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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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四、华灯碍月


      天色将明未明时,谢长缨便幽幽地醒转了片刻,侧耳听得帘外雨声潺潺,又似有朦胧的人语之声,只是还不及凝神细听,便又在宁谧清新的熏香之中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她再次醒转之时,天色早已大亮,卧房中夤夜未散的熏香气息也淡得几不可闻。
      谢长缨便缓缓地坐起身来,待她撩开床榻边的遮光帘后,方见清晨的雨早已停了,暖黄的日色渐向西斜。
      “四小姐醒了?”她正在思忖之间,却已见得暮桑脚步窸窣地撩开挂幔,自侧间走来,面上颇有些喜色,“看来你的伤势果真暂无大碍。”
      谢长缨囫囵地应了一声,复又有些茫然地揉了揉额角:“姐姐是何时回来的?”
      “寅时末时婢子安顿过府中杂务,来此替下了苏公子。”暮桑端详着她的神色如实作答,复又略显犹疑地问道,“我听闻四小姐此来借用了小公子的身份,难不成……”
      谢长缨默然颔首。
      “如此……”暮桑神色颇有些黯然地叹息一声,又道,“婢子已带来了四小姐此前所用的妆奁,您若是需要与他人会面,不妨早些做好易容修饰。”
      “嗯……”谢长缨闷闷地应和着,忖度良久,忽地一抬眼,“苏公子离府了?”
      “他自言今日休沐,应当是回到宅中休息了。四小姐寻他有要事?”
      “算不得。姐姐若是得空,不妨替我去传个话。”谢长缨阖眼摇了摇头,再次睁眼时,眸中正闪烁着璨若明星的一线光芒,“便告诉他,他所谋划之事,我或可从旁助力。”
      “四小姐,”暮桑不置可否地蹙眉,“你如今伤势未愈。”
      谢长缨盯着她的眸子,笑了起来:“不在这两日,他若要布好局再动手,少不得也该过上三四日了。”
      “既如此……”暮桑无奈,侧目望了望窗外渐晚的天光,末了也唯有颔首应声,“我这便去登门拜访一番。”
      ——
      时近日暮,孟琅书已乘着马车来到林府之外。待驾车的仆从勒着缰绳,将车舆停在林府西侧的巷道中后,他便撩开车帷施施然下了车,不疾不徐行至府邸正门前,向守门的家仆客套地递上了名帖。
      “原是孟府君来了,失礼。”那家仆核验过名帖后,亦是恭谨地一行礼,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家主如今已在府中空翠馆中摆下筵席,还请府君随小人来。”
      “有劳阁下引路。”
      孟琅书礼貌地回以长揖,随着那名家仆步入林府之中。如今已是暮春,又逢白日里骤雨新晴,府中正是一派絮翻蝶舞、春色乱生的旖旎景致。二人沿着池畔柳下的桃花蹊细履平沙、萦回而行,不多时便于长亭小楼的错落之间,望见了临水而建的歇山顶飞檐轩馆。及至随着家仆绕至轩馆正门前时,孟琅书方见门屏牌匾之上正踢着秀俊妍美的“空翠馆”三字。
      轩馆内薰笼中的博山炉腾起袅袅的暖烟,林羡之原本跽坐于云纹花梨木案桌前,闻得门扉开阖声后,便起身相迎,长揖行礼:“府君来了。”
      孟琅书侧身略退半步,以示不可受此全礼:“林家主久等,您原本可算是前辈,今日也不过宴饮闲谈,何故如此多礼?”
      “正是,倒是我拘礼了——府君请入座吧。”
      林羡之朗笑着邀他上座,待二人坐定后,便有侍婢们托着各色菜品一一奉上。待得侍婢尽皆退下后,他方才当先开口:“久闻府君昔日鸣珂游于洛都,与当世名士诗酒唱和,供职九寺时亦是颇多赞誉。我虽身在北疆,却也时常心向往之,故而有此冒昧一邀。”
      此刻熏风拨动了池上微澜徐徐而来,将轩馆窗前的纱幔卷得轻轻鼓荡,亦引得檐下绘着卷草花鸟的彩锦灯笼翩然飞转。孟琅书侧目瞥过池上水波间粼粼的月色银光,斟酌片刻后便笑答:“那时尚且是四海清晏天下太平,我闲时好游冶雅集,又兼忝列于河东孟氏族中,不想久而久之,竟得了这样的虚名。倒是教林家主看笑话了。”
      “怎会怎会。”林羡之附和着笑了笑,“洛都十余年来数代名士的往事颇为跌宕起伏,便是编作一册书也是说不尽的。府君能够身列其中,如何便算作是‘虚名’?”
      孟琅书并不急于抛出来意,只是从容地顺势又道:“可惜世事总逃不过一句‘雪澌冰消,风流云散’,如今纵然故地重游,或许也未必能寻得盛世故人了。遥想兴平八年上巳节时,我尚与新朋旧友修禊于怀秀园,到如今也不过两年,再回忆起来,却已是恍如隔世——瞧瞧,我只顾着谈论往事,又教林家主见笑了。”
      “这等洛都旧事听来倒也有趣。”林羡之慢悠悠地笑着,“我似乎听闻,郡府之中的那位苏郡丞,彼时也是府君的‘新朋旧友’之一。”
      “不错,他那时刚被遴选入廷尉寺,与我已算是同僚。”
      “如此,也难怪府君到任后,二位配合得极好。”
      “那便承赞了。”孟琅书听得此言,不觉举起酒盏,笑道:“不过,其间也少不得林家主的鼎力相助——既如此,我也合该敬您一杯。”
      林羡之听罢,便也笑着举杯,一饮而尽,末了却道:“府君此言过誉。我自问并无那般治国理政的大志向,所愿的也不过是保全这一族之人罢了。”
      孟琅书心知他这算是挑明了立场,便也不疾不徐地先行赞道:“林家主过谦。当今之世,朝野上下空言义理者实繁,兢兢业业者甚寡,如您这般真心为一家之前程谋划者已属难得——不必漫谈其他,郡中齐、卢二家的败亡便是佐证。”
      思及那两家之旧事,林羡之一时不语。
      孟琅书见此情形,复又乘势叹道:“那两家生事之时,我尚且追随东海王殿下供职于京畿。林家主想必不曾见到,洛都诸王的纷争,也恰是这般不可理喻——这等国之内乱,互相攻伐许久空耗国力,已属丑闻,而诸王中竟又不乏欲借高车、库莫奚等胡人兵力入战之辈。到得如今,也不过是平白惹得烽烟四起,谁也不曾当真坐稳了含章殿的宝座。”
      林羡之目光阴晴不定地默然了许久,方才感慨道:“未曾想那时洛都的局势已动荡到了这等境地。不过我似乎听闻,府君外放并州为官,实则是因反对借用胡人兵力一事有关?”
      “正是。”孟琅书颔首,如实应声道,“彼时东海王意欲借用的,正是如今蚕食并州疆土的高车部兵力。”
      “唉……”到得此时,林羡之不觉悠悠一叹,“胡人之患,已成燃眉大急。”
      “昨日里又有零星的广武之战幸存者入城,据他们的首脑所言,高车叛军目下已行军至原平——原平与云中之间的脚程,林家主想必更明白。”
      “如今纵然只为林氏的安危着想,府君所欲言明之事,我也绝无推拒之理。”林羡之自然并非颟顸之辈,听得孟琅书这一番陈词,便已然猜透了他的来意,心中亦是有了定夺,“若郡中府库军备不足,林氏一族自当尽力帮扶采买。只是府君想必也知道,林氏在新兴郡根基未稳,如今纵无齐卢二家发难,也未必足以号召所有世家齐心对敌。”
      “林家主能有此心,我已是感激不尽。”孟琅书笑道,“届时纵有冥顽不化之辈,也自不会劳林家主再为此费心。”
      “哦?听府君之意,好似竟已有了应对之法?”林羡之微微讶异,“并州的豪强世家如今仗着洛都鞭长莫及,早已各自有坐大之意。府君若是仍想这般和风细雨地与他们交涉,只怕还需三思。”
      “自然不是。林家主本是知利弊明得失的风雅人,故而我才愿赴宴详谈,这又岂是他们所能比拟的?”
      这一番话自是令林羡之大为受用,他不觉朗笑起来,再次提了细颈青瓷酒壶为孟琅书斟满酒,笑道:“我原先尚在疑惑,那些洛都名士当是何等模样,今日见了府君的口才风度,方知京畿之地的衣冠人物,确非并州北地所能及。”
      “林家主此言,实在是折煞我了。”孟琅书亦是把盏而笑,与林羡之齐齐饮尽杯中清酒,亮过杯底后,方才又直言承诺道,“林家主尽可放心,我等亦是明白‘杀鸡取卵’终非正道,绝不会借着那大义之名盘剥私库。届时新兴郡若得以转危为安,林氏捐赠物资的功劳也自当上报于含章殿知晓。”
      “如此,却是辛苦府君成全我林氏的声名与体面了。”
      此刻弦月已上得中天,照得林府之中的花草山石皆是一片不染尘华的柔和清净。空翠馆中,二人自又是将天南海北的名士逸闻闲闲地畅谈了一番,直至案上佳肴已尽、杯盘狼藉之时,方才颇有些依依不舍地起身互道离别之语,各自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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