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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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六十五、石燕拂云


      夜风飒飒,渐染寒意。宫宴散去后不久,枕月便手执绛纱灯踏过清寂无人的宫道,步入了崇德殿中。
      此刻崇德殿内窗牖半开,飘曳的帷帐间依稀可闻见祥和清淡的袅袅檀香。陈定澜正倚在软榻之上,抬手接过了吟风递来的清茶,而榻前的红玉珠帘随风低垂摇曳,映照着满殿灯火,流彩嫣然。
      “太后殿下,”枕月规规矩矩地向陈定澜叩首再拜,说道,“长公主已在宫宴时依照您的吩咐,向临贺郡侯透露了些许关于陛下的风声。”
      “你可听清楚了?长公主可曾说起其他?”
      枕月垂眸应声:“婢子听得真切,长公主并未擅作主张。”
      陈定澜轻轻地挑了挑蛾眉,又问道:“慕容临呢?他当时可说了什么?”
      “临贺郡侯只说,太后殿下您的态度颇为有趣,余下的,便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应和之语。”枕月思索片刻,恭谨地答道,“除此之外……在长公主到来前,他似乎还与谢明微聊了片刻。”
      陈定澜默然颔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斟酌半晌后方摆了摆手,道:“知道了,你且去休息吧。”
      “是,婢子告退。”枕月再次向陈定澜行了一个礼,便趋步退出了崇德殿。
      待枕月离去后,吟风自一旁取过了陈定澜的茶盏收回多宝槅中,低声道:“殿下,需要派人去看一看么?”
      “不必,孤早已派了人手。”陈定澜摇了摇头,却是看向了吟风,“吟风,依你之见,长公主与陛下近来关系如何?”
      “这……陛下和以往一样,闲暇时的确会去璿仪殿走动,不过与长公主聊起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偶尔论及朝政时,长公主也甚少有什么见解。”吟风恭恭敬敬地垂了眼眸如实说道,“当然,倘若他二位在暗地里另有交流,婢子便也难以查证了。”
      “真是有趣啊……”陈定澜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罢了,这天下事总归需要交到陛下手中,倒是赵雍……不能久留。”
      吟风敛眸应声:“……不知太后殿下有何吩咐?”
      “去向会凌传个信吧,江陵那边的事孤也依照他的想法办了,如今可要提防着赵雍和连环坞的动作。他若是在京中无事,便也早些回越地待命。”
      “是。”
      吟风恭敬应下,待服侍陈定澜就寝后,又召来几名可信的宫人守夜,这才提了宫灯,款款走下了崇德殿的玉阶。
      而当她乘着夜色缓步离开台城时,一方薄薄的密信也已送入了台城的帝寝之中。卫琰展开密信,见信中所写的是再简短不过的一句话:“太后并未起疑。”
      ——
      自九月十五宫宴过后,秣陵城中诸方无事。待郊野之上的农户们收尽了田里的最后一茬稻谷后,廷尉寺亦是将江陵贪墨一事的审案卷宗递入了朝堂。不过数日,涉事之人定罪待斩,连同薛泓案牵涉的江州官员们一同被系入了黄沙狱中,只待月末时行刑。
      也正是在这一日,钟秀乘着车舆,快马加鞭地向钱塘赶去。
      彼时越地亦是秋风渐紧、层林尽染,谢迁在小吏的带领下跨步走入遂安官署时,正见苏敬则手执公文,仔细向户曹与仓曹的掾史们交代着些什么。见此,他索性摒退了引路的小吏,在影壁旁的梧桐树下静静地伫立了片刻,直到那几人各自领命离开后,方才举步上前,寒暄道:“崇之,听闻遂安县今秋的收成还算可观?”
      “谈不上‘可观’,不过大多百姓在还清借贷的粮食后的确尚有不少富余,至少是能撑过这一个冬天。”苏敬则微笑颔首,简单地解释过一番后,便问道,“怀真拨冗来此,不知是有何要事?”
      谢迁一面随他绕过正堂走入官署的后院,一面低声道:“钟侍郎似乎快回来了。除此之外,知玄那边还传来了些巴蜀一战的确切消息,以及近来秣陵诸官的动向。”
      “巴蜀一战的内情倒是不难猜测,我好奇的是,江陵那些旧案的事发时机未免太巧合了些,赵粲未能守住成都,只怕也有被此事扰乱心绪的缘由——但这当真是巧合么?”
      “倘若不是巧合……”谢迁顿了顿,叹道,“那么钟侍郎的手笔未免太大了些,那毕竟是成都……”
      苏敬则见他似乎也并不了解,便只是摇了摇头,不打算再深究下去:“罢了,都一样。赵雍那边近来可有异动?”
      “未曾发现。知玄的意思是,过几日她会去见一见‘夜霜白’,或许可以借她之力猜一猜连环坞或许会有的动向。”谢迁说到此处,犹疑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不过依我之见,有江陵之事在先,赵雍恐怕不会再继续与钟秀这样相安无事下去,连环坞在越地响应起事不过是时间问题。我更担心的是……他们或许还联合了东海海寇。”
      “海寇……”苏敬则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六月时玄朔军在胡逗洲剿灭的,便是东海海寇的一处据点吧?”
      “不错,那时知玄……”谢迁兀自斟酌了一番,正待细说其中始末之时,却见陆希声手执一封叠好的书信,举步自后院的书房走出,便改口道,“知玄夺取胡逗洲,为的是截断海寇渡江北上的捷径,对于越地的局势只怕影响甚微。”
      “至少能够保证江淮之间的安宁,避免京畿的驻军应接不暇。”苏敬则若无其事地接了一句,而后看向了院中的陆希声,含笑问道,“陆尚书郎这是要去驿馆?”
      “嗯,去寄一封家书,也好令亲朋安心。”陆希声淡淡应下,并不做多余的解释,转而问道,“苏舍人,方才户曹与仓曹的掾史似乎来过?不知县中粮草如何?”
      “已补上了些春季的阙漏,虽算不上充盈,也足够越冬。”苏敬则微笑作答,“这几月以来,还需多谢陆尚书郎鼎力相助。”
      “不敢当,我也不过是从心而为。”陆希声亦不觉笑了笑,而后道,“我还需将信件交与驿使,便不打扰二位了。”
      他说着便向二人一揖,而后举步向官署之外走去。
      及至陆希声走远,谢迁方才不无疑虑地回首一望,低声喃喃:“说起来,这位陆尚书郎……究竟算是在为谁办事?”
      “陛下,陈太后,甚至于是太学祭酒文先生……皆有可能。又或者一切如陆尚书郎自己所言,他不过是作为华亭陆氏的子弟,从心而为。”苏敬则说到此处轻叹一声,终是轻轻地抚了抚额头,“是谁都无妨,至少在当下,他并未与我们为敌,也便不会是赵雍的同党。”
      “……也是。”谢迁轻轻一颔首,也不再深究更多,只略微压了压声音,道,“至于海寇……我担心的是,他们如今已失去了北上江淮的捷径,只怕少不得会变本加厉地在越地沿海作乱,若是可以,其实不妨在沿海海港处布些人手。但如今统领越地军事的周都督又偏偏是……唉。”
      “不仅如此,一旦我们以此事向沿海诸郡示警,只怕周霆也很快便能察觉。若是连环坞当真与海寇、官府都有联络,这一切便无异于自寻死路。”苏敬则神色微凛,而后又道,“不过……山阴郡那边,我还是可以向父亲致信提醒。”
      “过几日我也领些人手移防去鄮县。听闻海寇常在临海、永嘉一带侵扰,一旦他们现身,我便领兵南下先拖住局势。”
      苏敬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侧过脸来看向谢迁,言辞之间似有几分担忧与疑虑:“怀真,你当真有把握?”
      “自然。”
      “我的意思是,若是届时交战不利,你有把握保全自己么?”
      谢迁愣了片刻,而后才轻轻颔首道:“……我会小心。但崇之究竟在担心什么?”
      “我只是在想……”苏敬则沉吟半晌,反问道,“既然连怀真也知道了海寇常在临海与永嘉一带登陆,那么他们又会不会刻意避开这里呢?”
      谢迁心下一沉,一时默默不语,良久方才再次开口:“此言在理,我会留心探查。”
      苏敬则亦是微微颔首,笑道:“玄朔军的行动原本也并不受我节制,今日也不过聊作建议。怀真若是打定了主意,便寻个由头知会玉郡守,再择日出发吧。”
      “好,我去军中稍作整顿,再与季长史那边沟通过后,便启程前往鄮县。”
      “季长史还留在越地的山中么?不曾引得他人注目便好。”
      “这是自然。”谢迁笑了笑,抬眼望了望此刻的天色,亦是辞别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军营做些准备了。那位钟侍郎这两日便要回到吴郡,你也小心应对吧。”
      苏敬则含笑与他长揖作别,而后仍旧回到了官署的书房之中,仔细翻阅起了近来的公文。
      ——
      这一日已近十月,天光向晚时,秣陵城的街市巷陌之间照旧是华灯渐起,辉煌流彩间有如星河垂坠。
      文载川远眺着秦淮河上的画舫游船,自袖中取出了一封书函,徐徐道:“今日遂安县那边来了书信。”
      “那位新任的尚书郎是么?”慕容临悠闲地饮了一口茶,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此前我见朝廷骤然调了他去遂安,原以为他是陛下或陈太后的亲信,原来……”
      “呵呵……君渊误会了,宣城文氏不过寻常士族,哪里能够驱策得了江南望族的子弟?老夫不过是给了他一些建议。”
      “哦?愿闻其详。”
      “华亭陆氏如今的困局、他入仕的目的,君渊想必皆已知晓。那日在前往著作曹就职,老夫闲来与他论及太学的策论文章,见其中言及苍生黎民者颇多,却大都流于空文,连他自己也未能幸免,便权且说了些见解。”文载川慢悠悠地笑着捻了捻长髯,复述道,“老夫那时说,‘阁下文章固能冠绝太学,然终不过纸上苍生而已。陆小公子以为,仅仅是朝堂倾轧、宫阙权谋,便救得了华亭陆氏、救得了你笔下所谓的苍生么?’他倒是的确比那些终日饱食悠游的世家子弟强些,虽答不上话,却也不曾自作聪明。故而到遂安县事发时,他既有意,老夫便也上书引荐了一番。”
      “陛下与陈太后想必是认为他初入朝堂无党无朋,文先生您也是素来不涉争端,便索性应允了此事。”慕容临闻言颔首,又顺势问道,“那么他如今来信,是有了自己的决断?”
      “他说了些遂安县的见闻,更多的么,似乎还未能决断。”文载川说到此处,不觉从容笑道,“呵呵……不过人都是很固执的,尤其是在选择自己的道路之时。他能够不与我们为敌,便是很好的结果了。”
      “越地的乱子可还远远不曾结束呢。”慕容临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我也有些好奇,如今他自可袖手旁观,但日后再逢变故危及自身之时,他又会如何选择?”
      文载川并未答话,只是以指尖轻轻地敲了敲琉璃盏的边缘:“风云将变,君渊且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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