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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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二十一、裂石惊弦


      西岸滩涂上,领兵值夜的都尉应弦而倒。
      在这猝不及防的变故中,周遭的士兵们皆是悚然一惊,倏忽间便有少不更事的新兵惊呼着慌乱起来:
      “……啊!……”
      “……有人偷袭……”
      “……王都尉……王都尉被杀了……”
      回过神的裨将当即遣亲卫吹角发令,而后厉声道:“不想死的,听令列阵!”
      只是裨将还不及进一步稳住局面,便已见玄朔军的前锋步兵举着长槊与铁盾,当先冲上了滩涂,瞬间与此处措手不及的守军混战在了一处。
      四下人喧马嘶,金铁齐鸣。
      短兵相接之中,有士兵挑起的炬火在对战中失手飞出,撒开一片火星颓然坠落,在潮湿的泥土之上渐渐灭去。而这瞬息明灭飞转的火光当空照见铁骑突出、刀光如水,而那水色的最亮处,又倏忽绽开殷红的雾色四散飞溅。
      河畔的鼓角声很快引来了驻守于此的昭国步骑主力,一时之间,三面便又有隆隆的马蹄声动地而来,有若惊雷。而在洛涧河水之上,亦有战马接踵踏过流水,激起浪涌潮鸣。由谢长缨与谢迁率领的五千接应兵力在此时当机立断全军压上,涉水支援前线。
      因两军在这一月间的数次交锋试探皆在洛涧下游,萧子平便调了精锐往北面严防死守,如今能够迅速驰援的步骑兵其实不过半数,更兼军中新兵不少,令他们在交战之处难免因骚乱失了反攻的先机。
      双方战至酣然,相争不下。及至月落星沉之时,玄朔军方借机猛攻士气疲累的侧翼新兵,在血雨刀光之间,将昭国的防线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借着新兵的惊惶骚乱一路推进,总算在日出前打散了敌军的几股兵力,令其渐有各自退守之势。
      谢遥抬手擦了擦面上几近凝固的污血,却也并不急于紧追,反倒是先行拍马,赶至二人身侧会合:“他们向南北两处各自退了,我们怎么追?”
      谢迁扬声应道:“渡河前崇之已领了些人手快马加鞭赶回后方,此刻想必已劝动那两位将军乘势进攻萧子平部,你只管借着这些败兵的势头北上便好。”
      “知道了。”谢遥朗笑着应了一声,径自拨马向北而去。
      谢长缨却是在此时侧目看向谢迁:“怀真,你再领两千人与他同去吧。那毕竟是洛涧一带的精锐兵力,若只是依靠这些乱兵的冲击,怕是未必便会大乱。”
      “好。”谢迁颔首应下,只是策马行出数步后,又回首问道,“那你呢?”
      “我领余下的人手向南面去劝说谯王部众进军北上,洛涧已破,三方合兵宜早不宜迟。”
      “嗯。”
      谢迁便也不再多问,一面遣亲卫打着旗语策马传令,一面扬鞭策马,向北追上谢遥。待得玄朔军整兵列阵清点过人数后,他们便引了步骑兵近七千人,一同急行军而去。
      而直到目送这一行人整兵离去后,谢长缨方才回马传令,纠集将士向南追击梁显残部。
      彼时朔月既沉,星斗阑珊,谢长缨抬眼时虽还不能望见朝阳,却已可在抬眼远眺之际,瞥见山陵之后的一线鱼肚白。
      ——
      当朝阳渐次翻越东岸起伏的山峦,洒下耀目的晨光时,硖石山上下的战事也已尘埃落定。
      江怀沙行至崖边扶着木栅远眺,见淮水之上的殷红已随流水淡去,唯有断刃残戟尚在水波间浮沉不定,而那水波又倒映着粼粼的日影,幻出一片光怪陆离。他也只是在此伫立了片刻,便仍旧侧身回到了营中又一处成堆的粮袋旁,取了佩刀信手一划,不出所料地又见到河沙细细地流出。
      江怀沙默然片刻,随即召来了同样在不远处清点营中物资的士兵,吩咐道:“去告诉陛下与扶风郡王吧,硖石军营中皆是以河中砂石充入粮袋,不知他们是在粮尽后诈掺砂石以惑我军,还是在撤退之时已将粮草尽数运走。”
      “是。”那名士兵听罢应声,正要转身去寻主将时,却冷不防险些撞上一人,忙行礼道,“……秦将军。”
      快步赶来的秦镜亦是忙不迭地止了步子,向一旁让了让:“嗯,既然江校尉有吩咐,你便尽快去做吧。”
      “是,末将告退。”
      待那名士兵离去后,江怀沙方才不掩疑惑地看向了秦镜:“鉴明有何事吩咐?”
      “吩咐可谈不上,只是方才正巧有些新鲜事儿,或许与你的发现有关。”秦镜向着那一叠“粮袋”的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而后笑道,“今日清晨,在东岸布防的将士截获了硖石军营陷落前派出的一个信使。他所携的书信中说……”
      他说到此处,略微顿了顿,再次打量起了那一地的砂石:“‘今贼盛粮尽,恐不复见大军’。信中落款是陈却,看起来是打算送往洛涧方向——呵,当然,这件事眼下想必也已为陛下所知。”
      江怀沙默然片刻:“你莫不是特意想来看一看我的反应?”
      “虽说这个提议很有趣……”秦镜看戏似的笑了一声,又忙解释道,“但我当然不是为此而来。凭舟不妨想一想,陛下在见到这封信的内容后,会如何处置?”
      江怀沙微微蹙眉,思忖片刻后抬眼道:“放回使者,让他仍将书信送往洛涧。左右这消息也是于守军无益,何不借此乱一乱他们的军心呢?”
      “所以嘛……”
      江怀沙偏了偏头,显然明白了过来:“你有见那名信使的门路?”
      秦镜笑道:“人都是交给我审的。”
      “好。”江怀沙凝神权衡片刻,又低声道,“我自去另写一封书信,届时还需劳你设法通融,让我私下里将信交给他。”
      秦镜耸了耸肩:“那你动作可要快一些了,此事毕竟关乎战局,说不准陛下或是扶风郡王在慰问过前线将士后,也会去见一见那人。不过……让你借这个机会随行前去,想必也可算是不引人瞩目。”
      “……那便不必了。”江怀沙蹙了蹙眉,随即又道,“既如此,我不去了。到时你设法交与他,只说是故人所托,交给……那位谢知玄谢将军。”
      秦镜挑了挑眉,自是免不了一笑:“凭舟,你这又是在顾忌什么?此事不难做得隐蔽。”
      江怀沙低声道:“我可不比你们有决断,只怕若在此时见了陛下,许多决定便难以做出了。”
      秦镜听得此言,却是略微敛去了几分笑意,言辞之间分明有几分告诫之意:“与自己的敌人共情可是很危险的。”
      “所以我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江怀沙亦是笑了一声,“更何况,这是大宁的敌人,不是我的敌人。”
      “真有意思。”
      “难道鉴明便不是如此作想?”
      “那可不好说。不过么……我们对于这所谓‘大宁’的看法,说不定的确差不多呢。”秦镜重又笑了起来,径自举步向来处而去,“你记得此事不宜拖延便好。”
      江怀沙沉默地目送着他远去,又听得营中别处似有人声纷沓而来,料得或许便是秦镜所言的“慰问将士”,便也不再多留,循着大营角落无人的小径躲去了别处。
      ——
      这一日向晚时分,攻克硖石山的昭国军队在淮水两岸扎营后,便又派出斥候,试探起了退入下蔡的陈却部众。而在此时的洛涧之畔,谢迁与谢遥亦是率军向北追击至河水下游,远远地便已望见河水上下烽烟四起、流矢纷飞。
      谢迁凝眸眺望着远处,思索道:“动作真快,只是那两位将军急行军二十余里,未必能够速胜敌军主力。”
      “这有什么难事?我们此行向北追击的这些残兵正可一用呢。”谢遥却是轻快地笑了一声,当即下令道,“前锋立长槊,将那些人赶去敌军侧翼!”
      “是!”
      几名传令兵应声而走,打起旗语传令全军。一时之间,玄朔军前锋纷纷立起长槊刀兵,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列阵疾行冲向前方的残兵。
      这一行士兵自昨夜起便猝然遇袭苦战,而后又驱策十余里向北后撤。在接踵而来的败绩之中,他们此时已然是一派士气低迷、疲于奔命的模样。见得后方玄朔军偏在此时发令冲杀,阵中不少疲惫的士兵皆是心神惊骇,立时便已有人顾不得将领号令,拍马向着前方的中军本阵逃窜而去。
      这一行残兵的将领原本尚在勉强领兵且战且退,到得此时,便不得不于军中来回策马疾驰稳定阵型,在手起刀落斩杀了几名逃兵后,厉声道:“列阵!若不想死,立刻列阵!”
      远处的谢遥循着这喝令声一抬眼眸,便正望见了那名将领。他偏了偏头,很有些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
      谢迁心下微觉不妙,只是还未及出言阻止,谢遥便已扬声发令,领一行精锐士兵策马而出,直奔那名将领而去。谢迁无奈,唯有传令全军随之进攻。
      此刻四下里皆是兵马刀枪缭乱相击,箭镞之上的火光当空划出飞逝迸溅的亮色,熠然辉映着天边殷红铺展的斜阳与云霞。
      那名将领展眼见得谢遥领轻兵冲杀而来,自是不敢怠慢,当即命尚能听令结阵的将士们调转矛头全力阻击。
      眼前刀光剑影飒沓流转,几令人目眩神迷。谢遥在这紧密的攻势中一时再近不得半分,他思忖片刻,便仍旧勉力抵住攻势,领众人拨马转向侧翼薄弱处疾行前进。
      见谢遥似是转了方向,那将领自是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指挥着列阵的士兵们追击阻截:“回防侧翼,围住他们——”
      不曾想,谢遥也正是乘着他分心发令之时猝然侧身再次拨马,一面自尚且薄弱的侧翼突围而来,一面已挽弓搭箭。在他那一声“围”字尚未落定时,箭镞便已稳稳地指向了他的面颊。
      “嗖”!
      这一声箭鸣悄然淹没在周遭的喊杀声中。
      当那将领左眼中箭应声滚下马时,谢遥轻轻一抚犹自轻颤的弓弦,而后扬刀策马,领着这一行精锐士兵掠阵冲杀。而此时,后方的大军也已直扑而来,彻底冲散了这一行败军之师,驱赶着他们向西岸的后方侧翼逃窜而去。
      洛涧的昭国主力原本正与渡河的江北联军主力战得相持不下,几名主将皆是奔走于河畔的前线无暇他顾。此刻夕阳已沉,后方于昏暝之中突遭变故,又无老将坐镇,立时便有不少不明就里的将士挥刀与这一行同袍厮杀起来。而另一些尚有胆怯之心的新兵则是在冲击之下当即策马四散逃窜,令后方的乱象愈演愈烈,直至前线的战况也因此受到波及。
      天边的残霞也已渐渐褪去,云雾流转的天幕之上星月黯淡。南面与河上的宁朝兵力便在此时挑起炬火,一鼓作气全线压上,逼得阵脚生乱的洛涧守军一时无力为继,唯有向淮水方向后撤退去。
      “阿遥,”谢迁回望一眼洛涧河水之上密集的星火,扬声对前方的谢遥道,“荀将军到了,我们去与他们会合。”
      “哥,你甘心在此时止步么?”谢遥却是扬鞭一指退避远去的洛涧守军,笑道,“那些新兵应对残兵冲阵尚且慌乱,此刻定然不敢断后。如此一来,他们阵型必乱,此刻不追,难道要等他们过了淮水重振旗鼓?”
      谢迁微微蹙眉,好似被他说中了心事。他却只是默然片刻,便笑着颔首:“好,机不可失。”
      谢遥朗然一笑,随即扬声发令:“传游击将军之令,全军追击!”
      ——
      六月,敌列阵于洛涧,大军不得渡。七月末,谢长缨先遣广陵相、游击将军谢迁并凌江将军谢遥等五千人直指洛涧,即斩其将,步骑崩溃,争赴淮水。遥纵兵追之,生擒梁显等众,收其军实。
      ——《十二国春秋·后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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