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碎流光

作者:康桥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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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星萝带着幼子伫立在山后凝望着那孤卧在雨中悲泣絮语的男子,她认得那熟稔的背影,几欲要呼唤出声,今晨醒来后,她在府苑内忽而寻不到了赵玉衡的身影,心中有一丝着慌,却没想到他是到后山去为自己种植辛夷花树了,亦不曾想到这些年月里他在山间为自己植下了那样多贮满绵延深情的相思树。她移步走到他身侧,自泫然泪光中望着那孤卧在雨中萧瑟颤抖的侧影,见他贴心地为小树培土,包裹枝干,像这数日之中他无微不至地守护自己一般用心,单薄的衣袂包裹着他赢瘦的身躯,雨珠淋漓和着泫然泪滴潺潺流下须颌,他口中苦涩絮语,像是折翼的孤鸿盘桓风雨中仰望苍穹发出声声苍凉的呼唤。她心痛如绞,难舍地凝望他,久久不忍离开,从没有一个时候她见过他如此地痛苦无助,凄恻彷徨,从没有一个时候她会待他这般地依依惜别,百般依恋,她知道今日离开此间,便是真正地天人永隔,生死永别。她怆然拭泪,苦涩道:“玉衡,永别了,忘了我,好好活着。”停驻须臾后,终于怅然转身,带着幼子缓缓离去。
      那一年暮春,星萝带着幼子离开了带给她深深伤痛的容熙王府,她这一次离去,此生再也没有回来。待到当日黄昏,潇潇风雨依旧未曾停歇,她带着幼子在苍茫山野间彷徨游走,眼见身无着落,苍茫天地间却浑无一处是她们的栖身之所,她心中凄恻望着怀中幼子苍白赢瘦的面容,凄声道:“羽儿,娘对不起你,要你跟随娘在风雨中漂泊,无家可归。”孩童稚嫩的眸光凝望娘亲,涩然一笑,劝慰道:“娘,您不要灰心,倾羽一定可以找到一处房子供娘亲安身养病的,倾羽希望娘亲的病可以快些好起来。”星萝欣慰一笑,将幼子护在怀中。
      夜幕降临时分,她们终于在旷野间寻到了一处荒败的古庙聊以栖身,她携着幼子走入荒庙,来到庙宇神殿中,见殿堂前供奉着一座女娲神像,神像前密封瓷瓮中犹放着几只满布灰尘的白烛,她取出白烛晃动火折点亮烛火,在莹莹火光照耀下方瞧见了这座狭小神殿内的景象,见神殿荒败日久,殿内细雨潺潺,淫风淅沥,殿堂内草榻已阴湿毁败不堪,她心下惆怅,道:“今晚要牵累羽儿与我夜宿荒庙了,只是草榻阴湿不堪,要他如何安眠?”回首观望女娲神像,却瞧见石像眸光中涌出两道泪雨正潺潺流过女神面颊,她知道大宋京师向来能工巧匠辈出,庙中的神像向来拥有卜测天气之功,每逢雨雪时节,神像的双眸便会泪雨涓涓,或是双指间涌出淅沥水流,以示近日气候多雨雪,然而此时她心境凄恻,瞧见这泪光潺潺的神像,只觉得自己境遇凄苦,眼前的神女瞧见了自己的辛酸不幸,亦为自己惋惜伤心。她泪光凄迷望着女娲神像,恻然道:“在我人生的最后时光里,也只有你看得见我的苦难遭遇,为我怜惜。”她痛苦望着身旁幼子,怆然想道:“我命在须臾,只怕已捱不到明日天明了,可是孩子如此幼小,我离世以后,要他孤身一人如何生活?”她携着幼子走到女娲神像前,俯身跪拜道:“信女请求女娲娘娘护佑羽儿一生平安顺遂,无忧无难,信女一生罪孽深重,误入一段孽缘以至于沦落半生,沉溺人世情爱,亵渎仙家清明,今日得此恶报,殒命荒庙之中也是罪有应得,倘若有来生,信女愿化身石桥任人践踏以赎今世罪孽,只求神女护佑我的孩子,保他一世安宁。”这一时殿外风雨如诉,朔风簌簌灌入她单薄的衣袂,此时她早已憔悴的难以伫立,双手扶住石像剧烈咳嗽,嘴角渗出丝丝鲜血,身形憔悴地震颤着,每一次惊恸咳嗽都带着心扉的剧烈震颤,仿佛失血的杜宇,在吐尽心中最后一抹鲜血后,憔悴瘫卧在风雨中,等待风刀霜剑无情地凌迟。她眸光一片眩晕,蹒跚走到榻前,卧在冰冷阴湿的草榻上。殿内雨珠淅沥,神像前一灯如豆,她目光朦胧望着那摇曳飘荡的微弱火光,知道自己的生命亦如眼前这荧荧烛火一般濒临油尽灯枯了,她赢瘦的纤手始终片刻不离握住幼子沁凉的小手,想要将生命中的所有余温尽皆传递给孩子,她苦涩望着幼子,凄恻道:“羽儿,娘对不起你,娘天命不寿,不得不早早地离开你了,你要答应娘,无论未来境遇如何都要坚强地活着。”她爱怜抚着幼子苍白的面颊,苦涩笑道:“羽儿,你看窗外的夜空,娘听说人死后都会变成夜空中一颗明亮的星子,往后时光里,娘虽然不能日日陪伴在你身边了,可是在世间的另一个角落,娘会时时陪伴护佑着你的。倘若有一天,在尘世中你找不到娘了,你往天上看一看,夜空中你瞧见的那颗最亮的星就是娘的化身,你要记得往后没有娘的时光里,要时常开心快乐,要努力坚强地活着,倘若你伤心不幸,娘在天上看到这一切也会心碎流泪的。”孩童乖顺地点头,他不明白未来即将会面临何种风波厄运,只知要听从娘亲的话,令娘亲安心。她微笑颔首,阖目卧在草榻上听着窗外的潺潺雨声,睫羽泪光莹然,凄恻回望着自己一生的悲痛过往,怀念着曾承诺会守护她一生一世的男子。檐外风雨淅沥,如泣如诉,杜宇声声凄鸣,袅袅不绝,在寂寂寒夜里,风雨鸟鸣声交织成一曲缠绵忧伤的晚歌,在凄恻忧伤的晚歌里,她想起旧时一阙幽婉的词曲:“雁霜苔雪冷飘萧。断魂潮。送清桡。翠袖珠楼,清夜梦琼箫。江南江北云自碧,人不见,泪花寒,随雨飘。愁多病多腰素消。倚清琴。调大招。江空年晚,凄凉句、远意难描。月冷花阴,心事负春宵。几度问春春不语,春又到,到西湖,第几桥。”这是她与赵玉衡初相遇的那一年冬月时节,她为安抚失意孤寂的赵玉衡所奏的琴曲,那时他双目失明,一切全系自己照料,生活孤苦无依,也是在那时他们结下了一生的不解之缘,从而也造就了她悲苦无常的一生,而今人世变幻,时过境迁,那些前尘往事或许他早已忘记了,当初让他们曾许诺相守一生的一阙《明月棹孤舟》原来是今世的一句谶言,命运在初相遇那一日或许早已注定了今日心碎的结局,注定了他们今生要做天阶的一轮孤月与人世的一叶孤舟,天上人间,生死永诀。檐外落花簌簌,像是离人熟稔的脚步声,可惜此时她已经再无一丝力气睁开双眸翘首盼望窗外的归人了,夜阑人寂,窗外杜宇的凄鸣渐渐止歇,她的生命在凄婉的杜宇声中也已走到了尽头,纤手缓缓垂落,她悄然卧在草榻上,渐渐阖目而逝。男童卧在草榻旁悲痛呼唤着妈妈,可是任凭他撕心裂肺的绝望呼唤,榻中娘亲却始终无法再回应他一声。他知道生命中他最挚爱的亲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他了,从此以后,他是失根的蒲公英,任凭江湖风吹浪打,在风波摧残下支离破碎,化作点点游丝,他心底蔓延着无尽的悲痛与恐慌,像是漂泊在江心的一粒浮萍,不知娇弱的身躯是否可以经受尘世凛冽的风霜,不知未来身在何方。在潇潇雨夜里,他紧紧握住娘亲冰冷僵硬的玉手,借此消解心中的悲痛与恐慌。他知道娘是世间最疼爱他的人,纵然天人永隔,在漫漫寒夜里,娘再也无法守护他了,可是只要待在娘是身畔,便是世间最温暖的港湾。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娘亲,盼望她可以带着自己一起离去,窗外淫风朔朔,他心肠悲痛欲碎,只希望身旁有一把锋锐的尖刀立时了结了自己性命,与娘亲永不分离。
      那一日午后,赵玉衡为山间孱弱飘摇的相思树包裹好外衣后,便匆匆返回府苑,他大踏步奔进星萝的暖阁中,想要将后山上新植了几百株辛夷花树的事告知她,引她开心,然而在初入暖阁的那一霎那,映入眼帘的一幕却令他手足无措,心胆俱碎,只见静谧温馨的暖阁中一切如旧,却浑然不见星萝母子的踪影,他心扉陷入莫名的恐慌,不知方才这几个时辰之中她究竟遭遇了何等变故,要在此时抛弃自己,仓促离去,心中惶惑道:“难道她的疾病恶化了,自知痊愈无望,不愿意逝世在我身旁令我悲痛,因此在生命弥留之际狠心决绝舍我而去,还是受人所迫,不得不忍痛离开我?”霎时间,千百种不祥的预感蔓延上心田,他疾步奔至郡主阁中,试图向萱离郡主打探星萝的下落,走进阁中时,见郡主正对着银镜簪花,眉宇间顾盼生辉,神容异常欢愉,似比往日要欣悦欢喜的多,一时间,今日府中所有的变故他全然明白了,他全身痉挛僵立在原地,唇角瑟缩着微笑道:“萱离,星萝呢?她与孩子到哪里去了?”郡主闻言心中怨愤,讥讽道:“她会到哪里去,我自然不知,她出身风尘,生性风流,耐不得寂寞,兴许是近日在王府待的腻烦了,要到外面烟花巷陌中去寻找快活。”赵玉衡本已万分怨恨她赶走星萝,此时听了这话心中越发不忿,他满怀激愤奔到郡主身前,捏住她的臂膊道:“你为何要这样做,你分明知道星萝她罹患顽疾,病入沉疴,无法再照管自己,为何还要狠心赶她出府?”萱离泪光莹然道:“我自然要赶她走的,你只知她病入沉疴,每日寸步不离地守护她,你知不知道我也病了,在我缠绵病榻之时,你何曾这般关怀过我,自从那个女子来到王府后,你心中眼中只有她一人,再也不曾注视过我,在你们形影相守的时候,我只能孤自站在远方默默忍受着辛酸苦泪,这些年月里,你为她痛苦心碎,为她魂不守舍,却丝毫不曾关心过我,我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泪,你都不在乎,你和她早已有了孩子,可是我与你却未曾做过一天真正的夫妻,我是你的妻子,你为何要这样对我?”赵玉衡悠悠叹息一声,轻柔握住她的手,凄郁道:“是我对不起你,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罪过,与星萝无关,我答应你,只要让我找到星萝,让我知道她平安活着,我会立刻归来向你请罪,到那时你要伤害折辱我,甚而将我一剑刺死,我都不怨你。当初太后一道错误的旨意害苦了我们三个人,今生今世我心中只有星萝一人,再也容不下别人,我们的姻缘注定是一场悲剧。”他唇角轻轻颤抖,挤出一抹笑纹道:“萱离,你告诉我,星萝她究竟去了哪里?”郡主悲痛怨愤道:“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她不是身患顽疾,快死了么?或许此时她已经身赴九泉了,你到阴曹地府去找她吧,她一生做了那么多恶事,强占别人丈夫,破坏别人家庭,她毁了我一生的幸福,天道昭彰,今日终于让她得了恶报,若是苍天有眼,此时应该夺了她的性命,让她永坠无间地狱。”赵玉衡万分激愤望着她,双手青筋斑暴,本欲与她辩驳,然而此时星萝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心乱如麻,再也顾不得其他,他狠力甩脱郡主的手,怨愤道:“你简直不可理喻。”他转身狂奔出府,身乘一骑冒着潇潇冷雨走上郊野,在无际风雨中寻觅星萝母子的身影,他素来知道星萝的秉性,她在府中受了折辱,被郡主胁迫驱逐出府,受此大辱后一定不愿再爱惜自己,离开王府后,宁愿孤身漂泊风雨中也不愿到御街旅店去投宿,或许此时她正躲避在荒野无人的角落黯然伤心,或许会有更坏的结果,他不敢想象。陌上落英成冢,他打马疾驰在郊野小道上,走过纵横阡陌,走过暧暧桑田,口中喃喃苦涩道:“星萝,你一定要等我,一定不能舍我而去。”从没有一个时候,他似此刻这般惊悸焦灼,控辔的双手片刻不息地战栗颤抖,几次在潇潇风雨里摔下马来,面颊在郊野荆杞地上擦出斑驳的伤痕,心扉惊惧忐忑,害怕无情的命运已悄无声息夺去他此生的至爱。他纵马奔驰在无际风雨里,穿梭在阡陌小道上,走遍流水孤村,走过山峦小壑,仿佛已走到世界的尽头一般,绝望立马停伫在荒野小丘旁,此时夜幕已悄然降临,人困马嘶,星萝却杳无讯息,远处深林鹧鸪声声哀鸣,映得他苦涩的心境越发凄凉孤寂,他心扉疼痛如绞,纵马狂奔上山丘,面对着广袤深林,潇潇风雨苍凉呼唤,仰望苍穹泪雨如注,盼望上天终于看得见他的苦难,让星萝回到他身旁,然而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无望的奢求,绝情的命运早已斩断了他们所有的退路,在悠悠尘世里,他们的情缘早已走向无垠的荒漠,早已没有了春暖花开,岁月静好的一天。他牵着白马在无边暗夜里蹒跚前进,声声暗哑地绝望呼唤,苍凉的呼声穿透宁谧的夜空,盼望天可怜见,让星萝听得见他的声音,知道他的焦灼期盼,终于在人生绝望之时回到他身边。辰光悄然流逝,一天一夜已寂然逝去,东方天际渐渐焕发出熹微曙光,他的心境却黯然如夜色,再也寻不到一丝亮光,在漫长无望的苦苦寻觅中,他心中越发空虚绝望,只如行尸走肉一般在旷野间飘荡游走,白马悄声跟随在身旁,它仿佛已知晓主人的苦痛一般,纵然疲累难当,却不曾发出一丝哀鸣。他携着白马在熹微晨光中踉跄奔走,彷徨四顾,历经一日一夜不饮不眠,栉风沐雨地苦苦追寻,此时已心力交瘁,身躯痛楚难当,心扉苦痛无依,目光空茫望着幽幽桑野绝望悲语道:“星萝,你告诉我,你究竟身在何方?我求你让我找到你,无论生死,我只想静静陪伴在你身旁,为何命运这般狠心无情,让我们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也要长相别离。”他身躯沉重如铅,萎靡憔悴瘫卧在雨泊中,望着彤云漠漠的天空心痛如绞,眼前一方清亮水洼明晰映照着他灰败落拓的容颜,只见水泊倒影中他的容色落拓不羁,面颊血痕斑驳,鬓发阴湿散乱,俨然一个风尘乞儿的模样,容颜沧桑不堪,浑无一丝朝气,仿佛在须臾之间苍老了十数年。落花如絮散落衣袂,他心碎欲死瘫卧在水泊中,仿佛濒死的珠贝,在吐尽腹中血泪后,已悄然丧失一生的光华,他转首目光幽幽望着风雨中飘零的风絮苦涩吟道:“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忆及往日与星萝悲喜交织,离合无常的相守时光,在悠悠岁月中,她也曾数度遭遇危难,在那些苦涩的经遇中,他一度为之心碎神伤,以为人生的梦幻从此永远寂灭了,然而最终总可以蒙得命运眷顾,在他绝望无依之时让星萝转危为安,安然无恙回到他身旁,可是这一回,他知道宿命再也没有奇迹,命运恩赐的那点滴零星的好运早已如眼前风絮悄声逝去,或许在尘世中再次得闻她的讯息时,他们已经天人永隔。白马凝立在身旁声声悲嘶,这阵阵凄恻的哀鸣声唤醒了他心中渺茫的生机,他气息奄奄从水泊中踉跄爬起,在凄风苦雨中继续人生艰涩的苦旅,他步履蹒跚走过广袤的深林,触目所见深林尽处是一片荒芜的荆莽之地,在丛生的荆杞林中横亘着几座荒凉的碑冢与几座苔痕斑驳的石狮,仿佛这里是一片颓败已久的墓园,他打马穿过茫茫荆杞见远方隐约伫立着一座荒庙,心道:在这荒凉僻野之中,虽人烟稀少,亦有人建造庙宇供奉着神佛,可见大宋百姓是笃信神明可以护佑天下苍生的,可是为何护佑众生的神祗此时却看不见他与星萝的苦难遭遇,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容他们最后相见一回也不可以?他侧首爱怜抚着身侧白驹,见它瘦弱憔悴,形容萎靡,心疼白驹辛苦,便想要到前方庙宇中汲水化缘供白马饮用,走近庙宇时,隐约闻见院宇内隐隐传来一阵幼童的悲泣之声,他惊惶奔进院内,却惊恸瞧见他的孩子正衣履襕褴伫立在院中伤痛悲泣,他一时百感交集,心痛欲碎,狂奔到幼子身前将孩子爱怜护在怀中,苦涩道:“羽儿,终于让我找到你们了,”他温柔望着怀中幼子,心扉忐忑相询道:“羽儿,你娘呢,她还好吗?”孩童的声音越发凄恻,凄声道:“娘在里面。”他侧首望着眼前古朴颓旧的庙宇神殿,心扉陷入莫名的恐慌,他知道只要再向前靠近一步,就可以看见今生今世与他生死相依的知己爱人,然而这一步却迟迟难以迈出,他不知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小别重逢的欢欣还是生死诀别的厄运,面前的一切令他无比恐惧,星萝她向来最疼爱孩子的,此时怎会容他一人呆在院中伤心哭泣,此刻她还平安活着么?他舍下怀中幼子狂奔进殿中,在神殿晦暗的光芒中,他终于瞧见草榻上星萝的面影,她像是在宁静地沉睡,神容忧郁安详,又像是冰山下沉寂的雪莲,从容安睡在雪中,永生永世再也不会醒来,他步履踉跄几欲俯跌在地,跌跌撞撞走近她的身旁,一双手掌紧紧握住她悄然垂落的玉手,触手却已是一片冰凉,他一颗心瞬间沉入幽暗的谷底,全身痉挛痛楚的犹如万箭攒心,泪雨凄迷落入掌心,口中悲痛絮语道:“星萝,我回来了,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可是在你最凄凉无助的时候,我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你身旁,我好生对不起你。”他将她沁凉的面颊护在自己掌心,想要看清她此生最后的容光,她的容颜灰败憔悴,依稀仿佛是生前忧郁心碎的模样,眉宇间氤氲着深深的期盼与不舍,他一直都知道她待他用情至深,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一定万分期盼与他相见一回,可是他却轻易地辜负了她一生,而今竟连她生命中最后一丝微末的愿望也没有实现。他心碎如死,全身不可抑制地痛楚颤抖,卧在她身侧呜咽失声,心扉痛楚地犹如万千蚁炙。
      神殿经久失修,冷风漱漱袭入草榻旁的琴筝上,发出阵阵呜咽凄婉的鸣响,淫雨霏霏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贮藏在眉梢眼角,像是一生未曾流尽的泪滴,他展袖为她拭去面上斑驳雨珠,可是自己的泪痕却毫无止歇地坠落在她的眉梢眼角,她面上的泪痕似乎永远也擦不完。身旁琴筝的幽鸣之声阵阵袭入耳中,他转首瞥见草榻旁桌案上的绿绮琴,忆起昔日彼此静坐在花树下琴箫合奏的欢愉时光,一时间悠悠往事如潮水般弥漫上心田,他再难抑制心中苦涩,抱起她冰冷的身躯狂奔入雨中,在潇潇风雨里漫无目的地游走,想要带她逃离这万丈红尘,这人世漫漫苦海,寻觅一处宁静安详的角落携她从此沉沦,幼童紧随在身后声声悲泣地呼唤妈妈,他却恍若未闻,只想要沉溺在无际的风雨里,借此消解心中无尽的痛楚。他在荒庙外苍茫荆杞林中狂奔半日,此时夜色已悄然降临,苍穹渐渐云销雨霁,一轮明月斜依在烟柳梢头,他心扉宁静如死水无澜,仿佛已看透红尘万事,生离死别一般,只盼望生命立时逝去,与她合葬在冢中,在人世荒芜的角落寂然相守,他轻柔抚上她鬓上凌乱的柔丝,柔声道:“星萝,我带你走,无论身在何方,我都会与你紧紧相随,绝不会舍你一人凄凉地离去。”他转身返回荒庙之中取回曾赠与星萝的琴筝,在他心中,他与星萝与绿绮琴是永远在一处的,纵然生死亦不能将他们分开。
      重返回庙中时,他见幼子正瘫卧在庙外水洼中伤心哭泣,声音暗哑,容色狼狈,这幼小的孩童仿佛已陷入一片悲惨的荒漠里,遭遇着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悲苦厄运,这凄恻的哭声唤醒了他心底久违的柔情,使他觉得生命尚在人间,于是面前的一切令他愈发苦痛,心底蔓延的苦涩如潇潇风雨永不停歇,生命尚在人世,可是此时他却承受着炼狱一般千刀万剐的痛苦炙熬。他将幼子护在身前,凄恻道:“羽儿别哭,我把娘亲带回来了,从今以后,爹爹与娘亲还有羽儿三个人永远不再分开。”孩子拥入他怀中恸哭失声,映着他本已血痕斑驳的心扉越发凄恻难言。他携着幼子走进庙宇神殿中躲避清夜寒凉,此时风雨初霁,古朴的庙宇包裹在溶溶月华的万缕柔纱中,越发安详慈沐,院宇间白雾袅袅,神殿静谧朦胧,可是殿中神龛上的女娲神像却依旧泪流不止,仿佛天上慈悲的神祗已瞧见了他们的辛酸苦难,默默为他们伤心。
      此夜澹光清寂,花影绰约,竹含新粉,落华盈袖,待幼子在庙中沉睡后,他携着星萝来到院中菩提树下抚琴弹筝,他为她抚奏那一阙她生前最爱的《江城明月引》,在这一时,他们十指紧扣,他依偎在她身前望着天阶微凉月色温柔絮语,玉宫袅袅月华洒下万缕银丝悠柔缠绕指尖,仿佛天宫月神引下的红丝线将他们这一双苦难燕侣紧紧缠缚在一起。多少年了,他们从未如此亲近过,在生死隔別的年月里,他夜夜孤卧在空庭冷风中仰望浩渺苍穹期盼他们有幸在人世重逢,也曾在魂梦之中数度与她重遇过,每逢月夕花朝他时常伫立在花窗下望着明月清辉思念故人直至天明,在这一时,他们终于有幸在人间相守,寂然相拥,他终于在漫漫红尘中等到她,可是此时她已再也不能温柔地抚慰他,再也无法醒来伴在他的身旁陪他吹笛和歌,他年年岁岁期盼的在人世短暂相拥这点滴微茫的梦幻从此也要寂然成空了,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他心中的明月已经永远坠落了,从此人间月色于他只是一道噬骨的白绫,夜夜绞痛心扉。夜凉如水,天阶月色似一缕柔纱覆上她温润如玉的面颊,在澹澹月华中,她的面容朦胧似透明,皎洁无暇,仿佛随时要随着一泊月光淡淡化去一般,玉臂纤尘不染,雍容安睡在他怀中,仿佛沉睡在高山雪莲下的姑射仙子,他一直都知道她不是凡尘的女子,她这一生仿佛是为清风明月而生,淡雅绝俗,最终却是为他而死,他将她带入尘世这潇潇风雨中,却没有很好地护她周全,让她在悠悠尘世中受尽朔风苦雨的摧残,最终芳华早凋。夜色流觞,拂过她飘萧单薄的衣袂,照映得她温润的面容越发纯洁无瑕,在盈盈衣襟下,氤氲着一层淡淡的粉红色光晕,他自她怀袖中摸出那只焕发着彩色光芒的物事,触手才发现原来是许多年前他们初相遇年月里他曾赠与她的那枚芙蓉玉珏,他将玉珏紧握在掌心,泪雨凝眸观望着那焕发着彩虹色光芒的芙蓉美玉,悠悠往事如潮水般弥漫上心田,多少年了,这枚玉珏始终深藏在记忆中,像是梦中的一朵淡雅水芙蓉,斜斜地挂在碧云梢,无论春雨冬雪,它始终斜挂在岁月深处,永不凋零。原来这些年月里,这枚玉珏她始终带在身边,即使死亡也未曾离身,他知道这块美玉贮藏着她一世的深情,一生的血泪,在他们生死隔別的年月里,这枚小小的芙蓉美玉牵动着他们的记忆,像是斜挂在碧云霄的一轮明月,即使远隔天涯亦可以两两相望,在漫漫寒夜里,她不知曾有多少回抚摸着芙蓉玉珏深深思念自己,而今相隔许多年月,他终于有幸回到她身旁,可以携着她在人世里共赏明月,共品红莲,可是此时他们却已经生死永诀。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他心中愁丝翻涌,面上血痕斑驳,在人世的漫漫苦海中,他仿佛一叶残缺欲碎的孤舟,立时可以被汹涌浪涛摧残的破碎支离。他强撑着残躯坐在花树下守在她身旁,枯坐了一夜直至天明,第二日云销雨霁,天朗气清,霞光绚烂披洒天际,旷野间鸟鸣莺转,流光潋滟,他心中却似无垠的荒漠,早已生不出一丝春意。他怀抱绿绮琴携着星萝与幼子慢慢返回容熙王府,想要将她葬在府苑后山上安眠,他一直都记得,她初入王府的年月里最爱看后山上那些芳菲馥郁的辛夷花,她这一生如此凄凉如此寂寞,愿在她殁世后身旁有千万株花树长相伴她,聊遣岁月苦忧,也因着府苑后山离他的居所最近,他可以年年岁岁居在山中默默陪伴她。
      他携着星萝缓缓走在旷野小道上,浩浩春野烟暖雨收,道路两侧花树琳琅,漫野琼花盛雪,落英如霰,他怀抱逝去的红颜缓缓穿行过碧草萋萋的芳甸,一时间悠悠往日如苍凉的雪片点点浮动在眼前。
      而今又是春天,又来到昔日熟稔的芳甸,枝头琼苞缀玉,陌上飘丝成雪,花林间碎玉流金,眼前落华萧萧,片片落英如玉蝴蝶一般缠绵风中,燕子戏着彩蝶穿花拂柳在芳树下曼舞清歌,清风拂过二人的衣袂如凌波的惊鸿飘拂在花间。他如行尸走肉一般在芳甸上缓缓走着,在金阳朗照下,他瞥见自己斑白的发丝,只一宿辰光,他已经如此地苍老,这一生的锦瑟芳华恍如枝上花絮在须臾之间飘零逝去了。
      他将星萝与绿绮琴紧紧护在怀中,像守着生命中的绝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怜爱珍存,尽管他心中已经泪雨凄迷,惨痛不堪,憔悴的残躯已载负不动任何物事,仍愿意以生命的力量守护她。在行进花林尽处清溪边时,他翘首望了望远方徜徉在万缕金晖中的华丽府苑,此时容熙王府已经翘首在望,他知道只要穿越面前这道清溪便是自己的府邸,重回到府院后,这生命中最后的短暂相守时光便会被府中的喧嚣打破,与他生死相依的知己红颜将被葬入冢中,他再难护她。他贪恋看着怀中星萝苍白如雪的面影,一时举足无措,万分难舍,泪雨凄迷和着斑驳血珠狰狞弥漫过脸颊,脚下虚浮俯跌在地,怀中瑶琴亦随之坠落,跌落的瑶琴撞在身侧青石锋锐的岩角上,发出声声幽咽凄婉的鸣响,顷刻间琴案从中碎裂,筝弦亦断了数根,赵玉衡凄恻听着绿绮琴破碎幽咽的凄鸣声,在那一瞬时仿佛自己的一颗心亦随之碎裂了一般,在往日长相隔別的年月里,他曾数度孤卧在清芜轩的廊院中,调起琴筝清弹一曲凄婉缠绵的小令,在袅袅乐声中思念远方归人,从今以后,那样幽婉缠绵的乐声与渺茫的期盼是再也没有了,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星萝已经走了,绿绮琴弦断,碎裂的筝弦再也无法续弹旧时的琴曲,至于那些深藏在岁月中忧伤的心事,知音已去,自然也不必再诉说了。他心中血泪翻涌,苦痛难言,不由自主吐出一口血来,俯身去拾那破碎的琴筝,斑斑血泪坠落在绿绮琴断裂的丝弦上,滴落在星萝飘萧的衣袂上,映着他本已血痕斑驳的心扉越发凄凉无依。他抱起星萝与破碎的琴筝沿着清溪缓缓而行,仿佛在漫漫寒夜里瑀瑀独行过数载年月一般,他终于携着星萝冰冷的身躯来到府院后山,山间众芳摇落,枝头红消翠减,山阶落英如雪徐徐拂落衣袂,数日前他在风雨中为星萝植下的那几百株辛夷花树已焕发着茁然生机,梢头翠意盎然,遥遥望去宛若苍凉山脊华丽的翠羽。一阵薰风拂过,相思树花蕾醉人的芳香徐徐沁入心脾,他仰首观望山间苍翠葳蕤的相思树,见那株与星萝在晚晴轩中初分别年月里所植下的相思树已生成参天大树,枝叶浓密葳蕤,花絮璀璨如星子密密点缀在绿云间,他心中凄恻道:“自从我们上回在晚晴轩的桃花雨中分别至今已经七年了,这七年之中,我与小树年年岁岁都在等你,而今小树已经长大,开出明艳的花蕾,可是它年年月月等候的主人却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他携着星萝来到相思树下枯坐良久,树下一道清泉如一汪碧玉闲逸卧在山间,他抱着绿绮琴来到清泉边洗去琴筝上的血污,又为星萝洗去衣袂间的斑驳血痕,一汪碧水明澈照映着他们彼此的容颜,依稀可见清泉中他们彼此的身影静静相依,星萝的面容淡雅如玉,幽静如兰,恬静照映在泉水中,似一泊春湖月光,依稀仿佛是初相遇时的娇好容颜,而他的容色却异常沧桑憔悴,面上血污斑驳,尘土满面,鬓边一缕银丝飘拂荡漾在水中,恍若历尽江湖风雨的耄耋老者,树下落英如雨飘零水中,漾起点点縠纹,在微漾的縠纹中,她的面容渐渐焕散,在明澈清泉中再也寻不见她的面影,他知道他生命中的红颜亦如眼前这萧萧花雨飘零逝去了,从此碧落黄泉,他与她永难再相见,他抬首苦涩望着面前萧萧花影,凄声吟道:“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他早已知道他此生留不住她,无论是眉宇间的刹那芳华还是她短暂易折的生命,却不曾想到相逢是如此地短暂,从此天涯地角只剩下他与风雨中的相思树两两相望思念冢中的香魂。山间杜宇轻啭,莺声历历,在群鸟啾鸣中,他隐隐听到远方传来一阵渺茫的呼唤声,他抬首遥望呼声传来的方向,见远处府院后门外管家窦蓉正携着几名侍卫在府门外香寒湖畔竞相奔走呼唤,焦灼寻人,仿佛府院众人此时正在苦苦寻觅自己,他料想自己离府已经数日,这数日里,府中众人一定在为自己的不辞而别而焦急担忧,此时若携着星萝的遗体倏然回府,一定会在府院内引出一场轩然大波,他不愿再令尘世的喧嚣侵扰她此生的宁静,亦不愿再令府中的风尘喧嚷玷污她皎洁无瑕的玉体。他很想带她逃逸到尘世中的一处桃花源,远离红尘喧闹,彼此静静相依,然而远处袭来阵阵焦灼的呼唤声如一张束缚他一生自由与情爱的丝网密密包裹着他,使他无处遁逃,他低首回望星萝,一时茫然无主,泪雨凄迷弥漫过面颊,在泫然泪光中,他抬首望着眼前那一排翠意盎然的辛夷花树,他料想星萝此生一定愿意长眠在这片恬静美丽的地方,他怀抱星萝行到山间,寻觅到一株枝叶最繁盛的花树,在花树旁掘了一个土坑,他赢瘦的十指艰难游走在尘土间,苦痛向两旁攀缘,渐渐地土坑的形迹出没在花树间,此时他的双掌已经被山石尘土磨砺地血痕斑驳,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仿佛心境已经枯竭如槁木死灰,尘世的一切再不会令他有任何触觉。他凄恻望着山坑旁两座高高隆起的土丘,恍若两座荒冢静静相依在山间,然而此时他却无法停留在此间永远陪伴她,稚子年幼,为了履行对她的承诺,他亦无法抛弃幼子只身离去。凉风徐徐袭上衣袂,他转首回望地上星萝忧郁安详的面影,仿佛害怕她受不住尘世寒凉一般,缓缓除下身上雪袍包裹住她苍白单薄的身躯,接着除下雪袍内的天水碧丝衣包裹住那张碎裂的琴筝,他将星萝与绿绮琴合葬在冢中,亦在荒冢前埋葬了自己的一生,他贪恋看着她忧郁绝俗的容颜,一点一滴将她此生最后的容光镌刻在心上,低首撕下衣上一块绢帛以指尖鲜血写下一阙《山花子》作为悼文,他指尖血痕斑驳在绢帛上凄凉书道:林下荒台道韫家,生怜玉骨委成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似柳棉吹玉碎。绕天涯。心中凄恻想到:这短暂的一阕词亦可以书尽星萝的一生了,她的一生本就如此仓促,却又如此地多磨,或许命运让他们此生相遇是宿命最苦痛的安排。他将这一阙凄婉的悼词深藏在星萝怀袖中,双掌抚起身旁沙砾慢慢将土坑合拢,眼看着荒冢高高隆起,他心中越发凄凉无依,身子仿佛已被深深埋入冢中,再没有丝毫温度。他在冢前呆立半晌,望着那凄清的孤冢,一颗心渐渐化为无垠的荒漠,再没有丝毫生机,清风拂动他斑白的发丝如萧瑟的荻花飘萧拂过衣袂,他只是静静伫立在冢前,没有伤心,没有哀泣,他的心已经死了,跟随着星萝的玉骨被葬在冢中,冰封的心扉再也泛不起丝毫涟漪,尘世的喜怒哀乐于他早已没有了丝毫意义,他一生的血泪已经流干了,此时只剩下如游丝飞絮一般的柔弱残躯,静静守着面前的孤冢。山间玫瑰色的夕照如绚烂的云漪披离洒在冢上,燕子与黄鸟迎着潋滟霞光相依归巢,徘徊在花树间呢喃清歌,在暮光披离的山间袅袅升起一阵凄婉的笛声,有成群的景慕蝶翩跹归来萦绕在冢前,像是潋滟的彩虹拂落冢上,在孤冢间进行一场盛大的告别,他惊恸瞧着那焕发着琉璃色光芒的彩蝶,忆及往日之事,想起星萝在重病之时,曾向他说过在她死后要做一只美丽的景慕蝶,他亦向她许诺若有来生会陪她在高高的雪山之巅做一双彩蝶,远离红尘喧嚣,一生一世只与她相伴,那一晚她陪着他坐在紫藤花架旁看着月光下成群飞舞的景慕蝶恬静微笑,期许来生,那是在他们分别数载年月后他第一次瞧见她明朗的笑容,也是他冰封已久的心扉第一次感受到些许暖意,那样的良辰美景恍如就在昨日――她在他耳畔温柔絮语,相许来生会做一只彩蝶与他一生相守,他静静依偎在她身畔,而今这样的静好时光此生是再也没有了。他的知音已去,在漫漫红尘中他注定要做一只断翼的蝴蝶,带着伤痕累累的残躯在人世苦涩徘徊,今世已经缘尽,世事茫茫,今生尚不可期待,何谈来生,人世渺渺,注定是一个人孤独的旅程,今世如此,生生如此。他凄凉凝望着那萦绕在冢前双双飞舞的景慕蝶,凄恻想着究竟哪一只彩蝶会是星萝的化身呢?他一瞬不瞬凝望着那冢间翩跹曼舞的彩蝶,久久不忍离开,仿佛在做一个美丽的蝴蝶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彩蝶与知己双双飞舞在花间。夜幕悄然降临,笛音渐渐止歇,那些萦绕在花树间的景慕蝶翩跹离去,飞向远方天际,春天渐渐逝去,景慕蝶也要飞走了,而他的生命早已寂然如冰雪,再也等不到春暖花开。他凄恻望着那景慕蝶成群归去时洒下的绚丽弧光,仿佛自己的生命已化作一缕尘烟,跟随着那潋滟弧光消失在远方天野。那一日黄昏,他在辛夷花树前葬下了星萝与绿绮琴,亦在冢中埋葬了自己的一生,他在冢前种上一片山茶花,期望她的孤冢在寒冷冬日里也可以花开馥郁,星萝徜徉在花间亦不会再寂寞。
      这数日之中,在他为星萝的猝然殁世心碎如死,黯然神伤之时,他的孩子已因着冻馁交加,加之心中深重的沉痛昏晕在王府后山上。
      这一时他悲痛葬下星萝后,转首回望昏晕在山间的幼子,心中沉痛无着,他转身走近幼子身旁,俯身抱起孩子,轻轻为他拭去身上尘土,柔声唤道:“羽儿,羽儿……”可孩子许是太过虚弱,始终未曾醒来,他隐隐觉着怀中幼子的身子在轻轻颤抖,伸手抚摸他额头,只觉得触手滚烫如火,他心内焦急,携着幼子踉跄下山,来到御街之中寻一处邸舍供孩子休憩。孩子卧在榻上昏睡一日一夜未曾醒来,他忧心忡忡,请了几名大夫前来为孩子诊治,均言幼子乃因数日疲累奔波兼之素日伤心悲痛,心力交瘁才会猝然晕倒,昏迷不醒。他爱怜抚着孩子苍白憔悴的面颊,仔细端详病中爱子的模样,见他轻轻颤抖的身子十分枯瘦赢弱,他心中深深自责道:“我这个爹爹实在不称职,孩子自出生到如今,我未曾关怀过他一天。”孩子在梦中睡的极不安稳,睫羽轻轻颤动着,眉宇间氤氲着深深的痛苦哀凄之色,在睡梦中凄声呼唤着“妈妈。”他心下哀凄道:“待孩子醒来后,一定会悲痛寻找妈妈,我该如何告诉他,星萝在弥留之际将孩子托付于我照顾,要我代替她抚育幼子,可是她不曾明白母亲的关怀对于一个孩子是无法替代的,纵使我予以他再多关爱,也不足弥补他心中深深的伤痕。为何命运如此狠心,要星萝早早地离开我们,她离世时不过才年方二十三岁,正是一个少女的花信年华,终究是我害了她,在那一年她身怀有孕,人生最凄凉无助之时,我狠心抛弃了她,让她孤身漂泊人世,心碎无依,贫病交迫,兼之忍受雨中乳子之苦,孤身带着幼子漂泊流离,数年奔波劳碌,孤寒无助,以至于今日积郁成疾,病入沉疴,才会芳华早逝,而今这一切于我只剩下悔恨无极,我宁愿逝世的是我自己,宁愿一生受尽苦楚,只要她平安活着。”他双眸闪烁泫然泪光,缓步行至窗前,窗外一轮圆月朗照院宇,在珠帘外芭蕉叶上洒下细碎银光,又是月圆之夜,他斜依窗扇凄清望着浩渺苍穹下的一轮明月心碎想着:“今日月儿又圆了,这样的良辰美景应是人间侣伴携手赏月的好辰光,星萝独自一人待在冢中不知会不会寂寞。我这一生实是负她良多,在她生时令她心碎痛苦,而今死后亦不能与她长相作伴。”他低首悠悠叹息,泪光凄迷,望着珠帘上潺潺流动的月华神思迷惘,面前的一切令他无比苦痛,他只想永远地逃离,他想要向官家请求外放,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暂时忘却生命中深重的痛苦,可是孩子尚幼,一个垂髫稚子如何承受旅途奔波的艰辛,反复思量,他决意将孩子托付于府中先生代为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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