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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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六十四、开宴尊罍


      嘉安二年九月,西征大军班师回朝。朝廷封归降的氐羌国主为归义侯,又因西征首功,擢慕容临为安西将军、徐州刺史,都督幽兖青三州诸军事,封临贺郡侯。赵雍原本有意进言对其余将领封赏如故,却因御史台弹劾成都失守之事而作罢,最终赵粲等将领到底只是擢升一级,各受财帛之赏。
      与此同时,谢长缨也因监理洸水河道、剿灭胡逗洲海寇有功,擢为射声校尉、监京口晋陵诸军事,再次回到了玄朔军副手的位置之上。
      嘉安二年九月十五,帝于太极殿中设宴,为各方将领接风洗尘。
      这日刚过申时,不待西天的金紫霞彩淡去,太极殿外的千盏琉璃灯便已次第亮起,璀璨地迎接着赴宴的群臣。如今虽是深秋时节,然因秣陵气候素来温暖,台城宫道旁的桂子至今仍是鎏金烂漫,沁人的清香伴着群臣施施然入殿的步伐,在组佩的玎珰轻响中悠悠地飘入宫室之中。
      今夜虽是戌时开宴,但群臣自是不敢有所怠慢,不过酉时正宾客便已满座。此后到得酉时末,皇帝卫琰携皇后朱氏入殿,太后陈定澜乘华盖随后而至,在座王公大臣莫不离席行礼,而后在戌时的钟磬雅乐声中聆听圣训、共飨盛宴。
      夜宴不同于朝觐,诸王公大臣的言谈举止皆可随性些许。待酒过三巡后,便又有宫人鼓瑟弹筝,翩然起舞。缠绵乐声萦转在舞女的水袖丝袍间,格外动人心弦。
      谢长缨见四下里的同僚们大多已在丝竹声中畅快而谈,便也终于得以放下了先前正襟危坐的肃然架势,在漫不经心地品了些菜肴醇酒后,借口醒酒悄然溜出了大殿。
      只是不曾想她还不及走出太极殿外的复道虹桥,便已听得身后有人含笑开口:“谢校尉倒是惯爱在宴会之上躲清静。”
      “所谓‘丝竹乱耳、案牍劳形’,晚辈这样粗俗的行伍之人,自然是消受不起的。”谢长缨自是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亦是不紧不慢地调侃着微笑回首,看向了来人,“不过话说回来,难道临贺郡侯便不是在偷闲么?”
      慕容临今日身着一袭金章紫绶的华贵朝服,自太极殿偏门的玉阶之上缓步而来,身后的苍穹夜色便仿佛只映衬着他一人巍峨清峙的身姿,远远望去宛若潇潇玉山。
      “谢校尉这般伶牙俐齿,何必自谦?”慕容临笑着踱步上前,寒暄道,“还未恭喜谢校尉在胡逗洲上取得大捷。”
      “不敢当,晚辈这不过是顺手牵羊而已,若要论凯旋,还需看西线战事。如今能将江水上游的河道掌控在手中,日后无论进退,都更为便利。”
      慕容临微笑着摇了摇头:“未能守住成都,到底是一件憾事。”
      谢长缨思忖片刻,便也闲谈似的笑道:“那白崧倒是有些意思,这一次竟然当真只取了成都,便就此班师了。哪里还有当初在襄阳时针锋相对的气势?”
      “单是绕开剑门关飞渡蜀道这一策略,便足够令人措手不及。至于他不愿过江的缘由……谢校尉应当知晓。”
      “看来昭国的国力并不如我所设想的那般强大。”
      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慕容临亦是不再深入讨论这一个话题,转而问道:“这几个月里江淮一带可还安好?”
      “晚辈这里并无太多异样,不过是偶尔会遇上些流窜的匪寇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倒是越地诸郡……”谢长缨说到此处,略微顿了片刻,叹道,“似乎颇有些复杂,晚辈也不敢妄言,临贺郡侯还是到时亲自去问一问吧。”
      “说到此事,我听闻四月时朝廷便处置了几名遂安县玩忽职守的赈灾官员,此后那里便一切平安。”慕容临瞥了一眼太极殿的方向,又道,“看起来,他们没能捉住连环坞的把柄。”
      “把柄想必不是没有,只是如今恐怕不便揭出。”谢长缨思索了一番,知道此事无需向他隐瞒,便索性低声道,“前些日子怀真来了书信,与我细说了一些遂安县的事。倘若他所言不假,那么遂安县的水灾多半便是周氏与连环坞一手炮制,为的便是从百姓手中收回良田,只是连环坞在对河堤动过手脚后便再未出手,周氏也设法将罪名尽数推给了几个小喽啰,如今各方相安无事,他们也不能妄动。”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如今巴蜀战事已定,钟侍郎又对江陵动了手,赵雍自不会坐以待毙,连环坞也必然借机起事。”
      “若当真有这一日,便要防着他们声东击西,借越地之乱图谋秣陵。”
      “所见略同。”
      二人正说话间,却听得隐隐的钟鼓之声夹杂咋太极殿的宴饮丝竹之中,自远处悠长而来。谢长缨仔细辨认了片刻,而后笑道:“亥时快到了,临贺郡侯身为平定氐羌的功臣,恐怕不宜缺席太久。”
      慕容临却是抬眸远眺着北面华林苑方向的宫道,闲然道:“谢校尉先回吧,我还需在此等候一人。”
      谢长缨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真借着道旁花木间琉璃灯摇曳的光芒,望见了一驾翠辇冠盖自璿仪殿的方位徐徐而来。见此情形,她不觉带了几分戏谑的意味了然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晚辈不解风情了——那么,晚辈先行告退。”
      说罢,谢长缨便向着慕容临从容一揖,待对方颔首应允后,回身沿着复道向太极殿的侧门走去。只是在步入殿门的前一瞬,谢长缨到底仍是难掩好奇地微微一回首,正望见卫陵阳自翠辇中走出,于裙裾曳地之间缓步走上层銮玉阶,在慕容临身前柔柔裣衽,颔首一笑。
      ——
      待回首确认过谢长缨已然离去后,慕容临方才含笑对卫陵阳道:“陵阳怎么偏偏在此刻赶了过来?莫不是这台城之中又有了什么新鲜事?”
      卫陵阳亦是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太极殿的方位,见一切并无异样,便颔首笑着,眸光清洌地打量着慕容临的神色:“倒也算不得新鲜,只是近来太后与陛下两处皆有些小动作,我想,君渊定然是有兴趣听一听的。”
      慕容临暗自忖度了一番她言下的用意,一时拿不准卫陵阳究竟是在替哪一方做试探,便笑着说出了一番模棱两可的话语:“陛下年岁渐长,此前便时不时在朝会之上独自决断政务,如今若能为太后殿下分担些许,自然也算是一件好事。”
      卫陵阳抿了抿唇,笑道:“近来我留宿台城璿仪殿,的确时不时会与陛下闲谈一二,他言辞之间透露出的深意,有时也令我觉得颇为有趣。”
      慕容临却也并不急于询问详情,只不置可否地问道:“不知太后殿下如何看待陛下的这些想法?”
      “太后殿下倒是不多置喙,只说陛下到了如今的年岁,有些自己的想法也算寻常。”
      卫陵阳这句话听来似是随口而言,慕容临却并不敢等闲视之。他稍作思忖过后,便知陈定澜与卫琰之间多半也早已有了分歧,故作无意地笑道:“太后殿下这话说得倒是有趣。”
      卫陵阳笑了笑,也并不追问什么,只是一面与他在复道之上信步闲游,一面与他说起了近来的宫中见闻。
      ——
      谢长缨回到宴席之上时,正逢殿中丝竹悠然一转,舞女们身姿婀娜,如细柳拂水般飘然地次第退出太极殿,仿佛是借着东风袅袅而逝的一缕缕幽香。
      她还未在自己的位置之上坐定,身侧的宾客便已笑道:“谢校尉当真是随性,竟在这太极殿外悠游许久,本将便是想寻你叙一叙旧也不能。”
      “荀将军说笑了。”谢长缨闻声侧目,朗然笑道,“若早知您有意叙旧,晚辈是绝不敢偷闲的。”
      “你啊……”荀峤见此,无奈地摇了摇头,方才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要去奇袭胡逗洲?看来洸水那边的事情还是太清闲了些。”
      “荀将军有所不知,晚辈在洸水监理河道疏浚之时,最常遇见的便是些流窜的匪寇。后来诱捕数人审讯过后,方才知道他们大多是东海之上的海寇,每逢粮草不济之时,便要来岸上劫掠。晚辈看不过去,索性端了他们在胡逗洲上的据点,免得他们再由此处北上江淮、侵扰百姓。”
      “罢了,你和小谢公子没出事便好。”荀峤听罢,笑了笑,“你们二人在外忙碌数月,待今日夜宴结束后,这几日便不必再为军中杂事操劳,且在天权苑好生休息一番吧。”
      “那么,晚辈便要多谢荀将军通融了。”谢长缨含笑应声,又道,“近来京口这边一切可好?晚辈此前借公务之便去江北的庄园里看了看,禾苗长势都颇为可观,想来若能再有三两年的经营,便可减轻朝廷的不少负担。”
      荀峤听得此言,反倒是意味不明地轻叹一声,而后方道:“京口这边一切无碍,五月时又奉命募了一批侨民入伍,如今正在加紧训练。”
      “这样啊……那些侨民身手心性如何?”
      “颇为不错,只是有些人时不时仍念着北上收复故地,但愿这些话不会传入朝中有心人耳中。”
      谢长缨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后,便又与他细细地讨论起了近来天权苑中的各项事务。
      这一场夜宴直到子时将近时方才散去,到得此刻,喧闹的台城中也才添了几分午夜的清静,清凌凌的月色之下,淙淙流水绕宫墙而过,渐有寒雾弥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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