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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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云集雾散


      中秋宴散去之时已近中夜,待得谢长缨随着谢徵步入了马车之中时,她这才略微放松了些许,抱着手臂倚坐下来,笑道:“这群家伙,还真是擅长打机锋。”
      谢徵亦是撩袍坐下,待得马车辘辘地开动,方才笑道:“你不过听了片刻便不耐烦了?我可是坐在那席上从头听到尾——论理,似乎也该是我来埋怨这句话才是。”
      “堂兄说得在理。”谢长缨笑吟吟地应了一声,顺势又调笑道,“那么,堂兄便赶紧也来埋怨几句?如此,我也好安慰一二。”
      “你……罢了。”谢徵一时语塞,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这一句玩笑话轻轻揭过,“方才我说谢府的应对之法,你可有什么建议?”
      “我想先听一听堂兄的打算——独善其身?我并不觉得这是你真正的想法。”
      “不过是个说辞罢了,若连独善其身也做不到,如何更进一步?”谢徵侧耳听着车外达达的马蹄之声,沉思了片刻,答道,“今日宴会上只不过是商议了一番大致的对策,若要落到官府公文的实处,少不得还需有几日的仔细磋商。我在想,谢府若要从中谋取些声名,当是在此处。”
      “正是此理,堂兄这半年以来,进步不小。”谢长缨似笑非笑地又调侃了一句,方才答道,“前几日我恰巧核实过府中账目,虽说并州收成不佳,依照律例归属于我们谢府的那三十五顷田地上收来的租子倒也不算太糟,加之府中人手并不算多,便尚有不少富余。”
      “既有盈余,便不难乘势搏些声名人心。”谢徵微微颔首,“前日里羯人那事首功在我,如今正可以辞谢封赏,再请求将那些钱款用以抚恤。”
      “堂兄想得已算完备,不过我想,若当真依例赏了钱款……还是由谢府亲手调度更为可靠。”
      “……我明白了。”
      “对了,方才下人所在的耳房中有几人聊了些闲话,”谢长缨稍作思忖,又问道,“我正巧从中听说了些新兴郡胡汉互市的旧事,不知堂兄可知道那时负责此事的除却齐仲膺,还有何人?”
      “互市之地早已迁往西河郡,我也只有耳闻——若我不曾记错,应当正是卢氏一族的人。”
      “那倒是奇了……如今这二位看起来,似乎并不十分投缘呢……”谢长缨听得此言,倒是敛去了几分笑意,径自低声喃喃道,“互市之地的临时改易,会和这二位有关么?他们之间微妙的分歧……又是源于何处?”
      说到此处,谢长缨的笑意已然尽数淡去,她微微凝眉,眉眼之间的锋锐舒朗便更为显著。
      谢徵见她如此,反倒是笑了笑,宽慰道:“此事如今只怕也想不出太多头绪。放心吧,晋昌那事过后,我也派了人去西河郡查一查互市的情况,约摸再过两日也该回来了,到时再议也不迟。”
      谢长缨却并未立即舒展开眉头:“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那个在晋昌失踪的前任郡丞?”
      “虽然并无有力的证据,但……我在想,”谢长缨颔首,眸光沉沉地一转,低声道,“这个人,当真是在晋昌失踪的么?”
      此刻月色迷蒙,而马车正沿着晦暗的长街辚辚远去,直向浸于幽邃夜色之中的谢府而去。
      ……
      流徽利落而熟练地翻入窗内时,苏敬则亦是将将点亮了案桌之上的烛台。
      “公子这也是刚刚回来?”流徽在屋内站定,也不待苏敬则开口,随即便倚上了一旁的墙壁,径自说了下去,“晋昌那边我仔细看过了,依旧没有与那个失踪郡丞相关的痕迹,反倒是有了些关于那些羯人的发现。”
      苏敬则听得后半句,自然不免有几分讶异:“那些羯人?难不成,他们仍旧在那附近徘徊?这可不是上策。”
      “自然不是,我发现了打斗的痕迹,还有不及掩埋得当的尸体。”流徽摇了摇头,略微加快了语速正色道,“若我不曾记错,正是在那日羯人撤退的方向之上,看起来,应当是那些羯人猝然遭人袭击。尸体的情况我大致辨认过,约摸正是死于他们挟持公子的那日,形貌也与羯人的特质相合,致命伤似乎是来自于寻常的环首刀——也就是说,袭击者或许是军中的某一行人。”
      “军中之人?”苏敬则不觉微微蹙起了眉,凝眸看着烛台之上跳动的火焰,思忖道,“那么必然不会是谢府能够调动的部曲人手。谢校尉整夜都在为安顿那些人质而奔走,谢四小姐不愿在人前露面,我和秦鉴明皆是有目共睹。”
      “秦鉴明?……那个秦都尉么?他倒是真的很会自来熟。”流徽愣了片刻,而后方才反应过来苏敬则所指的是何人,不觉又探究似的笑道,“不过谢家的那位,还真是……”
      “……流徽,这不重要。”
      “喔……”见苏敬则神色自若,流徽自然也无心再说什么闲话,便又疑惑道,“说来这也是奇了,追击羯人也算是功劳一件,何必做得这么默不作声?”
      “或许他们的目的并非是简单的追击羯人邀功,”苏敬则亦是如往常一般从不深究流徽的这些玩笑话,只是抬手扶了扶额头,沉沉地思索起来,低声道,“秘而不发地对那些羯人下杀手,细细想来,更像是为了……灭口么?”
      流徽虽是并不能全然跟上他的思绪,此刻却也警惕了起来:“灭口?”
      “若当真如此,他们那日动手挟持,恐怕便也并不只是为了向郡府牟取什么利益。”苏敬则叹了一声,“设身处地地来想,若我是那日乘机暗中灭口的人,必然还会扮作谢校尉的部众与羯人交手,借此搅乱局势。”
      “公子还真是将这话说得气定神闲。”流徽沉默了片刻,复又问道,“那么,公子是打算将此事告知于谢家?”
      “如今局势不明,以我如今的处境,不可做的太过明显。更何况,我也并不觉得,谢长缨当真会如此迟钝。”苏敬则虽是这样说着,末了却反是轻轻摇了摇头,笑道,“谢家也好,并州士族也罢,他们既已得知洛都、并州两地的近况,便不会再有安于现状的心思。”
      案桌之上的烛光依旧昏黄摇曳,照见他眸色沉黑眸光沉浮,一如明渊之下渐起的暗流。
      ……
      入夜的云中渐渐归于静寂,而在城中的又一处宅邸之中,烛台之上的火焰倏忽轻颤了一瞬,便结出了一朵灯花。
      秦镜正伏案提笔,凝神写着一封并不算简短的书信,此刻亦是被这骤然暗了些许的烛光一惊,轻轻地搁下了手中狼毫看了过来。
      察觉到并无其他异常后,他方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重又提起笔来,在那封书信的末尾写下了一行“族侄新兴郡都尉秦镜熏沐谨拜”的落款。
      他又是拈着笔细细思量了许久,待得纸上的墨迹也已干透,方才极轻地叹了一声,神色晦明不定地将信纸小心地折起放入信封之中,复又以火漆细细封口。做完了这些,秦镜略微扬声唤来了宅邸之中的仆役,起身递出书信,吩咐道:“明日一早,将这封家书送往驿站寄出。”
      “是。”那仆役瞥了一眼信封之上的文字,便立时应声接过了信件,只是又颇有些忧虑地追问了一句,“只是公子这么快便又向雍州递了家信,那些人可会起疑?”
      那信封之上端正地写着“雍州牧秦江城亲启”八字。
      “无妨,寻常家书而已,我想这些消息,家主不会希望有所延误。”秦镜却并不十分担忧,只是笑道,“更何况,如今在云中,比我更为引人注目的人可算比比皆是。”
      那仆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退了出去。
      秦镜便也很有些轻松地重又坐了下来,微微仰首,百无聊赖地端详起了烛光在天花板上映照出的摇曳光影,心下不知又在思忖着什么。
      ……
      而此刻的新兴郡牢狱之中,两壁之上的火把跳动着明暗不定的光芒,于空寂的廊道之上回响着极轻的毕剥声,衬得远处狱卒单调的脚步声越发刺耳。
      牢房之中的中年羯人习以为常地枕着手臂仰面卧于草席之上,此刻正闭着目,只是不知是在休憩还是在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
      门外狱卒橐橐的脚步声在片刻的停顿过后渐行渐远,而后便骤然又有另一人的脚步声突兀却也轻巧地向着这一间牢房徐徐而来。
      牢狱的廊道幽长而阴冷,那脚步声听来便也好似黏腻的毒蛇一般窸窸窣窣。
      草席之上的羯人却是蓦地睁开了眼,继而毫无惊讶之色地从容趺坐于地,等待着那脚步声的主人。
      壁上火把燃着的火焰忽而猛地一曳,来客的身影已自晦暗的廊道深处渐渐显出了轮廓。
      那羯人亦是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开口以流利的官话低声问道:“阁下来得还真是突然啊……有机会了?”
      “正是,还要恭喜您终于可以离开此处了。”来客的声音却是比这羯人尚且年轻了些许,他笑了笑,简短地说道,“待得秦镜受命前来提审您时,一切依照计划行事。”
      北地入秋的夜色沉冷而寒凉,如幽深的沼泽一般,吞没了今夜城中每一盏灯下的种种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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