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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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六十二、玉帐连空


      慕容临与桓彦之领兵离开成都时尚是拂晓时分,天色是一片将明未明的混沌,将青城山下上下的山川江流都映衬得晦暗不明。
      “还真是不甘心啊……这一个月里好不容易稳住了成都的局势,但如今明知道赵粲他们会坐享其成,却还是不得不将这成都拱手相让。”
      桓彦之于马背之上回首远眺,却只在昏暝的天光之中望见了影影绰绰的城池轮廓。
      “桓公子是觉得可惜么?”慕容临亦是含笑看了过来,依旧不减平日里的从容与慵懒,仿佛对赵粲争功一事全不在意,“他们不愿去宁州,无非是因通往宁州的沿途道路大多险峻偏僻,享受不了锦衣玉食。但据我所知,宁州一带也正是因北上之路难行,这些年来少有胡人踏足,只是近来方有流亡的氐羌贵族南下。再加之本地的大宁官员大多仍旧在任上恪尽职守、抵御流寇,因而若方法得当,便可与这所谓的收复宁州,实则并不算难。”
      桓彦之忧心忡忡地轻叹一声:“话虽如此……”
      “留在成都也未必便是轻松的差事。”慕容临又笑道,“桓公子莫忘了,如今汉中可是在昭国手里。”
      桓彦之蓦地一惊:“那……”
      “若不能率先掌握住宁州,届时若是向北向南流亡的氐羌胡人借势而起,局势便更不妙了。”说到此处,慕容临淡淡地笑了一声,“姜昀若是足够聪明,定会派遣精锐之将前往汉中接手战事,一旦在成都的平原沃野之上遇上他们,我也没有必胜的成算。而若是他们没有动手……呵,那么以赵粲的能力,也定然不至于令成都失守。”
      “这样说来,无论昭国动与不动,我们除了避开锋芒前往宁州外,似乎都别无选择。”
      “不错。”慕容临略一颔首,重又抬眸看向了前方,扬鞭指了指绵延至天际的官道,“走吧,今日还需备好物资以便全军将士穿山涉水。到了宁州地界,事情便不难办了。”
      桓彦之思忖片刻,亦是应了一声,当先策马跟了上去。
      官道之上一时马蹄飒沓、烟尘四起,簇拥着一行万余兵马浩浩荡荡向南而去。
      ——
      慕容临领兵出蜀郡地界后,便先行取道东南往江阳郡驻扎休整,而后又派遣麾下使者西行联络前日里上书请求归附大宁的平蛮、南广、夜郎三郡郡守。及至嘉安二年六月下旬三郡归附的军报送入江阳时,他方才再次领兵动身沿江水上行,往朱提郡方向而去。
      也正是在这段时日里,白崧算准了慕容临一方进入宁州山中难以回援的时机,自汉中发兵南下,经蜀道天险悄然飞渡南下,意欲绕开剑门关要塞,将兵锋直指成都。
      嘉安二年六月二十四傍晚,巴蜀群山之中。
      连日翻山越岭的昭国精兵已在一处山间谷地暂且落了脚,秦镜尚在协助昭国的将领们布置完营地的守卫,而江怀沙则依照他白日里的交代,取了巴蜀一带的地形舆图,来到了白崧所在的主帐内:“白将军,据秦小将军所说,若无意外,明日入夜时分我军便能绕开剑门关的最后一道防卫,进入新都郡境内。此后直至成都城下,便都是千里沃野平原了。”
      白崧闻声便徐徐收起了手边的军报,抬眼看向他,颔首笑道:“这几日倒是辛苦你和秦小将军为此费心。”
      江怀沙忙长揖垂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末将不敢当。”
      白崧却似乎并不急于处理眼下的军务,以闲谈似的语调又问道:“听闻江校尉是江南人士,不知你对如今成都的宁朝将领有几分了解?”
      江怀沙心知这已可算是明晃晃的试探,一时却又不能避而不谈,唯有在片刻的斟酌过后恭敬地开口:“末将在江南时并未在官府供职,因而对此事也只算是略知一二,若是说得错了,还请白将军勿怪。”
      “无妨,我也正想听一听你的见解。”
      江怀沙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以进为退率先问道:“恕末将直言,此次宁朝西征巴蜀调兵约五万,转道南下取宁州的兵力只有万余。白将军挑在此时出兵成都,想必是对如今城中的将领已无太过顾忌,您真正想打探的,其实只有末将昔日的那位授业恩师,对不对?”
      “江校尉聪慧。”白崧似笑非笑地看着江怀沙,眸光之中暗含审视,语调却依旧十分平和,“当然,若是江校尉不便告知,我自然也能体谅。”
      江怀沙作势轻叹道:“并非是末将蓄意隐瞒,而是慕容先生自入仕至西征巴蜀前,也只在平定王肃之乱的战事中领过一次兵。现如今末将唯有依照这先后两次战事聊作推测——譬如,慕容先生的确很擅长以小博大、迂回奇袭。但依照西南地势观之,此次南下宁州,他恐怕没有再次奇袭制胜的机会。但若说正面交锋……末将也难以断定他的用兵风格,自然也难以推测他自宁州折返的时限了。”
      白崧见他这番话似乎说得颇为诚恳,其间言辞也颇有些值得推敲之处,便不觉忖度了一番,方道:“这倒是无妨,如今留在城中的那几位将领皆是寻常之辈,加之氐羌胡人时不时仍在附近侵扰,局势于我方也算有利。只是不知依江校尉所见,慕容临若是听说了后方遇袭的消息,是否会立即折回益州,收拢残兵进行反击?”
      江怀沙拿不准他这是当真忌惮慕容临,抑或只是在试探自己,唯有在权衡一番过后,小心翼翼地答道:“末将以为……未必。”
      “为何?”
      “其一,慕容先生的能力或许强于成都的那几位将领,但如今五州将领各怀心思,他手下能够放心调动的兵力至多也仅有那万余人,更不必说眼下追随他的桓彦之届时是否当真愿意如此冒险。其二,对于宁朝而言,若能攻取成都天府自然是可喜可贺,但对于他们而言,控扼江水上游的航道,避免水师受大昭牵制显然更为重要。”
      白崧含笑盯着江怀沙的双眼:“那么江校尉以为,我军是否也应当在江水防线一带给予他们些许压力?”
      “……末将不知。”江怀沙这一次刻意沉默了许久,方才假作无奈地摇了摇头,“慕容先生在书院时也不曾教授过用兵之法,末将自然做不出更多的猜测。不过,算来白将军如今也已见过了他的两位门生,不妨……据此推测一番?”
      “两位门生是么……”白崧忽而轻嗤一声,明白过来,“的确,当初在襄阳城遇见的那位,的确令人大开眼界。可惜了……”
      江怀沙一时不知他在感慨何事,便也无从应答。
      而白崧在片刻的沉默过后,又问道:“他还活着?”
      江怀沙愣了愣,微微颔首:“……自然。”
      “呵,真是可惜……”
      江怀沙隐隐觉得他这相同的慨叹之中分明又是另一番意蕴,只是还不及细细思索,便见白崧总算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此处:“今日多谢江校尉坦诚相告,我会仔细考虑你说的这些事——江校尉想必仍有要事在身,早些去处理吧,明日还需继续赶路。”
      “是,末将告退。”
      江怀沙见白崧并未对他起疑,便暗自舒了一口气,应声退出了主帐,匆匆向自己落脚的营帐走去。
      他略微抬了抬眼眸远眺四下环抱的巴蜀险峰,只见群青排闼、飞鸟振翅,有飒飒的竹海浪涛随风声翻涌而来。
      ——
      两日后,当数以万计的昭国步骑兵越过巴山,出现在城郊的沃野之上时,留守于新都郡的千余名宁朝将士一时便乱了阵脚。
      除却南下宁州的一万兵马,此次西征的兵力大多被布置在了剑门关于成都城,位于二者之间的新都郡既非要塞,便并无重兵把守。他们如今面对着白崧麾下的昭国精锐,唯有坚壁清野、苦守不出。
      这一日的巴蜀日色清朗、天高云淡,成都官署中的将士们依旧如往常一般往来值守,赵粲与另几名将领亦是在各自的厢房中漫不经心地处理着公务。
      一封加急的书函便是在此刻送入了赵粲手中。
      “……新都郡?那里能有什么事?”赵粲将信将疑地瞥了一眼信封上的落款,又打量了一番满身风尘气喘吁吁的驿使,“剑门关那边没有消息?”
      驿使摇了摇头,喘息不定地开口:“那些人……他们……绕过了……”
      不待他勉强说完,赵粲已然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书函中的内容,面色顿时沉凝下来:“新都郡那便没有更新的战报了?剑门关那边为何对此毫无察觉?”
      驿使此刻也渐渐缓过了气息,诚惶诚恐地答道:“据驻守新都郡的将军推测,敌军是沿巴山之中的前朝蜀道绕行山间,避开了剑门关守军的视野。”
      “绕开剑门关……当真是大胆的决定。”赵粲感慨似的摇了摇头,随即挥了挥手,“辛苦了,你且先去休息吧。”
      驿使长揖告退:“……是。”
      待驿使离去后,赵粲立刻着人召来了各军将领,吩咐道:“诸位,昭国将领白崧率军绕过了剑门关要塞,如今已直抵新都郡城下。此刻急召诸位来此,便是为了商定各方对策,提前做好取舍与准备。”
      此言一出,立时便有敏锐的将领反问道:“不知赵将军所谓的‘取舍’,究竟是什么?”
      赵粲摇了摇头:“请别误会,本将的意思是,我们总该对最糟糕的局势做好准备。届时巴蜀之地若难以保全,便必然需要壮士断腕,扼守住最为关键的要塞。”
      另一名将领闻言道:“新都郡毗邻蜀郡,偏偏又因前方有剑门关天险,城防素来并不算坚固,加之剑门关以南沃野千里,正是昭国铁骑一展身手的好地方,只怕新都郡守军难以抵挡。”
      仓曹的从事史亦是适时地颔首应声:“成都的仓帑在笮桥一战中消耗甚巨,氐羌国主流亡之时又有不少人乘乱洗劫。如今虽得以休养,但尚未到秋季稻米收成之时,下官担心……”
      又有听不惯这等丧气之言的将领出言反驳:“仓曹从事史说这些,难道是打算就此放弃成都吗?”
      堂中众人一时争执不下。
      赵粲不做言语,只是仔细地听着每一个人的说辞,暗自斟酌着他们所陈述的境况。待到众人渐渐地都沉默下来时,方才徐徐开口道:“诸位所言皆有道理,成都固然不可轻易放弃,故而城中主力务必在这几日里加强城防战备,若有新都郡撤来的残兵抵达,也请立即报入官署。此外……”
      他说着,便点出了三位心腹将领,对他们道:“你们三位不必守在城中,明日便领人分别前往越巂、犍为、江阳三郡,协同当地水师驻军在江水北岸做好防守,届时即便成都不保,也绝不可令江水水道落入敌军手中。”
      三名将领心下明了,当即拱手应声:“是。”
      堂中的其他将领亦是明白赵粲的决定已是当下的最佳对策,便也纷纷不再争辩,齐声应道:“我等定当竭力而为。”
      ——
      而当成都告急之时,慕容临亦是刚刚领兵踏入建宁郡的宁州州府。彼时他立在州府官署的楼阁之上,收起了刚刚到手的加急密信极目远眺,正望见城外山水清明、旌旗连空。
      片刻后,他便侧目看向了身侧随行的亲信,淡淡吩咐道:“去向军营那边传个口信,即刻派些人手前往云南、朱提两郡,协助建宁郡一同加强江水南岸的防卫。敢做出绕行剑门关飞渡蜀道这种决定的,恐怕只有白崧或是昭国伪帝——成都……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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