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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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二十二、归帆去棹


      “崇之,听说了么?王肃那家伙,还当真是总揽了秣陵的朝堂大事,再过上几日,便要回到江陵了。”江怀沙信步踏入庭中,漫不经心地笑着叩响了虚掩的门扉,一推门时,便见苏敬则跽坐于窗下的案桌前,正以手支颐翻阅着什么,便又改口问道,“奇怪,襄阳郡的赈灾之事已迈上了正轨,你这又是在看……”
      “是沔水地势,堤堰修筑的决策还需最后再核实一遍。”苏敬则闻声侧目,向他笑了笑,“凭舟不妨也来看看?”
      “那些个山水地理的典籍我也不记得多少了,便是替你看,也未必能看出什么疏漏。”江怀沙耸了耸肩,却也依言走上前来,仔细地看过一遍,道,“这方案倒是缜密,借了这么些旧日的工事为依托,想必不需太久便能完工——总算不枉你我这些日子没完没了地沿河勘探。不过我总觉得……”
      他说到此处时略微顿了顿,引得苏敬则也是微微疑惑:“怎么了?”
      江怀沙径自从旁拖了个壸门凳坐下,颇有些夸张地唉声叹气道:“河堤动工只怕还需等些时日,也不知年前能否有起色,他们又会不会仍旧把那些个脏活累活一股脑扔给我们。”
      苏敬则端详着他这般忧心忡忡的神色,很是耐心地听完了他的抱怨,方才不紧不慢地笑道:“很可惜,依照我对他们的了解,恐怕的确会是如此。”
      “不能吧……”江怀沙长叹一声,就近趴在了案桌上,“这算是把我们当什么用了?”
      苏敬则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他:“你既不是官署中人,若不想留,自然可以随时回江夏郡。”
      “我这不还是担心你出什么意外……”江怀沙说到此处微微抬眼,正望见对方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便又蔫蔫地改口道,“算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元日将近,我的确不得不回江夏郡待上几日。近来荆州各地流民强盗仍旧猖獗,这段时日,你可要小心些。”
      江怀沙这一番话却好似提醒到了苏敬则,他思忖了片刻,问道:“荆州以往也是这般……混乱么?”
      “算是吧,以往连环坞尚未没落,再加上南面的蛮子,虽非乱世,却还更莫测些。”江怀沙点了点头,“直至约摸三年前——也就是兴平八年你忙着北上洛都的那段时日里,连环坞猝然因内乱倾覆,从此一蹶不振,荆州的局势才算是安稳了些。”
      “猝然内乱?这听起来可不寻常。”
      “我从舅父那里听闻,似乎是‘夜霜白’与‘寒江客’两名天字级杀手在叛逃时接连杀伤数名连环坞高层,此后‘寒江客’死于荆江渔船之上,而‘夜霜白’不知所踪。”江怀沙以指节轻叩着案桌,断断续续的回忆着,“至于缘由么……据说又与六年前竟陵钟氏的贪墨案有关,谁知道呢?钟家这案子与其问我,还不如去探探王肃、方随之他们的口风。”
      “还真是错综复杂。”苏敬则见他一副头痛的模样,也不再追问,只是摇了摇头,转而轻声笑道,“如今距除夕不过半月,你还是算一算何时动身回江夏吧——年关将至,莫要让白郡守担忧。”
      “……也是,总该去给父亲上炷香。”江怀沙听得此言,神色又是蔫了几分,“不着急,腊月廿五我再动身。”
      “好。”苏敬则笑了笑,“说起来,白郡守对州牧的态度,又是如何?”
      “谈不上待见,不过表面功夫还是做得很足的。”
      “如此。”苏敬则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
      江怀沙反倒是了然地笑了一声:“崇之定又是在想什么坏主意了。”
      “只是在想一些可能性。”苏敬则倒也并不隐瞒,“毕竟我不能在此坐等秣陵一方的动作,晋阳的局势……总令我有些不安,这等内乱终究不宜拖得太久。”
      “那襄阳白氏这边,你尽可放心。舅父虽不会与他正面为敌,但若是能有秣陵的兵力两面夹击么……”江怀沙低语至此,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而问道,“你在屋内闷了这几日,不出去散散心么?总不会是觉得那些眼线当真能听得明白你那千回百转的弦外之音吧?”
      “……也好,待我去与流徽交代些宅中事务。”苏敬则思忖片刻,站起身来望了望窗外的晴朗的天光,而后便向着屋外走去,“今日天气不错,不妨去河畔走走。”
      “怎么还去河畔——”江怀沙倒吸了一口冷气,见他已在院中与流徽交代过宅中诸事,便也赶忙追了上去。
      郡中的灾情虽仍在处理之中,但襄阳城左近终归也已恢复了平静。今日天气已寒,日头却依旧极好,远望去碧空如洗、澄江如练。河上沙洲枯草凄迷,经年未竣工的河堤雏形远远地探入河水之中,其上似已被荆州驻军搭起了简约的脚手架,只待招募民夫后便可开工。
      江怀沙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又紧了紧外袍,问道:“崇之决意来此,可是有了什么发现?”
      “无事,我只是在想,汛期来临前,这河堤究竟能否完工。”苏敬则轻轻阖眼摇了摇头,而后抬眸远眺着宽阔的沔水水面,若有所思,“毕竟以此处的地势……”
      “南高北低,再加上北面地势平坦,届时遭灾的也自是那里。”江怀沙熟稔地接过了他的话语,又道,“不过,王肃元日后便要回到荆州,我想那位王郡守就算再蠢,也不敢闹出这样的乱子——你不可能想不到这些,别用这种话来搪塞我。”
      苏敬则听得此言,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轻轻蹙眉:“……是,我的确是在担心秣陵和晋阳的局势。”
      “这才对嘛!”江怀沙很是轻松地笑了起来,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急也无用,无论是秣陵或是晋阳,都太过鞭长莫及了,倒不如将近处的胜算再稳一稳。”
      苏敬则立时会意:“新春将近,此时去你们家中叨扰,恐怕于礼不合。”
      “招待旧时同窗而已,有什么‘不合’的?何况此事非同寻常,你能放心让我用这既不靠谱又直白的口才,去劝舅父策应么?”江怀沙笑着压低了声音,“倒不如想想如何能令那些人不起疑。”
      “凭舟这口才,也算‘不靠谱’?”苏敬则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州府那边我已有考虑。你且想想,若是王肃与方随之明里暗里皆派了人手去江夏,却不曾找出我的半点错处,他们会如何?”
      江怀沙笑着低声道:“我方才不过随口一说嘛……你我同窗数年,若还猜不到你的思路,岂非贻笑大方了?”
      “……也好,届时我与你同去江夏。”苏敬则颔首,复又看向了沙洲的方向,“今日不妨便去沙洲上看一看。”
      江怀沙径自轻快地笑了一声,抱臂迎着微斜的阳光跟上了对方的脚步:“好啊。”
      ——
      冬日的阳光骤然洒入室内。
      谢长缨被这明丽的天光刺得又阖了阖眼,卷动竹帘的动作也不由得顿了片刻。她抬手抚了抚额角,一副困倦未醒的模样。
      也正是在此时,暮桑轻轻叩响了门扉:“……公子,有客来访。”
      谢长缨卷起竹帘循声看去:“……这么早?”
      暮桑叹了一口气:“公子,眼下已快到午时了。”
      “……这样啊。”谢长缨尴尬地笑了一声,而后正色问道,“是哪位?”
      “吴郡顾氏的一位公子。”
      “知道了,”谢长缨随手取过一件广袖外袍披上,举步上前打开了屋门,轻轻颔首,“在正堂中是么?正巧我也是刚刚梳洗完毕,这便去见他。”
      谢长缨一路循着回廊走过府邸的中庭,自侧门步入了正堂,果然望见了窗下跽坐而待的顾宸晏,便笑道:“午好啊,长宁。近日年关将至,秣陵也可算是风平浪静,怎么还有空来我们谢府上叙旧?”
      “知玄莫要说笑。”顾宸晏闻声看了过来,有些无奈地沉默了片刻,道,“我是代慕容先生来告知你一些消息。”
      “慕容先生?”谢长缨在片刻的愣怔之后,也立时明白过来,走上前来在他对面从容入座,“的确,他若亲自寻我,终归太过令人瞩目。不知是何消息?”
      “昭国前些日子派了使者自敕勒川绕行前往幽州,约摸也就是在王肃叛乱的前后抵达了辽东。”
      顾宸晏这一句话说得简略,但谢长缨却已立时明白了其中深意,不自觉地深深蹙起了眉头,语调中亦是多了几分急促与凌厉:“辽东……不妙,他们想做什么!”
      “往好处想,姜和对自己的伤势看来并没有太大信心。”
      “若姜昀接手昭国国事,于晋阳而言,局势未必会有转机。”谢长缨摇了摇头,神色难得地凝了下来,“我也算接触过他的布局,依照如今大宁一盘散沙的情势看来……总之便是不妙。”
      “这便与我今天带来的另一个消息有关了。”
      “请说。”
      “陛下依旧抱恙,今日慕容先生奉旨去华林苑见过了中宫殿下。那一位的意思是,知玄在诛灭北宫氏与出使台城时皆有功劳,若以此为由擢拔谢氏子弟,王肃也不会起疑。待到王肃西还后,再设法以招募家族部曲为由募兵操练。”
      谢长缨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中宫殿下还真是信守承诺。”
      顾宸晏颔首,并不多问这一句“信守承诺”的深意,只道:“京中射声校尉一职空缺已久,任命的诏书大约这几日便会下来。知玄若当真忧心晋阳局势,便不妨先助陛下平定南方的隐患。”
      谢长缨了然笑道:“我说长宁今日为何拨冗前来,原是为了做慕容先生的说客——放心吧,无论是为了谁,我都该应下此事。”
      这番话反倒是令顾宸晏流露出了些许赧然之色:“我也并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是……嗯……平日里总觉得,突然来访是否会太过冒昧……”
      “这怎么会?长宁难道觉得,我会是那等迂腐之人?”
      谢长缨正在调侃之时,正堂外便又有跫音渐近,橐橐而来。不多时,谢迁的脚步便顿在了门口,略有些讶异地看着堂中促膝而谈的二人。而后,他整了整衣袖,向顾宸晏拱手行礼道:“见过……长宁师兄。”
      顾宸晏亦是不免侧目看来,应道:“怀真不必客气。”
      “原来你们二位也在书院见过,倒显得我才是那局外之人了。”谢长缨见此情形,便又戏谑地笑了起来,看向谢迁,“今日百官休沐,怀真这是去了何处?”
      谢迁自是一板一眼地认真作答:“荀将军吩咐的一些小事罢了,我想着不如尽早处理完毕,来日也好安心守岁。”
      “怀真的心性倒是半分未改。”顾宸晏笑了笑,便起身向二人邀约道,“眼下也快到了用膳的时候,不如便由我做东?就当做是迟来的接风洗尘了。”
      “好。”
      “长宁师兄破费了。”
      见二人皆是应允,顾宸晏便也遥遥指了指秦淮河的方位,笑道:“走吧,去雪园酒楼。”
      ——
      自顾宸晏来访后不过数日,中书省起草的调令便已下达,谢长缨便也乐得走马上任,接手了射声校尉一职。
      依照大宁旧例,射声校尉领待诏射声士,所掌为常备精兵,屯戍京师营,兼任征伐。如今江左初定,又历经王肃的一番叛乱,京师戍军颇为凋敝,谢长缨统领的所谓“射声士”,也唯有设法自行招募。她只是略略思忖过后,便在接下来的数日之内,将目光移到了秣陵内外深受战乱之害的兵户身上。
      彼时年关已近,莫说寻常人家,便是屯驻石头城的王肃,也在麾下士兵的思乡氛围之中,开始盘算着引军西还、在江陵或襄阳遥控朝政,以便稳住军心。
      而在远隔千里的襄阳城中,自江陵而来的王氏亲信也来到了苏敬则落脚的驿馆后院之中,笃笃地叩响了上房的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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