的养子，虽然他许诺予我煊赫的权位，令人钦羡的人生，但功名富贵于我这个江湖浪子来说只是残忍的桎梏，皇宫那座锦绣富贵乡只会葬送我的一生，我万万不会答应他。”洛涵心中一宽，垂首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贪恋荣华富贵的人。”倾羽柔情楚楚道：“其实这些并不是我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因为你。官家的心意我很明白，他要收我为养子，目的只为了要我彻底断绝对你的念想，可是我心已许，在我们初相识那一日我已经知道你是我生命中最珍视的人，纵然世事变迁，造化弄人，这样的心意永不会改变。”他垂首苦笑道：“可是官家告诉我，此事他已经晓谕百官，昭告天下，君命难违，我若执意违拗他，只会为自己带来危难。因此我才格外珍惜与你相守这最后宁静的时光，想要在暴风雨来临前给予你最后一片温馨的港湾。”洛涵忧郁道：“不会，爹爹向来仁儒宽厚，他从不会强要别人做不情愿的事。”倾羽轻轻握住她的玉手道：“但愿如你所说，可他毕竟是官家，他的话一言九鼎，我一个江野小民岂能违背，洛涵，在今日来见你之前，有一个念想在我心中回荡了千百回。我想要带你离开这里，我们离开京师，远离这一片红尘是非地，寻一处鸟鸣花香的山水胜地，幽居南山中，采菊东篱下，这样恬静的生活岂非比留在皇宫那座孤城里忍受他人摆布要好过许多么？”洛涵愕然回望他，心中柔丝百结，忐忑道：“你要我离开皇宫，远离父母，跟你走？”倾羽伤惘道：“我明白你还有太多牵挂，你放不下父皇母妃，我与他们比起来，委实太过微不足道。更何况自从相识以来，你从没有真正对我说过你很喜欢我，如今劝你远离自幼生活的地方随我浪迹天涯，更像是痴人梦话。”他回眸深深凝望她道：“可是洛涵，我对你始终是全心全意的，我总期望可以给你幸福，我期望能够带你领略这世间的美好，有一日我可以携着你一起去看塞外祁连山上的飘雪，聆听江南山寺的袅袅禅声，而非囿于宫中被困顿一生。”洛涵泪光凄迷恬然一笑，她柔情楚楚面对倾羽道：“倾羽，你的心事我都明白，倘若无路可退，我愿意相随你漂泊天涯，从此过一段牧马放羊，惬意快活的人生，但此事总要禀明母妃，如今我身边唯一难以割舍的唯有母妃一人，她与我不同，她这一生注定要幽居皇宫一辈子，因而我要离开，总要征求她的应许。”倾羽胸中激荡着楚楚柔情，他感慰道：“洛涵，今生我必不负你。”他情难自禁挨近窗棂前，欣怡望向窗外玉树琼枝的院落，在满地银装素裹的琉璃世界中仿佛看见一幅旖旎的图景，两对少年知己策马奔腾于塞上，在连绵的天山雪景中瑀瑀前行，他唇角笑意轻扬，温润面向洛涵道：“洛涵，倘若你愿意，后日黄昏我会在禁中南薰门外等你，到时你一定要来。”她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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