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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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二十二、风归云涌


      洛涧的这一场苦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八月初三,徐州、江州与南兖州的三方兵力于洛涧西岸会师,清点所缴军资与归降兵卒。随后,三方主将于军营主帐中各居其位,商议此后的行军之策。
      谯王卫景辉在一番斟酌过后,当先道:“索虏虽失洛涧,但损兵也不过数万。如今硖石陷落,寿阳城下驻扎的亦是敌军在淮南战场的主力,只怕不可冒进。”
      “与他们长久隔河对峙么?其实未尝不可。敌军势众,后方粮草补给想必颇有压力,待来年入春更易滋生疫病,正是守株待兔的好时机。”慕容蹇虽是说了一番附和之语,言辞之间却颇有几分不置可否之意。
      荀峤默然至此,叹道:“二位所言自然有理,只是……二位想必也还先前筹措军资时度支部的光景,如今秣陵又似是另有隐患。当此之时,大宁同样拖不起。”
      “荀将军所言,我又如何不知?只是……”慕容蹇沉沉一叹,道,“洛涧一战大宁虽胜,其间损耗却也不小。如今索虏发百万之众先后赶赴前线,其兵力数十倍于大宁,你我如何能够如此妄动呢?”
      “便是保守起见,也当速速往居巢水东岸扎营据守。”
      “此言倒是不假。”卫景辉颔首道,“不妨先行进驻东岸,暂且扼制住寿阳敌军的攻势。余下的么……徐徐图之也好。”
      “如此也好。”
      三人正待敲定此事时,门外忽有守卫士兵快步上前,隔帘禀报:“三位,谢明微谢将军有要事请见。”
      卫景辉不觉微微蹙眉:“何事偏要在此时禀报?”
      “谯王殿下,谢将军素来是有分寸之人,此刻前来,想必的确并非冗事。”荀峤立时含笑接过了他的话语,复又扬声对帐外的士兵道,“既是要事,便快请他进来吧。”
      “是。”
      士兵应声而去,不过多时,谢长缨便趋步掀帘而入,向三人行礼道:“见过谯王殿下,二位将军。”
      卫景辉打量了一番她此刻的神色装束,目光最终落在了她手中拈着的信件之上:“不知谢将军有何要事?”
      谢长缨言简意赅道:“陈将军在硖石陷落前派出了使者,他今日方才抵达营中,带来了两封书信。”
      慕容蹇立时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寻常:“两封?”
      “是。其中一封自是由陈将军所写,其中说的是,‘今贼盛粮尽,恐不复见大军’。至于另一封么……”谢长缨说到此处,兀自了然地轻笑一声,又道,“并未写落款,字迹也做了矫饰,其中说,‘若昭国主力尽至,诚难与之为敌。今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夺其锐气,遂可破局’。据末将猜测,这一封书信当是由敌营中的降将,或是其他什么处境类似之人设法送出的。”
      荀峤微微侧目,见卫景辉只是若有所思地一颔首,便也叹道:“……这倒是的确不甚寻常。倘若使者曾被敌军截获,那么这两封书信及他本人的立场,便不好说了。”
      慕容蹇深以为然,追问道:“谢将军,你见到那名使者时,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昭国扶风郡王在攻克硖石的敌军主力之中,在他被截获后曾简短地审问过他,但不知为何,数日后便仍将他放走了。”
      “截获他的人呢?”
      “是昭国骁骑将军秦镜,这书信也是他私下里代为转交。”
      “这倒是……有些意思。”慕容蹇沉吟片刻,忽问道,“听闻此人昔年也曾在并州新兴郡任职?”
      “不错,因而末将能够认出,信中的笔锋走势纵有遮掩,也并非他的字迹。”谢长缨应声作答,又道,“虽说其中仍有诸多疑虑,但依照如今局势看来,昭国大军很有可能的确尚未在淮南战场尽数集结。如今他们洛涧新败,只怕短期内也的确不会再向东推进。”
      卫景辉听到此处,方才颔首道:“既如此,我军仍旧去居巢水东岸驻扎便是,至于是否进一步渡河进攻,到时再议不迟。我闻居巢水以东有北山,其间峰峦相叠,其间或有险要之地足以据守。”
      慕容蹇道:“殿下若选定了北山一带,不妨便在北山山脉南麓的雷窠山下扎营,此处正可与寿阳城隔河而望,也便于及时掌握敌军动向。”
      荀峤亦觉此刻不可操之过急,便道:“殿下所言在理。”
      谢长缨自知不当在此处多言,便只是附和了一番,旋即告退离开了主帐。
      三方主将既已达成共识,联军便也不再多做停留,次日,便向着寿阳城对岸的雷窠山行军而去。
      ——
      寒风簌簌地卷起一地枯黄,天幕之上浓云渐合,将原本便已黯淡的日光彻底掩去。自寿阳城中的楼阁中远眺,便可见北山之下河水汤汤,向着淮水的方向奔涌汇聚。
      “……自此过后,萧子平死在了淮水上,梁显似是被俘,洛涧的其他几名将领也是或身死或被俘。今日得以回到寿阳的,似乎不过半数,其中还有不少伤兵。”姜攸宁登上寿阳东城门的望楼,平静地向姜昀汇报过了洛涧之战的前因后果,末了又道,“这便是臣依据近来的战报与洛涧将士的口述,大致推测的战局始末。不知陛下此后打算如何安排?”
      “宁朝军队的动向如何?”
      “昨日动身向雷窠山来了,不知是打算进攻,还是隔河对峙。”姜攸宁说到此处,沉默了片刻,又道,“若是对峙,那么拼的便是谁的辎重漕运率先后继无力了。臣不知宁朝情势如何,但大昭此战调动数十万人三线作战,后方所征的民夫也大多是新兵,再算上国库损耗……总之不宜拖延太久。”
      “宁朝的漕运恐怕也并不顺利,据元将军从荆州战场送来的书信,近来出入江陵与武昌的粮草均未走江水水路——这不太寻常,恐怕是宁朝在江水之上另有隐患。”
      “如此一来,他们倒是腹背受敌。好在如今白将军坐镇并州,西域、西羌与社仑部均不敢妄动。”
      “放眼大昭朝堂,能够坐镇并州要冲同时震慑三方的,大约也只有他了。”
      “只是可惜,倘若白将军在前线,或许又会顺利许多。陛下亲临此地,终归还是太过冒险了。”
      “雍城秦氏与兰陵萧氏未必会如元将军那般令人放心,还是说,元祈有把握以你一人之力,便在前线镇住他们的小心思?”
      姜攸宁轻叹一声,一时不语。他展眼远眺着翻卷的浓云与隔岸的山水,良久方道:“这一战绝不能拖到明年开春,河水回涨、漕运不继、疫病多发……都是难以应对之事。而若是令他们知道了陛下正在前线,只怕更乐得拖延下去了。”
      “我明白,”姜昀的目光遥遥地落在天际,好似已然望见了江北联军的前锋,“只不过,此为劲敌,不可轻忽。”
      姜攸宁微微侧目,见楼中风起,飒飒而过,正拂得铜铃乱响:“若是此战顺利……陛下打算饮马何处而还?”
      “自然是……”姜昀不假思索地说着,却又蓦地生生止住,而后笑道,“此行即便只是取了淮南之地,也已足够。”
      姜攸宁并未移开目光,好似已想到了那个被他生生隐去的地名。
      “元祈也不必如此看着我,只是想一想罢了。难道自从我坐上了这样的位置,便是连半点无伤大雅的心愿也不能有么?”姜昀轻快地笑了一声,不复方才商议战局时严肃的模样,“元祈,当年长生宫变,你先斩后奏夺了宫中卫尉寺与禁军的兵权时,又在想什么?”
      姜攸宁未曾料到他会问及这等久远的往事,思忖良久后,方道:“臣那时只是觉得,先帝立储儿戏,姜曜亦是囿于阴谋手段。既然明知此为取乱之道,为何偏要听之任之,为何不令能者居之?”
      “是啊,能者居之,如此而已。”姜昀仍旧眺望着雷窠山外的天际,闲谈似的问道,“我似乎不曾与元祈提过先帝南下时的往事?”
      “彼时臣尚且寓居关中,所知不过一二,如今自然也不便无故询问。”
      “今日左右已无要事,与你说一说也无妨。”
      姜昀笑了笑,徐徐地说起了些许往事,但其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不复,自然也仍是雁门与晋阳。姜攸宁临风倚在窗棂旁听得入神,任由长风来去,拂起衣袂翩然翻卷。
      “……其实若是宁朝有意救援,雁门或许不会如此轻易地便被我攻克,晋阳……或许也会在北地撑上更久吧。”姜昀说到此处,又道,“便如先前出兵襄阳之时,若非宁朝官员倾轧为乱,他们在前线不会彻底断了粮草。”
      “可惜那一战到得最后,大昭的主力还是被前线的宁朝官员拿住了命脉。”姜攸宁摇了摇头,若有所悟,“无论是雁门、晋阳,抑或是后来的襄阳,宁朝的皇帝与权臣,总是如此不爱惜有识之士。”
      “是啊……所以我偶尔会想的,便是最简单却也最难做到的一句‘能者居之’。”姜昀兀自自嘲似的轻笑一声,“我也难免会想,倘若是我居于宁朝的洛阳宫或是台城,倘若那些曾被宁朝所弃的人能够入大昭之彀中……罢了,终归也只是想一想。”
      姜攸宁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是感同身受似的垂了垂眼眸,亦是难得地不再提及此战的凶险之处。
      而姜昀颇为感慨地一叹,而后笑着转身,对他道:“不说这些了,陪我去营中走一走吧。”
      “……是。”姜攸宁应声随行,走下了望楼。
      在他们身后,天幕之上乱云翻滚,沉沉地压着寿阳城下的山与水。
      这是宁朝嘉安五年,亦即昭国建元四年的八月初五,两军隔河对峙的第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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