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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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四十、曾不崇朝


      同是在四月末,汲郡叛军屡战不敌,向北败退至魏郡。然而入驻朝歌的兵马还不及多作休整,南面便已传来了青、豫二州生乱的消息。
      军营之中,元海翻阅着斥候递来的战报,沉沉叹道:“当真是时命不济。以如今关东的局势,只怕这青州与豫州的乱象,只能择其中紧要之处先行平定。”
      “子游可有头绪?”姜昀亦是从连篇累牍的文书中抬起眼来,神色却依旧平静,好似对于如今的情势早已有了几分预料。
      “陛下,末将以为南境路遥,若是舍青州而救此处……变数颇多。”元海斟酌良久,叹道,“更何况,末将斗胆猜测,陛下这番布局,原本便是为了引宁朝将领孤军深入。”
      姜昀端详了一番他此刻的神色,忽而笑了笑:“子游定然是在想,这太过冒险了。”
      “是。若关东的叛军并不强盛,此计的确可行。但……末将一时难以论断,如今魏郡的叛军若在青州叛军的策应之下与汲郡的王师对阵,胜负究竟如何。”
      姜昀微微颔首:“除此之外,朕也在想另一件事。宁朝虽在寿阳战胜,却也在北山与硖石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岭南的叛乱同样令他们疲于奔命。到得如今……他们当真有余力支持江淮驻军跟进谢家的前锋,全力北伐么?”
      “若无大军后继为战,谢氏纵然有孤勇,也难打开局面,如此一来,豫州的确不似青州那般凶险复杂。末将虽仍旧觉得此行颇险,但……”元海默然片刻,而后避席起身,郑重行礼道,“如今大昭人心浮动乱象频发,末将自当领兵速往青州救援,在宁朝前锋深入河洛、三方合围进攻前,为陛下稳住关东后方。”
      似是不曾想到他会如此迅速地应允,姜昀反倒是愣了一瞬,而后方才匆匆起身,抬手扶了扶对方,凝眸道:“子游明白如今的局势,朕自然也不必再说什么虚言——承蒙不弃。”
      “乱局当前,末将不敢言他。”元海顿了顿,旋即顺从地收了礼节,低声道,“何况末将也相信,如今除却陛下,或许不会再有第二人怀此力挽狂澜之心。”
      姜昀本能地扬了扬唇角,以微笑掩去了神色之间的黯然。他摇了摇头,默然良久后,方道:“既如此,向青州用兵的方略与时间,便由你自行决断了。”
      “是,末将定不负陛下信任。”元海当即抱拳应声,片刻后,又不觉再次开口,解释道,“其实末将有意选择青州,也是担心兰陵萧氏的立场。倘若局势不曾恶化到无可挽回,或许他们并不会全然与大昭为敌。”
      “朕明白。或者说,早在当初萧望之率族人归降时,朕便已对兰陵萧氏的若即若离有了预料。只是在当年的情势之下,中原士族势力匪浅,招抚终好过逼反。”
      “如今……也是一样?”
      “自然。当此之时,上策便是用人不疑,上下一心。”
      元海自是领会到了他的言下之意,再次行礼道:“……是。请陛下放心应对辽西的叛军,末将此去青州,必不会令那里的乱局进一步蔓延。”
      姜昀若有所思地轻轻一颔首,又简单地交代过些许事宜后,便站起身来,仍旧谈笑着送元海离开了主帐。
      彼时日暖风和,夏日渐长,姜昀回身返回主帐时,抬眼便可望见晴光朗朗,照临山川。而这片山川之间,仍有遥远的烽火如鬼魅般翻卷着升腾而起。
      ——
      五月初一的荥城之下,连日的战火烽烟将将在南风中散尽。谢长缨只不过自城中略一抬眼,便可望见朗日晴空,澹澹流云,当中偶有燕雀翩跹,上下落于城中的青瓦飞檐之间。
      “知玄。”
      她回过神循声回首,不觉笑了笑:“怀真?营中有事?”
      谢迁思忖片刻,并未否认:“秣陵的使者已到了营中,崇之正与他们商谈着辎重粮草事宜。只是听起来……我们所需的粮草恐怕不能如数供应。”
      “为何?与别处的战事有关?”
      “算是。白懿行将军在收复荆州失地后并未继续向北推进,而是调动西线兵力,乘着内乱一举收复了巴蜀。如今需要兵马粮草进驻成都,预算便紧了起来。”
      “巴蜀为天府之国,若能善加经营,自是大宁宝地。朝廷如此决断,也在意料之中。”
      “交广二州战乱初定,江淮、沔水之间亦有失地收复,如今也都需要调拨人马粮草。”谢迁说到此处,不由得轻叹一声,“总之,朝廷听来并不着意于进兵河洛,而是更希望稳固淮北一带的民心。”
      谢长缨不置可否:“也算是稳扎稳打之策。”
      “……知玄,你意如何?我并不觉得你会就此罢手。”谢迁却是并不上当,颇为直白地追问道,“毕竟荥城已克,睢阳只在眼前。若是打通了睢阳的水路,顺流直入大梁,乃至荥阳,也并非没有可能。”
      谢长缨笑着,不答反问:“怀真何时也如此激进了?”
      “与激进无关,我只是在推测你的想法——知玄,你又在顾左右而言他。”
      “哈……好吧好吧,一切如你所想。”谢长缨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认下了他的话语,“那么,怀真又是有何打算?”
      “昭国那位殿下的人马我没兴趣管,但是……知玄,倘若你当真有意继续进军,即便算上沿途战事所得,也未必足以供养我们的一万兵马。”
      谢长缨一时默然,叹道:“想必你已有了对策?”
      “算不上,只是一个提议。倘若知玄有意继续北上,便请予我些许人马。如今徐州兵马正着意于收复彭城失地,我当领人前往此间,代为联络玄朔军的前锋与后方。”
      “挺好,若是怀真领人去了彭城,便该是与徐州一同另算粮草供给了。”谢长缨笑着调侃了一句,见谢迁果真流露出了些许无奈之色,方才乘胜追击似的笑道,“别担心,即便不提此事,我也不舍得拒绝你呀。”
      谢迁难掩尴尬地扶了扶额,知道她这是首战告捷意气风发,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这毕竟只是提议,知玄慎重考虑吧。”
      谢长缨只是稍加思索,便颔首道:“不必,我予你三千兵马,你只管依照设想行事便可。”
      “你只留七千人在身边?不担心那位……”
      “如今是什么时候?他可不会这么快便与我们翻脸。何况用兵在精而不在多,毕竟是我自己操练的水陆兵马,这一点自信还是有的。”谢长缨笑了笑,复又问道,“北伐中原,进兵河洛,这可是不世的功名。怀真当初为此而来,如今怎么便甘居于后方了?”
      谢迁垂眸:“前线有你和阿遥,我争与不争并无分别。何况你们二人的行军方略总是太过激进……我合该替你们留足后路。”
      谢长缨略显讶异地偏了偏头,旋即笑道:“也不必太过担心了,铚县仍有荀将军的主力留守,若是前锋撤回,也随时可为接应。不说这些了,你打算何时动身?”
      “待前锋奔袭襄阳之时。”
      谢长缨颔首,侧身看向了军营的方向:“既然别处皆有意求稳,那么我们唯有速战速决方能攻敌于不备。我打算令前锋稍事休整后便动身进攻睢阳,怀真不妨也尽快挑一挑随行前往彭城的兵种人手?”
      “好,听闻睢阳守军不似荥城懈怠,你们届时务必谨慎。”
      谢迁应了一声,自是举步随着她向军营快步走去。
      ——
      另一边,苏敬则在将秣陵的使者送回荥城客馆中下榻后,终是得以稍稍舒了一口气,一面思索着先前使者所言诸事,一面缓步走出了官署。
      而等候在门外的江怀沙原已本能地举步打算迎上,只是在瞥见他此刻的神色后,又难免有所顾忌地顿了顿脚步。
      “凭舟?你为何也来了此处?”苏敬则听得侧方响动,不觉循声看了过来,略有些歉意地率先开口问道,“等了多久?可是有何要事?”
      江怀沙笑了笑:“无事,只是来知会你一声,使者所言的粮草供给之事我已如实转告给了怀真,他看起来另有一番决断。”
      苏敬则颔首笑道:“原本也只是想尽快将别处的军情先一步告知他们,他与知玄有何决断,便不是我们所能干涉的了。不过我猜,知玄不会善罢甘休。”
      “我想也是,寿阳大捷来之不易,倘若就这样放弃了绝好的机会,便是我这个局外人也要捶胸顿足了。”
      苏敬则忍俊不禁似的摇了摇头,转而问道:“那么你呢?凭舟,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打算?自然是崇之在哪儿我便在哪儿了。这条北上的路可不好走,何况你们还护送了这么一位难伺候的家伙——你来寿阳时怎么连个可靠的护卫也没有?我可是真的怕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江怀沙轻快地一笑,好似仍是以往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怎么?崇之想赶人么?”
      “我自然不会替你做决定,只是觉得,你无论回荆州或是秣陵,终归比深入前线要轻松些。”苏敬则垂了垂眼眸,而后温和笑道,“今时不同往日,秣陵、新安、山阴,哪一处也缺不得人,我想寿阳之行既是受命于危难,终不会有人大胆至此。当然,你若想同去,也并无不可。”
      “那……我这一路,便要叨扰了。”江怀沙见他颔首应允,便也跟上了他缓缓前行的脚步,又道,“我也算是在昭国待过些时日,崇之带上我同去,也不算亏。”
      苏敬则微微侧目端详着他的神色,忽而低声问道:“凭舟对于洛阳宫中的那位,似乎并不反感?”
      江怀沙踌躇了片刻,终究仍是如实答道:“定要说的话,的确如此。”
      “别担心,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你若要随我们北上,日后免不了会和营中这位左贤王的人手打交道——他们的恩怨,你也知道。”
      江怀沙笑着低声回应:“放心,这一点戏我还是能演的,崇之且拭目以待吧。”
      二人正在低声交谈之时,忽听得前方有脚步声匆匆而来。苏敬则一抬眼,便望见一名身着高车制式甲胄的将士趋步走来。他当先正了正神色,向对方含笑长揖。
      那人亦是客套地回了礼,继而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江怀沙:“苏侍郎,还有这位……江小公子,左贤王请二位同往营中议事。”
      苏敬则思及他们二人方才的谈话,已是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挡了挡江怀沙,微笑着反问道:“若是寻常的行军布阵之策,我们二人都算不得通晓。不知左贤王今日打算商议何事?”
      “除却睢阳的进攻方略外,殿下还有意了解司州之地在战前的防务调动,此事想必江小公子有所了解。”
      江怀沙默然地斟酌了一瞬,便正色颔首道:“在下未领军中之职,依照律例不可参与议事。但如今既是殿下有邀,在下也自然不敢拂了他的意——有劳阁下引路。”
      那名将士应声称是,当即领着二人向军营而去。
      ——
      “……南下寿阳前司州的兵力布局大致便是如此,不过在下当初只是寻常校尉,难以得知其中详情。且时移世易,在下也不好论断,其中究竟又有了多少变动。”
      荥城的军营之中,江怀沙凭着记忆大致说过寿阳之战前司州的布防后,便不着痕迹地避过姜曜的目光,征询似的看向了谢长缨:“至于如今的局势,殿下恐怕还需听一听谢将军的见解。”
      谢长缨了然一笑,从容地接过了他的话语,向姜曜颔首道:“如今虎牢关的代郡兵马已入驻关中,接替他们的似是宗室子弟,自大梁至荥阳沿途也并无太多精兵良将。至于睢阳……前线斥候打探到的消息是,守将为本地勋贵官员,城中驻有七万兵马。且那位守将听闻我军逼近,已连夜发动将士与民夫,在睢阳城郊先后修建了九座城垒备战。”
      江怀沙见此情形,自是知趣地退至苏敬则的身侧,悄然入座。
      而姜曜凝神听罢,亦是正色问道:“谢将军以为,这所谓的‘七万兵马’有几分真假?”
      “殿下,如今被调往关东平乱的精锐,算来也未必能有七万之众。”谢长缨一面于沙盘之上划出睢阳九处城垒的大致方位,一面笑道,“睢阳那里多半是将征用的民兵民夫也算在了其中,无非虚张声势,以壮其心而已。只要关东的精锐不向西回援,殿下便无需担忧。”
      姜曜走上前来,亦是仔细端详着沙盘之上的睢阳情势,良久,却是看向了正挥毫记录着所议诸事的苏敬则:“苏侍郎对战局外诸事可有见解?”
      “殿下攻克荥城后,前来投奔者先后万余,朝中所备粮草未必足够,这一路上多半唯有‘借用’敌军的辎重。如此一来,必须速战速决,也必须沿睢水北行,一路攻克几处重镇作为粮草补给。”苏敬则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看向姜曜,恭谨发问,“不知殿下可有把握尽快攻下睢阳?”
      “自荥城动身奔袭,只需半日便能抵达睢阳。或可速取其南郊城垒,以破其锐气,再以本王名号相劝,城中便自会起归降息战之心。”姜曜说到此处,再次看向了谢长缨,“谢将军以为如何?”
      “殿下所言的确是上策。”谢长缨简短地应了一声,便转而向他一行礼,正色道,“既如此,便请殿下于今夜动员麾下兵力,同末将奇袭睢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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