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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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四十八、夜雨急锋


      建武元年六月十八日夜,当秣陵城中的交战双方尚在对峙之时,荆州亦是天阴欲雨。
      长棚外的郊野之上,立在篝火旁守夜的士兵抬眼望了望浓云渐涌的天际,而后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哈欠。
      而他的肩头也适时地被巡行至此的同僚拍了一下:“嘿,别发呆,换班了。”
      他惊了惊,扭头看了过来,见得来人果真是军中同僚,方才笑了笑,活动了一番筋骨:“别乱吓人啊……这里交给你了。”
      同僚不甘示弱地笑着反击了一句:“行了,赶紧回去补觉吧,后半夜还得是你来守呢。”
      正在此时,有不紧不慢的梆子声自临近的城郊小村中传来,隐隐地似还有打更人拖长了尾音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那名士兵便也笑着摆了摆手:“这么晚了,那我可走了啊……”
      他收起佩刀转而向不远处的长棚走去,情不自禁地又打了个哈欠。回过神来时,却顿觉脊背一寒,好似正被什么捕猎的猛兽盯着一般。
      士兵无端地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带着睡意也淡了几分。他匆匆地抬眼四望,却唯见夜幕之上迭起的云翳遮星蔽月,正泛着隐隐的殷红色泽,而幽幽的夜风吹度郊野,如无形的手一般将四下里的荒草树木拨弄得飒飒摇曳,又吹散了不知何处而来的、极浅的异样气息。
      前方的长棚内外寂寂无声,棚下的暗影中挤着早已熟睡的“流民”,静谧的夜色之中,唯有轻微的呼噜声此起彼伏。那名士兵侧目狐疑地看了一会儿,便也不再多想,径自绕向了长棚的侧面,打算去后方的空处小睡一两个时辰。
      然而也正是在他一步行至长棚侧面时,身后忽有一双强有力的手勒了上来,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嗬嗬……”
      士兵目眦欲裂地奋力挣扎着,口中却发不出一声呼救,四肢也在窒息中渐渐脱了力。此刻他身后之人又是松开手抬腿横扫,一脚便将他踢得仆倒在地,趴在地上大口的喘息着。
      “哧”。
      这一次,不待他缓过气来尝试发声,一柄利刃便已破开血肉,洞穿了他的心肺。
      士兵瞪大了双眼,在夏日半人高的草丛之中悄然地断了气息。
      在后方那人拔出刀刃直起身时,长棚之内原本安眠着的暗影也次第动了起来。有流民装扮的朝廷士兵走上前来,将那尸体拖入了长棚内看不真切的一角。
      而那里已堆积了十余具尸体。
      夏夜的熏风簌簌而过,重又带起一阵隐约的腥甜气息。郊野间肆意生长的荒草在呼啸而起的风声中起伏如浪,隐去了其中向东潜行的人群。
      那篝火边将将换过班的士兵循着风声回首一望,却唯见阴云沉沉、长夜寂寂。
      下一瞬,一柄长刀如游蛇般倏忽横上了他的脖颈,干脆利落地割开了他的咽喉。
      “呃……”他痛苦地捂住了咽喉。抽搐着倒了下去。
      慕容临一抖环首刀上残存的污血,向前方匆匆赶来的裨将低声道:“时间紧迫,向他们传信!”
      裨将神色凝重地一颔首,自怀中取出一枚短哨,放在唇边吹响。
      那夜枭般幽长寒凉的哨声在寥廓寂静的郊野之上回荡开来,而云层之间雪光倏忽一闪,刹那间便有一道凛冽的电光穿云而出。
      云间的惊电骤然劈落如刀,雪亮的光芒一瞬照亮暗夜。在这隆隆的雷电轰鸣中,早已入睡的何康也是蓦地被惊醒。他睡眼惺忪地望了一眼窗外,见除却雷电骤雨外并无异样,便重又躺了回去。与营中的大多士兵一样,何康也丝毫不曾察觉到,这一场骤雨究竟掩去了营外怎样的异动。
      直到又一道闪电当空劈下时,何康在一闪而逝的雪亮天光中再次惊醒,余光正见帐帘飞起,夜风凛凛灌入。
      而一柄长刀已然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横在了他的眼前,刀刃上有未曾洗净的殷红一点一点地滴落在他的衣襟之上。
      “何长史,我们又见面了。”
      执刀的不速之客轻笑一声,声线中带着几分矜贵与优雅,语调亦是不疾不徐的从容。
      而何康甚至不曾听见主帐内外的半点异动。
      他僵硬地缓缓转过脸来,借着窗外闪逝的电光,看清了对方的面容:“……慕容临。”
      慕容临仍旧微笑着,虽已淋了雨,却并不显狼狈,此刻反倒是因雨水化去了面上的伪装,更可见眉若染墨、容颜欺玉,全不似杀伐之人应有的模样。他此刻的神色姿态仍可算是闲淡悠然,但在衣上几处飞溅血迹的衬托下,却令人不由自主地仰望,如对巍巍玉山。
      “何长史,白郡守已入襄阳,他派遣的援军也已秘密抵达江陵。”慕容临见他已不敢徒然反抗,便施施然笑道,“我也不愿徒然再造杀孽,不如便来谈一谈,您与这江陵军营中余下将士的生死吧。”
      ——
      訇然的声响之中,幽燕之地的雨幕阴云皆被一道雪色在倏忽间划开又闭合。惊电猝然当空劈落,留下一道遒劲蜿蜒的残影。
      这位新任的辽西王颇有些悚然地循声一回首,便望见殷红欲滴的天幕正压在蓟城残破的城墙上,而一杆旌旗斜矗于雉牒之间,在疾风骤雨里摇摇欲坠。
      “辽西王,请进吧。”
      他回过神来,向着一旁催促的高车士兵微微颔首,举步走入昭国的主帐之中,借着灯檠上通明的烛火,见到了端坐于主位之上的人。
      “辽西王,幸会。”见得辽西王入帐,姜昀却是颇为自然地率先起身,微笑相迎,“看来使者将本王的意思传达得很好。”
      “毕竟段氏固守辽东辽西,都只是为了保全部族罢了。”辽西王亦是笑了笑,神态自若地随他上前入座,在片刻的停顿过后,又补充道,“故而无论大宁或是大昭,于本王而言,并未有太多不同。”
      “如今天下鼎沸,辽西王的想法,又如何能算有错呢?”姜昀抬起手来,轻轻点了点案桌之上的舆图,从容笑道,“陛下也不愿我大昭长久地陷于战事,而这幽、平之地,终归还是辽西段氏治理得更为得心应手。”
      “右谷蠡王这一月以来想必也看见了,辽西地薄而力微,根本无力抵御大昭的铁骑,辽西军民比大昭的皇帝陛下更期盼和平解决此次争端。”听得他这番尚算友好的话语,辽西王面上虽是淡然,心中却不敢妄自放下警惕,仍旧以客套的语气开口试探道,“我段氏一族只求能在故地安然生活,不知陛下的意思,是想令辽西为大昭做些什么?”
      “辽西王言重了,届时此地百姓皆是大昭子民,您也只需如先辈一般,与驻扎在此的朝廷官员一同向大昭履行职责便可。本王可以担保,辽西王与族人的封爵官职也将一如此前。只是除此之外么……”
      “右谷蠡王请说。”
      姜昀思忖片刻,答道:“这其实是陛下的意思,段氏需得如实交代那位曾援助晋阳的左贤王的下落。”
      “但那时据线人回报,此人早在飞狐陉的山中遇袭而亡,右谷蠡王想必也曾打探过。”辽西王微微蹙起眉头,半晌轻叹道,“此事原系右贤王与拓跋部将领所共谋,为的是在那时少一位竞争者……倘若右谷蠡王不信,可以私下询问拓跋部。又或者,本王着人与大昭的人手再去调查一番,也未尝不可。”
      “辽西王莫要误会,毕竟陛下得到的消息是‘下落不明’,我等也唯有奉命深入调查,这并非是蓄意刁难。”姜昀摆了摆手,笑道,“您若是愿意,不妨便着人与我们两方的人手同去飞狐陉与那位左贤王昔日的领地一探。这是陛下交代的任务,无论如何,总该有一个过得去的结果才是。”
      “此事不难,”辽西王在稍作斟酌后,便果断应下,又拱手道,“还需谢过右谷蠡王提点了。”
      “不必多礼,既然辽西王已无异议,不如便先行签署了这份书函,交与使者快马报入洛阳城。”姜昀微笑着取过一支狼毫交给了辽西王,抬眼望了望帐外夜色中呼啸的风雨,“毕竟,能令蓟城免于如晋阳一般的下场,本王亦是十分欣慰。”
      “晋阳啊……”辽西王挥毫走笔落定了最后一划后,亦是侧了侧眼眸,凝望着雨幕外空无的夜色,叹道,“时至如今,又有几人当真会将那个一去不返的大宁,视为自己的故国呢?”
      他顿了顿,复又嗤笑了一声:“不过我想,至少江左的那些人绝不会如此——否则,又怎会坐视晋阳的覆亡?”
      姜昀想到辽西王曾向秣陵遣使的密报,不动声色地牵了牵唇角:“看来辽西王很了解他们。”
      “晋阳的事,北方又有何人不知?这背后的缘由,又有谁会猜测不到呢?”
      “倘若如今秣陵朝堂中的人还有一点血性,不曾被他们放弃的晋阳都会成为大昭的心腹大患。”姜昀笑了一声,他侧耳听着帐外滂沱的风雨缓缓开口,仿佛只是在点评一件与他无关的身外之事,“江左众臣彻底放弃收复中原之时,便是‘大宁’彻底失去正统之位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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