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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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五十七、晚来寒雨


      宫墙间风雨如晦,数十名士兵踏过空阔的宫道,于各处官署之中逡巡搜查着可疑者的踪迹。
      待这一行人搜查过太学后,江怀沙方才搀扶着草草包扎过伤口的顾宸晏,自正堂砖石之下的暗室中先后爬出:“文先生,事不宜迟,学生先护送长宁离开台城。”
      文载川抬眸瞥了一眼窗牖之外的雨幕:“有办法脱身?”
      江怀沙应声:“嗯,西掖门下大多是卫尉寺的可信之人,陛下早在宫宴那日,便做了妥当的安排。”
      “好,你们二位再捎带片刻。”文载川略一颔首,却又侧身自柜架之上取下了那卷诏书,在片刻的思忖过后,交入了顾宸晏手中,“带上吧,想必你用得到。”
      顾宸晏面上的讶异之色一闪而逝,随即抬手接过了诏书。他虽是辨认出了绢帛上隐隐透出的字迹,却也终归不曾多问:“……多谢文先生。”
      文载川向二人摆了摆手:“快走吧,武库和大通门那边打得火热,此后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变故。”
      江怀沙原已攥着顾宸晏的手臂行至太学门前,听得此言,却又不由得微微侧目:“文先生呢?”
      “他们是夺权,不是滥杀。你这个局中人怎么还平白担心起了老夫?”
      江怀沙默然颔首,与顾宸晏一同纵身融入了台城的雨夜之中。
      ——
      武库与大通门处的战事好似已愈演愈烈,江怀沙无心深究其中胜负,只与顾宸晏一路混入逃窜的宫人士兵之间,向西掖门而去。
      中夜的天幕已近墨黑,连天的风雨声冲淡了北面扰攘的兵戈嘶鸣,即便是近处的宫室馆阁亦不可明白分辨。
      及至在夜幕与骤雨下望见屹立的西掖门时,江怀沙方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而顾宸晏却是在下一刻便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臂,沉郁的言辞之中分明便有阻拦之意:“卫尉寺中的可用之人皆在西掖门左近?”
      江怀沙愣了愣,方应道:“不错。若是分散各处,只怕情急时也难有作用。”
      “你想得到,那些人自然也想得到。西掖门外不知会有什么,凭舟当真打算如此冒险?”
      “但人手有限,也唯有如此了。”江怀沙不愿令他太过忧心,便也开玩笑似的笑了笑,“怎么,长宁信不过我的身手?护送你安然离开此处,还是不在话下的。”
      “你还真是……”顾宸晏摇了摇头,低声一叹,径自按住了腰间的佩刀,“走吧,台城之中更不安全。届时若有万一……”
      “若有万一,长宁务必先行脱身。”江怀沙当即打断了他的话语,一面拉着他匆匆穿过了半开的西掖门侧门,一面又低声道,“文先生交付的那一封诏书,想来只有你会用,如今也只有顾氏能用。”
      顾宸晏一时默然,唯有轻叹一声,加快了步子。
      二人方出得西掖门,行不过多时,江怀沙便赫然于连绵不绝的风雨声中听得金戈嘶鸣、脚步错杂。他急急拉着顾宸晏向道旁的屋舍间回避,却不妨已有两三支冷箭破空而来,直指二人面门。
      江怀沙不及深思,已扬刀斩断当先的一箭,复又拉着顾宸晏侧身闪躲,避过了接连而至的几支羽箭。
      然而也正是在这瞬息的分神回避之间,四下里已有七八人的身影自屋舍檐间纵身而出,围了上来。
      “……连环坞?”江怀沙目光扫过这一行不速之客的装束与武器,神色一凝,冷笑道,“看来‘乌夜啼’的手还是长得很,也还是这么爱与朝臣勾结。”
      为首的不速之客冷笑一声,手中刀光翩然飞转,引着一行人点足直攻而来。
      江怀沙当即护在顾宸晏的身前旋身出刀应对,那锋刃天矫飞舞,过处如云龙破空,拆招时却又于迅捷精准之间含着潇洒蕴藉的灵动,几乎寻不到独属于连环坞的尖锐杀意。然而即便如此,那数名刺客仍旧难以寻见他招式之间的破绽,几番围攻过后,便次第尝试着将攻势转向他身后的顾宸晏。
      顾宸晏虽不擅此道,终归也仍旧懂得一二拳脚,见得这一行人分明便是有意以他为突破,便凝下心神,小心地回避着他们的攻势。
      “呵,还是一如既往地欺软怕硬。”江怀沙轻嗤一声,立时也抽身后撤,刀锋倏忽转虚为实,携着凛凛的风嘶劈开雨幕,以岳峙雷行之势截断了那一行人的围攻,“‘乌夜啼’胆子不小,到得如今,竟还有胆量转回此处与会稽王合作?”
      为首的刺客将手中的分水刺一转,再一次迅疾地迎上了江怀沙的刀锋,却又在二人错身之时倏忽轻声开口:“那么江公子有没有想过,连环坞如何能搭上会稽王这一条线?”
      江怀沙蹙了蹙眉,手中攻势未有片刻迟滞,瞬息之间便已挡开了他的进攻:“我可不关心你们的交易。”
      在这名刺客攻势落空的一瞬,他的同伴已然提着长刀纵身接过了攻势。江怀沙正待凝神应对之时,却听得为首之人退至后方,忽地放声大笑:“即便此事与你的故交有关?江怀沙,若说识人不清,你才是当之无愧。”
      笑声方起的一刻,近处刺客的长刀破风斩下,一片雪亮的光弧越过江怀沙的身侧,直指顾宸晏的头顶。
      “……妖言惑众。”
      江怀沙旋即侧身点足,右手一扬掷出长刀,须臾间便已将那人的手腕凌空斩断。只是在他分神应对的一瞬,余下几人亦是纷纷点足跟进,手中锋刃在雨幕中幻出粼粼炫目的华光,却都分明直取顾宸晏。
      顾宸晏一时无力应对,唯有横刀退步以为格挡。
      暗沉的雨幕之下,殷红的鲜血一瞬腾空复又飞旋零落,浸染了断珠落玉般的雨水,继而染透了脚下的砖石纵横。
      但接下这纷繁攻势的却又分明并非顾宸晏手中的长刀。
      他愕然地一抬眼,望见江怀沙不管不顾地徒手接下了当先飞至的两柄分水刺,脚下一扫一踢,长刀顷刻已经在手。
      江怀沙的身形在吃痛地凝滞了片刻后,倏忽由静而动,两道雪亮刀光扬起,有如蝴蝶的双翼蓦地扇动飞去。
      两道殷红于瞬息之间飘飞弥散,当先出手的那两人便已然栽倒在地。
      涓涓的血色循着刀锋的走势,混杂着雨珠流淌而下,没入土地。
      “唔……”江怀沙暗自咬紧了牙关,随即再次旋身点足,手中展开的刀势蓦地凌厉可怖起来,竟是了无保留之意,而他在这片刀光中进退自如。
      不过瞬息之间,眼前飞血溅出一丈,两三名刺客的身躯依旧狂奔向前,头颅却忽而落下,血泉迸起数尺之高。
      江怀沙纵身飞旋,鬼魅一般如入无人之境,锋刃飞转间连斩数人,直至将刀尖抵在了刺客头目的颈间:“方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江公子不是不信么?”刺客头目心下震骇,面上却仍旧勉强维持着几分讥诮,“遂安侯借着与连环坞往日的交集,引诱会稽王的人找上了我们——这样说,够明白了么?”
      顾宸晏乍听得此言,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长刀。他正待趋步上前之时,却听得江怀沙厉声开口:“长宁,退远些!”
      他一时也唯有警惕地立在原地,余光却是瞥见了侧方巷道中的细微动静。
      而那一边,江怀沙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之人:“若是如此,我还是方才的话——你们还真是颇有胆量,忘了此前是如何为他所用的么?”
      “鹿死谁手尚不可知。江公子怎么不想一想,他若当真还将你视作同窗,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我们合作?而且……”刺客头目说到此处,忽而诡秘地一笑,低声道,“江公子,眼下还是猜一猜,我为何仍有闲心与你谈论这些吧……”
      江怀沙眸光一凛,电光石火间已果断抽刀横劈,在那人不及扬声发令之时,猝然削开了他的咽喉。
      一击得手后,江怀沙当即旋身回撤,而埋伏于街巷暗处的刺客们骤然见得此等变故,亦是免不了一惊,而后纷纷亮出刀剑纵身追来。
      也正是在此时,飘摇的雨幕中忽有十余支翎羽箭迎面破空飞掠,瞬息之间便已逼退了当先的数人。继而一行身着轻甲的士兵复又弯弓拔刀,迎上了连环坞刺客们的攻势。
      “凭舟,这里。”
      江怀沙不必回首,便已然认出了对方。他循着话音来处趋步疾退,及至避入那一行弓箭手之后,方才驻足侧目,若无其事地笑道:“时姐姐怎么也来了此处?”
      时月风瞥了一眼他肩头至手臂上的刀伤,又见那一行连环坞的刺客已然知难而退,便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而后侧目看向了一旁的桓梦之与顾宸晏:“台城那边的交锋迟早会波及此处,桓家临时调来的这一点人手怕也抵不了太久,既然人已救到,不妨退往安全之处再做计较。”
      桓梦之应声:“正有此意。”
      顾宸晏深吸一口气,最后抬眸望向了一眼风雨云翳之间的台城宫阙:“……走吧,余下之事路上再说。”
      桓梦之轻轻一颔首,转而向调来的桓氏部曲道:“切莫恋战,走。”
      ——
      夜雨依旧滂沱不息,将秣陵篱门外的阡陌与烟树冲刷得鲜亮。
      顾宸晏自东郊的别院窗前凭阑而望,已无从越过迷蒙如纱的雨幕望见那一方嵯峨的宫阙,只余下滔天的风雨汇成急促的水流,如鞭子一般抽打着湿润的泥土。虽则如此,他却依稀仍觉台城帝寝前的兵戈之声于耳畔萦回不散,便也不由得轻轻阖眼,抬手按了按额角。
      也正是在此时,桓梦之自屋内轻缓地走来,低声道:“江小公子已在里屋歇下了,有时道长从旁照料,应当无碍。”
      顾宸晏便也回过神来,勉强侧目微笑:“有劳,今夜真是不知当如何谢过你。”
      “顾氏与桓氏如今互为唇齿,道元在入台城值守前亦是有所吩咐,我自然不会作壁上观。”桓梦之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案桌上的那一卷诏令之间,“下一步的对策,长宁想必已有了决断?”
      “……梦之听说了帝寝之事?”
      “不过是猜测,入宫的朝臣若不从会稽王之意,怕是凶多吉少。”
      “……嗯。”
      桓梦之垂眸叹息一声:“我们……都该节哀了,是么?”
      “今夜的雨……来势不小。”顾宸晏径自喃喃着,又一次抬手抚了抚额角,在默然了良久过后,方才略显急促地沉沉低语道,“会稽王于台城戕害太宰、滥杀清流,再会同这一封印玺俱全的诏书,足以激起世家之怨……‘今日清流血溅殿前,明朝诸公尽皆讨贼’……他是不是……早已想到了今日……”
      桓梦之一时无言,唯有轻轻地握住了他的双手,片刻后方才稳住心绪,问道:“但这诏书……是从何人手中得来?他偏偏在今夜此时交入长宁手中,难道也只是巧合?”
      顾宸晏的眸光蓦地一凝,却是在片刻的沉吟过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此外,会稽王的动作也颇有些奇怪,既是有意拉拢清流朝臣,又为何迫不及待地率先对其他朝臣下杀手?以此逼迫爷爷,不过是适得其反。”
      “的确疑点颇多。”桓梦之微微颔首,思忖片刻后,便道,“长宁,顾氏打算何时动手?”
      “今日事已至此,仅凭你我几人难有突破,且等一等道元与京口那边的消息再做应对吧。”
      顾宸晏沉吟良久,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暗自攥紧了袖中的双拳,仍旧侧目望向了窗牖之外。
      夜色已是沉黑,自此眺望,早已望不见了猩红低垂的云翳,更不必说电光与雷声,唯有瓢泼的雨携着倾覆天地之势兜头罩下。
      顾宸晏再一次生出了一瞬的恍惚,只觉天地皆已包裹在一片茫茫寒雨之中,而脚下依稀有一片殷红流淌不息。
      他蓦地回首,目光好似越过了别院的堂屋,又望见了静默矗立的台城宫阙,只是终究望不到那一片宫室殿宇的阴影之下,究竟是否有那一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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