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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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五十九、旧恨春江


      嘉安二年四月二十三,遂安城官驿之中。
      这一日停云不开,梅雨缠绵。钟秀抬眸眺望着廊外细密如帘的雨幕,微笑道:“苏舍人似乎对我的到来并不意外?”
      “算算时日,通寇案的审理也该结束了。此事下官无从插手,唯有仰赖钟侍郎代劳。”苏敬则波澜不惊地应道,“也正因此,下官合该给出一些回报,不是么?”
      “周霆的确将谋划此事的罪责尽数推给了周明哲,坚称对方是以护送赈灾粮的正当理由调走了都督府的那些士兵。如此一来,周霆成了受害者,周明哲作为主谋自是必死无疑,至于钱卓这个从犯么……念在他终归迷途知返,我便主张只将他谪往别处。”钟秀径自简短地交代了会审的结果,又道,“算算时辰,眼下钱卓大约也已带着家人离开了遂安——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苏敬则听得末了的那一句话,心下微觉异样,却也并不打算说破:“可惜周霆毫发无损,更不必说连环坞和赵雍。”
      “但他们毕竟不能明目张胆地侵吞良田了,新安江决堤之事最终被归于江湖匪寇作乱,来日报入朝廷,太后定会再令我们留守越地静待对方现形。”
      “这样啊……”苏敬则微微颔首,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浅浅淡淡,“旧卷宗被我的侍从就近藏在了江陵城州府官署中,便在南侧卷宗库内西北角柜架的暗格里。”
      “……我会传信给恒煜,由他前往江陵的官署中查探。”钟秀侧过脸来,神色略显复杂地深深看了他一眼,“尽管这是一次礼尚往来的交易,但我仍需要谢过苏舍人,你所做的一切,替我免去了许多麻烦。”
      “那些旧卷宗于我而言并无用处,倒不如索□□给需要它们的人。”苏敬则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言辞之间似有深意,“但愿钟侍郎从中查到的,会是你希望见到的结果。”
      钟秀幽幽一笑:“苏舍人不妨拭目以待,西线战事结束后,无论是我或是赵雍,都不会坐以待毙的。”
      苏敬则却并未接他这一句话,反倒是笑了笑,只装作无意地感慨起来,隐含试探之意:“先前钟侍郎与你们的家主闹得那样难看,我原以为你不会再与族人有过多联络。”
      “……苏舍人不明白。”钟秀倏忽轻嗤一声,却也同样并未多言此事,反倒是转而感慨道,“我出生在江陵,算起来,也有许多年不曾回去过了。”
      苏敬则闻言不觉侧了侧眼眸,他自认与钟秀并不算十分熟络,甚至可算是提防,但如今相处了多日,也终归能够渐渐地说上几句闲话。
      “我并非是在指摘钟侍郎的决定,”苏敬则温和地笑了笑,心下却并未被对方那副感慨的模样所迷惑,他旋即隐隐领会到了其间真意,便也不多追问,只道,“毕竟这其中的得失,钟侍郎想必也已考虑得十分清楚了。”
      “我不过是随口一言,如今风波暂且平息,你我也不必总是以公务相谈。”钟秀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望着檐外潇潇不绝的雨幕,又问道,“我有些好奇,昔年苏舍人初入洛都时,是怎样的心境?”
      “钟侍郎以为如何呢?春风得意?或是惴惴不安?”苏敬则似笑非笑地瞥了过来,“若我说什么也没有想,钟侍郎信不信?”
      “这也不无可能,或许苏舍人从一开始便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钟侍郎不也一样?”
      廊外雨声淅沥不绝,天幕之上的云翳却已显出了几分晴霁之意,为庭中的花木与绿荫添上了几笔亮色。钟秀凝眸望着高旷的天幕,摇了摇头,道:“或许如此吧,我只知道,有些人再如何谈论治国之道,也不过沦为茶余饭后的笑柄,而鸟的羽翼一旦镶上金玉,便永远也飞不起来了。”
      “钟侍郎后悔了?”苏敬则明白钟秀这句话意指何处,他回忆起崇德殿玉座珠帘后影影绰绰的那个身影,默然片刻,淡淡笑道,“孰优孰劣,也都只是过去的选择与交易罢了。若说凭风借力,你我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可惜世人未必如此作想,而我……其实比起交易,或许更像是心甘情愿,他们也的确不曾想错。”钟秀轻笑一声,轻衣缓带飘然走过,步伐似乎比往常快了些,“这几日我会回到秣陵向太后殿下述职,也会仔细看一看那些旧卷宗。连环坞在越地的动静,便有劳苏舍人留心了。”
      而苏敬则却是在他转身离去后再次微微侧目回首,眸光中含着分明的凛冽与讥诮。
      ——
      在二人于官驿回廊中闲谈会审结果的同时,钱卓置办的车马也已载着他们一家人远远地离开了遂安城,沿山野间空阔无人的官道向南方而去。
      而在道旁的密林之中,全副武装的杀手们望见马车达达行近,悄然地抽出了雪亮的刀锋。
      ——
      这一场覆盖了江南江北的雨直到深夜时分方才止歇,彼时江北的山川草木皆被濯洗一新,在皎白清透的月色之下泛出温润的色泽。
      几名衣着简朴的胡人便是在此时出现在了洸水附近的山野中。他们簇拥着身着玄色斗篷的首领沿山径一路上行,最终停在了半山腰一处狭窄的转角前。
      谢遥大大咧咧地抱臂拦在了山径中央,向一行人笑道:“诸位,除却知玄邀约的那位贵客,便都在此处止步吧。”
      几名引路的胡人面面相觑,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止步,然而那首领却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戒备:“不会有事,你们便在此处等候吧。”
      “……是。”几人犹疑了片刻,先后抚肩行礼,依言在道旁驻了足。
      而那首领再次看向了谢遥,言辞之间颇为客气:“那么,不知可否劳烦这位小公子带路?”
      谢遥偏了偏头,颇有些为难地说道:“依照知玄的说法,阁下身份非同寻常,我也不便同去。”
      “是么?”首领不觉笑了一声,举步沿山径前行了数步,“既如此,我独自前去便好。”
      谢遥回首应声道:“自此上行仅有一条山路,不必太久便能看见那处山亭。”
      “多谢。”
      首领道过谢后,便仍旧沿着山径上行,不多时,便望见残月当空,月色下正有一处八角亭凭靠山崖,俯临清江,掩映在山腰繁密的茂林修竹间,颇有一派清寂幽静的意蕴。
      他略微驻足远眺了片刻,随即拾级而上,步入了山亭之中。
      “您果然来了。”端坐于石凳之上的谢长缨循声侧目,向这位素未谋面的来客粲然一笑,凝视着他斗篷之下平静的眼眸,“我也果然没有猜错,您还活着。”
      “让他们在宁朝边境活动,的确是一个不明智的决定。”那首领略一颔首算作认同,随即在谢长缨的对面撩袍入座,开门见山道,“谢校尉既已猜到了我们的来路,不知今日是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说,只是建议罢了。”谢长缨笑吟吟道,“如您所见,洸水的工事即将竣工,而不论此前我如何与你们交锋,您的盟友似乎都无动于衷呢。您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难道我问了,谢校尉便会和盘托出么?”
      “为何不会呢?这是应有的诚意。”谢长缨闲然道,“海寇在他们的腹地遇上了麻烦,江北这边当然自顾不暇。若说他们为何突然惹上麻烦,便又不得不说到另一方朝廷必得剿灭的江湖势力了。”
      “……连环坞?”
      “看来您也有所耳闻。”
      “这等事情并不难调查,何况我原本便觉得那些海寇首鼠两端。”首领微微咬重了末了的四个字,意有所指地看向了谢长缨,“谢校尉的来意,我应当并没有猜错。”
      “阁下果真慧眼如炬。”谢长缨颇为爽快地颔首应下,又道,“连环坞与海寇的所作所为已令朝廷侧目,如今是打定了剿灭他们的主意。但阁下毕竟与他们不同,你们的势力也不足以与一国对抗,何必平白被这并不靠谱的盟友拖累呢?更何况,阁下所谋甚远,又与昭国颇有宿怨,如今若是再与大宁交恶,日后的路,只怕不太好走。”
      “谢校尉所言不错,但所谓的‘诚意’,不该流于言辞之间。”首领淡淡一笑,似乎早已料到了她的这番说辞,略微思忖片刻后,又道,“我也想听一听谢校尉的条件。”
      “如阁下所见,玄朔军如今已在江北屯田生产,入秋后收获的米粮不说盈余,也足够军中使用。不过朝廷并不知道其中详情,故而仍旧会依照律法派发军饷。”谢长缨漫不经心地用指节轻轻叩击着山亭中的石桌,缓缓道,“只要阁下愿意与海寇断绝联系,撤离大宁边境北上,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些粮饷——毕竟,我也很乐意用不同的方法给昭国添些乱子。但无论是海寇还是连环坞,只怕都盼着你们继续南下扰乱大宁腹地,好从中坐收渔翁之利。阁下不妨想一想,哪一条路更符合您的计划呢?”
      “谢校尉方才所说的可不是全部的条件。”
      “的确。”谢长缨狡黠地偏了偏头,幽幽笑道,“在玄朔军奉命回京前,我希望阁下能够配合我们,处理海寇在胡逗洲上的中转据点。当然,作为回报,此次的战果,我们自可平分。”
      那首领似乎也不曾想到她会提出如此出格的战略,凝神斟酌片刻后,方才颇有些兴味盎然地应声道:“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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