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碎流光

作者:康桥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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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愁望玉关芳草路


      那一日梅落鸿领了萧先生的书函怊怅若失离开了王府,因想到自己连绵数日缠绵病榻,已有多日未曾入朝面君,便欲催马行到禁中向官家请罪,并告假还家休养,归来时,途经一片菡萏旖旎,蓼花欲燃的星寒湖,忆起从前每逢夏木阴阴时,在凉风满袖的傍晚总爱携了槿渝的手,徜徉湖中,荡舟采莲,而今玉人虽已离去,但流连湖畔独自赏景亦别有一番情趣,于是倚马立在湖岸怅然去看那云边落日,空中鸟影,他正百无聊赖游赏着花湖晚景,忽而由湖岸一侧小山旁转过一个人影,但见来人形容憔悴,衣冠落拓不羁,似有无限忧愁氤氲胸中,他目光一瞬不瞬凝望来者,动情唤道:“倾羽。”来人目意彷徨望向前方,寻见梅落鸿的身影,旋即面现喜色道:“梅大哥。”梅快步上前,凝望倾羽忧郁的脸容道:“倾羽,这些天你躲到哪里去了,还是在上回画展中我们匆匆相见一面,至此便再也寻不见你的踪影,你的面容如此忧郁,是遇见什么伤心事了么?”倾羽恬笑道:“并无什么伤心事,只是昨晚随师父练了一宿的剑,身子异常疲累,故而形容显着十分憔悴。”梅落鸿疑惑道:“莫非近来你新拜了师父,你的新师父是谁呢?”倾羽道:“我的师父大哥早已耳闻,他正是曾闻名中原的玉关神将萧御风萧先生,从前也是我爹爹的师父。”梅落鸿道:“你拜了萧先生为师,这很难得,萧先生文韬武略,技艺超群,他精通各家经文武艺,用兵如神,年轻时曾做过云麾大将军为大宋统兵御敌,被先帝倚为塞上长城,你能够得到他的指点,将来文学武功必然大有作为。”倾羽轻笑道:“谢大哥吉言,我们兄弟许久没见面了,不如到湖边凉亭中,我请大哥略饮些薄酒如何?”梅落鸿畅然道:“我正有此意。”俄顷,倾羽策马到湖边酒家沽了两坛杏花美酒,并二斤牛肉,与梅落鸿来到亭中相坐对饮。酒酣之际,梅落鸿淡淡失落道:“人这一生最幸福的就是失意时可以与兄弟一起把盏畅饮,人生可以没有妻子儿女,但不能没有兄弟,否则苦闷抑郁时向谁倾诉呢?”倾羽见他语意惆怅,不禁隐现一丝忧心道:“大哥这是怎么了?平时见他谈古论今,恣意人生,鲜少悲郁过,但今日为何言语这般感伤?”他茫然凝望面前的绯衣少年,正欲留心细问时,梅落鸿忽而转身道:“倾羽,难道这些天里你一直都跟在萧先生身边习武学艺么?你如今与洛涵还常常见面吗?”倾羽心中一恸,苦涩道:“我与她早已分手了,上一回还是在父亲丧仪上,我们匆匆见过一面,她告诉我要相随耶律孤笙到辽国去,我也没有阻止,也许如今她已经远在千里之外的辽国,伴着耶律孤笙在那辽阔的草原上牧马放歌,心里早已将我忘怀的无影无踪了。”梅落鸿怅然道:“漫漫尘世中,总会有太多前世的恩怨,红尘的桎梏,苦了这些小儿女。洛涵是这世间难得的好女子,难道你想要就这样放手了么?”倾羽苦笑道:“洛涵虽是好女子,可是我却不是能够给她幸福的男儿,我们彼此纠缠在一处只会徒然自苦,与其让她随我一起痛苦还不如相忘于江湖。更何况不久前父亲因官家那一番凉薄的行为被逼饮鸩自杀,如今爹爹尸骨未寒,我怎能再与皇帝的女儿意惹情牵。”梅落鸿道:“难怪今日你的容色会这样憔悴,这世间最心碎的就是与自己心爱之人长相诀别,这撕心裂肺的痛楚我早已领略过。”他喃喃絮语道:“只是你的境遇总比我要好些,至少你们都好好地活在世间,在漫长余生里,总有一日可以再相见的,而我即将与这人世作别,在尘世的荒野里化作一座荒冢,与我的知己红颜生死相离,在那寂寞黄泉道上,我会想见却再也见不到她。”倾羽疑惑听着他的絮语,见他神色愁苦,遂开解道:“大哥近日是为了政务的事太过疲累了么?我还记得在上回画展中,你将那位桀骜不驯的鹿公子整的落荒而逃,教人好不快意。近日又得知大哥在今岁的诗论比赛中夺得魁首,为庆祝大哥才名远播,我且陪你痛饮几杯。”梅落鸿拍案笑道:“好,所谓一醉解千愁,今日且冲着这两坛杏花美酒,我梅落鸿舍命陪知己。”倾羽提起酒坛与梅落鸿把盏对饮,彼此觥筹交错,相顾谈笑甚欢,须臾间,两坛美酒已空空如也。倾羽醉意微醺,道:“酒坛子已空,大哥这愁绪也该消解了吧,不如我再去沽两坛美酒,咱们邀几个湖畔的钓鱼翁过来痛饮一番如何?”梅落鸿憔悴倚着朱栏,许久未曾答话,少顷,但觉胸口疼痛如绞,他不由自主吐出一口鲜血,倾羽惊惶唤道:“大哥,你身子不安么?”梅落鸿惨然轻笑道:“不妨事,只是偶感风疾,过天天气转晴些就会好的。”他回首歉然道:“对不住,大哥今日不争气,不能相陪你了,咱们就此作别,倾羽,我离开后你要记得千万保重自己。”他强撑着残躯上马,笑意浅扬策马而去。倾羽忧心莫名凝望他瘦弱萎靡的背影,终难掩胸中惶惑,遂一路狂奔到梅府朱门外,寻到日日为梅落鸿医患的御医,细问之下才知梅原来已身中一种邪恶蛊毒,而此毒天下无解,故而他的梅大哥已时日无多,倾羽胸中大恸,怔怔看着身前御医,颤声道:“怎么会?大哥今岁才刚及弱冠之年,正值芳华,怎会时日无多,他一生心地纯良从未做过害人之事,是谁如此邪恶,用如此奸邪之毒来戕害他。”云太医摇首叹息一声,悲郁道:“梅学士是如何中的毒至今还未查出,这也许是天意难违,学士自幼长于锦绣簪缨之家,一生养尊处优,仕途畅意,或许正因如此,上天见他运势太好,才故意种下此劫来磨练他,所谓天妒英才,红颜薄命大抵如此。”倾羽凄郁道:“难道真的束手无策了么?师父曾说天下毒物相辅相成,每一种毒物都会有相应的解药来消解此毒,为何偏偏这种桃竹蛊毒天下无解,身中者只能坐以待毙呢?”云太医凄然道:“时也,命也,鄙人才疏学浅,遇见此等顽毒也只能束手无策,能否渡过此劫,只能看学士自己的造化了。”倾羽悲痛惨呼一声,如激烈的雄狮般一路狂奔而去,他似一只凄楚的鲣鹰,无止无休飞奔过喧嚷的市坊,越过苍茫人海,片刻不歇朝师父寄居的伊云山中奔去,越过那漫长喧嚣的二十里长路走进山中时已是身力憔悴,筋疲力竭,萧御风愕然打量弟子灰败的脸容,挥汗淋漓的身躯,惶惑道:“倾羽,你这是遭遇什么事了?为何要来的这样惶急,是途中遭遇贼盗欺侮你了么?”倾羽脸容若残碎的雪花,祈求道:“师父,您一定要救他,救救梅大哥……”他神色若苍白的伤花,几欲昏厥在地,萧御风焦急按住他的膻中穴,为他服食一粒红丸,待倾羽神色渐渐平复,方娓娓向师父言道:“梅大哥身中了一种桃竹蛊毒的奸邪奇毒,然而云太医却说此毒天下无解,请求师父赐药。”萧御风闻见此事也自愕然,他悯然道:“云太医所言并非虚词,这桃竹蛊毒乃是云南苗疆毒教所制一种邪恶的蛊毒,方今天下间还并无人配的出此毒的解药,当年陛下不幸身中此毒,太医署的上百名医官面对此顽毒皆束手无策,迫于无奈,只得诏命向民间神医能士求取解药,然而直到官家病入膏肓命薄西山时,也并无一人献出解药,一直到摆夷藩王来京,赠与陛下一种燕南珠的丹药,又得医官悉心调治,才得以解除这场危难,据闻当年陛下只服用了一颗药丹,另有一颗谨藏在大内福宁宫中,几年后的一个雪夜,宫中侵入两名江湖匪盗,将这颗珍贵无比的药丹盗走了,以至于后来官家蛊毒不幸复发,也只能强忍着病痛折磨,好在官家乃天之骄子,得天命庇佑,又有数名神医精心调治,才得以躲过此劫。不曾想今日这种危难竟会降临到梅学士身上,实在可惜,师父才智浅薄,也无法消解此毒,但师父这里有一剂药方,可以帮病者护住心脉,缓解痛苦,延续救命良机,你且随我来。”萧御风潜入洞中,少顷,执一片素笺交于倾羽道:“你将此笺交于梅学士,劝他依着药方调治,或许可以延续生命,但欲求救命之法,还需再想良策。”倾羽携了素笺焦虑离开了伊云山,回忆方才亭中把盏对饮的情景,只觉着梅落鸿意志消沉,并无半分求生之意,心道:“梅大哥如今将生死性命都看的极为淡泊,我纵然将素笺给他,他一定也不愿意依着笺上药方调治的,当下唯有我自己去采药煎制,看着他将药汤饮下,才能放心,此刻若是洛涵在我身边那该多好,她长居宫中,与京中神医多有往来,对于治病疗毒也颇有见解,只可惜她早已离我远去,天地茫茫,我甚而不知她如今已流落到何方。”他怅然踏上御街,寻一处药庐采买草药,但有几味珍稀药草始终无法买到,他这才想起师父萧先生曾向他说起师伯程孤烟曾是位京中神医,这许多年里一直隐居在汴河旁白鹭山中,而因着程先生经年病魔缠身,故而程家草庐中收囊着天下间各种珍稀药草。他幼年时曾寄居程家草庐短短一段时光,那时他一直唤这位温和慈沐的程伯父作爷爷,如今事隔经年,程爷爷他还好么?因想到挽救梅大哥的性命迫在眉睫,当下问明途径便寻找赁马行租了一匹快马一路疾行到白鹭山,他一路忐忑沿着山径羊肠小道寻找旧时的小茅屋,仿佛是在寻访阔别经年的老友,心境彷徨而欢喜,终于在半山腰处见到一座崭新的石屋,石屋旁山间错落分布着几片梯田,山田间植满桑梓、药草之属,遥遥望去一片郁郁葱葱,倾羽迫不及待走近石屋却见门扉紧掩,主人并不在家中,趁着这等待的罅隙,他四顾探访了石屋旁那一片繁茂的梯田,见山径旁植着一大片桑树与白玉兰,那桑枝繁翠欲滴,玉兰莹白馥郁,而在荫荫桑树丛中一大片空地上植着两株古柏,他心下好奇,蹒跚踱步到古柏前才看清两株柏树间立着一座低矮坟冢,冢前石碑上书着:先祖父程孤烟之墓,卒于天圣九年冬天。他心中大恸道:“难道在我随师父苏先生去往姑苏城的那一年冬天,程爷爷便过世了么?”他温柔抚着碑冢,心境久久难宁,正当心绪彷徨无着时,忽而听得袅袅花香隐隐送来两声少女的清歌:“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他茫然转身望向来者,但见一个身着翠柳色裙裾,桃色褙子的聘婷女郎正盈盈走近门扉,他惊奇唤道:“姑娘。”少女转身回眸的刹那,他心中一阵惘然,岁月仿佛回到许多年前的旧时光,他初次踏入白鹭山的那一刻,他不禁失声唤道:“茵茵姐姐。”那少女惘然地端详他,倾羽含笑道:“姐姐还记得我么?许多年前的一个夏天,爷爷曾在山下救起过一个身负重伤的男童,那孩子就是我。”那少女欢欣道:“倾羽,你是倾羽么?”女郎邀他进屋畅述别后情事,他们都故意避免提到程爷爷,为害怕牵惹出那些前尘伤痛,最后,倾羽终于忍不住道:“爷爷便是在我去往姑苏城的那年冬天过世的么?”那女郎悲泣垂首道:“爷爷的身子一直不好,你离去不久后,爷爷终日缠绵病榻,挨到那年冬天便去了。”倾羽心中一片怅然,但旋即想到为梅大哥求药之事,遂告知茵茵所行目的,茵茵笑道:“你要的这几副药草我这里都是有的,但要亲自到药园子里去采摘。”……
      倾羽相随女郎走进药园,除却撷取几味珍稀药草,另又撷了丹参、茯苓、白芍、赤甘草等护心之药,采撷了满满一个银包方满载而归,此刻日已黄昏,天际彤云密布,辟野凉风盈袖,眼见一场大雨将至,倾羽只得仓惶作别女郎道:“天色已晚,倾羽要回家了,下回若有机遇再来拜会姐姐。”茵茵不舍相送他下山去。初夏时节汴京小城时常淫雨霏霏,他挟紧包袱一路匆匆下山,尚未行至山脚时已然遇上一场骤雨,豆大的雨珠如碎玉般喷溅在身上,他急切护紧胸怀包裹,牵过梨花树下马匹匆匆踏马而去。在越过京郊浣花溪旁时,忽而霏霏淫雨衔来一阵沁人的惠兰幽香,他惊奇侧首望向溪畔山岗,但见风雨中那座清幽小山上夏木阴阴,落花似霰,在水云杉丛中密密丛生着一蓬蓬翠黄色剑兰,他越过眼眸氤氲水雾怜惜看着那山花丛中一蓬蓬遭遇风雨摧残的嫩黄剑兰,心中怅然道:“今岁春日,不正是在这片小山岗上偶遇洛涵的么?可惜如今时过境迁,才短短几个月的辰光,我们已然各奔东西,如今我甚而不知她身在哪里?”他下马撷了几枝花珠茂盛的剑兰放在怀中,想起梅落鸿的病,便不肯再稍作停留,匆匆驭马赶往梅府,但在控辔转身的瞬间,却又隐隐闻见潇潇风雨衔来一阵少女娇柔的低语,他好奇踏入花丛,转过山角,终于在花溪旁银杏树下寻见声音的来处,但见一个身着密合色青丝薄衫的女子正俯身树下苦苦寻觅一件物事,她的神容异常苦涩,纤弱的身躯在风雨中瑟瑟颤抖,一双玉手毫不间歇去掘树底的泥土,口中不时吟出凄切的低语,道:“我分明将洛神娘娘的玉像放在树底下的,怎会没有了呢?”他心中大恸,深深凝视那栖身树下的女子,终于难忍胸中悸动,快步上前,柔声唤道:“洛涵。”那女郎愀然转身,面对雨中少年依然止不住地伤心悲泣,倾羽上前护她在胸怀,关切道:“洛涵,究竟遭遇什么事了?外间落这么大的雨,你怎会独自躲在树下伤心哭泣呢?方才我见你在树下不停地翻找物事,是有何珍惜之物丢了么?”洛涵强硬挣脱他的怀抱,泪痕楚楚转身离去,倾羽目视着那风雨中瑟瑟颤抖的背影,一颗心似被万缕柔丝紧紧缠缚一般绞痛难当,他不由快步上前,捉住洛涵的一双玉手,这才发觉她的手掌方才在树下寻物之时已然深受重伤,十指鲜血淋漓,他心痛如绞,慌乱为她缠裹伤指,怜惜道:“洛涵,你究竟在找什么,这样急切,双手都受伤了。”洛涵道:“一月前我们在严娘子的冢前分别那天,我在银杏树下埋藏了一尊洛神娘娘的玉像,并将我的心愿写在银杏枝上,期望洛神娘娘听见我的心声,成全我微小的愿望,可是如今玉像没有了,我的心愿也终要落空了,其实我早就明白,我今世的宿命早已注定,我既是大宋的公主,便应学着当年为国出塞的王昭君,为了大宋国运安宁,远嫁塞外,一生一世远离中原故土,终老他乡。”倾羽惶惑道:“什么远嫁塞外,终老他乡,难道官家已经为你定了亲么,你今日这样悲伤,究竟遇上什么伤心事了?”洛涵强硬推开他道:“早在玉伯伯薨逝那天,我们已经分手了,如今你又何必再管我?我的欢喜忧伤都与你无关,父皇有没有为我定亲,你也不必在意。”倾羽道:“好,洛涵,你先随我上马来,我带你到前方画亭中去避雨,今日只当是旧日朋友相见让我帮你一回,你且不会介意吧?”洛涵自在雨中饮泣,这时倏而高大银杏树上飘落几只矜缨,倾羽好奇撷起,疑惑道:“这么高的一株树,是谁有心在枝头挂上这么多的锦囊?”他惊奇解开矜缨,才见里面别无长物,唯有一只小小花笺,上面用簪花小字清秀书着:我要倾羽回来。再拆开其余矜缨,见里面依然只书着这句话。倾羽动情道:“洛涵,这些锦囊是你何时挂到树上的?”洛涵久久沉默未语,倾羽只得扶她上马,寻一处画亭聊以栖身,他疼惜护着她受伤的手掌,关切道:“洛涵,你方才说要学王昭君,远嫁塞外,离开中原故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月前你曾告诉我要随耶律孤笙到辽国去,可是至今还未动身,难道是耶律孤笙他独自回辽国了么?”洛涵惘然道:“他没有,父皇听说了我要随耶律孤笙去辽国的事,便修了一封拜帖传与辽国皇帝,在拜帖中言道,大宋公主很快要去往上京拜会大辽皇帝,期望皇上给予照拂,并说明大宋有意与辽国结为友邻之邦,永相睦好,朕之长女洛涵公主为两国睦邻友好的使者,愿得皇上垂爱。”她悲郁道:“我已有种不安的预感,父皇他是有意要我到辽国去,为了大宋太平宁靖,远嫁异域,成为和亲的公主。我猜测他为我选定的夫君不是辽国的皇帝便是似耶律孤笙这般的皇室贵胄,总之我别再想着可以幸免。”倾羽心内惊恸如绞,喃喃道:“不会,官家一直很疼惜你的,不会忍心要你离开故土,远嫁异域,且如今官家膝下也仅有两位公主,一位皇子,成人的公主仅有你一个,怎会忍心要你舍他而去,远嫁异国番邦去和亲呢?定是你多虑了。”洛涵道:“我这一生本就是逐浪的浮萍,生命总是身不由己,父皇他既是大宋的官家,纵然对我垂爱,在江山社稷面前也不会袒护我,反正我只是个女子,迟早要嫁人的,倘若我的出降能够为大宋江山带来些许利益,那自然再好不过了。”她忧郁道:“这几年大宋虽然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内忧外患不断,在朝中庆历新政屡屡受创,而对外西夏蛮夷亦曾多次骚扰大宋边境,为王朝带来深深忧患,更有东北辽国借着大宋内忧外困之际,迫使大宋对辽增加岁贡的银绢,这一段时光,我每每见到父皇,总见他愁容满面,这时他实不愿再与辽国生隙,因此想要和亲化解干戈。”他拥紧洛涵瑟瑟颤抖的脊背,忐忑道:“不会的,若真到了那一日,一切还有我呢,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皇宫,咱们逃避到天涯海角去,倘若公主的身份让你如此苦恼,我便带你浪迹江湖四海,总之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孤立无援的。”洛涵道:“那么你父亲的仇恨呢?你真的可以放下那些前世的恩怨吗?”倾羽心中沉痛莫名,一时惘然道:“我不知道。”他回首道:“且不说这些烦恼之事了,当下最要紧的是要拯救梅大哥的性命,我还要尽快赶到梅府去送药,天已昏黑了,你随我一起去吧。”
      他拽起洛涵上马去,洛涵一时错愕道:“梅大哥近日是怎么了?听说他因病告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究竟得了什么顽症,要离开禁中那么久?”倾羽道:“此事说来话长,梅大哥他是中了毒,你还记得上回宣徽画展中那位鹿公子吐血的事么?那个鹿啸尘他因嫉生恨,对梅大哥施以毒计,让大哥中了桃竹蛊毒,据说此毒天下无解,可想而知大哥近来遭遇的苦难,我恳请师父拯救他,然而师父对于此毒亦所知了了,只是于我开了些护心保命之药,白马身上这满满一包袱便是我今日入白鹭山中为大哥采撷的药草,期望可以延续梅大哥的性命,让他有暇空寻觅解药。”他心怀惆怅,一路控辔疾行至梅府,将药草交于梅大娘子,再入暖阁中探视梅落鸿,竟发觉梅正孤自缠绵病榻,身边一个侍女也无,他的脸容憔悴莫名,青丝凌乱如棘,似是日薄西山的枯叶蝶,缠绵风雪中等待生命最后的凋零,倾羽忧心道:“梅大哥。”梅落鸿轻引一笑道:“倾羽,你来了,外间落那么大的雨,你竟有心来看我,让你看见我这般窘相,我实在无地自容。”倾羽黯然道:“大哥莫要如此沮丧,你的蛊毒总会消解的,今晚我先为大哥送一些护心续命之药,再图为你寻觅解药,大哥一定要用心保重自己,我还在想着有一日你的病痊可了,我们再闲坐舟中,对月饮酒,谈笑连朝。”他凝视梅落鸿落寞的神色,疑惑道:“槿渝呢,这些时日你重病在床,她也不曾陪在你身边么?”梅落鸿苦笑道:“这些时候她正忙于陪伴她的秦公子呢,他们很快要成亲了,她并无暇陪我。”倾羽愤然道:“没想到她竟是这样一个负心薄情的女子,为了那个秦公子竟连你的生死安危也置之不顾。”梅落鸿苦笑道:“并非她负心,是我要赶她走的,我的生命即将陨落,留她在身边只会徒增痛苦,不若劝她潇洒远去,如此她不必为我难过,我也可以走的安心,于人于己都很好。”倾羽怅然叹息一回,梅落鸿轻笑道:“听说洛涵也来了,你们难得相见,你还是去陪她吧,大哥一切都很好,你无需牵念。”倾羽道:“既是如此,我便回去将大哥中毒之事详尽告诉她,她熟识药理,与京中许多神医也相熟,或许能为大哥寻觅到解救之法。”梅落鸿含笑道:“费心了。”
      倾羽携洛涵回到了府邸,此时夜已更阑,王府内灯烛熹微,家奴窦蓉却依旧徘徊庭前踌躇踱步,仿佛心有烦忧,倾羽道:“窦先生,时候已过夜半,先生还未安寝,是有何忧烦之事么?”窦蓉回禀道:“世子,是您的师妹痕秋,她今日登台唱《水云观》,不慎从高台上摔下来了。”倾羽惊惶道:“痕秋她此刻在哪里,她还好么?”窦蓉道:“姑娘此刻正居在西花厅里,幸而皇天保佑,只是受了轻伤,手骨断裂了,御医已经为她接骨,用心将养便好了,只是她在昏睡前一直喃喃唤着你的名字,她仿佛十分牵念你。”倾羽仓惶奔出阁宇,寻到花厅时,见痕秋睡意正浓,方稍稍安心。凝视她苍白如玉的神色,额间细密的汗珠,想像这一夜之中她所经遇的痛苦,倾羽不由握住她纤弱的玉手,她在睡梦中亦在瑟瑟颤抖,眉心深锁,似一尾脱水的游鱼,倾羽怜惜道:“痕秋,你要尽快好起来,自从父亲去后,我便离开了平芜社,随师父隐居山中,日日习武练剑,这一段时光中,我一直很想念你与苏师父,不知你们是不是依然如从前那般飘荡京师,害怕我很难再寻见你,我答应你,等待你的身子好了,我再陪你登台唱戏,咱们还似从前那般在台下是兄妹,在台上是一对人间佳侣。”这时倏然一阵凉风撩开了窗纱,携着点点微雨侵上玉榻,有人掀帘而入,倾羽回顾来者,才见原是洛涵捧着一盅药汤盈盈踏进暖阁,洛涵浅笑道:“我为痕秋熬了一盅桃花玉枝汤,对于疗骨安神很有益处,待痕秋醒来时,你喂她服下吧。”倾羽怜惜道:“你的手方才在雨中受了伤,怎可以再劳作呢?夜已深沉了,你还是尽早安睡吧。”洛涵目意幽凉深深凝视他,本欲陪他说说话,絮谈别后伤怀,当此时倏而玉榻上痕秋痛苦□□一声,倾羽焦急回头去观望榻上异动,一颗心跟随痕秋憔悴痛苦的脸容渐渐沉落,她心下失落,惆怅看着熹微灯烛中二人形影相守的身影,终于悄无声息离开了暖阁。
      待到平旦时分,帘外骤雨甫歇,廊院花香盈袖,倾羽匆匆奔出阁宇去往洛涵的寑阁,越帘而入的刹那,却发觉阁中浑无一人,再走过幽寂的廊院,亦未寻见一丝玉人的身影,他匆惶唤过园中使女,询问洛涵下落,那使女却道:“公主在夜半鸡鸣时已经离开王府了,那时公主与窦管家争执几句,公主便要冒雨离府,奴婢劝留不住,只得由她而去,不过公主在离府前留下一样东西要我交给世子。”她由襟袖中摸出一只玉雕欲托于倾羽手中,却一不留心让那玉雕拂落在地,倾羽失神望着那悄然坠地的玉像,一颗心亦随着那破碎的玉雕碎成齑粉,那使女心下惊惶,瑟缩跪地乞恕道:“世子请恕罪。”倾羽悲痛拾起那碎裂的玉雕,喃喃道:“这只玉像是在一个雨夜我思念洛涵时刻下的,那时为了镌好这尊玉雕,我的十指皆受了重伤,镌成后,我欣喜送到她手中,为了要她知道我待她的情意就如同这玉像一般倾注了我全部的心血,如今玉碎人散,难道一切都是宿命的安排么?”他怅然抬首望向繁花梢头那一抹雨燕的剪影,心道:“人世沧桑,宿命难测,情爱难驻,倒不如做一只自由的小鸟,自在翱翔空中,纵使在风雨中也可以停驻在她幽居的檐下,时时观望她的玉影,再不必忍受这红尘桎梏,与她生生相离。”
      从此以后,在茫茫人海中,他再没偶遇过洛涵,他猜测她早已回到宫中,继续做一枝被困于孤城的玉叶琼枝,也许她已顺应命运的安排,跟随耶律孤笙到辽国去,以大宋公主之尊去拜会那位素未谋面的辽帝,每每思量到此处,他总会心痛如绞,终于在一个风雨如晦的黄昏,他如一只仓惶的孤鸿疯狂飞奔到宫墙外,试图探寻一丝洛涵的讯息,然而东华门外车水马龙,宫人熙熙攘攘,却无一人愿意为他捎带一封信笺,那金屋红墙铸成的坚固屏障早已成为他今世难以逾越的渊薮,让他与洛涵生生隔別,而他彷徨在风雨中,甚而不如一只越墙而入的穿花蛱蝶。那墙头鹧鸪‘咕咕’凄鸣,他孤卧红墙外风雨中一日一夜,终于筋疲力竭,怅然回首离开了那一片金碧辉煌的宫苑,只身没入风雨潇潇的长街。
      节令已近端午,金明池中蓼花垂红,鲈鱼正美,数十只鱼鹰盘桓烟波湖上,等待捕食跃水的银鱼。这一日倾羽徘徊金明池畔,意兴萧索去观望湖中盘旋翩飞的鱼鹰,倏而一只硕大雪雕如仓惶的羽箭一般迅捷跃入鹰群中,伸长着尖喙去啄食那栖居水面的鱼鹰,鹰儿何等机警灵动,却依旧难逃被那只雪雕噬杀的命运,只见那雪雕如箭矢一般噬入鹰儿颈中,待那鹰儿鲜血淋漓,垂首昏厥时,再将那重伤的鱼鹰叼落岸上,顷刻之间,已有数只鱼鹰罹难受伤,倾羽惊惶看着这湖畔残忍的一幕,郁愤道:“这只雪雕当真可恶,鹰儿栖居湖上自在徜徉,它却似一只凶猛的饿狼般,肆意戕害这些可爱的鹰儿。”许是对生灵的怜悯,或是对人生的沮丧,他浑然忘记了己身处境的安危,拾起湖畔黑石砸向那只硕大雪雕,那雕儿身子吃痛,一双鹰眼如星芒般摄向倾羽,旋即展开双翅如呼啸而过的飓风扑向他的身躯,倾羽仓惶躲闪,这时倏然由猛烈飓风中袭过一丝清越的声音道:“雕儿,快住手!”倾羽惊魂甫定,回首望向来者,见耶律孤笙正疾步向湖畔奔来,他恍似浑没在意湖畔人影,只全力以赴去捉那只雕儿,那雪雕识得主人归来,迅捷止步回身转向耶律孤笙的怀抱,耶律孤笙爱惜抚弄雕儿莹白的翅羽,轻笑道:“多谢雕兄,为我捕得这许多鱼鹰,下回若再带着洛涵来到湖畔垂钓时,可就不愁钓不到银鱼了。嗯,他们大宋的鹰儿只会捕鱼,而我们辽国的大雕却可以猎鹰,就好比他们大宋的男儿只会吟词唱曲,舞文弄墨,而我们辽国的男儿却可以金戈铁马,驰骋天下。”倾羽听着他语意凉薄,面含讥刺,瞬时郁愤道:“你既然不喜欢宋人,又何必在大宋京都寓居那么多年,为何不回到你那金戈铁马的辽国去。”耶律孤笙强忍怒意回望来者,巧笑道:“原来是倾羽,许久不见,今日能在这湖畔偶遇您这贵人可是我耶律某人三生有幸,听洛涵说她曾到你家中找过你好几回,可都难能相见你一面,你真不愧是英年俊才,京师名旦,整日忙于唱南戏,连公主想要见你一面亦不能够。”倾羽动情道:“洛涵她已平安回宫了么?她指间的伤痊可了么?”耶律孤笙道:“承蒙挂念,她指间的伤已痊可了,过两日便要随我到上京去,今日恰好与你偶遇,我代洛涵在此与你道别。”他随手掷出一只重伤的鱼鹰与倾羽道:“这只鱼鹰权且当作离别之礼送与你,你且收下吧。”倾羽凝视那身前重伤萎靡的鱼鹰,见那鹰儿蜷曲地上痛苦挣扎几下就此不动了,他目意悲愤回望耶律孤笙,愤然道:“好好的鹰儿你将他噬杀了做什么?你们辽人就是天性凶残,肆意伤害生灵。”但听得耶律孤笙漠然道:“我们纵使凶残,总也好过你这负心薄幸的登徒浪子,那个雨夜你眼见洛涵受伤,却还要让她冒雨离开府邸,你知不知这一月之中她为你流了多少苦泪,好在如今她终于回心转意,愿意离开你这风流浪子随我到辽国去,我向你保证,我会努力迎娶洛涵为妃,让你今生今世再难见她一面。”倾羽伧然道:“是我对不起她,如今她选择随你远去,我也只能衷心祝福你们,今生今世无论她待在谁的身边,我只希望她幸福快乐,至于我已不再奢望今生还能再拥有她。”他泪意泫然,回眸道:“孤笙,盼望你转告她,明日黄昏我会在相国寺旁浣花溪畔等她,期望临别前让我再见她一回,我有好些话要嘱咐她。”耶律孤笙惆怅颔首,御马缓缓离开了金明池畔,倾羽目意幽凉回望湖中点点孤帆,淡然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残生,但愿我这漂泊的小舟中可以载着一人,给予她一世喜乐,再不必让她栉风沐雨忍受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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