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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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八十八、胡骑凭陵


      早在半夜火起之时,沔水北岸的昭国斥候便已将襄阳城中的异状上报给了白崧。而白崧又调数人再探,并召集麾下将领连夜商谈,一致定下了奇袭之策与示警暗号。
      彼时曙色未现,黑沉的沔水之上是一片湍急与莫测。昭国士兵们乘着夜色的掩护扎起木筏吹起羊皮,在城中火势未歇之时人马衔枚、泅渡沔水,经由河道中央的沙洲中转后,登上了南岸的土地。待得一行五千余人马皆已成功渡河后,领首的裨将又引人马避入河岸的芦苇丛中无声潜行,直至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襄阳西北郊的山丘密林中时,方才稍稍休整了片刻。
      此刻自林间远眺襄阳城,正可见城中的大火已被夤夜扑灭,唯有影影绰绰的余烟一缕缕地弥散云间,将破晓前的天色衬得更为阴翳,而更远处的城西荆州军主营中营火不绝,隐隐照见似有巡行的队列来去不息。那裨将与几名副手凝神观察了许久,忽而先后仿着鸱鸮的啼鸣扬声呼啸起来。四下里休整的昭国士兵们听得暗号,便知是要向东下山突袭襄阳北郊,纷纷起身牵马,不多时便已在林间集结完毕,只待裨将进一步发令。
      天穹之下阴云凝滞、万籁噤声,良久,唯有一阵燥热的长风自西南方徐徐吹度。
      而此时的襄阳城中,郡府属官们尚在为勉强救下的两成粮草而庆幸,荆州军主营之中,四人也是将将结束了紧急的商谈各自散去。
      嘉安元年四月二十,当数千昭国步骑兵在拂晓的天幕下喊杀着冲出密林,直奔襄阳城北郊的防御薄弱处时,谢长缨不过刚刚踏入西南郊的援军营地,而苏敬则正领了白懿行调拨的一百士兵与数名亲信仆从,向西往新城郡地界而去。
      ——
      “北面这是……”谢长缨在隐隐听见远处风声中夹杂的喧嚣之时,一瞬间便已本能地循声向北回首,蹙了眉头低声喃喃,“城中已拨了人手加强防卫,难道是北郊?”
      原本正与她交谈的南琅琊国典兵中尉亦是警惕地沉默下来,凝神听了片刻道:“是北郊,末将这就派人去探探情况。”
      谢长缨颔首默认,待那典兵中尉召来几名斥候简单交代过任务后,又道:“他们探查消息也需要些时候,我们需早做准备。”
      典兵中尉思索了一会儿,问道:“若是敌军进犯,将军打算如何应对?不过若是如此,此刻距离更近的荆州主营想必也已驰援。”
      谢长缨垂眸沉吟片刻,忽道:“自然不可以常理回援——白将军不是派了一位兵曹从事史过来么?不知他此刻人在何处?”
      典兵中尉立时抱拳行礼道:“末将这便去寻人,请谢将军在主帐前稍待。”
      不多时,他便在半路遇上了那名兵曹从事史,在简短的交谈过后才得知对方也正打算来与谢长缨商议北郊异动之事,便一同折返至主帐前,齐齐向谢长缨道:“不知谢将军有何打算?”
      谢长缨自是看向了兵曹从事史:“听闻先前修筑的沔水堤坝在西北郊的河水上游,如今那里可有足够的人手?”
      兵曹从事史忙应声答道:“这是自然。昭国刚刚南下之时,白将军便已着人前去河堤上驻守,以免被敌军占了先机。”
      “很好,河堤附近可有船只?”
      “约在河堤下游五里处有一处战船渡口,其中停泊有水军作战所用的楼船艅艎,亦有吴越之地常用的舽艭舲船,不知谢将军打算调用哪一种?”
      “楼船之类太过显眼,若要调动恐怕也需再去请示白将军——便调十五艘舽艭。”
      “是。”
      见兵曹从事史答应得爽快,谢长缨笑了笑,复又向典兵中尉道:“中尉,昭国善用骑兵,若是寻常支援,荆州军未必缺我们这几千人手——备好白磷和箭矢,我们调一千人走沔水水道,以水师断了这奇袭敌军的退路。”
      二人听得此言,心下俱是略微一惊,随即又齐齐一抱拳,朗然应声:“是。”
      ——
      襄阳城北郊的战事最初进行得并不算顺利。
      昨夜的大火与昭国的突袭几乎是毫无预兆地接踵而来,当荆州军主营紧急调动军队赶往北郊时,昭国军队仗着骑兵突袭的优势,已然推进到了东北郊距城池不到五里之处。在这里,背后原本相去十余里的沔水自此由北面折行向东南,紧邻此地流淌而去,经年累月地将这一处郊野滋养成了肥沃平坦的土地,因而也极不利于步兵对骑兵的作战。而荆州军对此自然也早已有了预料,白懿行请卫暄留于主营镇守,而后亲率重甲步兵与轻骑兵四千人,驾战车数百疾行赶赴东北郊迎战。
      是时朗日初升、朝霞万里,襄阳城郊金戈林立如列冰霜,纷沓而至的马蹄扬起滚滚烟尘如浪如涌,几欲遮天蔽日,衬得静伫于铁骑刀枪外的襄阳城城墙更如怒涛巨浪中的孤舟。白懿行率军赶到时,原先驻守于此的数千士兵已然死伤惨重,他心知大宁的军队素来以步兵为主力,若在此直面漠北铁骑,纵然人数占得上风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故而早在高车部由敕勒川南下时,便已开始着手演练应对漠北铁骑的军阵。
      此刻,白懿行望见前线残兵尚在抵抗,旋即便令麾下士兵变换阵型,以数百战车为左右屏障、其上悬挂潮湿的帷幔草席抵挡箭矢火药,军中步兵在战车后结成方阵,手持长槊盾牌缓缓向前推进,而随行而来的轻骑兵则纵马游走于战车阵四方作为策应。战阵结成后,白懿行再发号令命前线残兵由两翼撤离,而荆州军此战的主力乘隙由中央突入前线,与昭国骑兵猝然交锋。荆州军借着战车阵与重甲,化去了昭国骑兵面对步兵方阵时的优势,而此处平坦的地形更是同样地令战车阵横行无阻。
      战车的轮辐隆隆地碾压过原野之上青葱的草木,将冲锋而来的先头骑兵猛地撞开,而战车间隙中刺出的长槊更是借着冲力直直刺入马匹的四肢与腰腹,马上的昭国战士瞬息便被惊惶的战马掀翻落地,旋即又被滚滚冲撞而来的战车碾入了巨轮之下。后方的昭国副将疾呼着命弓箭手放箭,而那密密匝匝的白磷箭雨在半空中擦出一道道明艳的火光,却终究又无力地挂在了战车的帷幔之上,连那一点星火也在潮湿之中颓然熄灭。
      一时之间,两军相持不下,郊野上是一派人喧马嘶、血肉横飞的光怪陆离,而天穹之上霞光渐隐、浮云蔽日。待到傍晚时分,双方仍旧陷于鏖战之中难分胜负,天幕上堆叠如浪的阴云却已翻滚如灰色的浪潮,而西北方猎猎的风声也携着潮湿的水汽呼啸而来。
      天光一寸寸地暗了下来,黑夜悄无声息地侵染着天穹,直至最后一缕亮色也被吞没时,两军阵中已挑起了炬火与夜灯,照得襄阳的郊野通明如昼。
      正在双方苦战僵持之时,背面的沔水河岸却忽地也有火光冲天而起,在连绵不绝的西北风中吞吐着烈烈的火舌,顺着风向缓缓地席卷着野外的草木。
      见得后路火光突起,昭国骑兵的攻势亦是有了片刻的混乱,荆州军乘此时机再次推进战车阵,将对方的军阵撕开了一道更深的口子。而昭国骑兵的将领们也旋即下达了命令,在沉郁激昂的号角声中,昭国骑兵们纷纷高声呼喝着再次结阵冲锋,大有背水一战之势。
      而此时东面湍急的沔水之上,有数十点幽幽的灯火在夜色阴影中急急逼近,又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辰,方可看清是十余艘舽艭正顺流疾行而下,而船上已密密层层地列起盾牌,□□的箭镞在盾牌的间隙中泛着点点寒光,如天上的星子,又如幽冷的眼眸。
      舽艭本是吴越之地的士兵常用的一种战船,其船身较之寻常的楼船、艅艎等更小,因而在水路作战中也更为灵便。这一处原野本就毗邻折行的沔水,此刻舽艭战阵逼近此处,原野之上的昭国骑兵便大多落入了□□的射程之内。
      “放箭!”
      领首的舽艭战船之上忽有人冷声高喝,继而战鼓雷动、箭矢齐发。
      霎时间飞箭流火,密密匝匝兜头罩下,好似云翳之后的星河一瞬倾泻,直直落上昭国骑兵的头顶。
      天色昏昧,杀气自地表凛然升起,和着空中经久不散的血腥味,犹如一汪由热血与金戈汇成的海洋。
      ——
      在北岸昭国主力的断续支援之下,城郊的这一场恶战持续了五日。直到嘉安元年四月二十六,因两三天来连日的阴雨,沔水水位不断上涨,昭国北岸答应的支援也在应对巡航的舽艭之时渐渐力不从心。直到此时,几乎战至力竭的昭国骑兵得了白崧的口信,方才且战且退,收拾残存的木筏羊皮,向北岸暂退而去。
      白懿行毕竟仍顾忌着昭国主力军的实力,故而也命人传信沔水之上的谢长缨,就此留下了战船战车与三千士兵固守原先的堡垒,而后各自向西退回荆州军主营,再议后事。
      当指挥此战的昭国副将在北岸大营的主帐中一面请罪,一面将荆州军的水陆战术一一复述出来时,端坐主位的白崧不觉幽幽地一叹,取过一旁的佩刀,在沙盘之上划出一道轻浅的痕迹:“先帝曾言,宁朝仍是天下正朔所在,如今看来,果真是不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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