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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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九十九、迥云垂草


      两路昭国大军的围攻之处正是一片平坦原野,而北岸的土地较之南岸更为低洼。那一夜的洪水汹涌而来,在送走了困于沙洲的荆州战船后,又将手足无措的昭国士兵与他们的攻城器械卷走了半数,而留驻北岸的辎重粮草更是十不存一。
      次日清晨,昭国左日逐王收拢残兵,与白崧会合后泅渡沔水,退后五里驻军。而当日傍晚时分,临近几郡勉强分出的粮草运抵襄阳,为守军与百姓又挣得了数日的苟延残喘。
      襄阳城中的军民一派欢欣鼓舞,人们在战事告急以来第一次走进了茶馆酒肆,各自谈论猜测着这场水淹敌军的战事。
      而天空中的阴云却仍是久久不散,直到六月二十九的早晨,又是一派霪雨霏霏。
      “昭国大军回到北岸后撤五里,我们的使者也已前往他们的营地送信,都算得上是好消息了。”河堤旁的军营之中,卫暄仔细打量着沙盘,开口道,“或许……再有几日,这场闹剧便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殿下,没有这么简单。”苏敬则锁着眉头轻轻一叹,“若是白崧答应了与我们和谈,那么我们最艰苦最危险的时候,才刚刚开始。”
      卫暄略显讶异地抬了抬眼,而后简单地一揖:“请几位详说。”
      白懿行率先摇了摇头:“此次筹来的粮草只够我们以最低配额支撑半月,无论如何都无力再与索虏交战消耗。而就算是这么一点杯水车薪的粮草,也已是令临郡颇有微词了。”
      他顿了顿,又道:“南面总算来了消息,前些日子三吴之地有贼人叛乱,扬州调不出援兵和粮草,朝廷虽下诏从荆州别处调动军队支援,但其主将畏惧白崧之名,缩在武陵郡不敢北上。”
      “如此,败兵之势难免,再死战也是徒劳。”卫暄长叹道,“难道……当真只能和谈了么?”
      苏敬则自一开始便只是凝眸看着沙盘,此刻才不紧不慢地低声开口:“若说和谈,河堤的存在固然是一个极好的筹码,但若想逼令白崧退兵,或许还需要另一些手段……”
      “苏寺卿指的是……”
      “左日逐王的性命。”
      卫暄暗暗感慨着此事不易,而后道:“为何如此断定?”
      “目前看来,这还只是下官的直觉。待昭国的那两位主将给出了回复,一切或许会更为明朗。”苏敬则缓缓地摇摇头,“且,纵然和谈成功,沔水以北的诸郡县,也大多会被放弃。”
      卫暄惊了惊:“苏寺卿是想放弃……”
      白懿行轻轻一叹,已当先说道:“殿下,如今内外交困,我们别无退路。再战下去,襄阳必败,无法预料的只是保卫江陵的战事。这一点你我明白,白崧自然也明白——败军之师,是没有资格索要失去的一切的。”
      卫暄阖了阖眼:“本王明白二位的意思。但……索虏行事残暴,当年姜和领兵南侵,所到之处大多烧杀抢掠。如今若想令襄阳得救,难道便唯有牺牲北面诸郡县的军民么?”
      苏敬则淡淡地应声道:“襄阳位置险要,绝不可儿戏。殿下或许想要一个更好的选择,但如今能做到的,唯有壮士断腕。”
      卫暄无奈地垂了眼眸,算是默认了二人的决断。
      三人正在商谈之时,谢长缨便在帐外守卫的通传声中掀帘而入。她见三人一时止了话语,便索性直入主题道:“诸位,北岸有消息了。”
      白懿行立时问道:“白崧同意了和谈?”
      “是。不过……”谢长缨的目光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帐外,又道,“同样是北岸的消息,左日逐王在昨日深夜点兵出师,方才已在河堤对岸扎了营。不过,由于前两日的大水还未退去,他们一时也无从接近。”
      “果然来了此处驻军么……”白懿行沉吟片刻,复又追问,“白崧对此可有什么动作?”
      谢长缨摇了摇头:“依照使者所言,白崧那时很是爽快地答应了和谈之事,并催促我们早日遣人商谈。”
      白懿行斟酌良久,沉声道:“左日逐王绝不可能是私自动兵,白崧至少也是默许了他的这番动作。”
      “这便意味着……白崧或许只是假意和谈?”卫暄说到此处,却又否认道,“不对,若是如此,他们的动作未免太过明显也太过着急了。如此迅速地陈兵北岸,我们至多也不过是将一个报信的使者折在敌营——这可不太合算。”
      “或许是想以左日逐王的这一支兵力作为威慑,好为来日的和谈增加几分筹码。当然,另一种可能便是,白崧的确是真心实意地打算和谈,只不过他同样真心实意地希望借我们之手除去左日逐王。”苏敬则一面说着,一面用笔杆在沙盘上河堤北岸的位置划出了一个浅浅的圈,“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我们的应对之策,都是相同的。”
      那便是杀死左日逐王。
      几人心下亦是了然,一时皆是颔首默认,沉默不言。良久,仍是卫暄率先打破了这片寂静:“虽是困难,但总好过毫无希望。”
      白懿行侧目看向苏敬则:“苏寺卿既已如此说了,想必心中也有了权衡。”
      苏敬则抬眸环顾了一番帐中的几人,轻轻颔首。事已至此,他唇畔那抹素来温雅的微笑早已淡去不见,眸光微微一抬之间,便如薄刃猝然出鞘,一瞬间近乎冷峻地穿透帐中凝滞的气氛:“和谈之事,由我前去。”
      他说到此处,略微顿了顿,转而看向了白懿行:“白将军,在此之前,晚辈仍有一事相求。您先前似乎也曾提过,沔水以北之地仍蛰伏着可用的探子,有一些……似乎还在昭国的下等士兵之中?”
      “苏寺卿有何打算?”
      “若是情况不妙,便需要他们在特定的时日里散播一些‘传言’——关于昭国无心进攻有意和谈的传言。”苏敬则略微笑了笑,问道,“白将军传信令他们待命,大约需要几日?”
      白懿行稍加思索:“约摸两三日,待斥候回来复命或许又需一日。”
      “好,那我七月初四动身,算上途中所需的时辰,纵然一切顺利,恐怕也许到七月初五时方才能够正式开始和谈。”苏敬则微微颔首,又向几人肃然长揖道,“那么……和谈之外的事,便有劳各位代为调度了。”
      卫暄颔首发问:“除却与左日逐王对阵,苏寺卿还打算如何安排后手?本王与二位将军定当竭力而为。”
      “说来也不复杂,令敌营中的探子们待命,若是届时不曾得到下官命人传来的口信,便在当日未时初开始设法散播方才所说的流言。而若是入夜后和谈的文书仍未送回营中,便炸毁河堤水淹敌营。”
      卫暄一惊:“你说……炸毁?”
      “不错,昨日开闸放出的河水,不足沔水河堤所积蓄的半数。殿下,请您相信,白崧比我们更害怕决堤。”
      卫暄蹙了蹙眉,也领会到了他这番布置的用意,不再多问。四人又细细商讨了一番其中的细节安排,方才在日暮时分各自散去。
      ——
      嘉安元年七月初四清晨,鸿胪寺卿苏敬则携近卫仆从整装驾车,动身前往北岸的昭国军营和谈。
      临行时依旧是细雨霏霏,远处的山峦河水都浸润在迷离的曙色与烟雨之中,朦朦胧胧好似黄麻纸上晕染的水渍。
      “琅琊王殿下和白将军已先一步引兵去北岸了,我也只能送你到此处了。”谢长缨抬眼望了望横卧于沔水之上的河堤,转而对苏敬则笑道,“有把握么?”
      苏敬则略微扬了扬唇角:“我会尽力为襄阳争取最大的利益。”
      谢长缨又道:“说来当年藩邦朝觐之时,我也曾与白崧打过些交道。哪怕是在言辞之上,他也不是易于对付之人——你还是小心为上。”
      二人说话间已来到了辕门外整装待发的车马旁,苏敬则便也不再闲谈其他,只是简短地开口道别:“时候不早,我该走了。左日逐王并非等闲之辈,你们也务必小心。”
      “那我便勉强将这话当做是关心了?”谢长缨远眺一番北岸迷离的光景,良久方才驻了足,笑道,“尽快回来。”
      苏敬则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只是轻轻一颔首,转而举步走入了马车之中。
      驾车的士兵扬鞭策马,这一行车马便在清晨微凉的雾色中踏过新雨后的泥泞,辘辘地沿着沔水东行而去,在泥泞潮湿的河滩之上留下一道道笔直的车辙。依照前几日定下的方案,为避开左日逐王或许会发动的袭击,他们将沿沔水东行至襄阳城以东,从那里的浮桥渡过沔水折行向北,前往白崧的军营。
      原本轻纱薄雾般的烟雨不多时便转作淅淅沥沥,浓云静静地在天幕上堆叠舒卷,几乎便要压上极远处的城墙。谢长缨在雨雾中静默地伫立了片刻,亦是转身踏过离离的青草,向河堤所在之处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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