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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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二十、连营吹角


      七月三十,淮水两岸天光晴霁,不见流云。
      苏敬则随运粮车队行至前线军营外时,正逢谢遥在佯攻洛涧后引兵折返。彼时秋光渐盛、万山金红,瑟瑟的风声之中,但见骏马飞驰、烟尘四起。
      “崇之?”谢遥翘首望见车队前方的几人时,不觉朗声一笑,勒了勒缰绳令战马缓步上前,笑道,“原是军粮已至,看来那二位暂且不必为此担心了。”
      苏敬则颔首示意运粮官先行驾车入营,而后应声道:“看来你们几位都在这最前线了,我果然不曾猜错。辎重粮草虽已抵达,我却还有些事需得告知你们。”
      谢遥亦不多做寒暄,当即拨马引路:“与此次延误有关?眼下他们二位想必都在主帐里,随我来吧。”
      “有劳。”
      谢遥便也令裨将先行领人回营,而后自是将坐骑交与赶来的马曹士兵,与苏敬则一同向主帐而去。苏敬则凝神观察了一番营中将士们的神采与操练,忽而问道:“远书,你们是打算速战速决么?”
      “此事……一言难尽。”谢遥四望一番,轻叹一声并未作答,反倒是疾步上前撩开了主帐的帘幕,“去帐中谈吧。”
      谢长缨原本正在沙盘前与谢迁商议着军务,听得二人入内,便抬眼笑道:“我方才还奇怪,怎么辎重车已入了营中,你们人却不见踪影?原来是在此处。”
      谢迁亦是向二人微微颔首致意。
      谢遥当先笑道:“哥,知玄,方才崇之可是问到了关键之处,这等紧要之事我做不了主,你们二位且好生解释一番吧。”
      “果真是瞒不过崇之的眼。”谢长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请二人同来沙盘之前,而后开门见山道,“崇之此去督运辎重,想必也发觉了些许异样。不知你们是取道何处来的洛涧?”
      苏敬则心下了然,简明答道:“前往淮南与江陵的漕运楼船这一次均是在历阳登岸,取道江北陆路前行。淮南这一支循着阴陵官道往洛涧而来,另一支则沿江水河道的方向西行抵达江陵城中。”
      谢迁尚在沉思不语,谢遥便已然开口问道:“陆路?果真避开了浔阳和彭蠡泽么?”
      谢长缨思忖片刻,亦是追问道:“崇之,临贺郡侯可曾与你提过别处之事?”
      “不曾,但慕容先生无故令左民部避开水路运送辎重,又抽调兵员沿江水下游设防,已足够证明许多。”苏敬则颔首道,“若说江陵与历阳之间足以威胁漕运的重镇,当属武昌与浔阳,但武昌郡一带并无江水支流,昭国精锐亦不曾大军压境,因此唯有浔阳一线存在变数。如此一来,想必三位心下都已对局势有了推论,我自然不必班门弄斧了。如今交广二州音讯断绝,南岭以南究竟是何局势尚且不明,我今日入营,原本便是想劝三位仔细斟酌,是否还要与敌军长期对峙。”
      “……的确是该速战速决,”谢迁幽幽一叹,“再拖延下去,莫说交广如何,硖石便先要失守了。”
      “我这几日借佯攻探了探对岸那些人的态度,他们很警觉,只怕寻常攻势在此无益,当出奇兵。”谢遥附和道,“萧子平及其亲兵已被吸引至北面的洛涧下游,依我所见,或可乘机领轻兵精锐乘夜奇袭梁显部众,逐个击破。”
      “未尝不可。临贺郡侯既是调了精锐回防江水中下游,至少我们便能够确定,后方已另有隐患——如今辎重粮草已至,大宁也拖不起太久。”说到此处,谢长缨笑了一声,“远书,说吧,想要多少人手?”
      不曾想她如此随意地便应下了此事,谢迁微显讶异地侧目看了过来。只是谢长缨好似已打定了主意,紧接着又道:“这几日天气晴朗,洛涧水位不高,正可涉水强渡。因这几日佯攻下游,敌军在洛涧上游正有一处防守薄弱之地,唯有乘着萧子平还未回防时方可顺利击破。”
      “放心,我只要五千精锐,今夜便出击。”
      谢迁见这二人几番言语之间便已定下了进攻之策,不由得追问道:“是否有些轻率?又或者……是否该知会后方的两位将军?”
      “兵贵神速,便是待远书动身后再遣人知会也无妨。”谢长缨摇了摇头,正色道,“今夜远书领五千精锐先行出击,我与怀真领其余人手在东岸接应,一旦突围成功,便全军渡河压上,抢占先机。”
      谢迁不觉转眼瞥了苏敬则一瞬,见他一副并不打算干预军务的悠闲模样,便也唯有一叹,而后方道:“如此也好,今夜动身前,我便派些人手向后方传信。”
      ——
      向晚时云翳渐起,斜晖透过云隙,脉脉地洒落半河浮光。
      淮水北岸的丘陵之上,姜攸宁抬手以马鞭遥遥指了指硖石山的方位,侧目看向与他并辔而来的姜昀:“前方河流交汇处是硖石山,自此向北便为下蔡城。如今陈却弹尽粮绝,而江北联军尚未突破洛涧防线,陛下若是有意进攻,当在这数日之间。”
      姜昀颔首道:“不错,若破硖石,这一段淮水河道便可令辎重运输更为便利。”
      “……陛下,恕臣之言。”姜攸宁默然片刻,忽道,“如今二十五万兵马皆压在居巢水西岸,您又亲领八千精兵奔赴前线,便是辎重漕运再便捷,也不可在此长久用兵。一来大昭国库难以为继;二来,将士们大多不习此地气候,入春后更易滋生疫病,于士气不利;此外前线局势瞬息万变,若令天下人知晓您在此处,一旦……”
      姜昀听到此处,却是倏忽一笑,略带几分调侃地反问道:“元祈若是当真仍如此前一般不赞同出兵,又何必自请领兵随行呢?”
      “……此为人臣本分。数十万大军调度不易,有些人亦不可尽信,臣总该来分担一二。”姜攸宁轻叹一声,避开他的目光重又看向了硖石山的方位,“有些话虽是再说无益,但臣还是不得不提——‘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宁朝毕竟为天下正朔,如今又是各方齐心,比不得大昭暗潮汹涌。陛下纵然赢得了此局,仍当审慎待之。”
      “元祈,你又何尝不明白,前些年所用的新政虽有裨益,却难下州郡,如今正入进退两难之地。大昭若不行此险棋,借战事削一削某些人的势力,便是连舍命一搏的机会也没有了。”姜昀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且如今各方的安宁不过是慑于我一人之威信,可是元祈,这天下又岂会当真有长生久视之人?”
      姜攸宁一时沉默不语,良久,方才喟叹道:“是臣才干不足,未能替陛下分忧。倘若那时臣能够以雷霆手段将一应对策推行得当,或许不致有今日。”
      “元祈难道不知,我见了多少弹劾你‘孤高自许、目下无人’的奏疏?若再将那些人逼急了,怕是到不得今日,国内便要生乱。何况……朝中也的确缺了些长于内政的人,这么些年都只依靠你一力领首行事。”姜昀说到此处,忽而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及时打断了正欲开口的姜攸宁,“我可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有时也会免不了感慨,宁朝权贵能几度毁瑚琏于权势倾轧之间,我却难得其中一二——罢了,有些事情终归是求不得。”
      斜阳已渐渐沉下了山峦,而前方的长河尽处正有流云舒卷,一时间难辨天水。
      姜攸宁知趣地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是问道:“陛下打算今夜动手么?毕竟洛涧防线只怕拖不了玄朔军多久。”
      “嗯,算算时辰,秦将军也该知会了寿阳城中的守军。入夜后两面夹击,便可破硖石防线。”姜昀说到此处,便当先调转马头,望向了来处,“陈却想必对寿阳城中的兵力早有严密防备,故而今夜奇袭硖石的主力,当是我们。”
      ——
      残阳渐渐地沉下了西方的山峦,天际的霞光尚余几分黯淡的绮色,而淮水已褪去了先前纷繁流转的光影,流淌着无声奔赴远方沉寂的夜幕。堡垒雉堞间的士兵在暮色中沉默地换过了班,他们挑起炬火,却照不透远处山林暗影间潜藏的杀机,唯见朔月东升,星海黯黯。
      而当自项城奔袭而来的八千步骑兵乘夜抵达硖石山以西时,谢遥亦是领着五千精锐越过洛涧东岸的山野,在尽数袭杀了东岸的敌军耳目后,踏上了河畔的滩涂。
      秋日的洛涧流水清浅而缓慢,粼粼倒映着渐隐于云间的朔月,又于倏忽之间被马蹄和战靴踏碎,漾开黯淡的波光。谢遥在沉郁如铁的夜色中抬眼望向对岸,在匆匆集结燃起的点点炬火之中,凝眸盯住了其间将尉所在的方向。
      而后,他当先取箭搭弦,箭镞在月色与水色之间闪过一点隐隐的光芒。
      山林间一声戛然长鸣,天幕之下,有夜鸮疾掠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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