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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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八十九、屡变星霜


      昭国建元二年二月初一,洛阳宫,含章殿。
      中原王朝冗长的朝礼到得此处便被裁撤了大半,在百官齐声向帝王道贺过后,便开始了大朝会的奏对议事。
      萧望之率先执笏出列,躬身行礼道:“陛下,臣有青州政务上奏。”
      御座之上的姜昀听得“青州”二字,神色不觉略微凝了凝,继而颔首道:“准奏。”
      “陛下,臣与诸僚属此去青州数载,其间奉命厘校户籍、纠擿奸伏,王公贵戚未敢再有蔽匿,今青、冀二州出户共三十余万,眼下已尽还于国之郡县。”萧望之不疾不徐地报过青州土断的详情,又道,“各郡县中领首与丁零匪寇勾结的豪族也已尽皆惩治,只是那些丁零人行踪诡秘,臣始终未能将他们尽数剿灭。还请陛下明示,此后臣该如何布置青州之事?”
      姜昀思忖片刻,方道:“无需再打草惊蛇,眼下乐平郡侯不妨以稳住青州大户为上,丁零匪寇若不能与地方豪族勾结,便也难以生出风浪,自可徐徐图之,如此一来,便不必伤及百姓之性命田产。青州的安危,日后仍需郡侯多多留意。”
      萧望之垂眸静听着姜昀的话语,此刻亦是从容开口应声:“是,臣谢过陛下指点,亦不敢负陛下所托。”
      姜昀微微颔首,待得萧望之退回百官之中后,又转而看向了元海:“元将军,西域各国近来可有异动?归义侯治理河西之地可有见效?”
      “回禀陛下,河西之地一切安稳,归义侯行事亦是合乎规矩。至于西域诸国……”元海应声出列,躬身行礼道,“腊月末时车师前部王与鄯善王遣使来信,言称愿往洛都朝贡,又言西域诸国虽通贡献,然诚节未纯,便如焉耆国仍在观望,龟兹国更是心存抗拒之意。他们请求陛下依照前代旧例,置西域都护府,而若来日王师出关,这两国便可代为向导,此中详情,自可在朝贡时商定。此等大事,臣不敢妄做决断,是以留诸位副将镇守西境,入京请陛下旨意。”
      “平定西域本非易事,但若车师前国与鄯善国能够出兵襄助,便未尝不能速战速决。朕自当遣鸿胪寺使臣西行传旨,召两国遣使入京朝觐试一试他们的诚意。倘若一切顺利,自可集结联军发兵西域。”
      元海听得姜昀这番安排,便又恭敬地开口道:“陛下,届时若要征伐西域,臣请调白将军西行——先前臣镇守西境治理河西时,曾秘密派遣斥候探过西域诸国的情势,龟兹国西去洛都八千二百八十里,国都以三重高墙城郭为屏障,都中又有佛塔王宫壮丽连绵,焕若神居。龟兹人以田种畜牧为业,男女皆翦发垂项,自给自足。此地城高池深易守难攻,臣以为若能速取龟兹,则西域别国皆当闻风归附,而此等奇袭攻城之战,白将军原本便比臣更为擅长也更为稳妥。”
      姜昀凝神听过了元海的陈词,却并未立即决断,而是先行看向白崧:“白将军意下如何?”
      “若陛下已有决断,臣自当殚诚毕虑、立功自效,只是若到得那时,还需请元将军代臣镇守南境。”白崧趋步出列,在毕恭毕敬地应下了姜昀的话语后,又道,“陛下,既已说到此处,臣亦有一事须得上奏——近来南境虽可算百姓安居,但近来却陆续有来路不明的江湖人出没于边境诸郡县,纵然如今不曾生出事端,亦是不可轻视。”
      听得“江湖人”三字,自始至终立于群臣中冷眼旁观的秦镜不由得轻蹙眉头抬了抬眼眸,暗自瞥了一眼白崧此刻的神色。
      “江湖人……”姜昀眸光微微一凝,好似也已想到了些什么,他不动神色地与白崧遥遥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颔首道,“朕明白了,日后元将军若接替南境军事,务必多加留意。”
      元海自不知他们心下有何思量,听得姜昀这番嘱托,立时便端正地一行礼:“臣自当恪尽职守。”
      姜昀见众人皆无异议,便也略一颔首,就此揭过了这一道议题。此后又陆续有数名官员以京畿事务上奏,姜昀皆在深思熟虑过后一一予以应对,及至朝会散去之时,殿外的日头已走到了巳时末。
      白崧在走出含章殿后并未与同僚并行,而是寻了个由头走在了后方。他不着痕迹地四下打量了一番,便望见含章殿中的内侍立在侧殿的复道旁,遥遥地向他一颔首。于是白崧便也放慢了步子,悄然转道行至侧殿的复道之下,向那名内侍从容行礼道:“请内侍引路。”
      内侍笑了笑,亦是向他一回礼:“陛下在侧殿等候,请白将军随老奴来。”
      白崧应了一声,自是举步随内侍拾级而上,在转过几处连廊宫室后,步入了侧殿的西堂之中。
      彼时堂中日影明澈,春光穿过镂花的窗格大片大片地泼洒而下,在堂中桑木鹤膝案上的纸笔之间摇曳出迷离的光斑,亦在姜昀的眉眼之间细细地描摹出淡金的华彩。他听得堂外足音跫跫而来,便已先行搁下了批阅奏疏的狼毫,抬眸向来者微笑颔首:“维岳,你果真来得很快——坐吧。”
      引路的内侍已然长揖而退,白崧的脚步却是顿了顿:“臣恐怕不宜僭越。”
      “此处并非朝堂,也自然不会有御史盯着,你我当可自便。”姜昀笑了笑,日光在他眼眸中也漾开点点碎金,好似浓郁的葡萄美酒在灯影觥筹间流转出迷离的夜光,“维岳,南境的那些江湖人另有隐情,是么?”
      白崧长叹一声,随即顿首请罪道:“此事是臣之过错。”
      姜昀闻言不觉讶然,忙起身上前扶起了他,又引他在案桌前相对而坐:“此言何解?”
      “昔时臣奉命与左右日逐王南征荆州,为谋胜机,臣联络宁朝荆州之连环坞以为内应。去岁南阳赵雍联合连环坞与东海海寇起兵反叛,战事胶着之时,连环坞却无故撤去人手向北疾退,直入我大昭的荆州诸郡境内。又因其曾与臣联手,且熟悉荆楚地势,故而臣暗中围剿多次皆未有战果。”
      姜昀凝神忖度片刻,道:“此事非你一人之过。连环坞纵然曾与我大昭有过合作,也绝不会无故弃置赵雍尽数北上,维岳不妨派些人手仔细调查赵雍叛乱的内情。此外,仅仅襄阳一战数月绝不足以令连环坞对大昭南境的地势如此熟稔,只怕在此之前,他们已在图谋北上。”
      白崧斟酌过一番后,亦觉此言在理,又道:“只是襄阳一战前,大昭对南境的控制并不算稳固,此前这一带更是未设牧守,尽为氐羌流寇劫掠。若要详查,只怕也是不易。”
      姜昀颔首道:“此事非维岳之过,如今论罪亦并无意义,还请你与元将军乘着这段时日仔细磋商一番对策,务必确保南境无碍。”
      “是,末将这几日便去安排。”白崧长揖应声,而后又问道,“不过……陛下,臣听闻近来西羌故地的羌渠人与羯人和高车人都颇有冲突,虽不过是寻常百姓间的争执,但终归不是一个好征兆。”
      “此事我已交由姜元祈留心调解,新政初行,总归难以一帆风顺。”
      白崧见他已有安排,一时也不便多言内政之事,仍旧转回了先前的话题,说道:“陛下,臣有预感,那些连环坞的江湖匪寇多半是受了宁朝官员的利诱挑唆,若是如此……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姜昀默然良久,方道:“先将连环坞之事的根由查明吧。若非无法可想,这段时日里我并不打算与宁朝生出摩擦。”
      听得此言,白崧却是笑道:“陛下若能在此事之上稳住阵脚,一切便也不难徐徐图之了。”
      “宁朝虽偏安江南,却毕竟仍是许多高门士族心中的正朔所在。如先前襄阳一般的战事尚可出兵一战,但更进一步的么……若非到了无法可想的境地,那么以如今大昭国内的景况,我还不敢托大。”姜昀说到此处,亦不觉莞尔,“维岳担心我冒进?这却是不必。”
      白崧默然良久,方道:“或许也并非冒进。臣近日在想,如今大昭虽已勘定中原,但汉人门阀与诸胡勋贵的势力仍旧不可小觑。陛下前段时日为行新政,对他们打压太过,扶风郡王虽明德懿亲,在此事之上也多有苛察之处。若非您及时采纳了元将军的谏言怀柔抚恤,只怕青、冀二州便已生出了更大的事端。”
      “我当时也是想到了此事。”姜昀微微颔首,又沉声道,“国中勋贵的权力一时难以削减,而在朝廷有足够实力将其分化前,便唯有设法以利益与之虚与委蛇。然而人之贪欲无穷无尽,我只怕有那么一日,中原税赋无力填其欲壑,而士庶矛盾愈发尖锐,逼得朝廷便不得不用一场更大的战争来转嫁、填平这一切——维岳所担心的,想必便是这些。”
      “陛下明察秋毫。”白崧叹息道,“以战养国,不得长久。如陛下所见,昔时大昭征伐四方无往不利,待到息战理政之时,各方勋贵无法再从战事中攫取利益,便生出了不少棘手之事。诚然陛下与扶风郡王如今已在鼎力革除弊病,但……”
      “若有不得不为之的那一日,我也自会以举国之力,行万全之策。”姜昀低低地说罢这一句后,又向白崧笑道,“维岳当与我共定天下,不是么?”
      “到那时,臣也自当任陛下驱驰。”
      “我原以为你会劝谏。”
      “陛下方才也说了,那是‘不得不为之’的时候。”白崧笑了笑,又道,“更何况,陛下所谋之事,臣早在攻破雁门之时便已了然。”
      姜昀闻言,便也闲谈似的顺势问道:“说来我也不曾想到,那时你我不过点头之交,而我亦不过是将将北归的质子,维岳为何便敢于向我投诚?”
      “陛下或许不信,但臣那时便看得出来,您的确与先帝及其诸子都不一样。”白崧这样说着,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淡然笑道,“臣之旧事,陛下想必也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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