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之下

　　如果付凉霜还在这里的话，她大概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倚在墙上然后来一声源远流长的“哇哦~”给这两人助助兴。
　　原因无他，就是对面那位手持长枪的少年，正是之前提过的那位西城年一——神千朔。
　　顾言旭挑了挑眉，站在台下静静的看着他。台上的少年身姿干练，一头樱色短发被他反梳向后翘，却又因为转头的动作散在脸颊的两边。蓝绿色的瞳孔带着淡漠和冷意，好像身处冰川内抬头看见的一抹极光，美则美矣却让人止不住发寒。不过比起那双眼睛更引人瞩目的是右边眼角处的那块殷红的伤疤，那道疤并没有破坏他整张脸的美感，反倒是增加了几分血性。
　　当然，男孩子的长相是吸引不到顾言旭的，他之所以看了这么久纯粹是在脑海里搜索自己看过的作战记录。印象里似乎没有这个人，是高塔来的新人吗？看起来好年轻。
　　擂台上的那人垂着眸子安安静静的等待他上来，看他在台下犹豫了那么久也米有着急催促。
　　“请赐教。”将多余的想法抛出去，顾言旭翻身跃上擂台将刀横在身前。
　　在他说完那最后一个字，对面的人动了。但是对比之前和他单练的付一，眼前这个人的身影还是太沉重了一些。跑动带过的风吹过顾言旭的脸颊，在神千朔的枪落下来的前一刻他的剑先行做出了反应。
　　长枪和陌刀碰撞发出嗡鸣，才交手的第一招两人就已经心知肚明，这一次的对手不是高塔那些强的离谱的怪物，而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发觉对面的力道重了几分，顾言旭借着这股力道将神千朔的长枪拨开，朝着他的下巴抬腿踢了过去。
　　只可惜对面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腿风扫过去之前后仰避开了这一下。原本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撑着这个时机分开，重新落回擂台的两边。
　　势均力敌就代表着同样的棘手，这是两个人都知道的事情，先前莽撞的一招已经让他打探到了对面的实力，现在就不需要着急，安安静静的等待对方露出致命的破绽就可以了。
　　再一次将对方的武器打出去，两人微喘着气拉开安全的距离，但相较于之前被压着打的痛苦，这一次他们只觉得畅快。
　　“你也是学生？”看对方的年纪，神千朔大概估测了一下率先开口，就像他眼神中的淡漠，他的自我介绍也十分简短，“西城，神千朔。”
　　“北城，顾言旭。”顾言旭以相同的格式回敬了过去。之前帮付一整理四城联训的时候看过他的资料，不过因为没看到照片所以也没和眼前这个人联想起来。
　　西城的年一，居然还有闲心染发？
　　神千朔听着这个名字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家伙，其实顾言旭的名字在西城也很出名，北城的万年老二，实力强劲但是始终被另一个人压过一头，从纸面数据来看甚至和自己差不多，如今交手了就更能感受到两人实力的相近。
　　果然是个可敬的对手。他勾唇笑了笑，将手上的枪转了一圈收回，只是在略过他手上的刀刃时不自觉的眯了眯眼。灰黑色的结晶在刀刃上浅浅附着了一层，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低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在长枪的枪柄上看见了薄薄一层结晶，他用手指将结晶轻轻揭下在掌心捻了捻，结晶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般坚固，而是被轻而易举的捻成了碎屑：“你知道你刀上的是什么吗？”
　　听着他的话顾言旭低头细细观察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刀刃上凝结出了一片熟悉的东西，那片结晶就好像是初冬时水面上薄薄一层的薄冰，阳光照射过来不久后就会消失不见。
　　也是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一次的战斗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多么疲惫，心口处的结晶透着一股热意，这种温暖的力量逐渐包裹了他身体的每一寸，只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我当然知道我的东西。”顾言旭边说着边抬手甩了甩刀，将手臂甩了甩才勉强将被震麻的感觉缓解。
　　他看着对面那人，或许是因为之前都是被付一付二那两个变态压着打的缘故，这一次的战斗他没有落下一丁点下风。当然，这并不是说神千朔不强的意思，相反他比一般人强太多了。
　　听着他的回答，神千朔似乎并没有露出什么满意的神色，他只是淡淡的握紧手中的结晶，眸色中透出丝丝点点的嘲讽：“高塔成立一万多年，这段时间里无数的战士出现而又陨落。在这些人中不乏有出现过能力相似或是相同的情况。但是这种结晶只有一个人。”
　　“四神之首，黄昏。”
　　他顿了顿，抬眸看向对面顾言旭：“而按照规律而言，拥有完全相同能力的两个人在一定程度上都会存在关系，亲人，恋人。”
　　“你的结晶我不会看错，是和那位大人完全相同的结晶。”他将长枪收起，转身走下了擂台，只剩他离开之前的几句话在空气中飘荡。
　　“你，稍微有一些让我嫉妒了。”
　　“这一次，就算我输了。”
　　顾言旭站在擂台上目送那个家伙的离开，在他的身影完全变成数据流小时之后顾言旭也登出了暗网。
　　没办法，他实在是不相信自己在听过了神千朔的话之后还能心平气和的拿起刀去战斗。
　　顾言旭登出暗网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了自己的光脑开始在高塔的官网上搜索关于黄昏的所有事情。很遗憾，官网内囊括了几乎所有战士的作战录像，有些甚至精确到哪个时间段的哪个任务，但是关于四神的录像却是少之又少，为数不多的几个似乎只是被夜幕冕下发上来玩的。
　　再往下看就只有图像和文字的记录，他将那张带有结晶的照片点开反复看，却也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出来。
　　索性他还有别的方法。但是这个时间点似乎不太好，在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给付凉霜发消息的时候对方的消息却先一步的发了过来。
　　【没人比我更懂年一：哈喽？你大半夜的有事吗？】
　　顾言旭眨了眨眼似乎是对眼前的这句话有一些些许的不理解，出于礼貌他还是斟酌了一下字眼回复。
　　【AAA顾：是有一点事情想问你，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人比我更懂年一：因为你很吵啊。】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疑惑，付凉霜打了个电话过来，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顾言旭在电话内听见了对面充满起床气的烦躁的声音。
　　“喂，听得到吗？”
　　“嗯。”顾言旭乖巧的应了一声随后就没有继续说话，等待着对方的解释。或许是他的态度表现的实在是太好了，原本还有些烦躁的付凉霜沉默了一会，换了种语气说到：“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体内的那块结晶由于纯度过高，所以在觉醒了之后可以和我们进行一定程度的连接，而这种连接表现最明显的就是情绪上的传递。”
　　说到这里，她翻了个身将缠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踢开了一点随后继续补充道：“虽然不能达成一比一的完全传递，但是感知还是能感觉到的。小顾同学，你脑子里刚刚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这么烦躁。”
　　“没什么，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们。”顾言旭提笔将刚刚付凉霜所说的一些重点记录下来，又在下面快速记录下了自己想问的几个重点，抬头看向窗外，“你是人类吗？”
　　“我当然不是人类，不然呢？”意外的坦诚，倒是打了顾言旭一个措手不及，正当他疑惑着的时候对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付凉霜从被子里将自己拔了出来，随口说到，“参观那天回来的路上我就和你说过了，原本以为你是因为震惊才装作没听清，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哈。”
　　“太吵了，没听清。”顾言旭如实回答。
　　“好吧好吧，转头。”语音内的声音和身后阳台的声音逐渐融为一体，顾言旭一眼转头看过去，付一落一条腿搁在他的窗台上，另一条腿自然垂下，见他看过来这人却没有一丝一毫半夜私闯民宅的窘迫，反倒是摆了摆手一副将这里当做了自己家的模样。
　　“我想，应该有负责解释的人去找你了，那么接下来就不是我的工作了。”付凉霜似乎重新躺了下来，连语气中都带上了些许慵懒，“顺带一提，因为某些特殊性那家伙对于刚刚到情况感知会更强，自求多福吧少年。”
　　说完就自顾自的挂断了电话。
　　顾言旭看着还坐在窗台上的付一落起身到了两杯水放在桌边，这段时间里付一落已经从窗台上下来，并用结晶凝成一把椅子坐在了原本顾言旭坐的位置的旁边。
　　“我们是结晶本身。”付一落开门见山的说到，“我们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类，只是那位体内结晶做成的切片。”
　　“所以你们是冷的。”顾言旭丝毫不意外的补充到，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和这两位的接触并不在少数，所以也能察觉到异常的地方，“没有体温，也没有心跳。”
　　“抱歉，这是硬件问题无法避免，结晶本身就是冷的。”付一口中说着道歉的话，但是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倒不如说她脸上一直都是那种表情，所以在她说出应该富有情绪的句子的时候才显得那么嘲讽。
　　“你和我们相似却又不同，因为你并不是结晶的造物。相反，结晶认可了你。”付一落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他的胸口，“今天你应该也感受过了，那种结晶流淌过全身的感觉。那是它对你的认可。”
　　了解完这个问题，顾言旭托着下巴将手上的笔转了两圈，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所以，因为被认可了。作为结晶本身的你们可以随意窥探我这的情况？”他皱着眉露出了捎带着些嘲讽的笑容，“这么变态的吗？”
　　“你可以将它关闭，就像我们对你那样。”付一落摊开手示意顾言旭放上来，她引导着顾言旭关闭了自己打情绪共享，才感觉一直嗡鸣着的脑袋清醒了一些。
　　混沌的感觉褪去，付一落长舒了一口气长话短说的解释到：“三百多年前蓝星爆发了海眷症，为了找到解决这个奇怪病症的方法，高塔尝试了各种方式最后在我们身上找到了突破口。”
　　她用的词是“我们”，但顾言旭听懂了她的意思。
　　“于是，我离开了塔上和我亲爱的医疗官进入了地下的实验室，着手海眷症药剂的事情。但是，作为四神，作为黄昏，我不可能完全的离开高塔，因此切片诞生了。”明明眼前还是付一落，但她却换了一种陌生的角度阐述整个事情。
　　“我们是结晶，也是黄昏的切片，是她灵魂的延续，更是她本身。”付一停止了阐述，留下了足够的时间让他消化刚刚那段信息量巨大的话。在顾言旭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点后，她将最后的那句话补全，“这就是故事的全部。”
　　“我们无法舍弃这个还在襁褓中的星球，只能尽自己所能的作出行动守护这里的一切。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不可割舍的理想。”
　　“抱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两个字，但是再面对着她那双平静的眸子的时候，顾言旭找不到什么更好的词汇去表达现在内心中的想法，他嗫嚅着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抱歉。”
　　“没必要感到歉意，相反应该是我们向你说抱歉。”付一落歪了歪头，“小心翼翼的藏起自己异于常人的地方，不想被当成怪物活着应该很累，辛苦了，很抱歉。”
　　或许是这里的氛围过于尴尬，连付一落这种典型的木头都发现了不对劲，她的眼神撇过顾言旭写下的想要询问的问题，挑选了一下开口解答：“情绪的传递是源自于结晶的被动。它本身就能捕捉和创造情绪，不然就不会有付二那个蠢货了。”
　　“噗。”或许是她一本正经的说出蠢货那两个字的样子过于好笑，顾言旭一下子没绷住笑了出来，他有些无奈的松了眉眼，“她知道你这么说她吗？”
　　“嗯，因为她也在骂我。”付一落掏了掏耳朵，“有点吵。”
　　“所以，那位也是这种性格？”联想到付一刚刚到话，顾言旭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点黄昏的画面，实在是有些……反差太大。
　　付一落却微微摇了摇头：“还是有不一样的。付二那家伙是在一种正常点环境下长大的，会无限的趋近于少女时期的大姊，是付……抱歉，时间太久记不清我们原本的名字了。但是大姊，她不是那个付姓女生，她是黄昏。”
　　“原来如此。”顾言旭垂眸类比了一下大致就明白了，大概就是一朵蜜罐中长大的花朵和悬崖上生长的荆棘的差距，不过似乎漏了什么，“那你呢？”
　　“我将自己的情感模块关闭了。”付一摊开手，“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受你情绪影响更大的原因。”
　　“因为没有大姊和她那样丰富的情绪，所以结晶内的情绪更容易影响到我，我就像是一个电容一样被迫无时无刻地接受来自结晶的情绪。”
　　顾言旭大概联想了一下那种场景，只是光想象就让她觉得脑仁疼，因为有了当时关闭共享的经验他打开了对付一的感知共享。
　　付一冷眼看着他的所作所为，满足了他作死的愿望。一瞬间复杂的情绪充斥着他的脑海，他想笑却感觉自己的泪水不自觉滑落，兴奋到想要原地起舞却又在下一秒跌落谷底。
　　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很久，付一关闭了共享。看着他愣神的模样付一落垂了垂眸子抬手为他揭去眼角的泪花。
　　巨大且复杂的情绪被抽空的一瞬间，一种茫然的感觉笼罩在他的周身，世界仿佛安静了一样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了。眼眶中积蓄的泪水在此刻喷涌而出。
　　一双手穿过他的脆弱将他抱在怀里，冰凉的温度让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却在此时显得多么可贵。
　　真好原来他还活着。借着这股温度顾言旭将自己从巨大的空虚中摘出 ，他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冷漠到极致却又温柔到极致的家伙，伸手环抱了回去。
　　或许是战争磨去了她所有的柔软，在他伸手环抱回去的时候只觉得锋利和坚韧。
　　“为什么要放弃感情。”
　　“因为那才是高塔需要的东西，一件合适的兵器，一个合格的代行者。”感受到他情绪的回升，付一落松开了他，还是先前那种淡漠的样子却让人不自觉的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坚定，“代行者是黄昏的代行者，是因为守护的理想而诞生的存在，是绝对不能失败的战士。情感模块是一切脆弱的原点，所以只要将它从根源上抹除就好。”
　　“是黄昏的选择吗？”
　　“不，是‘我们’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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