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作者:楚剑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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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悬黎夜光


      彼时的宴席之上,奏乐歌舞的乐伶俱已退去,中庭堂下惟余高烛炯炯。
      这一处摆下宴饮的厅堂也与齐府之中的其他馆室次舍无异,俱是采饰纤缛,以藻绣朱绿为纹饰,又络以美玉琼琚。远远望来,便是珍物罗生、彤庭辉辉,如有随珠明烛、悬黎夜光。
      首座之上的齐仲膺尚未开口,秦镜百无聊赖地微微偏过头来,颇有几分惋惜地遥望了一番乐伶们离去的方向。末了,他的目光又很是自然地落在了邻座的苏敬则身上,不觉失笑:“崇之还真是气定神闲——你们江东人士,果然就是爱这些糕点啊……”
      “算是吧。”苏敬则自方才起便好似是在径自端详着案桌上盛放了糕点甜品的各色玉碟,最终也只是取过了一碟细腻金黄的梅花糕,此刻听得秦镜低声开口,他不由得移开了目光,笑答,“眼下急也无用,更何况今晚可算是‘群贤毕至’,以你我的官职,未必便能说得上话。”
      “是么?”秦镜又是略微压低了些许声音,“但你方才真正在观察的,似乎是知陵兄呢……不过我也一样很好奇他今夜的态度。”
      苏敬则却只是不置可否地轻轻挑了挑眉,含笑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文雅沉静:“秦都尉目力不错。我想依照谢校尉的心性,他到时未必会避而不谈。”
      秦镜自是不满于他这番全然不显讶异的模样,正欲继续探究之时,却听得那边齐仲膺已然悠悠开口:“近日里羯人匪徒的恶行,诸位想必已然知晓。本官唯恐此事背后仍有牵扯,只望能够速战速决。只是本官自认才疏学浅不敢妄断,故而今日设宴,便是想借此机会请来各位家主,商议一番日后的对策。”
      他说罢,目光已然率先看向了西河林氏的家主。
      这位家主较之齐仲膺与卢氏的家主更年轻些,也不知是否便是他要存心敲打。
      秦镜听到此处,自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各位家主”?还真是不打算给他们这些郡府官员开口的机会。
      齐仲膺话音方落,一旁的林氏家主林羡之便已客套地一行礼,而后施施然道:“齐郡守心中焦灼,我等亦是感同身受,恨不能即刻施以援手。只是林氏本是自西河郡迁来此地,恐怕还需权且先听一听各位的意见。”
      “又是这一套推托之辞……”秦镜无奈地摇了摇头,转眼却见苏敬则好似正听得认真,“难道你还能从这等话语之中听出些什么来?”
      苏敬则轻轻摇头:“只是闲来无事,想猜一猜各位家主的态度与心性罢了。”
      秦镜略微耸了耸肩,而后便听得卢氏家主卢冀开口道:“老夫明白郡守靖平贼寇的迫切之心,只是也正如您所言,这些羯人行踪诡秘出手精准,背后或许确实另有隐情。并州又是胡人聚居之地,当此微妙之时,恐怕暂且不宜妄动,甚或……依照往年旧例,当以安抚为上。”
      他这样说罢,连带着同席的赵氏、李氏等世家的家主也纷纷附和。
      苏敬则循着秦镜的目光看过去,正隐约察觉到齐仲膺听罢后,好似很有几分不满地蹙了蹙眉,那一瞬的神色变幻却又是旋即消弭不见。
      齐仲膺随即轻叹了一声,看向了正端坐沉思的谢徵:“不知谢校尉可有建议?不必顾忌什么,尽管说来一同探讨便是。”
      “齐郡守,”不曾想竟被齐仲膺特意点出,谢徵唯有应声站起身来,向着他遥遥一揖,斟酌着说道,“谢某资历尚浅,且是初到新兴郡不久,若言辞有不当之处,还请海涵。并州的羯人之患由来已久,不可不除,只是方式却不可太过明显——依照谢某所见,不妨兼用诸位之策,此后借由依例安抚羯人的时机,探查一番他们背后的虚实,其后诸事由此再做定夺。”
      他说到此处,略微顿了顿,方才再次开口:“当然,这也只是谢某的一点浅薄之见。此事如何决断,还需由各位仔细裁夺。”
      谢徵不紧不慢地说完了这些,又向着齐仲膺一行礼,这才如释重负一般地重新落了座。
      秦镜原本正凝神听着谢徵的话语,此刻见他这般神态,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知陵兄还真是不擅长和这些家伙打机锋啊……”
      “谢校尉的这番提议听来折中,只是他那句‘不得不除’……”苏敬则亦是将秦镜方才的神色尽收眼底,此刻却只作不知,如常答道,“落入那二位家主耳中,只怕未必便是谢校尉的本意了。”
      那一边,林羡之沉吟了许久,再次开口建议道:“谢校尉所言在理,何况前些时日正有一名系入郡府狱中的羯人头目,或许也可作为突破。”
      秦镜未免讶异地蹙了蹙眉——林羡之在此刻提出这样的提议,是不是巧合呢?
      他心下虽是疑惑,动作却未有半分迟疑,旋即便已起身向着齐仲膺行礼示意。见得对方颔首示意,他方才正色提议道:“当初下官也曾参与此事,若是谢校尉公务繁忙,下官也可代劳审理。”
      “……那便有劳秦都尉了。”齐仲膺权衡了一番,好似也觉得并无不妥,便应下了此事。
      那几位家主见得齐仲膺应允,便重又谈论起了应对之策的其他细节。
      秦镜自是重新闲然入座,只是目光不经意间瞥过四下的邻座来客之时,正见苏敬则恰好也正微微侧首,向他投来了不无征询的目光。他对此也总算是有几分习以为常,便也只是笑了笑,索性低声开口道:“想来也是瞒不住你的……我的计划,如你所想。”
      他此言本意不过是想试探一番苏敬则对新兴郡时局的态度,只凭着那日在废庙之中的所见,秦镜已然并不十分相信苏敬则当真会安于如今贬谪外放的现状。
      “如我所想么……”苏敬则低低地笑了一声,而后便径自眸光沉沉地思索起来,这半句不曾说完的话便也不知是在反问秦镜还是在自问。
      秦镜一时又有些猜不透苏敬则究竟打算如何应对——不过很显然,他多半不会阻止自己。
      另一边,几家家主商议既定,齐仲膺亦是神色不改地微微颔首:“既然诸位皆无异议,此事便暂且这样定下吧。各司届时便依照旧例,以安抚胡人为上,若有异样,及时报入郡府便是。”
      齐仲膺说罢便又礼节性地扫视了一番在场的宾客,只是目光刚一触及到郡府官员们的席位之时,苏敬则却已是从容起身,向着他不紧不慢地一揖,恭谨开口:“请齐郡守恕下官失仪。下官初到并州,本不该对郡中之事妄加指摘。不过下官自洛都一路北上而来,却是有一些见闻,或可作为诸位的参考。”
      那几位家主的面色自然各有一番变幻,谢徵亦是因着心下或新或旧的好奇,微微侧目看了过来。
      而齐仲膺也只是稍作思索,便应允道:“苏郡丞不必客套,有何建议且说来听听。”
      “并非建议,而只不过是一些并州之外的事。”苏敬则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开口,“此事起因诸位皆知,自四月起洛都便是纷争不绝,六月关中等地大旱。下官七月末离京之时曾粗略算过,洛都各处粮仓的粮草已是捉襟见肘,但不巧的是,如今尚有长沙、成都二位殿下领藩国属军屯驻于洛都内外。”
      席间的一些宾客其实早已对如今的并州情势谙熟于心,此言既出,他们也便将苏敬则的不便明说的言下之意猜到了七八分,心下俱是暗暗一凛。
      谢徵正在蹙眉沉思之时,却不防谢长缨已然借着“府中有急事”为名,自角落绕行来到他的身侧,微微俯身:“堂兄,可有头绪?”
      “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谢徵不曾料到她会在此时出现,却也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今年并州的气候亦是不佳,敕勒川上也一样。”
      “我听说了。”谢长缨几不可察地一颔首,语调冷肃,“堂兄的看法呢?”
      谢徵的答话亦是言简意赅:“敕勒川上的胡人少不得要有异动,并州的粮草如今已未必能够支撑各地郡府如往年一般与他们长久消磨。而洛都自顾不暇,无论哪一位藩王掌权,都是爱莫能助。”
      “正是。”谢长缨说到此处,不由得轻嗤一声,“有他这一番话,在场的那几位怕是谁也不敢无所作为安于现状了——真不知道他这是在打什么主意……依靠功劳调早日调任回京么?”
      “你还真是有闲心。”谢徵有些好笑地瞥了她一眼,玩笑道,“还不如替你堂兄想一想,接下来谢府该如何继续独善其身。”
      谢长缨自是笑得轻松,并不作答,只是目光凌凌地瞥了一眼场上诸人:“想必堂兄已有了些决断,何必急于此时?”
      谢徵也唯有无奈地一笑,不再与她多做耳语。
      而另一边,苏敬则说罢也只是向着齐仲膺得体地一行礼,便重新入了座,静静地观察着各位宾客的神色变化。
      反倒是秦镜很有几分讶异瞥了他一眼,只是未免引人耳目,旋即便又只作是正襟危坐。他虽是压低了声音,却也掩不去那几分轻快的笑意:“原来这就是崇之的决定么?”
      “我也不过是如实说出见闻罢了,此后他们作何想法、有何决定,我又如何能知?不过……”苏敬则亦是并未有太过明显的动作,只是抬手拈起一只梅花糕,漫不经心地垂下眼帘端详着,沉凝的眸中却好似有一线明光,“既然你我都不愿在北疆苦寒之地蹉跎仕途,那么——合作愉快,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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