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碎流光

作者:康桥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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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


      痕秋伤指渐渐痊可后便日日幽居王府,闲数落花或是逗鸟打发辰光,倾羽亦会每日陪伴她身旁,陪她嬉笑娱乐,这一日清晨,倾羽却突兀捉起她的玉手,难舍道:“痕秋,我要走了,我离开后,你要用心保重自己,照顾好师父,期望我们今生再聚之期。”痕秋愕然道:“你要到哪里去?一直听你说想要离开平芜社去从军,难道你当真要离开京都去往边塞为国戍边么?”倾羽道:“不是去从军,是我想要带着洛涵离开京都,携她隐逸江湖,过一段远离尘世恩怨,与世无争的生活。”痕秋悲痛道:“原来是这样,你们要走了,可是洛涵她是大宋的公主,她会愿意放弃尊贵的帝姬身份,随你漂泊江湖么?官家会同意让自己的爱女随你远去么?”倾羽道:“此事我还没有告诉她,这也是我在万般无奈之下作出的抉择,洛涵告诉我,官家有意与辽国结为睦友,想要她去做和亲的公主,就在这两日,她便要跟随耶律孤笙去往辽国了,我害怕经此一别,今生今世我再难见到她,我害怕她会做了大宋的王昭君,远离故土,去到那个蛮夷之地,一生一世饱受边塞风霜之苦。与其如此,不如我带她走吧,虽然我没有权势富贵,但至少可以全心全意地守护她。”痕秋心生迷惘,道:“你会作出如此决定,想来已经思量过千百回了,想要阻止也不能够,你离开后,今生我们想要再见可就很难了。”倾羽含笑道:“不会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今生注定缘分深厚,等待有一天,你厌倦了京师的繁华喧嚣,我便接你到我的世外桃源去,我们今生今世都要做一对人间的挚友,永远不会分开。”痕秋侧首不愿去看他,泪意泫然道:“那么你走吧。”
      黄昏余霞散绮,澄波似练,相国晚钟如空灵的梵曲迢递相送归人,在巍峨禅寺旁一道蜿蜒花溪湖畔,一个少年正倚着白马目送熙熙攘攘的僧侣入寺修禅,他似在焦灼地等待,在人群中苦苦逡巡,期望觅得一丝心仪女子的身影,但直到暮野晴光散尽,月上柳梢,小城华灯初上,他却始终未等到心中的佳人,他心中苦苦期盼道:“洛涵,你一定要来,不要对我失望。”身后山门紧掩,古刹前人影稀微,他怅然回首,牵过白马缓缓离去,在转过山寺的瞬间,蓦然听得袅袅檀香袭来一阵悠柔的低语,他好奇回眸,映入眼帘的一幕却震慑了他的心魂,但见两名少女盈盈向前走来,倾羽情不自禁呼唤道:“洛涵,雪涯。”那作一身宫人装扮的少女面含笑意道:“公主,严公子果然守约,早早地来到这里等待您。今晚公主因陪我去为亡母燃放佛灯,耽搁这些时候,严公子在这溪畔一定等急了吧?”身旁少女道:“他哪里会等我,他的眼中心中只有他的小师妹,我冒着风雨去见他,却在半夜被他的管家强行赶出府邸。”倾羽走过洛涵身旁道:“洛涵,我有好些话要对你说,你且随我来。”他轻轻拽起洛涵衣袂来到灯火阑珊处,凝望她的玉容悠悠道:“洛涵,天色这样晚了,你怎会还待在佛寺里呢?你的神色这样忧伤,是有何伤心之事么?是官家重又向你提了去拜会辽帝之事么?”洛涵忧郁摇首道:“并没有,这一段时光里,弟弟曦儿病重,父皇并无心管我,今日我出宫,只因今天恰是雪涯亡母的忌日,我想要陪她来到相国寺为她的亡母燃放几只莲灯以作祭祷,方才我见她哭的如此伤心,也不由自主地惆怅起来。”
      他又絮絮陪洛涵说着好些话,因问道:“那一天在雨中我见到了你挂在银杏树上的花笺,已知晓你待我的心意,可惜那时我只顾着照顾受伤的痕秋,害的你在雨夜中伤心离去,如今你还在生我的气么?”洛涵佯怒颔首,这时倏而一朵彤云抚过银月,玉宇澄明如碧玉,夏夜的凉风衔来袅袅荷香侵上青丝,花溪中漾起汩汩涟漪,有数只锦鲤腾出湖面,戏着袅袅芙蓉欢腾而舞,倾羽含笑道:“自从分别后,这些天我时常想起我们初相遇的那些时光,想起那一夜我们同坐舟中看锦鲤翩跹戏舞的情景,洛涵,这几日我在京师近郊寻到了一片人间胜地,每当心情寥落时,总爱独自走到那里去,在那儿浮想联翩,打发辰光,想象今生今世若有一人愿陪我隐居桃源,徜徉在山水之间,其中快乐委实胜过陷于俗世尘网中争名夺利千百倍。”洛涵道:“几日前不是还听你说要学好武艺去从军么,怎么如今又想着要隐居田园了,究竟是遭遇怎样的打击才会让你如此沮丧,竟要厌倦尘世去隐居?待再过几日若再见你,会不会已经看破红尘又想着要去出家了?那样最好,如此每一回我游相国寺时都可以向你这位小沙弥讨教佛法了,我还要去请许多教坊乐的舞师在你面前饮酒歌舞,瞧一瞧你这位遁入空门的法师究竟拥有多少定力。”倾羽嬉笑不止,良久方沉静道:“我与你说正经的,自从父亲去后,我一直想着要重拾父亲遗志,学好武艺去为国戍边,但我实在无法放弃你,那一晚听你言道官家有意与辽国结为睦友,意图以公主和亲之事,这些时候,我心中一直忐忑难安,害怕你会做了大宋的王昭君,今生今世我将永远失去你。”他动情道:“洛涵,我在想着与其待在这里忍受命运的捉弄,不如我们走吧。”洛涵忧郁道:“你是要我离开父皇与母妃,放弃一切,随你远走高飞么?”倾羽道:“你如今已经成人,总是要离开父母的,难道你不愿意随我隐居市井,却想要跟随耶律孤笙到那遥远的塞北去么?”洛涵娇声道:“我自然想要随你远去,一生一世相伴在你身旁,可是我只怕此事会牵累到母妃,父皇已经休书与辽国皇帝,告诉他大宋公主近日便要去往上京拜会辽帝,我若临阵逃脱,父皇势必要迁怒母妃,到那时她的境遇会很悲痛,我既不能在她身边恪尽孝道,又怎能再牵累她为我忍受痛苦。”倾羽悠悠叹息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答应的,这个决议于你于我都太过仓促,你自然很难接受,那么你答应我倘若此行难以避免,你要用心保重自己,莫要委屈求全,我在大宋等你平安归来。”她难舍倚进他的臂弯,忧伤道:“倾羽,你知道么?昨日在雨中,我见到了一对翩跹起舞的美丽景慕蝶,它们闪烁着潋滟的荧光,在风雨里双双飞舞,我一直在想这一双蝴蝶是从哪里来的,它们还是从前玉伯伯豢养的那一群景慕蝶么?曾听你说过,严伯母病重那年,玉伯伯送了她这样一群美丽的景慕蝶,并相约来生他们要化成一双蝴蝶翩飞在巍峨的雪山岭上,我宁愿相信那一双景慕蝶便是玉伯伯与伯母的精魂所化,他们生前不得相守,如今去后他们褪去了人世的躯壳化成一双蝴蝶翩飞在一处,倾羽若有来生,你还愿意要我吗?”倾羽含笑道:“你问的这叫什么话?我不是一直陪在你身边么?只要你愿意,今生今世我永远不会离开你,若有来生,我也会似那只蝴蝶一样,纵然飞越万水千山也要找到你,然后停伫在你身旁,为你留恋一生。”洛涵笑吟吟道:“你真不愧是演南戏出身的京师名伶,惯会哄人的,只是这些话只怕今生我已无缘再听见了。”倾羽道:“其实今晚来见你之前,我已仔细想过了,我想你可以先到伊云山旁师父的汀芷小榭去小住几日,那里地处幽僻,山光灵秀,别人很难寻到那地方,你可以在那里寻花赏景,排遣伤怀,等待过一段时光大哥的病痊可了,我便带你离开。可是我亦知道世事结局并非如我所愿,你不愿违拗官家随我远去,我也只能随你,好在我们只是分离一段时间,相信很快就可以重聚的。听说塞北草原山川旖旎,梅雪灵秀,远远望去宛若天阶宫阙,与中原风光很是不同,你跟随耶律孤笙到那里散散心,领略一番异域风情也是好的。”洛涵道:“近来曦儿病重,父皇的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已无心再管我了,为了平息宋辽纷争,只怕他早已打算将我献给那位辽帝便罢了,公主的命运向来如此。”他深深相看她一眼,见她单薄似透明的面上溢满愁容,不由地心间万般凄楚,遂动情道:“倘若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便陪你一起去,我可以化作一名禁中侍卫随侍在你身旁,随你一起到辽国去生活,虽然我只能日日如一个人偶一样陪伴在你身边,我们也不能真正地在一起,但至少不会彼此相隔千里之遥,一生一世永相分离,还记得李白那首诗么?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到那时至少还有一个影子永远陪伴在你身边,陪你把盏赏月,不会让你孤自流落在异域,对月思乡。”洛涵泪痕楚楚,恬然一笑道:“倾羽,你真好。”她惆怅望着天际那一轮玉魄,沉寂良久方道:“我已经想好了,倾羽,我跟你走,倘若你可以放得下前世仇怨,放弃自己的人生,甘愿做一个侍卒陪伴在我身旁,我也可以为你放下一切,从今以后,我便不再做大宋的公主了,我只做你的知己,一生一世相伴着你。”倾羽喜上眉梢,柔声道:“今生今世,我必不负你。”
      天际几只雨燕缓缓揭起晨曦的薄帷,露出一泊银色微光,渐渐漏尽更残,月没参横,山寺晨钟迢递送来,沉寂的小城渐渐繁碌起来。倾羽道:“昨宵累你一宿未眠,一定倦乏了吧,我送你到伊云山的汀芷小榭去休憩,顺道还要到山中去为大哥采药,待还家后咱们再另商计议。”他走入菩提树下牵过白马,欲携洛涵上马行往伊云山中,这时忽见蓊郁菩提林中闪现过一队禁军,倾羽心下好奇,凝神观望树林间那一行琳琅而过的车马,才见一队大内禁军正簇拥着两只轿撵缓缓朝山寺行来,当先一座明黄八角垂缨软轿显着格外刺目,仿佛是圣上轿舆,洛涵凝视眼前一幕亦自怛然失色,忍不住噤声道:“父皇!”倾羽心生惶惑,不由握紧洛涵的手,目视着那明黄撵轿渐渐行到身前,一个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缓缓步出轿舆,倾羽屈身见礼道:“陛下。”男子轻笑道:“倾羽,许久未见你了,昨宵朕与湘妃在宫中苦等洛涵一宿,心中一直忐忑她是否受奸人胁迫无法脱身才未还家,今日一见原来是与你在一起,如此朕便放心了。”洛涵娇羞望着圣上与湘妃,柔声道:“父皇,母妃,父皇这样早赶到相国寺来,是有何急事么?”忽见官家惆怅道:“朕来寺中是想为曦儿进香祈福,朕已经连续痛失两子,如今曦儿是朕唯一的期望,朕万万不能再失去他。”他眼眸掠过二人紧紧相牵的玉手,目中隐隐泛起愠怒之色,沉郁道:“洛涵,你昨天整整一日未回宫中,便都是与他待在一起么?你是大宋的公主,怎可以不顾女儿名节与一个江湖伶人整日厮混在一处,朕要你随耶律孤笙北行,你却以弟弟曦儿病重一再推脱,如今却有心与一个江湖浪子在这里吟风颂月,你纵然不将朕的话放在心上,如今为了这样一个少年,竟连女儿家的名誉贞洁也不顾了么?”倾羽急切相护道:“陛下请息怒,一切都是草民的罪责,与公主无关,其实公主向来十分懂事识礼的,今日公主来见小民,只因公主不日要远行了,临行前想要与我话别而已。”官家转首道:“倾羽,你是大哥的孩子,亦是洛涵的兄长,你们兄妹寻常在一处嬉游玩乐总是可以的,只是似今日这般夜不归家,整宿待在一处未免太伤风化,洛涵是朕的孩子,一言一行皆关系着皇家声誉,她可不像你,一个江湖浪子,在外面欢饮达旦,夜夜笙歌也无人管。听说近日你一直跟随着萧先生习武学剑,期望有朝一日可以去为国戍边,这一点很好,你若愿意,朕可以许你一个归德将军之职,让你统军御敌,实现青云之志,只要你行事纯良忠厚,不挟私怨,你的愿望朕都可以一一满足你。但你与洛涵本是兄妹,洛涵亦是朕寄予厚望的公主,你若与她亲近,做出许多有悖人伦之事,朕可容不得你。”湘妃见势疾走向前劝阻道:“官家言重了,小儿女寻常在一处嬉游谈心总是常事,并谈不上有悖人伦,官家纵然心情苦闷,也不可随意迁怒于倾羽,他可是容亲王的孩子。”却见赵祯惆怅抬首凝望浩渺苍穹,神容异常凄苦,他凄声道:“为了曦儿的病,朕已经几日几夜未曾交睫,相国寺的一位神僧曾为朕预测过,他说朕今生命中唯有三子,如今昉儿与昕儿皆已早夭,倘若曦儿再有何变故,朕今生岂非要绝嗣了么?为何别人的孩子自小流落江湖也能够平安长大,而朕的孩子自幼长在深宫,歆享尊荣富贵,尚未经得人世一点儿风霜,却总是命不久长,朕若有何过错,上天尽可以处罚朕,却为何要一再惩罚朕的孩子。”湘妃垂首泣泪道:“官家莫要悲伤,曦儿总会好起来的。”
      倾羽忆起父亲被逼自戕之事,不愿面对皇帝,便欲脱身而去,然而洛涵始终紧紧牵缚着他,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他隐隐察觉她的玉手沁着淋漓香汗,一双柔荑瑟瑟颤抖,像折翼的雨蝶在风雨中寻觅聊以寄身的花蕾,他反掌握紧她的玉手,眼眸温存相望,帝见之愈发不悦,怒目望向倾羽凛声道:“倾羽,你随朕出来,朕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官家禀退左右,携倾羽走到山寺旁,洛涵、湘妃亦相随而去,官家逡巡左右见四下无人,方温煦道:“倾羽,半月前在宣徽画展中朕曾见识过你的大作,那一日你作了《子建七步行吟图》与《屈子行江图》交于朕,这两幅图卷画境苍凉又悲怆,朕见之亦万分感伤,朕知道为了容亲王的事,你对朕一直心怀怨怼,这些天朕也一直深深自责,怨责自己无能无法保护大哥,然而此事若细究起来,大哥难道一点儿过错也没有么?所谓君臣之道当彼此惺惺相惜,肝胆相照,然而许多事大哥却一再欺瞒于朕,朕苦心劝他交还太祖遗诏,以防身边刁钻小人借兹生事,而他却一再对朕敷衍塞责,推说诏书早已毁去,宁愿背负罪责,宁可身死也要窝藏诏书,有时朕真不明白他究竟有没有当朕是他的知己兄弟,为何要如斯欺瞒于朕?他自幼与朕一起长大,秉性忠厚纯良,却为何于此事上总是这样想不开呢?”倾羽道:“陛下已经定谕爹爹为谋逆罪臣,他岂敢再佯称是官家的知己兄弟,如此岂非要天下百姓指责官家冷漠无情,不念兄弟之义么?爹爹虽忠厚纯良,然一生也未曾得到善待,他一生忠心事主,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最终却落下个谋逆犯上的罪名,被诏谕流放岭南,逼得他饮鸩自戕以自证清白,官家却还要如此怀疑爹爹,由斯可见为人太过忠厚正值也并没有什么好处,到不如曲意逢迎、尸位素餐,至少可以保全性命。”官家道:“你是要指责朕识人不明,似你图画中的那个楚怀王与魏明帝一般诬陷忠良,戕害兄弟么?既是如此,你一再接近朕的女儿做什么?朕本有心补偿大哥,留你在身边尽心关爱照拂,然而朕没有想到你于朕的怨恨已经如斯深重,想来我们今生是无缘做一对君臣了,既是这样,朕便尊重你的抉择,你还是继续漂流江湖,做你那自在闲逸的戏曲伶人吧,至于洛涵,她是朕心爱的女儿,亦是朕寄予厚望的公主,朕不希望朝中的是是非非牵涉到朕的孩子,因而以后你不要再见她了,洛涵很快要作为大宋帝姬前往辽国去拜会辽帝,朕的女儿将来会是帝妃,地位尊崇无比,你不要害了她。”倾羽心中一颤,瞬时僵立在原地,胸中的苦涩漫延到唇角,悲楚道:“好,倾羽谨遵陛下旨意,但有一点,世人眼中认定尊贵无比的帝妃之位于洛涵许是万劫不复的痛苦煎熬,求官家不要逼她,公主需要的是一位真心爱护她与她志同道合的夫君,而并非是一个尊位。”赵祯垂首叹息,缓缓行向相国寺山门,身后湘妃紧紧牵缚洛涵的手,试图将这一双风雨中的鹣鲽生生分离,方才这淡淡的一席话犹似一柄钢刀重重刮在洛涵心上,她侧首望向身旁少年,目中溢满莫名的悲恸与绝望,他试着捉住她衣袂,却被她漠然甩开,倾羽凄声道:“洛涵,原谅我。”她似一抹凄艳的梨花悲郁离开枝头,一步步走向绝望的深渊,倾羽凄然呼唤,却再不曾等到她回头。
      那一日洛涵在悲郁中决绝离去,直奔出三余里路,浑身筋疲力竭才渐渐止步,迎面遇见正于湖边放鹰的耶律孤笙,耶律孤笙目见她的玉影,急切放开手中鹰儿奔向洛涵所在的梨花树旁,却见她满面泪痕,神容凄伧,他怜惜道:“洛涵,大清早的,是谁惹你如此伤心,你昨晚不是与倾羽在一起了么?难道又是他那混球在欺侮你么,我早该预想到他心中痛恨官家,自然也不会善待你的,早知今日,那一天我万万不该答应让你去见他,我应该早早地带你离开大宋,让他今生今世再难见到你。”洛涵强忍眼眸泪光,惨然轻笑道:“孤笙,一切都结束了,我好想离开这里,随你到那个梦想中有蓝天白云,繁花缭绕的地方,这里满是伤痕,一腔深情被辜负,到不如抛下一切远走异乡,等待有一天把这一段沉痛过往都忘怀了再回来。”耶律孤笙欣慰道:“终于等到你这句话,等待你对我说要跟我离开,北行的行装与马匹早已备好了,之所以迟迟没有行进,是我一直在等待你抉择,如今你既然已经了无牵挂,我们明日便出发。”他情不自禁抬首望向北方翱翔云天的两只雄鹰,轻笑道:“洛涵,你看那雄鹰展翅高飞的地方,那里就是我的故乡,一转身离家十余年了,不知如今故里已经变幻成哪般模样,我猜测那天宇一定依旧湛蓝如宝石,在碧蓝苍穹下有成群的牛羊与漫野繁花,亦有许多豆蔻韶华的姑娘围着花栅在跳查玛舞。我相信到了那一片热情辽阔的地方,你一定可以忘记中原许多烦恼的。”他口若悬河絮说着故里风情,洛涵听着亦浅笑不绝。
      是夜,洛涵不曾回宫去,只是相随耶律孤笙寓居在他的别苑中,耶律孤笙欢欣指挥着苑中仆从准备行装,饮马备车,繁碌直至中夜,回到房中,见洛涵正睡眼惺忪凝望帘外的一钩银月,一痕月光如柔纱般斜斜照映在她身上,映着她憔悴的玉容越发苍白透明,耶律孤笙怜惜道:“洛涵,夜色已深了,你这般困倦,为何还不安寝呢?”洛涵忧郁回眸,旋即含笑道:“我在等你呀,你这位主人一直在繁碌着不肯安寝,我哪敢安睡。”耶律孤笙莞尔一笑。室中烛光熹微,他因太过疲累,倚着玉榻拥过洛涵渐渐酣声沉睡。
      他这厢壁温柔缱绻,风月旖旎,然而另一边的倾羽在这残月良夜却过的极不太平。是夜,倾羽枯坐廊下神容专注地镌刻玉雕,凝视着那晶莹白玉在刀锋下渐渐幻现出一个女子的容色,心中莫名涌起难言的惆怅,他惘然道:“洛涵已经走了,从今以后陪伴我的就只有这块冰冷的玉雕。”
      阵阵凉风袅绕袭来,飞花带泪侵上衣袂,他身子不由地瑟瑟战栗,但依旧毫不停歇去镌刻那手中白玉。一朵彤云遮没残月,这时在回廊尽处忽而闪过一个人影,他心中一颤,凝神细看来者,见一个资质伟岸,面目黝黑的中年男子正缓缓向他行来,那长者来到身畔,恭敬他揖礼道:“深夜拜会贵府,包某多有得罪,还请小兄弟见谅。”倾羽隐隐猜出来者身份,放下手中玉雕,讶然相询道:“难道您就是现任开封府尹,人称铁面判官断案如神的包拯包大人么?”那长者道:“正是区区在下。”倾羽揖礼道:“羽年少时早已听闻包大人的传奇轶事,民间百姓多有传言颂赞大人天资颖慧,料事如神,犹似天罡再世;断案铁面无私,向来不爱乌纱只爱民,今夜有幸拜会包公,实乃倾羽三生之幸。”包拯含笑道:“民间百姓对于包某多有谬赞,鄙人委实承当不起,其实包某只不过是个庸碌粗人,哪里称得上料事如神,更无法与那个善于听风断吉凶的袁天罡相媲,只是有些微末小事,尚能推测一二,譬如我知小兄弟你出身孤寒,际遇凄苦,然而来日却有幸荣登高阁,仕途畅达,未来若励精勤勉必将有一番大作为,譬如我还知容亲王在薨逝前也并没有将那封太祖遗书毁去,而是传到了你手上。”倾羽面生愠色,细细打量对面长者,不知来人究竟何意,他凛声道:“我自幼与爹爹分离,爹爹的事我从不知晓,至于那封太祖遗书我也确曾听闻过,只是对于此事始终不信,至于那封子虚乌有的遗诏,我亦从未见过。大人欲从倾羽手中寻求诏书,只怕会徒劳而返。”包拯黝黑的面容綻出一朵浅笑,悠悠道:“小兄弟,你不要误会,我并无丝毫恶意,只是担心那封诏书若一直留存在你手中,恐为你带来杀身之祸,更担心会有尖钻小人利用此书钻了空子引出朝局动荡,玉王爷生前与我原是同窗挚友,王爷的结局太过悲烈,你是他的孩子,因而我才有心赶在深夜良宵前来探望你,劝你早日归还遗诏,谨防刁钻小人迫害于你,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一个庶民却手持一份足以撼动朝纲的宝物,京中那些权卿贵胄如何肯放过你。”倾羽眉头深锁,心道:“包拯是官家的心腹重臣,他今夜有心来此向我索要诏书,自然也是官家诏谕的,原来官家始终不曾放弃那封遗诏,我若不肯交,他们势必会再四苦苦相逼,唉,如今我已失去洛涵,父母双亡,在这京中实在无可留恋的,不如走吧,离开这地方,去漫游江湖,回到从前那般羁旅漂泊,居无定所的生活,虽然无人相伴,终年孤苦,但总可以保全这封遗诏。”他回首惆怅道:“大人好心劝诫,倾羽感激涕零,但倾羽手中确无大人索要的宝物,倾羽愿以一生名节与身家性命作保,但凭大人详查,只要您寻到事关倾羽私藏诏书的蛛丝马迹,倾羽愿以一死承担罪责。”包拯道:“羽儿,此语言重了。老夫今夜独自到访,纯粹只为探望你,有心劝你提防小人,并无他意,你既说不曾见过诏书,老夫自然相信你。”倾羽道:“多谢包大人,倾羽已经决意要离开京都,远走江湖,今生若无缘,便不会再踏足东京城了。大人忧心之事,万万不会发生。”包拯讶然道:“这是为何?官家还曾告诉我,要给予你一个军中归德将军之职,好生历练,期望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庙堂的肱骨之臣。”倾羽轻笑道:“宦海多风波,倾羽并不愿沉入其中,到不如隐逸江湖自在洒脱。我本有心学好武艺去从军,期望未来可以驰骋疆场为国御敌,然而官家与大人始终猜忌于我,既然不得信任,倾羽也只好学春秋的陶朱公,隐居山林,游江海,泛五湖,以明忠心。”包拯叹息道:“正因为庙堂多风波,才更需要许多英年才俊,秉性纯良的后辈跻身其中,倘若当今少年皆似你这般自怨自艾,遭遇些许困难便退缩,我大宋岂非要后继无人?我曾读过你作的词赋与戏文,知道你于史文图画很有见解,又得知你近日正随萧先生学习兵法剑术,以为你是个少年英才,忍不住想要与你深谈一番。倾羽,我知对于容亲王一事,你对官家始终存有怨言,其实容亲王当时只是要劝诫官家富国强兵,强化大宋军力,训练义勇,充实边备,不可总寄望赐以邻国岁币来换取和平,此事在去岁范文公与富相国推行的那一场庆历新政中便曾提到过,变法中提及要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均公田,修武备等十项,这修武备便是要整治边防,加强军力。其实官家推行庆历新政的初衷便是要富国强军,这与玉王爷的谏议不谋而合,但因此事触及到太多达官贵胄的权益,朝中反对之声迭起,最终官家不得不废止改革,亦惩治了几位崇尚变法之臣,玉王爷的谏疏与庆历新法中的整修武备大致相似,只是王爷在谏疏中再三申饬当今京中达官贵戚只知贪图享乐,不思进取,苦诉当年太祖爷于五代乱世中平定天下定鼎江山多么不易,此事惹怒了当朝权贵,亦令官家心中颇有怨攸,最终在权臣猛烈攻势下,王爷被逐出京,流放岭南。故而说来,王爷是为了庆历变法牺牲了。”他眼眸幽幽望向天边寒月,沉郁道:“欲成就一件变法功业,改革朝中敝习,这其中必然要遭遇千难万险,磨砺重重,甚而会有许多牺牲,然而有志之士却不会遭遇重重阻碍而退缩,更不会沉沦萎靡,人生一世,总要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指引你去做一件美丽的事业,不求结果,不问归程,只为等到老去时不负这短暂的一生。我言尽于此,只期望你能够放下前怨,重振信心,为了玉王爷未竞的遗愿坚定走下去,深夜冒昧叨扰,老夫告辞了。”倾羽望着那黝黑伟岸的背影渐渐移出中庭,心中惘然道:“包先生所言不无道理,是我太过消极、怯懦,遇见些许困难便想要退缩,父亲当年为我而死,而我却辜负了他的期望,从今以后,我再没有资格轻言放弃,轻易退缩”他轻轻抚摸手中那一片温润白玉,凝视着那白玉上栩栩如生的少女玉像,惆怅道:“可是洛涵呢?皇上已经明令让我今生不得再见她,我自然无法违背圣谕强要靠近她,更况她是官家的女儿,爹爹当年被官家与那一帮权臣逼迫而死,我又怎能踩着爹爹的鲜血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不经意间,刻刀划破手指,淋漓鲜血漫过指尖洇进那片温润白玉上,他惶乱揩拭,无奈那血迹却越拭越多,他惆怅放下玉雕,惘然道:“一段破碎的感情,就像眼前这尊玉雕,纵然全心全意镌刻她,耗尽了心血,终究等不到美满的结局。”那斑驳鲜血淋漓侵上衣袂,他却浑然不觉,望着那天际孤月徐徐没入山峦,天地一片苍茫,他的心扉亦随之沉入无尽的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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